作者:庹政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08:26
|本章字节:10094字
聂山鹰沉思片刻,表示同意。他们离开酒店,开车前往绵水寺。二十分钟后,他们到达了目的地,陆旭东留在寺门外的车上。张帆倒是盼望他与聂山鹰同进同退的身影更多的出现在江城市民的眼中,塑造他尽职守则的保护神形象。但是这时候,聂山鹰需要的是一个人静静的思考,他面临人生重大的选择,他的原则和底线面临挑战。张帆聪明过人,善解人意,这里远离城区,林木茂密,庙宇深深,这种时候游人香客已经离去,气氛和环境都比较适合聂山鹰现在的心情。
他们刚刚进寺,就有一个人冲了过来,热情洋溢地向聂山鹰打招呼。这是威胜公司的一位兄弟,今年对于整个公司来说非常不顺,但对于他个人来说却似乎是鸿运当头,前不久他机缘巧合认识了一位刚刚毕业、漂亮单纯、气质高雅的美术教师,为了显示自己与众不同的品味,或者为了避免被他的狐朋狗友发现而有损形象,他聪明地把她带到这里来培养感情,并且准备趁着夜色和无人打扰做进一步的身体接触,他没有想到会在这里碰见聂山鹰。在短短不到三个月的时间里,聂山鹰几乎已经成为道上兄弟的另类偶像,他一出现,就征服了作为威胜公司力量代表的几位元老和五位中坚的头目,通过他们的渲染,威胜公司上下对他寄托了无尽的希望,很有可能,这位天外来客将接掌威胜公司,甚至将来可能取代苏雪峰的位置,成为江城黑道上一个崭新的传奇。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他和苏雪莲虽然保持着夸张的距离,还是有很多人看出了他们的隐情,并且被迅速传播,大家都认为聂山鹰接掌威胜公司的可能又增加了几分。所以这位兄弟喜出望外,立刻丢下他的女友过来套近乎,一口一个大哥,奉献他的忠诚。
聂山鹰礼貌地表示回应,花了整整五分钟才摆脱了这位兄弟一再强烈表示的伴游要求。在寺庙的后殿,有一个浅浅的水潭,由山岩滴水积成,幽寒渗骨,绵水寺因此得名。聂山鹰本想在潭边坐坐,但是心情被刚才突如其来的打扰破坏了,尤其是那口口声声的大哥称呼,他心里觉得说不出的厌恶。
“为什么会是大哥?他完全可以叫我聂总,聂经理。”他皱着眉向张帆发问。虽然向明宇没有明确地告诉他张帆的身份,但他有把握相信这个由政府派来对他进行保护的警察,一定跟威胜公司具有某种隐秘的契约。
“因为人生充满苦难和挫折,所以很多人都希望有一位强壮有力的人来保护自己,就像我们小时候希望有一位大哥帮我们打架,保护我们不受欺负一样。”张帆笑着解释,“不过,大哥真正变成一种特殊意义的称呼,据说还是从老头子出道的时候开始的。有机会,你去问问向三叔。”
聂山鹰注意到他尊敬地称呼苏威胜为老头子,把向明宇称为三叔,这是表明他跟威胜公司关系不错的明显证据。聂山鹰愤愤不平地反对:“我宁愿自己保护自己,一切依靠自己打拼。”
“不是每个人都能够像聂……经理这样强的。”张帆不以为然,“也不是每个人都能够做大哥的。当大哥的人,除了才能出众,还必须勇于承担责任,保护自己的兄弟,很多时候,他个人承担的风险和责任,还有压力,并不比为他冲锋陷阵的兄弟少。”
“可是,为什么一定是我啊?”聂山鹰一脸绝望地叹气。
“没有人能够强迫你,如果你真的想坚决离开这个圈子。”张帆忍不住冷笑起来。他有些生气,并不是因为聂山鹰的回答,而是因为有些嫉恨这个年轻人的机遇,嫉恨这个年轻人如此幸运却并不懂珍惜。同时,他自以为看透了聂山鹰的野心,确信聂山鹰绝不会放弃这样一个唾手可得成为显赫人物的机会,虽然,聂山鹰可能会经过一番犹豫。
聂山鹰不再说话了,他觉得暂时跟眼前这个人找不到共同语言,虽然他们一样年轻,一样希望上进,而且是同一阵线的战友,但他完全不能理解和明白张帆。他感到了孤独。沉默一会儿后,他拿出电话拨给了苏雪莲。
苏雪莲似乎一直就在等他的电话。
“你在哪?绵水寺,那我过来?”她的语气依然平淡,但没有掩饰她想和他见面。
考虑到那个公司兄弟还殷勤地在寺外义务警戒,聂山鹰说:“另外换个地方吧。”
苏雪莲似乎为难起来,犹豫了一会儿,才说:“那么,你来公司吧。我在公司等你。”
聂山鹰发了一下呆,他和她见面,居然只有公司才是好的选择,无论是为了安全还是为了避免闲话,他再一次为他目前的处境感到苦恼,感到厌恶。他不知道苏雪莲在回答他时,有一瞬间误解了他的意思。
二十分钟后,他们开车到了江城大厦,这一次,张帆和陆旭东都留在了车里。聂山鹰推开威胜公司董事长办公室的门,苏雪莲已经坐在了宽大的办公桌后,桌上,放着一杯咖啡,一杯茶,都是刚刚沏好,热气腾腾的。但苏雪莲没有站起来,也没有对他笑,这令他感到发冷和不快。他坐到了办公桌前,他们之间隔着两米的距离,不太远,但是说话,也不太近。
然后是长时间的沉默,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从何说起,她的冷静也让他有些不知所措。最后,还是苏雪莲开了口。
“你想从我这里寻找安慰吗?”她尖刻地问他,“你是一个男人,你一直是我心目中的英雄,你会被困难阻挡?你是一个公司的经理,如果你不能独立解决问题,那么,你就不胜任,你就辜负了董事会对你的信任。”
她早认真想过了该如何跟聂山鹰说话。她知道他现在面临一个重要的关口,同时也是他们面临的一个重要关口。她面前这个人如何选择,何去何从,对威胜公司影响极大,对于她自己,更加至关重要。她知道了他和向明宇的谈话后,决定亲自出马说服他,给予他全力一击,把他的犹豫不决打掉。
她考虑过施展柔情来征服他,但这会让她觉得屈辱,她和他的感情难道还要她加以强调和特别表现吗?他为什么不能心甘情愿地加入他们,却总在那里犹豫?她决定坦率地批评他。
她毕竟太年轻,不懂得如何处理尖锐的矛盾,她毕竟没有真正懂得男女之情,或者说,她没有真正懂得这个男人。他们虽然交往多年,但彼此袒露的都是柔和的一面,他们的锋芒和个性被自觉收敛,即使偶然流露,也因为朦胧的好感而没有意识到。突然之间,他们之间出现了分歧,而且是对重大问题的分歧,他们都找不出妥善的解决办法,没有想过该如何妥协。
聂山鹰感到愕然,这是他一直不知道的她性格中的另一面,这一刻他醒悟到她黑道大哥女儿的身份,还有,她是威胜公司的董事长,如果单纯从这一个方面说,他和她,只是一种雇佣关系。这让他感到了屈辱,她的话,她说话的语气,都让他难以接受。
“你可以解雇我。我本来就是被强征入伍的。”
“你……逃兵,懦夫!”
“你是不是觉得很失望,看错了我?我不是无所不能的神,也不是你心中的英雄,如果解决问题必须使用暴力,如果为了扮演一个你心中的英雄必须去杀人,那么,我宁愿自己被你看做一个胆小鬼、懦夫、无能的人。”
“你真这样想?如果你真是这样的话,我真后悔!我会后悔认识你那么多年,后悔去省城找你,后悔请你来帮我,一切都后悔,我会后悔一辈子,同时,我也会恨你一辈子!”
“现在还来得及。你现在可以收回你给我的一切,包括你的感情,如果你对我真的有感情的话。”
“你……居然怀疑……”
“你在逼我去杀人,去犯罪,这就是你对我的感情。”
“你,你居然就是这样认为我?没有人逼你,是你自己这样看的!何况我早就告诉过你,你用不着现在才装清高。是的,我们是黑社会分子,你是好市民,可是当时……”
“没有可是。我无法在当时那种情况下拒绝你。算了,我们不提从前好吗?我们说现在,如果我现在不对你们俯首听命,如果我不能当一个黑社会分子,我是不是就会被你们抛弃,你们就会叫我滚蛋?”
“你……”
两个年轻人小声而有力地争吵,都想发泄自己的怒火,压制对方,他们坚韧的个性第一次碰撞,没有包容的余地,最后只能是彼此伤害。
苏雪莲感到她为他付出了那么多,她对他那样的信任和寄予厚望,他却一直为了他天真的原则犹豫不决,她认为他不够喜欢她,或者说不上爱她,他竟然连委屈自己也不行,她因此感到屈辱和愤怒。聂山鹰同样觉得自己为了她付出了太多,他的人生完全因为她而改变了,她却毫不体恤他,不安慰他,而且试图主宰他的行动,改变他的人生基本原则,他觉得受到了不公平的待遇。他们心中都愤愤不平,彼此失望。
但最后,苏雪莲决定和解,她在争吵中发现了聂山鹰的一个最重要优点:他不会欺骗人,至少,他不会欺骗她。他不会为了讨好她,为了谋夺她的财富,为了获得金钱和地位虚伪地对她应承一切,他宁愿伤害她也不妥协,他是一个诚实的人,这跟她父亲一样。有时候虽然不得不拒绝某些请求,但绝不欺骗他的朋友和兄弟,言出必行,这是非常珍贵的一种品质,她决定原谅他的坏脾气和不识时务。她叹了口气,表示对他个性的屈服,她准备换一种方式,用她的温柔和感情来打动她,甚至可以重申婚姻的承诺,表示他们毫无保留的共同阵线,再对这个倔强的年轻人进行一次努力。可是,聂山鹰误解了她的叹气,以为她对他彻底失望,他的自尊和年轻气盛不容许他在这个令他感觉屈辱和愤怒的地方再多待一秒钟,他猛地从座位上站起来,大步离开。苏雪莲呆住了,没有能够及时说出话来挽留住他。
他走出电梯的时候,表情已经变得平静,但内心的激愤依旧。他并不对苏雪莲十分生气,虽然他跟她激烈争吵,但他并没有真的怀疑她对他的感情,她只不过太急于求成,希望他能够脱胎换骨,丢掉过去的身份,成为她希望的男人。但这对他,是一个痛苦。同时,如果他不能解决这些问题,那么,向明宇很可能用他们惯用的手法,以牙还牙,以暴力制服暴力。威胜公司可以暂时不因为仇恨而使用暴力,但绝对不会放弃巨大的利益,公司内部渴望重振声威的大有人在,苏雪强会第一个表示支持。虽然他们会制订周密的计划,至少能够保证他们每个人的安全,但很多人会因此丧命。就算这些人本就该死,他们都是一些黑道凶徒,但毕竟,他们都是一些活生生的人,都会因为他的无能而送命。年轻人充满了深深的自责。而且,警察会因此把他也列入黑名单中,把他也看成一名黑社会分子,这令他更加痛苦。
他痛恨自己的无能,也痛恨这些黑社会分子的无能。就算不得不使用违法的手段,难道不能艺术一些?他们现在已经用枪淘汰了血淋淋、令人恐怖的刀,用针对主要人物的谋杀代替了大规模的流氓斗殴,黑社会也在进步,但是,为什么不能更加进一步呢?至少,不要杀人吧!聂山鹰坐在后座上遐想,突然间,他开口说:“不如我们找个地方喝几杯如何?”
这个提议首先得到了诧异、喜出望外的陆旭东的热烈响应,“好啊!去哪?中餐还是火锅?我知道工商街有一家拌菜馆不错。”
“我想吃饺子。”聂山鹰迟疑一下,说。从小到大,他都认为饺子是这世上最美味的食物。小时候,他会花几个月来盼望过年,只是因为能够在除夕夜和父亲包饺子。
“卖饺子的地方一般不卖酒的。而且,这时候肯定都关门了。”张帆呵呵地笑了起来,他不反对。他保护的这个年轻人的态度虽然温和,但总是一副不卑不亢拒人千里的客气,今晚,无疑是一个加深彼此感情的好机会。
“没关系。就去北方饺子馆。”陆旭东豪气地大包大揽,“大哥想吃饺子,谁敢不卖!我去把他们……”突然意识到身边还有一位维持正义的警察,陆旭东尴尬地住了口。
“多给一些钱吧。这也算是他们的额外工作,应该有额外收入。”聂山鹰冷静地作出指示。
二十分钟后,他们坐在了北方饺子馆中,一位刚得到提拔的黑道头目,一位风头正劲的企业家,一位前途光明的警察中层干部,只有他们三个客人,一个很奇妙的组合。厨房里,两位刚刚赶来的师傅正在和面煮汤。
“大哥,张警官,我真的没有威胁他们。这个门面是四老瘸买下来的,我跟四老瘸打电话,他是房东,一个电话,他们还不屁颠屁颠地跑来。”陆旭东得意洋洋地向他们表功。
他的话让聂山鹰想起了一句谚语:当马车不走的时候,你是鞭打马还是鞭打车?曹旭和王琪的关系就是马与车的关系,如果他对付不了王琪这辆沉重牢固的大车,他是不是该转过头去在曹旭这匹烈马身上想办法?他决定明天去拜访曹旭,曹旭不是早就邀请了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