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都梁草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08:22
|本章字节:11374字
一个蹊跷的“红包”,引发一段父不认子的辛辣故事。
白金水就职演说后,急匆匆奔赴阴阳机务段。多用了几台机车,就顺顺当当地解决了阴阳山卡脖子口的问题。又兴冲冲赶回分局机关,神采奕奕地走进办公室,他要在众人面前极力展现大将风度和英雄气慨。跨进办公室后,他将脸探出半边,看看走廊上是否有人注视着他,瞧见干部们都在忙于班前开水、卫生事务,无心顾及他的仪态变化,才放心坐在办公室的转椅上。白金水刚坐下,办公桌上一个写着“内详”的大号信封闯入他的视线。他顺手将信封扒入办公桌右边的抽屉里,大步跨到门边,插上门,转身回到桌边,再把“内详”信封打开,不由自主地“啊”了一声,一点数,不多不少200张“伟人头”,还有一张条子,写着这样几行字——
白大分局长。您好:
本人大学毕业,苦于求职无门,特向分局长大人问路。小辈愿投奔麾下,为您的事业效犬马之劳。现实情况都写在推荐表上,请考察。十天后,我来办公室恭候您的好消息。
此致
敬礼!
求职人:陶再生
八月八日
白金水一看是大学毕业生,顿时兴奋起来,他认为大学生都是人才。文革时在中南站当生产组长,指挥全站运输生产,全靠大学生古大立在背后跟他演的双簧戏,他才顺顺当当的渡过了那段外行指挥内行的岁月,才有幸坐上中南站“一元化”时代的党委书记宝座。后来去了铁路管理干部学院镀了两年金,弄了个大学文凭,正是沾了这大学生的福气,才使他坐上了厂长(经理)负责制时代的分局长宝座。现在正是他白金水用人之际,有大学生自愿投奔他的麾下,愿为他的事业效犬马之劳,当然欢迎。
白金水想,他要用新大学生战胜古大立这样的老大学生,他要让古大立看看他白金水是指挥大学生的长官,有了权,别说是大学生就是研究生、留洋生也照样围着他白分局长的指挥棒转。有了大学生围着他转,不怕他古大立学问高明。
再往下看是苦于求职无门,如今此类事多,他白分局长有人求才有官气,没人求的官那才霉气憋气。
陶再生虽然写的是“苦于求职无门”,实际上并不是求职无门。他是学行政管理的,毕业后分到中原农场。一个学行政管理,而又胸怀宏图大志的大学生,分到农场,岂不是大材小用?一气之下,不去报到。外公陶开明给他出了个主意,告诉他选准“8月8日”那个特殊的日子,送上“200张伟人头”那个特定的数字,去投奔在中南铁路分局当分局长的白金水。白金水只要在8月8日收到“200张伟人头”,他一定触景生情会大开恻隐之心。接收你这个求职的大学生。其实陶再生早有投奔白金水之意,借白金水手中的权柄。大展自己的宏图大志。只是不知“8月8日”和“200张伟人头”的特殊来历。陶再生听外公这么一说,更来了兴趣,他要亲自去解开那个特定日数之谜。
白金水再往下一看,求职人——陶再生?白金水一看陶再生三个字,心里立刻腾起一团无名火,在心里骂道:
什么再生?难道你已经到人间走了一回?既然到人间走过一回,知道人间的艰难困苦,怎么又再到人间来,再生在人间岂不再次受苦受难?不受苦受难,怎么会求人送钱呢?钱是那么容易送的吗?求人送钱,肯定钱来之不易,钱来得容易,就没有必要去求人,这是人间规律。
白金水看到陶再生的求职信中夹带的“200张伟人头”,兴奋起来,想起当站长那年月,只有人送过烟酒,没有人送钱。这分局长到底官大一级,神不知鬼不觉的就有人送钱,而且还不知道送钱的人是谁。陶再生是何许人?
白金水望着那闪着金光的200张“伟人头”,有所触动,再往下看8月8日,更是为之一振,回忆把他拽回到二十五年前的同一个日子——8月8日。
二十五年前的那个盛夏,骄阳似火。白金水那团燃烧着的青春红火,比骄阳更炽热,红在农村,红在山野。白金水做梦也没有想到,铁路在开远县招工,给了他乡村一个招工指标。当时担任乡长的陶开明拿到这个指标后,想了很久很久,是给自己的儿子陶春生,还是给自己的女儿陶春风?陶开明掂了掂份量,想来想去还是把这个招工指标给女婿白金水最好。他认为只有这样才对得起白金水,说到对得起,这里还有一段故事:
白金水父亲白劳庚送爱人唐红霞去乡卫生院生孩子,恰好遇上陶开明也送爱人银杏花去乡卫生院生孩子。陶开明与白劳庚同在产房门外等候,陶开明跟白劳庚开了句玩笑说:
“白老弟,咱们要是有缘份的话,两个孩子如果同年同月同日同时出生,是两个男孩就结拜为兄弟,是两个女孩就认作姐妹是一男一女就指腹为婚,你看怎么样?”
白劳庚愧言推辞:“不行不行,你是富贵人家,我是穷光蛋可高攀不起哟。”
“哎,人嘛,得讲缘份,什么攀不攀的,儿女自有儿女福,你信不信?”陶开明解释说。“那好,我可就认你作亲家了,到时候你可别后悔罗。”白劳庚激动地说。
俩人正说着,护士出来报喜:“恭喜二位父亲,一男一女,同一时分出生。唐红霞生的是男孩,银杏花生的是女孩。”
陶开明与白劳庚紧紧地抱在一起,陶开明激动的说:
“白老弟,我说咱们有缘份嘛,你看这不是天降奇缘吗,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认识,你说对吗?”
“对对对,有缘有缘,我托你陶老兄的福。”白劳庚激动得流下了眼泪。
陶开明说:“白老弟,咱们别光说话,得给孩子起个名字呀。”
白劳庚想了想说:“就叫白金水吧。咱家祖祖辈辈穷怕了,到了他这一代盼白金像流水一样哗哗地流来,再也别受苦受穷啊。”
“这名字好,好极了。我的女儿嘛,就叫陶春风。一辈子春风得意,女孩子家嘛,得意就行。”陶开明这么一说,俩人哈哈大笑起来。
二十年过去了,白金水与陶春风可谓青梅竹马。陶开明当时一句笑谈,白劳庚可当了真,结下了不解之缘。岳父、丈母娘痛女婿。这是中国人自古的传统。
陶开明后来当了乡干部也未忘记这个古老的传统,把惟一的一个招工指标送给了女婿白金水。
陶开明送白金水去中南火车站报到时,因路遇洪水,耽误了两天。副站长虞明仙代理站长,却以误时为由,死活不肯接收白金水,急得白金水差点卧轨自杀。陶开明急中生智,通过他在中南银行工作的一个远房亲戚帮白金水贷款200张“工农兵”,送给虞明仙作“误时礼”,白金水才被收留下来。
二十多年倏忽流逝,锅边上的粥熬出来了,没想到自己也熬到了站长、分局长的座位上。从当干部的那天起,白金水就记住了“当官不为民作主,不如回家卖红薯”的古训。二十多年了,也没做上掌权的大官,“当官为民作主”的古训也就淡忘了。但无论怎样,大小也是个官,上有天,下有地,中间的不管皇帝可也管着鸡毛蒜皮。如今当上了分局长大官,掌管着企业大权,可称得上为民作主了。为民作主的大官,应不应该收平民百姓的民脂民膏?不能,这200张“伟人头”应当回到主人囊中。一个白脸书生,哪来的腰缠万贯?不是求人借的就是银行贷的,如果不是出于无奈,怎能出此下策……自己当年贷款200张“工农兵”,足足熬了5年才还清。正是因为一步入征途,就在困惑中挣扎,才使得囊中羞涩了半辈子。这小生要靠工薪还清那200张“伟人头”,何年是个尽头啊!
白分局长转而又想,分局长不收谁还敢收?当年虞站长不也收了我200张么?他收得我的,我为啥就不能收他人的呢?我凭什么就该一辈子囊中羞涩?即使我不收,总还是有人收的,这年头自有收受处,就那么回事。想到这儿,白分局长眼睛一闭,脸上虽显羞色。但囊中开始不羞涩了……
十天后,陶再生准时赶到白分局长办公室,自我介绍:“分局长大人,您好,我就是十天前向您求职的陶再生。”
“啊,好小子,那200张伟人头是你送的?”
“怎么,嫌少吗?”
“你以为200张伟人头就能买个工作吗?世界上没有那么便宜的事吧。”
“那你需要多少?”
“混帐,这话是你问的吗?小子哎,你太年轻了,你知道天高地厚吗?”
“天高我不知道,但是地厚嘛,略知一二。不过我想请教一下,是否可以给分局长大人提点意见?”
白分局长一听这话觉得有趣,送钱求人办事,还给人提意见,几十年的官场经历,头一次遇到这样的荒唐事,也引起了白金水的好奇,想探个究竟。于是,他放慢语气,微笑着说:
“好小子,有性格,第一次见面就敢给分局长提意见。”
“您不会生气吧?”
“我洗耳恭听。”
“你这个分局长当不长久……”
“放肆!”白分局长话刚出口又觉不妥,便立即改口说,“何以见得?”
“您最大的缺点是不会关心人。”
“你怎么知道我不会关心人?”
“请您好好看看吧!”陶再生将一大把奖状和荣誉证书甩给分局长白金水。
白分局长望着陶再生,半晌没说出话来。左手指挠着下巴,心想着:“这小子真有我年轻时代的影子……”
“大学毕业证书、论文获奖证书、优秀班干部、中学物理竞赛第一名、小学三好学生……”白分局长一边翻着,一边轻声地念道。当他拿到“三好学生”证书时,不由得一屁股坐在转椅上,瞪大双眼死死地盯着证书前的那个名字——白荀!他不由得酸楚奔涌,强烈的内疚感像火山一样爆发了,阵痛般的回忆又把他带入二十五年前的那个寒冷的冬天,小白荀满周岁的时候,正是白金水与其妻陶春风分手的那一刻。
后来陶春风把白荀送到调往中原工作的父亲陶开明身边带着,二十五年了,白金水只有在梦中见过那个天真无邪、活泼可爱的亲生儿子。
白金水万万没有想到。当分局长接收的第一个红包竟是那个缺少父爱、已改为母姓的儿子“孝敬”的。
但是白金水毕竟是血肉之驱的父亲,俗话说虎毒还不食子。今天这个红包不是他白金水的儿子孝敬的,他就会毫不犹豫地收下来,而今天送红包的却又偏偏是他二十多年未见的儿子。可白金水此时考虑的并不是收不收红包的事,而是红包以外的问题,也不是嫌红包太小而不想给他解决问题,而是考虑他作为中南分局十万职工的分局长,突然冒出一个儿子,怎样向中南人解释,无论怎样解释他都会脸上无光。因为中南人只知道白泉皙是他白金水的儿子,几十年了,没有人知道他白金水这个秘密,一旦公开这个秘密,中南人会怎样看待他白金水?尤其是古大立等人,正愁找不到话柄,寻不到机会,岂不自找麻烦,找难堪。想到这,白金水决定不再公开认他这个儿子,让他另投他门。白金水伤感地说:
“好孩子,是爹对不起你,请你理解我的苦衷。今天站在我面前的如果不是我白金水的儿子,也许我大笔一挥,同意收下了。正因为你是我白金水的儿子,我不能签这个字,你还是走吧。”
“我二十多年在苦水里泡大,我没有怨恨过你,我从小在外公身边,没爹没妈的凄凉岁月,我也忍了,我大学毕业,功名成就来认你这个父亲,你却为了分局长那张光彩的脸,而不认我这个儿子,我给你分局长大人丢人现眼了是不是。好,你光彩,我丢人。我现在就向中南分局公布,当大官的爹心黑到连自己的儿子都不认了,要脸不要儿子,你还是不是人?”
“孩子,你先消消气,别吵别嚷,家丑不可外扬嘛。”
白金水这时最怕的就是陶再生的吼叫,这父子的秘密在机关里一闹出去,他白金水真的就无地自容了。白金水开始在心里琢磨,不收留儿子,他不会善罢甘休;收留罢,又怕败露秘密,白金水左右为难。白金水灵机一动,又想出一个折衷方案:
“孩子,你看这样行吗?我答应给你安排好工作,但你必须保守父子秘密,这样对你我都有好处,省掉了许多麻烦,特别是对你的前途大大有利。”
陶再生也是通情达理之人。特别是听了对他前途有利的话,更是喜上心头。爽快地说:
“好,咱们来个君子协议,我陶再生永远是陶再生,与白字无缘。”
“聪明,不愧是我白金水的儿子,一言九鼎。这样吧,你先到分局招待所住下,待我办好接收手续后再通知你。”
陶再生点头答应去了招待所。
过了一个星期,陶再生接到白金水的通知,兴冲冲地去了白金水的办公室。陶再生一进门,白金水显然比以前客气多了,连忙招呼陶再生坐下。
“啊,好小子,你请坐。”白分局长一边说,一边从抽屉里取出早已打印好的一张去中南车站报到的人事命令递给陶再生。陶再生双手急忙捧起这一纸命令,激动得不知说什么好,只是一个劲地点头,反复说着“谢谢”两个字。陶再生这才感悟:原来人生就是一张纸,不过有了第一张,就会有第二张,第三张……
白分局长望着陶再生陷入沉思的傻愣样,又好笑又可爱,真不忍心打断他的遐想美梦。但这是分局长办公室,不能让他在这儿长时间地愣下去,便轻声地提醒道:“怎么,嫌官小不愿干吗?”
“嗯不不不,白分局长能收留晚辈就感激不尽了,岂有挑瘦拣肥之理?”陶再生回过神来,仔细地看了看那一纸命令,这才看清被任命为官道末将——干事。
“干事,干事,就是干事情。事干好了,不出10年、5年,我还要像白分局长那样争取当站长、分局长甚至我还要超过你白分局长,去当局长部长。”陶再生无所顾忌地说。
“好小子,有志气,俗话说不想当元帅的兵不是好兵,你有这等雄心壮志,准能干一番大事业。”白分局长夸奖说。
“你先不要夸我,以后你就瞧我的。”陶再生说。
白金水又想,儿子是大学生,比他爹我有出息,我要保守父子关系这个秘密,培养他当大官,我要借手中的权力,为他官场鸿运开放绿灯。打开通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