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林镇据点的关东军鬼子们再也不埋怨伙食太差：伙食差也比莫名其妙丢了小命强。

犬养的想法也更坚定了。关东军是帝国陆军精锐，他们的舞台是千军万马的战场，而不是这个小小的柳林镇。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一定要谨慎行事，否则这一个大队的皇军精英就要断送到自己的手里。因此必须克制自己和部下的一切物质方面的欲望，忍耐下去，早日调离。

农历十二月的北方，是一年中最冷的季节，离春天也不太远了。

好长时间没有见到儿子和莲儿，继宗闲下来时总忍不住有一种要去水帘洞看看的冲动。眼看着也快过年了，人们已经开始忙忙碌碌地准备年货，店里的生意也冷清下来了，继宗打算明天去趟水帘洞。

听说继宗要去看伯康，张胜、占魁也呆不住了，也想一起去看看，同时也想回家看看自己的家人孩子。几人一商量，干脆各自接上自己家人去水帘洞住上一阵子，连年也在那儿一块儿过。

冬天的水帘洞简直是人间天堂，在周福才多半年的不停收拾下，地面平整得如同水磨青砖一样平整光滑，巨大的钟乳石柱在阳光下不停转换着华丽的色彩。

周福才真是个能人，他把大厅中能见上太阳的一片地方围了起来，用石头砌成一个圆形花坛，从天坑里运来沃土填上，一半种花、一半种菜，青葱翠绿的样子不仅好看，而且一个冬天各种时令青菜几乎没断过。洞里本来就非常温暖，由于几家的老人孩子要来，所以这几天大厅里的壁炉天天燃着熊熊的火光，大家在洞里只穿需薄薄的衬衣、单裤。

占魁来的时候一并将玉梅及李才老两口接来了，这下让继宗有些不知所措。

本来石榴走后，老两口隐约的意思是要把玉梅嫁给继宗，由于大家当时的心境都不好，所以此事也没挑明。但这两年多他经历了太多的事情，莲儿已经为他生了孩子，却一天到晚嚷嚷着要退出当姐姐，这已经够他心烦意乱了；还有棠儿，稍加辞色便要喝药上吊抹脖子，是个轻易不敢向她说不的主儿；而莲儿还添乱让雨玫也嫁给他，还说她已经在雨玫面前打过保票，说话算话，决不能食言，三番两次地逼他表态亮牌。

这些事儿愁得他心里经常七上八下、忐忑不安。他既非生性风流、心猿意马之人，更不是拈花惹草、自诩倜傥之徒，他只想跟莲儿好好过一辈子，生儿育女，白头偕老，就很知足了。但他又硬不起心肠对棠儿、雨玫说不，这就招致了棠儿、雨玫私下里暗生嫌隙，却又都把火往他身上发。棠儿还好点，牢骚发完该说就说、该笑就笑；雨玫就不一样了，对他爱理不理，却又一双凤眼跟盯贼似的总盯着他，他跟莲儿、棠儿说句话就跟偷别人家老婆似的，让他老觉得背后有一双眼睛像锥子一样刺在身上。

这次上山过年处境就更不妙了。人家姐儿仨在一起的时候，有说有笑，似乎什么芥蒂都没有，可是他一出现，再热闹的场面都立马冷场，只要他一离开，后面马上就是欢声笑语。这让他感到自己是个扫把星，祸殃子，甚至是汤锅里的老鼠。这下子把憨厚拙朴的继宗逼得茕茕孑立、形影相吊，不是经常在兰卿、子美他们的窑洞里过夜，就是在天坑的树林里流连忘返。

现在玉梅一来，继宗的心病又加重了一层。才一年多不见，玉梅身上的稚嫩之气已经荡然无存，美丽得令人不敢直视，身上多了许多石榴的影子，一颦一笑的样子都酷似石榴，特别是脸上梨窝浅浅一现时，常让继宗有一种恍然梦中的感觉。

李才老两口看起来精神不错，可他不知该如何向两个老人解释这些事，他更怕老人当着众人的面旧话重提，如果他们说起和玉梅的事，到那时他只有硬挺着挨骂了。

但令继宗迷惑的是，无论是玉梅还是岳父岳母，都没有对他和莲儿的事表现出任何不满，老两口反而对伯康是心疼得不得了，那样子仿佛伯康是女儿石榴亲生的一样。只是玉梅和莲儿说话时神态有些不自然。

这天吃过晚饭，李才对继宗说：继宗，咱爷俩出去走走。继宗脑袋嗡的一下，心想：终于来了。虽然是在冬天，但由于天坑比较深，所以气温并不低，许多耐寒的植物依然青翠。兰卿的窑洞里不时传出一阵热烈的喧闹声，继宗知道，此时他们一定又在下棋打牌。

两人并肩而行，李才缓缓地开口了：继宗，和玉梅的事你想过没有？你打算咋办？\爹……我……我……继宗慌乱得不知如何回答。

李才看着他不知所措的样子，呵呵笑了起来：孩子，你别紧张，你和那几个丫头的事情我和你娘都知道，是占魁给我们说的。继宗心里暗骂了占魁一声，看岳父不像要骂人的样子，心里略微平静了一些，说话也就利索起来：石榴不在了，您二老就是我的父母，我都听您二老的。\嗯李才对继宗的回答很满意：那好，按我和你妈的意思，明年你和玉梅就把婚事办了，我们老两口也就了了一桩心愿。一听明年才办事，继宗长出了一口气，心想只要你不逼我立马办事，咋说都行，以后再找机会解释。于是答应道：我听爹的。但转念又想到这样一来，自己在那姐妹仨那儿日子将更不好过，刚松弛下来的心不由得又抽起筋来。老头心里高兴，也顾不上看女婿惨白的脸色，自顾自说道：伯康这孩子确实招人喜欢，等过了周岁，我和你妈打算领他到西山坳住上一阵子。\嗯！继宗把头点得如小鸡啄米。

回到洞里，莲儿、棠儿、雨玫、玉梅正在一起叽叽喳喳不知在说些啥，伯康被围在中间，仿佛大家的小把戏一样，你捏一下我摸一下，把个伯康逗得咯咯笑个不停。

继宗心里有鬼，讪讪地凑到跟前，大家都只顾逗弄伯康，仿佛他这个六尺高的汉子不存在一样，弄得继宗转来转去不知说什么好，急得他有些抓耳挠腮。看着他的窘样，棠儿首先忍不住大笑起来，莲儿、玉梅也忍不住一起笑开了。继宗讪笑着偷觑了一眼雨玫，只见她板着脸，一双眸子盯着他，似乎是在冷笑。

继宗心里一颤。傻样儿，还不抱抱咱儿子。棠儿没皮没脸地说着，顺手将孩子递给继宗。我抱我抱。继宗忙不迭地将伯康抱在怀里。谁知伯康看见亲爹如同见到了强盗一般，咧开小嘴大哭起来。看你那样子，哪儿像当爹的，来来来小姨抱抱。玉梅急忙接过孩子。雨玫依然是一副冷笑之态。莲儿站了起来，朝继宗使了个眼色，正色道：你们几个先玩着，我有点儿事给继宗说。说着和继宗向房间走去，后面一阵笑声。来到莲儿的房间，继宗长长出了一口气。知道厉害了吧，现在后悔还来得及，今后这几个小丫头片子可够你受的。莲儿笑着说道，心里突然一酸。你怎么又提这事？你明知道我离不开你，还有伯康。\我又不走，只是今后我就是你们的管家婆，你和我以姐弟相称。\莲儿，你不能这样。我和伯康都希望像现在这样。继宗的语气里带着一种哀求。

莲儿很满足继宗的这种态度，尽管她说这话的时候决心很大。女人就是这样，心里想的和嘴里说的往往有很大的差距。

继宗，我和你商量一下，和玉梅成亲后，棠儿和雨玫的事也该考虑了，别让人家等得太久了，好吗？莲儿用一种很柔和的声音缓缓说道。

莲儿，这事以后再说吧，行不行？你看继宗有些急了，语气也变得不耐烦了。

还没等他说完，莲儿就用手捂住了他的嘴：别再说了，我都是为了你好。说完少不了和继宗又缠绵缱绻一番。

水帘洞里几个女人看似波澜不惊，其实心里是各怀心事。玉梅从小和继宗亲密无间，窗户纸捅破后也就恢复了小时候那种随意，在她看来，继宗哥哥迟早是自己的人，目前来说她是最惬意的。

棠儿原来嘴硬，说不计较继宗有五房六房媳妇，那是以为继宗也就莲儿一个，谁知后来又冒出来个雨玫，心里一直就别别扭扭，今天又来个玉梅！这几个女人哪个不是豆蔻年华、花容月貌？想到这些，她的底气就不足了，一生气就想大闹一场，可反过来又一想：这么多女人都对继宗动心思，说明继宗是个真正的老爷们儿，自己没看错人；而且她心里还有个小九九：反正你当初在庄家营子已经默许我了，你要是敢给我扯犊子，姑奶奶立刻死给你看！棠儿本来就野性十足、大大咧咧，跟继宗也吆五喝六惯了，想通之后脸上也就不带任何异样，该咋的咋的。

雨玫却是温柔婉约其外，倔强耿直其中，她自忖：想我雨玫也是兰心蕙质、知书达理，虽不是国色天香，却也不比表姐逊色半筹，况且我和你庄继宗认识要比那刁蛮丫头棠儿早，你就算是块石头都该焐热了。再说我表姐已经给你明确表态，你却在我面前装得没事一样，到底是什么意思？

所以她一看见棠儿在继宗跟前搔首弄姿就心里生气；看见继宗对棠儿烧包样儿不反感，她也生气；看见表姐装模作样喊着要退出却不见动静，她还生气。她矜持惯了，有话不愿说，只好剪不断、理还乱，强憋在心里，表面上没事人似的，见了继宗只能以冷淡来表示自己的不满，只要看见继宗慌乱的样子，心里就有一种莫名的快感：就要让你庄继宗看见我愧疚，看见我就心虚。可到了晚上，卧榻之上辗转反侧，她心里却又一遍遍念叨着继宗的名字，发誓明天再不如此了，想到动情处往往泪湿香衾。

其实现在心里最矛盾的是莲儿。最近，她经常被难以名状的烦躁所笼罩，她知道自己在烦躁什么。特别是看到棠儿、雨玫那迫不及待的样子，她会生出自己很傻的感叹来，再看着雨玫出水芙蓉般的美貌，又会蓦然想起引狼入室一词。于是她一遍遍拿雨玫找继宗说事儿，然后在继宗一遍遍真心的挽留声中一遍遍得到满足。

继宗成了案板上的一块面，几个女人各自以不同的方式揉搓着这块面，都打算把这块面揉成自己盘中的点心，可怜的继宗哪有那么多心眼？他哪知道自己背后会有这么多心思和计较，以至于被揉得遍体鳞伤还浑然不觉，反过来还要担心这些揉面的手是不是很累？

今年的春节，水帘洞是喜事连连。先是占魁老婆在水帘洞一胎生了两个儿子，把接生的严氏忙了个手忙脚乱，占魁一高兴喝了个酩酊大醉，一睡就是三天。

接着是莲儿又怀上了。据严氏预测，这一胎应该是个女儿。莲儿很高兴，真是观音菩萨保佑，想啥就来啥。她双手合十，嘴里不断诵念着：大慈大悲南无观世音菩萨。继宗更高兴，他早就想要一个像莲儿一样漂亮的女儿了。

喜事多，酒就消耗得多，周福才冬天里酿的一千多斤地瓜烧很快被消耗掉了一大半。几家人都沉浸在喜悦的气氛中，都有些乐不思蜀的意思。

过了初五，继宗提议说要去看看老狼他们，占魁几个一片叫好声。几个人到了营地山寨，继宗不禁为山寨的变化感到惊奇，只见山寨外围的碉堡群都被老狼他们移植来的爬藤植物围得严严实实，虽然是冬天，浓密的残叶和积雪还是将地堡隐藏得无影无踪。继宗、和尚因为清楚原来的地形，所以依稀还能分辨出来，其他人即使到了跟前竟然毫无察觉。其他房屋也都作了伪装，有的像一堆乱石，有的像荆棘丛生的灌木丛。

老狼他们的屯田也初见成效。关口岭谷地的地可真肥啊！今年光黄豆就收了近十万斤，其他作物也都是大丰收，粮食已不成问题。当兵的有了粮食，最大的奢望当然是喝酒了，因此，大量的地瓜干被用来酿制白酒。

老狼是这支屯田部队的纵队长，下设四个大队，分别为：武装大队、农耕大队、畜牧大队、渔猎大队，还有一个后勤中队，专司所有产品的加工储藏，像渔猎、畜牧的肉制品的熏制、农耕各种作物的深加工等。

看见继宗等人来访，老狼急忙带人接了出来，几句寒暄过后众人进了议事厅，一股暖意扑面而来。在大厅的正中间，硕大的桌子上已摆好了酒菜，靠墙的壁炉架着熊熊的大火。

老狼，你这里搞得不错啊！\马马虎虎，马马虎虎。老狼拉开椅子将大家让到桌上，一排士兵端酒侍立在一旁。桌上的菜以鸡鸭鱼肉为主，还有一些大家不认识的野味，素菜也就是白菜萝卜外加几样野山菌，盛菜用的碗碟也是他们自己烧制的，虽然有些粗糙，但看起来很结实。

这一晚，众人开怀畅饮，酒醒时分已是第二天早上。桌上已摆好两大盆酸菜鲜鱼汤，说是给大家醒酒的。大家正口渴得厉害，两大盆酸鱼汤一会儿就见了底儿。

喝完汤，大家又去泡澡，老狼感慨地说：这里真是个风水宝地啊！难怪当年那些土匪选中了这块地方安营扎寨。我的这帮弟兄们现在都没人再提回老家的事了。旁边有人炫耀道：上次八路游击队岳政委来都羡慕这地方，说哪天形势紧张了要借我们的风水宝地休整休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