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宗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见是棠儿进来，他有些慌了，他确实不知如何对付这个漂亮刁蛮的小妹妹。

棠儿虎着脸，看也不看继宗，把条盘往桌上一，气呼呼地坐下，扭头看着门外。

继宗慌里慌张，匆忙间差点一头栽下炕来，亏他身高臂长，手在地上一撑才稳住了身子。

扑哧棠儿看他笨拙窘迫的样子忍不住笑出声来，白了继宗一眼：德行。这一声笑令继宗如蒙大赦，他抹了把头上的细汗，讪讪地笑了一下，然后坐到桌前埋头大嚼起来。

棠儿野是野，饭做得还真不错，一碗打卤面红红绿绿煞是好看，四碟小菜非常爽口，继宗吃得胃口大开，一时竟忘了刚才的窘境。

棠儿，你这打卤面做得真好吃。他没话找话，想要哄棠儿高兴。好吃吗？如果你愿意，我给你做一辈子。棠儿性子直，绝不拐弯抹角。一句话就将继宗闷住了，继宗嘴里含着菜，抬起头怔怔地看着棠儿，不知如何应答。

可是，可是……他嗫嚅着，不知该说些什么，生怕惹怕棠儿伤心。可是什么啊？不就是莲儿姐姐吗？我乐意给你做二房，莲儿姐姐能生孩子，我也能生。她看也不看继宗，只顾自己大声地说着。

还……还有……他本想说还有玉梅，但说到一半又不敢说了，心想再不能多事，先把今天应付过去，今后有时间再慢慢给棠儿解释。

那又怎么样？你家人丁单薄，多娶个两房三房媳妇有啥不好，我不吃醋。紧接着又补充道：你今天要不答应，我立马就在这屋抹脖子，我死也要死在你家，不信你试试看。说完还真从怀里掏出一把锋利的小刀压在自己的脖颈上。继宗知道棠儿任性泼辣、刁蛮霸道，是个说得出做得出的主儿。他赶忙上去夺下刀子，低声下气地说：让我想想，让我想想。棠儿话都说到这份儿上，继宗一时真是没辙了。这丫头一门心思全扑到自己身上，自己再不能说啥了，只是今后见了莲儿、玉梅该怎样解释？他一时愁眉不展。

看着继宗闷头不语、左右为难，棠儿知道他已经有些心动了。于是她款款走过来坐在继宗身旁，攀着继宗的肩膀说：你别为难，莲儿姐姐那儿我去说，她不是要生了吗，我搬去陪她一起住上一年半载，她不会怪你的。她柔声安慰着继宗，和她平时的粗喉大嗓判若两人。到了这种地步，继宗像一个无助的小男孩一样听话地点了点头，只能任由棠儿摆布了。

粮食筹集得很顺利，第二天下午，粮食、面、骡马都已备齐，大家饱餐一顿，浩浩荡荡地出发，棠儿也死缠烂打硬跟着一起来了。天将擦黑时，继宗等人已站在天池边上了。等站在湖边上继宗才意识到自己疏忽了一件大事。现在已是三月底，湖水早已解冻，哗哗的瀑布般的湖水一浪浪往岸边翻涌。这里距洞口少说也有四十多丈远，要想到瀑布后的洞口必须坐船渡过去，哪儿有船啊？

田三二话没说，立即指挥大家将牲口背上的粮食卸下，让周福才带几个壮小伙伐木扎筏。这些人原本都是山里人，锯木伐树都是行家里手，一袋烟工夫，十几棵碗口粗、截成两丈长的木头被拖了过来，用藤条三下两下扎成一个结结实实的木筏。十几个人一发力，筏子激起一片浪花，稳稳地浮在了水面上。

来回运了十来趟，驮来的粮食、工具、炊具全部搬进了洞里，唯一遗憾的是骡马进不了洞，洞口有些低，只好委屈它们在湖边上过夜了。好在湖边水草丰茂，饿不着它们。

田三这些人久居山林，什么样的山洞没见过，但进了水帘洞，他们无一例外的乍舌惊呼：太美了！简直就是神仙居住的仙山洞府。

棠儿则麻利地架锅做饭，不一会儿，一大锅热气腾腾的揪面片就出锅了。劳累了半天的人们吃得满头冒汗、惬意非常，对棠儿赞不绝口。

要搁以前，棠儿听见这话不定会疯成啥样，可今天她只脸一红，温顺地坐在继宗跟前静静地扒着碗里的饭。

周福才、丁老五、杨泉，你们三个是行家，你们给合计合计，这洞里该咋归置。吃罢饭，田三嘴一抹立刻商量正事。这周福才是个有经验的泥瓦匠，大家都看着他，看他如何盘算。

其实刚才周福才进洞一打量，心里就已经有了底，现在看大家都在等着自己说话，他略一思忖慢吞吞说道：这洞非常宽敞，恐怕咱庄家营子男女老少都住进来，连一成地方都用不了，我琢磨着，咱们要归置就归置好，既要实用，还要漂亮。说到这里他停了下来。

完了？

就这些？

唆唆说了半天，等于没说。大家笑骂挤对着周福才。

周福才不急不恼，等大家声气落了下来，他才不急不徐接着说：所以，归置的时候要讲究随形就势，最好不要破坏洞里原有的格局，大家看他一指对面天窗旁边一处凹陷处：那下面可以改建成一溜厨房，咱们现在坐的这个平台一溜可砌出来十间卧室，至于洞的深处，可以改建成放粮食和杂物的粮仓和储物间，中间空地用石片垫补垫补就是大厅。说完紧紧闭上嘴，再不多言。

厨房设在天窗下有利于排烟；平台正对着天窗是通风采光的最佳位置。到底是老匠人，一说话就说到了点子上，大家不由得暗暗佩服。

从第二天开始，两拨人马便分头开始紧张有序地忙活起来。第十天的时候，收来的两万斤粮食已全部进洞；洞里的工程已接近尾声，继宗等六人加入进来后进度就更快了。一番忙碌下来，水帘洞被归置得可以说尽善尽美！

每间卧室一律用白灰粉墙，雪白明亮，门窗桌椅齐全，一张大床紧挨着窗户，虽然略显粗糙了点，但非常结实耐用，卧室最里面砌了个大大的壁炉。其实这洞中冬暖夏凉，壁炉的主要作用不是用来取暖，而是时不时地点一点驱除潮气，这一点是周福才想到的。

而石灰却是棠儿发现的。棠儿每天烧火做饭，用来支锅的几块石头慢慢地被烧酥了，有一天正在烧水，锅一歪泼出不少水来，正好浇在支锅的石头上，等饭做好棠儿想挪开这几块石头的时候，她惊奇地发现石头已变成了雪白的粉末。这就是后来用来粉墙的石灰。

大厅宽敞明亮，四张宽大结实的八仙桌、二十多把椅子紧凑地居中而摆，紧挨着厨房是一溜大小石磨、石碾。

从天窗进出再不需爬进爬出了，天窗内外都砌上了石头台阶，进出非常方便。石匠杨泉还在四周洞壁上凿出了用以插火把的石窝。一切可以说是一应俱全、应有尽有。剩下的就是继宗去接莲儿和周福才老婆，田三去桃园酒家通知张胜他们。

周福才老婆严氏考虑问题非常实际和周到。既然是去陪伴孕妇，就要在那里过上一阵子，该带去的东西她一样也没拉下：一只正产奶的山羊，一只公鸡外加六只老母鸡，一对兔子，一对大黄狗。

莲儿则很简单，只带了几身换洗的衣服、几床被褥，外加雨玫陪伴。只要是跟着继宗，哪怕是到天涯海角她都无怨无悔，至于其他的，她根本就不考虑。然而，当她第一眼看见天池和瀑布时，她还是被这里的美所震撼。

莲儿娘家虽不富裕，但父亲是前清的秀才，一直在村里坐馆授徒，没事的时候吟诗作赋、舞文弄墨，所以莲儿也算出身书香门第。

受父亲的影响，莲儿从小琴棋书画、填词作诗无一不精。她的内心深处对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那种恬淡宁静的田园生活充满了向往与憧憬。而这里的景色比她向往的则更进了一步，有一种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的感觉，滚滚红尘、喧嚣俗世都被远远屏绝，她将和自己钟爱的人在这里厮守终老、直到永远。想到这些，她的心里充溢着极度的幸福。

等进到洞里，看到洞里美轮美奂的景色和雪白整洁的卧室，她更是几乎兴奋得要晕厥过去，她紧紧地靠在继宗身上，大睁着美妙的双眼，有点不敢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

见到丰姿绰约、丽质不凡的莲儿，一向刁蛮任性、胆大妄为的棠儿此时忽然有些腼腆起来，她怯生生地走过来，对着莲儿欠了欠身，低低叫了声：莲儿姐姐。然后就用眼睛紧盯着继宗。

继宗一刹那有些乱了阵脚，他慌慌张张地向莲儿介绍道：这是棠儿姐姐。刚说完觉得不对，赶忙又纠正道：啊……不是，她不是姐姐，她是妹妹。一句话逗得身后的雨玫咯咯地笑了起来。

莲儿娇嗔地看了继宗一眼笑道：是棠儿妹妹吧？继宗在路上已经对我说过了，来，让姐姐好好看看。说着拉过棠儿仔仔细细端详起来，嘴里啧啧称赞道：真是个美人坯子！能在这里见面是咱姐俩的缘分，来，姐姐也没什么好东西，送你一只玉镯吧。棠儿开始还扭捏着不要，一直拿眼睛看着继宗。继宗看两人初次见面就这么投缘，一颗悬着的心也放了下来，他用眼睛示意棠儿收下，于是棠儿便高高兴兴地欠身收下。

正说着话，张胜他们一行五人也到了，他们用骡子驮来了以前缴获的二十八枝三八式步枪、四千多发子弹，还有一些金银细软和酒肉吃食。

这回又轮到莲儿心虚了，张胜不仅是大兴寨人，而且是她的爷爷辈。她过去刚要行礼，张胜摆了摆手：叫哥，记住了啊大妹子，今后就叫哥，要不然你管我叫爷爷，你管继宗叫啥？继宗又管我叫啥？那还不乱了套了？田三在路上已经把继宗和莲儿的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张胜。莲儿红着脸点点头。放下手里的东西，占魁忙挽起袖子上灶做菜，棠儿、雨玫、严氏给占魁打下手，继宗几人赶忙扎鱼打猎，其余人则忙着给卧室的壁炉生上火，洞里今晚要正式住人了，得架火烤烤去去潮气。

真是人多好干活，不一会儿菜便流水般端了上来。烤豪猪、清蒸草鱼、油煎柳条鱼、红烧野兔、山鸡炖榛蘑，这些全是水帘洞前湖后院的特产；糟熊掌、卤鹅、酱牛肉、扒肘子、熘肥肠及一些时令青菜都是占魁他们背上来的。酒共五大坛，清一色的河套老窖。

庄家营子的十几个庄户汉子以前哪吃过这么丰盛的酒席，大家又都是熟人，一声开席，便运箸如飞，筷如雨下，连酒都顾不上喝。

其他人都司空见惯、习以为常，但莲儿、雨玫哪见过这种吃相，惹得两个美人不停地抿嘴发笑。继宗他们被她俩的笑声弄得一愣一愣的，而那十几个庄户汉子此时已进入品尝美味佳肴的至高境界，如痴如醉，哪还能听见她俩的笑声。两杯酒下肚后，棠儿原形毕露，什么淑女、乖乖女，早忘到爪哇国去了！她挨个和酒桌上每人猜拳行令、推杯换盏，自己喝不了就逼着继宗替她喝。继宗心实，来者不拒，不一会儿就觉得身子有些飘。

周福才量小，被她逼得直叫小姑奶奶；丁老五一看见她提着酒凶神恶煞般走过来，赶忙一翻白眼趴到桌子上装醉；田三也被棠儿揪着耳朵硬灌下去一碗酒，喝完酒嘴里直嚷嚷：你咋不揪继宗的耳朵往下灌？继宗见状急忙端起酒和棠儿碰杯。

棠儿面若桃花，杏眼含春，低低地娇嗔道：少喝点，小心醉了，傻样儿。回头还笑着白了继宗一眼。继宗哭笑不得，心想：全是替你喝的，真是蛮不讲理。

看到棠儿和刚开始见面时那种怯怯娇羞的样子判若两人，莲儿有些瞠目结舌，再看棠儿对继宗撒娇痴嗔、秋波荡漾的神情，莲儿心中不禁一动，随即释怀莞尔。她偏头对身旁的雨玫低笑道：又杀出一个程咬金来。自从怀了继宗的孩子后，莲儿心中的打算越来越清晰。自己比继宗整整大六岁，和继宗结婚那是不可能的，即使继宗愿意自己也不能那样做，那样太委屈继宗了，之所以现在还和继宗保持这样的关系，一是自己太爱继宗了；二是要为继宗生养个儿子。她打算生完孩子，自己便退出来，从此和继宗以姐弟相称，让雨玫和继宗结婚，自己带着儿子就守在他们身边，一家人温馨地生活在一起，直到地老天荒。此事她问过雨玫，雨玫极是情愿。

谁料想今天又杀出个刁蛮任性的棠儿，看那丫头对继宗黏黏糊糊的样子，明眼人一眼就看得出这丫头八成对继宗有意，再看继宗对棠儿懵懵懂懂的，似乎没有什么异常的地方。

莲儿促狭地想象着将来自己、雨玫、棠儿等一堆女人守在继宗跟前，继宗一天到晚焦头烂额、疲于应付的场面，她不由开心地笑了起来。

不经意间看了一眼雨玫，只见雨玫娥眉紧缩，满面怒意地盯着邻桌的棠儿，听见莲儿的笑声又转过脸来怒视莲儿，莲儿不禁心里一沉，笑声戛然而止。

第二天一早，送走了张胜、田三两拨人，只剩下继宗、莲儿、棠儿、雨玫和周福才两口，洞里一下安静了许多。一切都是那样的宁静、祥和。继宗拥着莲儿在前面缓缓而行，棠儿和雨玫在后边鬼鬼祟祟、啾啾啁啁不知在说些啥，一副很亲密的样子，不时传来俩人的笑声。莲儿弄不明白，昨晚还满心怒气的雨玫今天怎么忽然又笑声朗朗起来，棠儿这小丫头片子对雨玫念了什么紧箍咒？

继宗有些心事重重，还得硬装着不能在脸上带出来。那天在庄家营子，棠儿以命要挟，自己当时不敢过于直白，含含糊糊的令棠儿会错了意，一直也无暇向棠儿解释明白。这事情还没有向莲儿说起，莲儿言谈之间似乎又有将雨玫许给自己的意思，继宗有些不堪重负，因此心里有些鬼鬼祟祟的。所以只要后面两人一笑，他便要回头张望，看着他这副做贼心虚的样子，两人在后面笑得更厉害了。别理她俩，不知俩小妖精又在捣鼓什么幺蛾子呢！莲儿凑到继宗耳边小声说道，脸上露出狡猾的笑容。她又想起了继宗将来被一群女人包围着的场景，不由得笑出声来。这前后遥相呼应、莫名其妙的笑声让继宗有些发毛。

前面有个小湖，咱们过去看看。继宗急于摆脱窘境，没话找话。莲儿知道，继宗粗犷并不粗野，憨厚但不木讷，善良而不软弱。她也见过继宗在男人场合里那种顾盼雄飞、豪情恣肆的阳刚之气，只是和女人在一起的时候，继宗才显得有些懵懵懂懂、憨态可掬。看着继宗憨憨的样子，莲儿心里不由生出无限的柔情蜜意来，她用手轻轻揽住了继宗那雄壮厚实的腰，不自觉地将头靠在了继宗胸前。

后边的笑声立即停止了。

莲儿心中暗笑：小丫头片子，让你们捉弄我的继宗，我也让你俩也吃点儿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