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周蓬桦
|类型:人物·传记
|更新时间:2019-10-08 02:51
|本章字节:10014字
只大雁鸣叫着飞来,扑一声落入水草丛中,在它降落的地方,响起一个惊讶的尖叫。娃儿嘿嘿笑了,赤脚踩着柔软的沙土跑过去,小精灵似的钻入草丛,各种蚊虫进入鼻腔,草叶像无数锐利的小刀划破胸膛,血珠顺着流下来、。他哭了,蹲在地上不愿再走,口里叫着严雪子姐姐,雪子组姐……“雪子姐姐从草丛深处走过来,问娃儿=”你怎么啦?“娃儿说”我找不到你了雪子姐姐从腰间掏出一块手帕,给他擦拭血迹。雪予姐姐的头发真黑,像一丛浓密丰类的水草。雪子姐姐的头发弄痒了他的脖颈,令他心里严生了一种奇异之感。哦,雪子姐姐的嘴里总是散发出好闻的麦秸草的香味儿……“娃儿,你为啥老是盯着姐姐看?”“因为姐姐长得好看,像画上人儿。”“娃儿,姐姐长得像画上谁呀?”“嗯,像画上的李铁梅。”“娃儿,你快点儿长大吧,不过长大了你还会记着姐姐么?”娃儿眨眨眼2“我长大了娶你做媳妇。”雪子姐姐脸红了,一下子把娃儿搂在怀里“傻孩子啊,等你长大了,雪子姐姐就老了……”雪子姐姐说着,拉着他站起身产走,草丛里有鸟蛋,咱们去看看……“身边的沙河水声像是一曲美妙的音乐。阳光和水的味道朝他们扑片断二:……雪子姐姐来到瓜园,神色栖惶。坐在小茅屋前的石凳子上发愣,眼角布满了泪痕。书本散落在地。”哦,雪子姐姐,你怎么啦?“雪子姐姐不说话,蓬乱的头发上沾满了草屑和玉米绩粉。”哦,雪子姐姐,是谁欺负你啦?我去找他算账。“”不不不,“雪子姐姐拉住了他,”娃儿,听姐姐说句话264“雪子姐姐欲言又止。娃儿急了,朝地上跺脚:“快说嘛!”
雪子姐姐抱住了娃儿的一只手,泣不成声:“刚才……在来的路上,姐,遇到了流氓。娃儿,姐,这辈子完了……”“为什么?”娃儿问。“娃儿,你现在还太小,还不懂得……”
“那王八蛋是谁?快点儿告诉我。”“不,不不不”雪子姐姐连连摇头。
片断三:告别黄金村时,是在一个秋天,爷爷麦老太去逝不久。田野上的小茅屋空了-一人们从那儿拉走了整整两地板车空空的酒瓶。从此,雪子姐姐差不多每天都来陪他,给他带来许多好吃的东西熟玉米、甜棕子,还有用地瓜面包的水饺……雪子姐姐也是个苦命的人儿。她本来出生在东北,父亲是一家农场的伐木工人,母亲是农场小学的教师。他们一家三口原本过得和和美美。他们一家人住在林中的一幢木头房子里,林子里有吃不完的木耳和藏菜,有打不完的猎物……可在雪子姐姐三岁那年的冬天,厄运突然光顾到他们的家庭:父亲在伐木时被-棵大树砸死了,她牵着母亲的衣角守着父亲残缺不金的尸体哭了整整三天三夜。父亲死后大约过了半年光景,她的母亲又遭受到了那个道貌岸然的小学校长的污辱一-他深夜潜入了他们的木头房子,并且以粗暴的手段强奸了她的母亲。雪子姐姐亲眼目睹了那不堪回首的一幕,这是她一辈子永难愈合的伤口为了能够生存下去,也为了躲开那个禽兽校长的再次纠缠,她们娘儿俩才决定回到父亲的老家黄金村来,雪子姐姐从此永远离开于她心爱的木头房子告别即将来临。上午,雪子姐姐从小学堂来到了小茅屋,把母亲李玉玲就要让他去盲常县城读书的消息带给了他,母亲给雪子姐姐写了信。雪子姐姐说:“娃儿,明天,不,也可能是今天,你妈就要来接你走了”雪子姐姐说着,眼里流出了泪水。“今天?让我来给你上最后一课吧,然后,我再给你做最后一顿饭……”
娃儿也哭了,大声嚷道:“不去,不去,我一一坚决不去!”“傻孩子呵,你想在这里呆一辈子吗?那能有什么出息!你看看咱们这里的人,多荒唐啊……你可不能像姐姐,我是没有办法啊……姐姐我,年底就要嫁人了……”娃儿被这一消息惊呆了:“真的?和谁?”当雪子姐姐支支吾吾地向他说出自己要嫁何人后娃儿好像遭受了雷击一样,他后退几步:“不不不,你骗我,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雪子姐姐不说话,两行晶莹的泪水自腮边滚落。
“是不是那个人把你……”“娃儿!”
“雪子姐姐一-”
娃儿哇地一声号啕大哭起来,扑进雪子姐姐那柔软温热的怀中,边喃喃自语着:“雪子姐姐,那是个多坏的人啊,为什么要嫁给他?他常到这里来跟爷爷要瓜吃,还用脚踢伤过爷爷鸣鸣,他每次到这里来,我都吓得躲起来,有时躲到庄稼地里,有时躲到床底下……可他硬是要我出来,爷爷拦不住他,我就出来了,他,他就教我怎样去偷人家的东西,让我长大了去当小偷……鸣鸣,雪子姐姐,你、你别嫁给他别嫁给他鸣鸣,我长大了娶你还不行吗?雪子姐姐,你、你不是喜欢我吗?”
“傻娃儿哟!”雪子姐姐将他紧紧搂在怀里,低头亲起他来,泪水打湿了麦娃的脸。她边亲边说:“好娃儿,你将来会有出息将来呀,会有一个……好美的女孩爱你娃儿,娃儿,俺的好弟弟啊!”
…他们又来到了果园,苹果已经收获过了,果园里遍地落叶。他们在那儿坐了整整一个下午。秋天在悄悄深入,他们屏住了呼吸,大睁着黑色的眼睛,全神贯注地倾听着,倾听着,谁都不想再多说一句什么。沙沙,嘟嘟,喳喳……那是落叶在地上翻滚的声音,飞鸟在空中发出悦耳的鸣睽……果园的气息。庄稼成熟的气息。许多叫不出名字的动物和植物营造出的气息…她说:“你听。”他说:“你听。”
他们俩孩子似的俯下身去,耳朵紧紧贴向大地一一在那些声音里,有沙河之水在地下流淌的声音,有爷爷的声音,有死去的姐姐麦会会的声音…内心独白哦,姐姐姐姐,你死时的情景至今历历在目。那一天,我拼命朝村子的方向奔跑,去唤妈妈。我的眼睛里涌满了泪水。脸上被无数的高粱叶子划破,雨水一漫,掠过阵钻心的疼痛。但我已顾不了这些,只知道拼命奔跑,奔跑……啊,我的好姐姐,我的长着一双美丽大眼睛的好姐姐,我的穿着打了一身补丁的碎花衣衫的好姐姐,我的在无数个夏天的夜晚光着脚丫提一盏罩子灯拉着我的手去捉萤火虫儿的好姐姐啊。七月的阳光把你的脸儿晒得黑黑,把你的瘦瘦的胸脯晒得黑黑,只留一排洁白的牙齿。哦,我亲爱的、有一双粗糙的手儿和一根油亮乌黑的辫子的好姐姐啊,你还记得么还记得么,你就是用你那排洁白如玉的牙齿?世界上唯一明亮的牙齿,为我剥开了坚硬的干熊,为我嚼碎了六月饱满的麦粒儿,为我剥开了一枚又一枚藏在泥土深处的果实之壳。你的嘴里散发出的是阵阵青草和麦秸的芳香。你的眼睛里流出的是上天赐予的玉液琼浆,你的眼睛里流出的是星光和月光,你的眼睛里流出的是大宇宙的悲哀与苍凉。
那个生养了我们的村庄啊!夏天芳草萎萎,羔羊遍野的村庄啊!你怀抱里儿女成群,庄稼成林,野兽们拉帮结伙,丑陋和美丽杂交,肮脏与清洁成亲,他们都是大地活泼泼的精灵,他们都是大地活泼泼的爱与罪。他们大口大口地吸着你源源不竭的奶浆那常年不断的沙河流水,喂养着玉米的缕络,谷子沉甸甸的穗头,以及少妇丰满的***,婴儿胖嘟嘟的脸蛋i他们贪婪地匍伏于你的面前,粗鲁地争食你粘稠的血肉一一小麦、地瓜和大豆被石碾一点点磨碎,它们在辗沟里吱吱作响,翻滚,跳跃,如村头的小溪咕咕冒着自浆,那又苦又涩又香又甜的液汁。
每一个繁星满天的夜晚啊,每一个我的好姐姐的夜晚啊,你破旧的衣衫一次又一次地被晚风吹落,被荆刺撕成碎片,被野狗当做鸟儿的羽毛追踪,它们在硕大无边的天空飞呀飞,带着你的灵魂,带着你的体香,带着你纯洁如初开桂花的女儿身心,带着你第一次初潮来临时的颤栗与恐俱。
你在一片光亮如水的月光下寻找我,而我已经躲进一片野树的丛林?我躺在上面,昕着你遍遍急切的呼唤,故意地与你淘气,故意地不理睬你。我躺在野树丛中,吸着初秋的天空降临的第一批自露,让清凉的露水打湿我的头发和身体。我的身边是活跃的动物-一大眼睛的帽’鼠和小眼睛的晰蝠,它们的小爪子弄痒我的肚皮和我的脖颈,它们在担负着替你看护我的任务响。你哪里知道,我的身下就是一片金色落叶,一片沁人肺腑的草香。我之所以藏进树丛中是为了得到你那含泪的一吻。
哦,我的好姐姐,我的挨了妈妈耳光也一声不吭的好姐姐,我的受了委屈也一声不吭的好姐姐,我的背着书包上学的途中被一群坏男孩儿拦住了去路的好姐姐,我的受了欺负后一个人默默回家的好姐姐啊。姐姐姐姐,我的短命的姐姐,我是你优伤围困的弟弟,即使我双膝跪地也不能求得你的宽恕与谅解,即使我死了也不能赎清我在你面前犯下的深重罪孽。
现在一一我赎罪来了。
进村
天色已近黄昏,他在村口一株落光了叶子的老槐树下徘徊,脚下的积雪发出岐吱声响。变了,一切都变了,黄金村真的是名副其实了:狭窄的村道被拓宽,并且铺上了沥青,两排路灯像威严的哨兵。从某一幢楼房里,正传来阵阵机器的轰鸣声。哦,记忆中的黄金村已几近荡然无存了,它确实变美了。但遗憾之处也有,比如刚才经过沙河时,他看到过去宽大的河床也已变成了一条小臭水沟,只有片片残存的水洼,已经结成了冰;村口的那株老槐树在麦娃的记忆中就存在了,它大概已经成了黄金村发展历史的一个见证,一个古老的遗址,只是老槐树旁边堆放着一垛高高的玉米秸似乎有碍观瞻,上面鸟声明明,积雪茫茫。麦娃对此没有深究,快步走了过去。他想雪子姐姐的家在哪儿?他决定先到雪子姐姐家去,那是他最想见到的人。哦,雪子姐姐,十几年没见了,你变成了什么样子?我想给你说说心里的话,说说我的一切遭遇:那个花园,草儿,那片月光……这样的话只有你能听懂,能理解。村子里静悄悄的,能听得见风掠过树梢的声音。麦娃等了半天,希望在街上能有个人出现,可是没有。人们都干什么去了呢?正在思忖,忽昕一阵“嗒嗒”声响。麦娃寻声望去,见是一位男孩端着一支仿真冲锋枪从胡同里蹲了出来,嘴里喊着:“嗒嗒嗒…”他在追赶一只兔子。麦娃笑了,叫住了他:
“喂,小朋友。”男孩看了他一眼,不理他,依然追赶那只一跳?跳的兔子,嘴里不停地“睹嗒”着。麦娃又叫了他一声:“小朋友,你知道黄雪子的家吗?”男孩听了,转过头来:“你……找我婶?”“啊,雪子姐姐的侄儿!”麦娃一阵惊喜。“快,带我去见你婶。”说着一弯腰抱起了他,在那小脸蛋上亲了一下。男孩莫名其妙地瞪着黑溜溜的眼珠看他。
可是,雪子姐姐不在家,他见到了自己最不愿见的人:二大肚子。二大肚子正头也不抬地坐在沙发上看一张纸,高挺的肚子隆如孕妇,不知自何时起,脸上又多了块大大的疤黑颜色的血在上面聚集。他旦有人进来,故意咳嗽一声,慌忙把那张纸塞到院下,用一双狼眼瞥了一下麦娃,端起茶几上的杯子用嘴吹吹,慢悠悠地说g“你是来催赞助款的吧?回去告诉李老八,这件事黄了,哼,上回我去你们那儿,哼,竟敢戏耍起老子来了!它妈拉个x!”
说着,二大肚子愤然地把杯子往茶几上一掷,茶水洒出来,溅到地板上。
,“我是……”
二大肚子不耐烦地朝他摆摆手:“走走走,我不找他,他娘的倒还有脸找我了!我家里出了点事,你回去告诉他,老子心烦,没工夫跟他磨牙!”二大肚子又是一阵骂骂咧咧,令麦娃十分尴尬。正想解释一番,却忽听里边屋里响起一种很奇怪的声音:呢呢,昵昵。紧接着有一股浓烈的臭味扑鼻而来,二大肚子吸了两下鼻子,说声“它娘的不好”,起身进屋,“怎么?你它奶奶…又拉屋里啦?”
麦娃有些纳闷地往里瞅了一眼,立即惊讶地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一一他已满头自发,动作迟缓地两手提着褪到屁‘股下边的棉裤腰,嘴里发出了那个声音:昵昵昵,呢,昵昵昵。口里的唾液拉出长长的丝儿,在一段一段地往地上掉。不知怎的,他还歪头瞟了麦娃一眼,那一眼像一道冰冷的闪电,令麦娃不寒而栗,本能地哆嗦了一下。是的,只有这一眼让麦娃认定了他究竟是谁…二大肚子破口大骂:
“你’昵‘个狗席!看你把屋里弄的!”二大肚子上去踢了那人一脚,于是,屋里又响起那个声音他是黄开恩。麦娃做梦也没想到他已成了这副模样……唉,人哪!麦娃还看到在沙发上被二大肚子藏起来的那张纸竟是一则专治花柳性病的广告,这在盲常的大街上被贴得到处都是……顿时,他像吃了一只苍蝇,匆匆地逃离了二大肚子的家,边走边叹:雪子姐姐,你好命苦……眼泪从眼角涌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