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周蓬桦
|类型:人物·传记
|更新时间:2019-10-08 02:51
|本章字节:9860字
在路上
随着火车在一点点地接近城市,天空亮腾起了星星。麦娃的心也随之紧张起来。时间一晃一年多过去了,在这一年当中,他开始了对革儿的艰难寻觅对他来说,草儿就像是一个美丽的梦,一觉醒来就没有了。伸手一抓,床头只剩下轻盈的气体和一些梦的碎片。月光惨白如水,自窗棋投射进来,布置着满屋的凄凉。他突然间觉得自己的身体轻了起来,飘了起来,像园中那只白色的大鸟,在幻觉中翩翩飞翔,无声地播下一股花粉的气味。这花粉的气味来自革儿阳光般灿烂的娇小身体,让他一次又一次地沉入忧伤。
他被突如其来的痛苦折磨得快要发疯了。哦,草儿,你的出走是我永远的悔恨,这使我一生都不能原谅自己一一我的心胸狭窄,我的罪擎深重。
现在,在火车剧烈的颤动和轰鸣声中,他清晰地记得草儿归来时那个永恒的夜晚,一辆红色拉达车自花园的栅门前停了一下就开走了她从车上走下来,像一只受了伤的小兽一样地无所适从。两天过去,天知道她遭受了怎样的折磨和***一一她几乎是在昏睡中承受一切的,他们让她喝了一种饮料后她就开始头晕目眩,然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树影森森,天还是那么幽暗而又透明,星星们透过浓密的校叶,洒下点点碎银般的微光,可是,那条溪水深谅的小河哪儿去了?河里的小鱼小虾们哪儿去了?没了,一切都没了。经过这两个可怕的夜晚,整个世界都已走样变形,天空不再是天空,河流不再是河流,肉体不再是肉体,灵魂也不再是灵魂。为什么?这究竟是为什么呢?草儿走着,颤抖的手扶着园中一棵又一棵的野树,双腿又酸又软,全身的骨节在隐隐作痛;被抓伤和咬伤的肩、***、脖颈……在火辣辣地烧烤着她以及她的整个心灵一一那敏感而脆弱的少女的心灵呵,你饮下了什么样的毒汁?这时,她望见她的小草屋了,她的小草屋!在一盏桔黄色的灯光下,有她甜蜜辛酸的爱情,有她焦躁又软弱的爱人。她问着自己:如今,他还会像往常一样地爱我么?会的,他不会因为我的一次无事和不幸就抛弃了我。他是我一生的依托,是我整个的交付。哦,娃,我是你一生一世的爱人,你未来孩子的母亲,对吗?现在,我多么希望得到你的谅解与拯救
但是,那个夜晚,她没有得到拯救,而是-番愤怒的喝斥。”你究竟到哪儿去啦?““娃……”“你怎么搞成这个样子?”“娃,你听我解释一下好吗?”“不听,不听,我不昕…他躺在床上,把身子扭向了一边。
于是,在当天夜里,草儿出走了。麦娃在第二天早晨醒来时屋子已经变得一片空荡,桌上放着草儿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
娃,我走了,你要保重自已。草。草儿走了。麦娃后来发现草儿走时只带走了一把梳子。她究竟能到哪儿去呢?这个苦命的女孩儿呵,她是那么倔强一一她甚至连事情的真相都没有吐露半字。
后来,正像我们已经知道的那样麦娃很快忏悔了自己,开始了漫伏的寻找,从一个城市到另一个城市。他每到一地,便在贴有各种广告的墙壁上添上一份寻人启事,然后再到当地的报社去做一份内容相同的启事麦娃每到一地,都在心里怀着一个渺茫的希望,有一度他的眼前甚至布满了草儿走动着的美丽幻觉:她:象往常那样迷人地笑着,一双大眼睛在风中一眨一眨她托着尖尖的下巴,在认真地倾昕他对于某件事物的看法和议论……但是,随着时光在一点点消逝,这个希望已经变得像气体一样难以捕捉了。
“有什么办法呢?事切就是这样一一误解连接着误解。也许我们每个人都应该学会忏悔,因为钱们一不小心就会伤害一个人。事后再设法去弥补也是很徒劳的了,就像我现在这样”
现在,我们在火车上开始了那场交谈说到这儿,麦的眼里涌出了泪水。我便安慰着他,让他把眼光放远一点儿他摇摇头,说:
“经过这一年多的奔波,我的身体已经琦了……我觉得我快完了。嗯,那老瞎子说过,我将死于’情劫二。”
说着,他开始大口喘气,似乎是呼吸很费力气。
车窗外白雪皑皑,一阵灯光闪烁,城到了。我与麦在一阵混乱之中互相留了地址,然后我便下车了。而他却要到另一个海滨城市去,我祝愿他能在那儿找到他的草儿。
他朝我摆摆手,站起有些虚脱的身子送我。外面灯火通明。我走向出站口,一眼就看到那个刻骨格心的身影了。她身着一件大红风衣,一头披肩发,正微笑着把戴在眼睛上的一副大大的墨镜摘下来。
“哈咿!”
她朝我打招呼,抛过一个飞吻。:
我走过去叫了声:虹,别来无恙?
我与虹的插曲
那一天,我与虹先是互相搀扶着去了一家小酒馆,脚下的道路泥泞不堪。雪还在下着,城市的建筑物被笼罩在白茫茫的浓雾之中。小酒馆里没有暖气,一股煤烟的气味扑面而来。老板娘表现出一种出乎寻常的热情,我往四周看了看,发现酒馆里冷冷清清,门可罗雀。服务小姐把菜单送过来让我们点菜,菜单上错字连篇,使许多菜名变得滑稽可笑,例如我摘不清那上面的道叫做“炒八代”的菜是怎么回事儿,小姐笑笑说那是一种鱼。我忍住笑:“那就来个‘妙八代’吧,哎呀你们可真行,都炒了人家‘八代’了……”小姐还瞪着艰晴间,怎么,难道你不喜欢吃么先生?那就换一道吧。我说喜欢吃,喜欢吃,快去炒吧。小姐满意地走了。
在吃饭的过程中,我几次都谈起了麦,虹纳闷地问:“你怎么对一个只见过一面的人这么感兴趣呢?”
我说“不,他是一个很特别的人,一个一生下来就被打入‘另册’的人准确点说,他是一位不写诗的诗人。”
虹问:“不写诗怎么能叫诗人呢?”
我说“有些人写了一辈子诗,却不是诗人。”虹耸耸肩膀,表示不懂。我说一个很好的人,却要遭受众多的误解,奇怪的是大家都无力扭转,这难道是正常的吗?唔,这不正常。可眼下的时代是:有许多看来不正常的东西却都变得正常了,比如某一桩荒唐事件的产生,你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难以想通它是怎么出笼的。可它居然真实地出现在生活中了,还登上大雅之堂。
昕了我的一通议论,虹笑了
“哈,几年不见,你已经完全变成一个怪人了。”
然后我们俩喝起酒来,似乎是有意识地非要喝醉不可。由于彼此在心里都怀有同一个玫瑰色的目的,所以我们很快便语无伦次起来。我向虹谈起了这些年来的流浪生涯中的种种遭遇,虹听了偶尔会插嘴道“这可能吗?”或者笑着说2“真有意思呀!”甚至干脆来一句“贼滑稽!”要莫就爆发一阵毫无顾忌的大笑,把嘴里的酒都喷出来。我说行啦行啦;q再喝了,你醉了。虹便倒在我的怀中,闭起眼睛嘟哝着说,没醉,我没醉你、你才醉了。我搀扶着虹站起身,虹把嘴唇凑近了我的耳朵,小声而又娇滴滴地说:“送我回家,送我回家……”
在交谈中我得知虹的丈夫去了外地联系商务,虹说他的丈夫几乎整年整月的不在家中,对此她已经习以为常了。我问:你们怎么没要孩子呢?虹又耸耸肩膀〈在我看来那是个令人讨厌的动作)没有说话,把筷子伸向盘子,接着便响起一阵敲盘子的声音。虹还有一句莫名其妙的口头禅:贼滑稽“哈,贼滑稽啦!”她又小声嘟哝,“它妈妈的。”
老实说,我一开始就不喜欢虹,我不知道是我变了还是她变了,要莫是这个世界变了。总之她与我的想象可谓大相径庭。在她的身上,再也没了童年时代的冷漠或高傲,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租俗的直来直去;她言词锋利,且咄咄逼人;目的性强,往往高挑血淋淋的单刀直奔主题。
现在她醉酒了,她醉酒后对待我的态度简直令人难以容忍一一她先是嗷地一下吐了我一肩膀秽物,接着又指派我到老板娘那里去端一盆清水。我找到老板娘,要盆凉水。老板娘迷感不解地问,大冷的天,要凉水做啥子用〈昕口音像四川人〉?我看了看虹,她已把头歪倒在沙发上了。“我也不知道,去准备吧。”我说。老板娘不再问什么,吩咐那位服务小姐去厨房的水笼头上弄了满满一盆冷水,端到虹的面前。虹闭着眼睛,仰躺在沙发上,指指自己的头说,这儿这儿。我明白了,她是要用水来清醒一下脑子,解一解酒。我便又朝服务小姐耍了一块毛巾,在冷水里漫了漫,小心地拧干,然后小心地让毛巾去接触虹那因醉酒而艳若桃花的排红面颊。可当毛巾刚刚挨到她的前额时我听到虹嗷地尖叫了一声,触电般地从沙发上弹跳起来,指着我的鼻子破口大骂:
“啊呀,你、你要冰死老娘啊!”
我一愣。不过也好,她的酒倒是醒了。醒酒后的她立刻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又不好意思地向我道歉:“对不起。刚才真对不起。”我说没什么。
“我是想要点热水。哪知你是那么的呆。”我连连摇头,为自己害羞。
虹叹息一声:“你们这些读书人哪,多亏当初没嫁给你。”
口气里已有几分噢怪的意思。“呆子,走吧”虹说着鲁拉了一下我的左胳膊,意思是让我来搀扶她,我领会后立即把手伸进了她软乎乎钓腋篱下方。“走,咱们去搭车。”虹说着,从那只精致的化妆包里掏出两张百元大钞,啪地一下甩给了那位小姐“不用找了!”那小姐朝我们姆然一笑:“走好,走好。”
天已完全黑了下来,雪似乎已经停了,城市的街面上华灯绽放,行人脚步匆匆。走到门日,恰巧来了一辆黄色“面的”,我就朝车擂-下手,车听话地在我们面前停了下来。那位年近五十的司机,看模样很老实,他走下车,为我们打开车门可当我拉着虹正要往车里钻的时候,虹突然说,啊呀,这是辆什么破车?不坐不坐!老司机很不满意,瞪起眼睛说,这位小姐,车你可以不坐,但你不能说我的车破,啊,是不是?虹撇了一下嘴:去去去,不就是钱嘛,给给给!说着,从包里掏出两张百元大钞,甩到了人家的脸上,给给给3贼滑稽!老司机先是眨眼一愣,然后感到自己遭受了污辱,把钱甩回到虹的脸上,吼道“庵,你这种人我见得多了,不就两个奥钱么,你显摆什么呀你!”虹不说话了。我急忙上去劝架,说算了算了,大冷的天,师傅,走您的吧,她喝醉了老司机骂骂咧咧地钻进了车,唯一声关上车门,出租车像一只愤怒的甲虫,七拐八拐就消失在寒气袭人的街头。我把两手一摊“犯得上吗?”虹说“去去去,幸灾乐祸是不是?”投给我冰冷一瞥,“怎么着?老娘就这脾气,哼,非‘皇冠’、‘蓝鸟’不坐。”我脾气一向较好,看到眼下的阵势,就只好由着她了:“好好好,昕你的。”
这样,两个人又站在寒风里等了十多分钟?终于来了一辆救命的皇冠轿辈。虹暗示我拉开车门,她才满意地坐了上去。可气的是那辆看上去粉刷一新的皇冠轿车行驶起来后却一路吭哧,且砰砰作响,车尾部啧出一条黑色的狼舌头来,短短的路程熄火竟达七八次之多。我下去帮助司机又是推又是拍,弄得满手都是泊污。司机连连道歉说真对不起,今儿天冷,今)天冷。我再看虹,她仰躺在车里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陷入享受状态。后来好容易到了虹的家门前,付了车钱,虹开始打哈欠。那混蛋司机一边沾着唾液数钱,一边笑着道歉:“事已至此,我也不瞒二位了,我这辆‘皇冠’的发动机是……拖拉机上的,烧柴油。白天不敢上街。嘿嘿……”
我与虹听后一愣。虹的家位于接近市郊的大片商品住宅区内,是一幢上下两层的白色小楼。家中雇着两个保姆,一老一少:老的负责环境卫生,少的负责虹的个人卫生。另外,为了排遣日益增长的寂寞情怀,虹还蒙养着外国种巴儿狗五条,蓝眼睛波斯猫四只,藉翠鹦鹉数十只,信鸽一笼。进了她的家就像进了动物园,狗咬猫叫之声不绝于耳,鸽子的翅膀扑扑棱棱,鸟儿的彩色羽毛让人眼花缭乱。
“来,跟我来‘虹微微笑着,变得含情脉脉。我由着她柔软的手任意引领,步伐渐渐酥软:是梦是真?这就是我初恋的情人吗?一时间各种幻觉在我的脑海涌现:那个黄昏,那片树林,那个扎在自行车把上的红绸绸,那个高傲冷漠的美丽少女……虹牵着我,脚下是一级一级的楼梯,我们在向上攀援,一直来到了那个灯光桔黄、布置华丽啦玫瑰色房间,温暖的地毯之上,那张宽大的软床一看就想躺上一躺。虹柔声说:
“呆子,快坐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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