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杜文娟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00:47
|本章字节:6920字
吃完早点,车就启动了。吴紫藤还在想那个雄奇的梦,梦中的情景美好极了,那些高大的汉子们在哪里,高头大马在哪里,英俊潇洒的人在哪里,这种梦以前从来没梦过,以前的梦总与江南有关,在江南的雨里行走,在江南的木格窗下凝望,在江南的小溪边奔跑。梦里忽然有了雄浑的场面,大气磅礴的战争一样的英雄,她觉得很有意思。
道路变得崎岖不平,一会在峡谷,一会在山腰,一会上到山顶,又从山顶盘旋而下,到了山腰,再从山腰下到谷底。吴紫藤知道,已经在攀爬祁连山了。山上的植被垂直分布很明显,山下有茂密的森林,海拔越往上,森林逐渐稀疏,灌木逐渐代替了高大笔直的乔木,再往高处,灌木也稀少了,有些低矮的青草和草皮,到了中午时分,青草和草皮都不见了,展现在眼前的是褐色的山石和寸草不生的山峦,车在山石间蜿蜒盘旋,从车窗望出去,有种悬挂在半空的感觉,山下的草原很朦胧,很模糊,恍若隔世一般,好像那个地方不是他们走过的,是天空下的另一片土地,而此时的她却在天上。好好的土地怎么会在脚下,怎么会有天上人间的感觉哩。
雪山出现了,吴紫藤看见雪了,洁白如玉的雪,她激动万分。这是她长这么大第一次看见真真的雪,这么近距离地观赏雪景。她的家乡没有雪,她的家乡只生长茁壮的庄稼和娇艳的花朵,生长蓝天和云彩,小时候,她不知道什么叫雪,当她知道什么是雪的时候,在课本和电视上见到了,她是那样兴奋,那样喜欢。到了江南,江南更没有雪,江南的大地除过生长庄稼花朵以外,比家乡多了一样东西,那就是厂房。在江南她已经麻木,已经失去知觉,已经是一具行走着的尸体了,那是一个没有尊严、没有人格的地方,她不能再待了,她无处可去,只好跟着感觉走,感觉要让她去遥远的地方,一个叫德令哈的地方,那么她就去吧,就让感觉复活一次吧,或许感觉能够复活哩。她看见雪山了,想大声喊叫,想大声说话,想对着山脚下的森林、溪水和草原,大声呐喊——我看见雪山了,雪山原来如此洁白、如此壮美。
她没有呐喊,没有大声说话,车上的人对雪山似乎见怪不怪,整个车厢没有产生丝毫波澜。她想叫醒司马君,想让他看一看如此漂亮的景色,但没有打搅他,昨天晚上他在被子上靠了一夜,门也没关严实,她却踏踏实实一觉睡到大天亮,这让她很感动。司马君为什么有床不睡,有被子不盖,他是不愿意吗?或者因为疲劳过度忘记盖被子了吗?似乎都不是。
从一座山顶上到另一座山顶,山上的积雪从星星点点到薄薄一层,海拔逐渐增高,积雪逐渐增厚,满眼望出去,是皑皑白雪。她感到了寒冷,有人站起来,在行李包里取出衣服,穿在身上,她也想取,司马君还睡着,她怕影响他,只好忍着。车开始向下行驶,积雪渐渐稀少,路面有很多小石子,一条峡谷出现在前面,峡谷很狭窄,谷底有条下切地面很深的河,河床不宽,河水很浑浊,山体通身红褐色,山上山下和谷底寸草不生,荒凉一片。车到峡谷谷底,忽然停住了,车门打开,人们纷纷下车,司机揭开发动机盖子,水箱发出咕嘟咕嘟的响声,热气直往上冒,白色的水汽很快弥漫了整个车厢。他把一只塑料桶扔给一个男人,男人赶快向河谷走去,不一会儿,提来满满一塑料桶水,司机接住水桶,倒进水箱,水箱发出更加热烈的咕嘟声,水汽蓬蓬勃勃地蒸腾。司机把空桶又扔下车,男人又去提水。这个时候,有人走到车后面,站在路边小便,有人走到大石头后面去解手。
小武威说:“男左女右,嫂子,你去那边尿去!”
李天水的妻子说:“我去哪边撒尿还要你指挥,我没长眼睛呀?”
说着,走向一个石头后面。吴紫藤也下了车,下车的时候,打了个寒战,回头望一眼司马君,他也醒了。她向河谷走去,看见提水的男人一会时间就打了个来回,心想河谷并不远,去河边解手没人看见。她往下走的时候,提水的男人正往上走,两人打了个照面,男人望了她一眼,往一边躲,没躲过去,趔趄了一下。一起乘车快两天时间了,他还是第一次正眼看吴紫藤,她的美丽清纯吓了他一跳,她穿的单薄也吓了他一跳,大家都穿两三件衣服了,她却只穿一件衬衣。解完手后,她正往公路上走,一脚没踩稳,摔了一跤,骨碌骨碌往下滑,双手抓住一块石头,石头往下滚去,赶紧丢了石头,去抓泥土,泥土太滑,什么也没抓住,慌乱间往下瞅,看见了河水,河水浑浊而湍急,她惊叫一声,闭上眼睛,感到整个身体都在往下沉,往下滚落。脚触到了水,感到水在冲刷脚踝,鞋子也进水了,小腿也感到了水的流动。她又发出一连串的惊叫声。大腿,腰部和胸脯全都感到水的冲击了。这时,一个声音从天而降:“把手伸给我!”
接着,她就感到自己的手被另一双手紧紧抓住,对方在用力,她也在用力。她惊慌失措地往上爬,两个膝盖用力地往水面上挪动。有人在喊叫,有人在往河边跑。有人抓住了她的肩膀,有人抓住了她的手臂,但抓住她双手的手依然在用力,在向上拉动。很快,她就被拽出水面,被拽到公路上。她一下子蹲在地上,身子瑟瑟地发抖,有人七嘴八舌地说着话。
司机说:“真是稀奇古怪,撒个尿还跑那么远,要是洗澡还不跑到天上去呀,弄出个人命来,叫我咋个交待。”
司马君赶紧赔不是:“对不起,对不起,给大伙儿添麻烦啦,谢谢你们,谢谢大家。”
李天水的妻子说:“赶快给她换件衣服,要不会感冒的。”
司马君上到车上,去取吴紫藤的背包,小武威说:“车上人全下来,让她在车上换吧,车上暖和,外面冷。”
吴紫藤冷得嘴唇直打哆嗦,身体颤抖得更加厉害。听见小武威这么说,司马君停住了脚步。吴紫藤站了起来,用手捋了两下头发,稍稍镇定了一下,自个儿上了车,车上人见她上来,赶紧往车下走。吴紫藤说:“你们就在车上吧,我下去。”
她提着包,向李天水妻子解过手的石头后面走去,李天水的妻子对司马君说:“你去帮她一下嘛。”
司马君脸红了,像什么也没听见,一动不动地站在路上。潘先生见状,赶紧把话头岔开,对司马君说:“你也得加衣服,待会儿过山口,风很大,气温还会下降,一件衣服过不了祁连山。”
司马君慌张地说:“我还以为到了青海才冷,就没准备多的衣服。”
潘先生说:“现在已经到青海境内了,祁连山在甘肃和青海两省交界的地方,我还有件衣服,你一会穿上。”
司马君说:“没关系的,我扛一扛就过去了,你自己穿吧。”
李天水说:“出门在外,不敢跟身体过不去,能少受亏欠就少受点,小武威真是不错,要不是他,姑娘今天麻烦就大了。”
小武威说:“一开始听见她喊叫,还以为是狼在喊叫哩,后来又叫了几声,才发现她不见了,跑到公路沿上四处瞅,看见她半个身子都在河里,哎呀,那个怕啊!”
司马君说:“今天真的要感谢你,多谢你啦。”
小武威说:“这有啥,上次在草原上,还从一只狼嘴里救出一只羊哩。在老家,一头骆驼掉进了陷阱,我硬是把骆驼拽了上来。”
李天水说:“你就吹吧你,从狼嘴里救羊,是因为狼已经中弹,狼都快僵硬了,你把羊从狼嘴里摘出来罢了,骆驼嘛,谁看见啦,说不定骆驼是只刚出生的骆驼羔子哩。”
大家哈哈大笑,司机说:“大伙儿穿厚点,河水很浑的,上游可能在下雨,天冷。”
潘先生说:“走吧,给你取衣服,这会儿就穿上。”
大多数人都上车了,吴紫藤还没有过来,小武威对李天水的妻子说:“你去看看嘛,是不是需要帮忙。”
李天水的妻子说:“呵呵,要帮也是你帮,刚才都是你救她的,再帮一次更好呀。”
小武威说:“我要是个女的早去啦,轮得上你说。”
李天水的妻子说:“你要是个女的就不会去啦,更不会舍命救她。”
小武威说:“胡说,我见啥都救,何况是个人,还是个活蹦乱跳的人。”
李天水的妻子说:“哼哼,不光是个人,是个女人,还是个西女人吧?”
小武威说:“不跟你胡扯,一点善心都没有,下次你遇到麻烦,我才不搭救你呢。”
李天水的妻子说:“一张乌鸦嘴,你才遇到麻烦哩,我俩出门的时候烧了香,拜了佛,有菩萨保佑我们哩。”
小武威说:“好,好,菩萨保佑好,我也跟着沾光。噢,她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