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杜文娟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00:47
|本章字节:5842字
在凉风的吹拂下,司马君有点想见吴紫藤,他不知道此时的吴紫藤正被人纠缠,正在大唐芙蓉园大门外不远的地方,打听回青年旅馆的路线。他想明天吴紫藤就要离开西安,从今往后可能再难相见,与吴紫藤邂逅,是一种巧合,也是一种缘分,但此时的他又害怕见到她。半天以来,他受尽了屈辱,一个堂堂中学教师,被学生家长欺负,被同事欺负,被自己的老婆欺负,还有什么心情去见一个萍水相逢的女孩呢。她走就走吧,走得远远的,无牵无挂,原本就没有什么交情,没有什么约定,明天在她走以前给她打个电话,祝福一声就行了。
他这样想着,低头正走着,忽然,被一双手拽住,同时一个尖利的女声在他耳边响起:“眼睛瞎啦,咋走路的!”
司马君习惯性地继续向前。女人再次吼叫:“你是聋子呀不是?这么大声音咋就听不见呀!”
司马君望一眼女人,见女人面红耳赤地用手指着他鼻子,手指马上就触到他鼻尖了,往后退一步,疑惑地说:“咋啦,我又没招你,没惹你。”
女人气愤地说:“没招我没惹我,你看你招惹我没有。”
说着,女人将另一只胳膊举到他面前,司马君看见,女人的手背上插着针管,一条白色的输液管从女人的手背斜着向上,牵挂着一个滴液瓶,滴液瓶挂在头顶的一个树杈上,树杈不高,树叶浓密,树是一株法国梧桐。司马君从女人的手背看到树上的吊瓶,又从树上的吊瓶看到女人的手背,才注意到,自己胸前的一枚纽扣挂在了输液管上。他赶紧低头摘了输液管,对女人说:“对不起,没看见你在打针。”
女人说:“对不起值几个钱,你得赔偿我经济损失。”
司马君说:“我又没伤着你,没造成你更大的痛苦,凭啥赔你?”
女人说:“说的比唱的好听,针又没打在你手上,你当然不知道被人撞着有多难受。”
司马君说:“我反正没撞着你。”
女人说:“没撞着也得赔偿。”
司马君也来了火:“要钱没有,要命有一条。”
女人向旁边的胡同大声咳嗽了一声,一条黑影从胡同闪出来,司马君知道不好,一个箭步跨过路边的栏杆,向一辆正要关门的公交车跑去,一步就跃上了公交车。车很快启动,司马君心里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从车窗望去,女人拔掉了手背上的针管,一甩就甩到了男人的怀里。女人好像很生气,用刚才指着司马君鼻子的那只手指向身边的男人。
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座位,一屁股坐下来,他发现有人望他,他没在意,转过头看窗外的街景。街上行人如织,车流涌动,商店的灯光比白昼还明亮,街边有人烤着羊肉串,有人卖着玉米棒子,有人兜售杂志、二胡和陶埙。
司马君觉得浑身不自在,总觉得有人在望他,在窥视他。他转过头,看到底有没有人关注他,这一看,让他汗流浃背。车上所有人的目光都对着他看,都一动不动地盯着他,有的还有点气愤。他觉得奇怪,什么时候得罪了车上这么多人,是不是刚才上车太急,把谁的脚踩着了,可怎么就没人找他算账哩。显然,他没踩着谁,但他又把谁伤着了呢。
司机回过头,朝车厢喊:“咋还有这么不自觉的人,票都不买?”
车上静悄悄的,没有人搭理她,人们还是向司马君行注目礼。司马君觉得无聊,又没骚扰谁,干吗都瞅着我呀,是不是刚才看见我横跨栏杆了。不会吧,顶多一两个人看见,不可能整车人都看见吧。女司机又回过头:“嗨,说你哩,没长耳朵!”
有人笑起来,望着他笑,他还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别人不买票跟他什么相干,他摇晃了一下身子,屁股坐得更稳当。司机不叫喊了,而是来了个急刹车,呼啦一下把车停住,站起身,朝司马君走来,边走边脱掉手上的白手套,离司马君还有两步远,站住,一手捏着两只手套,朝另一只空着的手抽打,抽打几下,向司马君吼道:“是不是生理有问题,吼了几声都没反应!”
有人咯咯咯地笑出声来,有人向他们靠近,以便占据有利位置,观看一场难得的好戏。司马君愣怔怔地说:“你是说我吗?”
司机说:“不说你说谁呀,看你这个样子还是买得起票的嘛,不就一块钱吗,买不起说一声也行呀!”
司马君摸摸脑袋,恍然大悟地说:“你侮辱人!”
他的动作和神态引来一片哄堂大笑,女司机笑得很欢畅,哈哈哈的声音响彻车厢。司马君起身向车前面的投币箱走去,将一元硬币投进投币箱里,发出一声丁冬的脆响。车上再次笑声一片。司机走到驾驶座,一踩离合器,车辆启动。司马君跑向车厢后门,大声喊叫:“我要下车,请开后门。”
车上已经变成了欢乐的海洋,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甜美的微笑。司机说:“你以为这车是你家的韭菜园子,想上车一跳就上来,想下车一跳就下去。”
司马君说:“请你开一下门!”
司机没好气地说:“没看见马上就到站了吗,神经病!”
车刚停稳,车门才开了一条缝,他就奋不顾身地往车下跳。
这一跳跳出了麻烦,一个女孩哭叫起来,他摇摆了一下头,使自己清醒一些。女孩继续哭叫。旁边的男孩说话了:“有病呀你,专往女孩怀里钻,老流氓一个。”
司马君知道自己碰着了女孩的胸脯,不敢狡辩,低头想溜,男孩快速抓住他的衣领,哗啦一下,有撕裂声,司马君伸手想摸衣领,一脚飞来,啪地踢着了他的脖子,司马君想躲,没躲及时,又一腿飞来。司马君气愤极了,忍着疼痛,想回身还击,却不见男孩的影子,女孩也不知跑到哪去了。他定定地望着公交车渐行渐远的影子,眼前黑了一下。
站牌下没有其他人,黑夜沉静得有些可怕,树阴遮住了站牌,那是他喜欢的白玉兰。街头的白玉兰还是近几年才栽种的,以前的西安街头全是沧桑的石榴和法国梧桐,春天开满火红的石榴花,秋天挂满红艳艳的、饱满的石榴果实。这几年的街头绿化越来越漂亮,树木品种也越来越丰富,有北国的柏杨、南国的棕榈树、玉兰花、栀子花、太阳花、牵牛花、郁金香,各色品种应有尽有。但他最喜爱的还是白玉兰,老家的四合院里就长着一株白玉兰,在他很小很小的时候,就有这棵树的,四十年过去了,他从一个顽皮的小孩,变成了一个大学生,从一个大学生,变成了一名人民教师,而那株树,依旧茁壮茂盛。玉兰花年年开,玉兰叶子嫩绿了,长阔了,变黄了,一片片飘零了,也有不凋谢的,依然长在树上,叶面光洁润滑,叶子的背面有些细小的毛茸茸的东西,握在手里有些粗糙。父亲活着的时候,总喜欢在夏夜的玉兰树下乘凉,将蒲扇拍打得错落有致,晚风习习,然后咳嗽一声,吐出满满一口吐沫,再把旱烟锅长长的嘴儿喂进嘴里,吧嗒吧嗒咂着嘴巴。吸着旱烟锅的父亲是那样惬意,那样悠然自得,那样心满意足。是呀,村里村外,有谁家家里出了大学生哩,只有他家,只有他司马家。
司马君忽然想哭,想大声呐喊几句,想挥舞拳头,大打出手,想不管不顾,在街上奔跑,想跳进水池,大口喝上一阵,然后沉下去,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干,就那样沉下去,沉下去,一沉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