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1988,我们在海南一文不值(3)

作者:林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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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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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00: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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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11982字

公司那些女孩子,每天关心的是,今天谁的口红抹得漂亮,谁又买了条新裙子,谁给家里寄的钱多,哪个主管又多看了谁两眼,或跟谁谁谁又多说了两句话。


阿芬跟她们自然无话。


晚上回宿舍,她就在床上看书读外语。早上五点半起床,和阿锋一起晨跑。


晨跑的时候,她穿一套白色运动衣和白色运动鞋,潇洒,青春。


到了月中发完工资的那个星期的周五中午,她就匆匆赶到码头,坐轮船过海到湛江,再转坐火车回广州看女儿。


实际上她待在家中带女儿的时间只有一天一夜,星期天下午,她就得赶回海口。


她之所以选择海口上班,是因为这家公司给的薪水高,每月能拿到三千多。这在当时的广州是不可能的。


“叶儿,跟你商量件事。”李伟在床上说。


“什么事?”


“咱们每天这样跑来跑去太浪费时间,过去我一个人,加不加班无所谓,现在你每天加班到九点,回到家,洗澡收拾一下,将近十一点才有觉睡,一大清早,又得爬起来上班,我怕你太累,时间长了,身体吃不消。我想到市里找房子,搬走。”


杨沙村离海口市有五公里远,李伟上班骑车,早上五公里,下班五公里,吃过晚饭,休息一会儿,再往返十公里接我,一天李伟至少要骑二十公里的单车,白天还得上班到处奔忙。天天如此,就是铁汉也会累垮。


我在心里责怪自己以前太粗心,没替李伟着想,实在不应该。


“行,我听你的。”


“另外,我看现在出来打工的,想学电脑的很多。我会电脑,咱们现有一台电脑,我招两名学生,半个月一期,一个收150元学费,教会他们使用和打字就行。这样,一个月可多收入600元。”


听了这个设想,我觉得李伟真是好聪明,非常开心。


第二天,下了班就去找房子,看大街上横七竖八贴着的小广告,找了三四天,终于谈好一家,是一幢两层砖楼,有点旧,一月只要300元租金,地址是光明路18号楼。


你看,既“光明”又“要发”,多吉利,多好的彩头!我们立马就决定租了。


我们设想里面摆床和衣柜,在房间的三分之二处用布帘隔出一个办公区,可摆放三张电脑桌椅,正好。


又租了两台电脑,一台一月租金120元。


除去房租和租电脑的钱,我们一月能剩660元,一年就能多收7920元。


这样一算,让我们兴奋异常,这意味着我们的创业计划,又能往前推进一步,多有了一层保证。


我们打印了上百份小广告,大街小巷到处张贴。


不出两天,学生就招来了。


搬家时,房东一改以往的热情,冷着脸,似乎我们欠了他的似的。我想可能是他怕这房太偏,租不出去吧!


结算房租时,他们把一天半天的租金水费电费,都算得清清楚楚,分毫不差,看着那两个黑瘦矮小的男女,用鸟爪似的两只黑手把有限的几张人民币数来又数去,一股鄙夷之情,在我心中升起。


“去你妈的,再数也是个穷鬼。”


我轻轻地用江西土语骂了一句。


李伟说:“嘟哝什么呢?”


“好话不说第二遍,你甭管,没劲。”


“交朋友回老家交去,外面谁认谁。”


李伟不说则已,一说总是那么透彻,洞悉一切的样子,让我佩服。


我第一次领受了异乡人的薄情,倒是那条大黄狗阿随,跟了我们一程又一程。最后,蹲在一条土路的路口看着我们远去。


那时,我们光想着开始一种创业生活的喜悦,而没有意识到,我们一生中,最轻松甜蜜、自由单纯的美好日子,自此结束了,再也找不回来了。


说实话,我觉得若芬活得太累。


尽管她满怀希望,在存钱,在盼望,可是,她一个月才挣3000元,交给孩子奶奶的孩子的抚养费和生活费,一个月就是600元;这还不包括孩子的医药费,少说一个月也得二三百元;她自己每月的生活费包括坐车、打电话,买日常用品、妇女用品,一个月才500元。我从没见过她买过零嘴,买过衣服,纵然这样,她一个月最多能存个一千五六百,而出国费用最少也得十二三万元,什么时候才能存到这十多万块钱呢?我感到,若芬的这条路太漫长,希望太渺小。


她老公出国时,卖了房子,卖了家具和电器,还借了债,走后一分钱也没给若芬寄来,若芬靠打工挣钱,反替他还了两年债。从今年开始,她才替自己攒钱。


她总是说,他在外面不能公开打工,只能打黑工,所以收入很低,我不能指望他,他活得也难。


看她这样替老公着想,这样宽容他,我没敢把我的担忧说出来。


可我还是觉得一个男人为了出国,把家财席卷一空,置妻儿于不顾,是不是太残忍了?


在新居的第二个晚上,我们就很尴尬地明白了,这间房子有这么好的位置,这么大的面积,为什么还这么便宜。


那天半夜,正睡熟之际,就听隔壁房间,有女人“嗷嗷”地叫。我惊得猛坐起来,李伟也被我惊醒,坐了起来。接着又听见那边的床被压迫得“吱吱呀呀”,还有男人的吼叫声。我猛然明白过来,羞涩使我把头埋进李伟的臂弯,不敢抬头,一动不动。


李伟一向是镇定大气之人,这突然发生的特殊情形,也把他惊呆了。


那边是越来越激烈放纵的搏击声,我们俩却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我越想越凄凉,不禁流下泪来。


李伟一语不发,只是紧紧搂着我。就这样,我们睁着眼睛过了一夜。


第二天,我磨磨蹭蹭不肯出屋,仿佛是我们在夜里影响了别人,怕见人。


李伟摸了摸墙,又敲了敲说:“妈的,是木板隔的,连个砖墙都没有。”


房东一家住在一楼。二楼四间房,大概为了省钱,只用木板简单隔开,刷上漆,一点音也不隔。我们没有经验,想不到这一层,正所谓买的没有卖的精。


签了一年的约,又交了一个月的保证金,如果不租,这两个月的房租就泡汤了,挣钱这么辛苦,谁舍得600元白白就不要了。何况,这么好的位置,这么好的楼,在别的地方想这么便宜租一间,几乎是不可能的,没办法,只有忍着。


只是这样,惨苦了我俩——我们再也不敢有真正的性生活了。


李伟有时实在憋不住,左缠右缠着我,缠不过推不开时,我只有屏住气,直挺挺躺着,一动不敢动。李伟也努力地压制自己,动作轻而又轻,慢而又慢,我很难得有一丝快感。只要我忍耐不住,稍一动身李伟就会停住,用手捂住我的嘴,说“别叫”、“轻点儿”、“别出声”。我只能一次次地压抑住自己。


这样在一起生活的情趣就大大减少了。一股烦躁不安的情绪,在我们中间潜滋暗长。但转念又想,不就忍这一年吗?一年很快就会过去的。


我们盼望着这一年赶快过去,新的日子赶快到来。我们还有长长的日子,长长的青春。


开始那段时间,我就像得了窥伺病似的,每天早上起来,到公用卫生间和洗漱间,三家邻居常常碰面,我忍不住偷窥他们的脸。他们的表情,却都是一副自然的样子,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后来弄到我自己对自己竟怀疑起来,是不是听错了?或是一种幻觉?


忍耐吧!忍耐!“忍”是什么?心字头上一把刀。


毛主席说过:要奋斗就会有牺牲。


真是一针见血,真知灼见,先知先觉。


“叶子,看你的吃相很好,将来一定非富即贵。”若芬看着我说。


“是吗?你不是说我太贪吃吧?”


“不是,我会看相,我说的是真的。”她一脸认真的样子。


“苟富贵,毋相忘。你发了财,当了太太,一定别忘了我。”阿锋在一旁打趣说。


他们俩三言两语就把我弄得心花怒放,我喜欢别人对我说好听的。


晚上下了班,我和阿锋踩着单车,替若芬在海口的大街小巷贴了一个多小时的小广告。受李伟晚上业余教人电脑的启发,若芬决定业余时间承接外面的一些小工厂小公司需翻译的各种英文法文文件,比如合同说明书、产品介绍什么的。


若芬为了感谢我们,也为了庆祝开业顺利,贴完广告,请我俩吃夜宵。一盘炒田螺,三瓶啤酒,我们一人一瓶。


我很喜欢炒田螺那甜甜的辣辣的咸咸的味道,舔在舌尖,再卷入舌头,在嘴中停留一会,回味无穷。我总是在吃了螺肉后,把每一只田螺壳上的汁,吸吮得干干净净。


我觉得若芬很聪明,和她在一起,不管做什么她总是能把人哄得高高兴兴。


转眼春节将近,公司宣布春节不放假,加班赶货,加班日的薪水是平时的三倍。


决定一宣布,公司上下就躁动起来。大家亦喜亦愁,喜的是可以多赚钱,愁的是思乡之情难于排遣,许多人,出来打工一两年甚至两三年都还没有回老家一趟,本想趁春节放假回去,看来要泡汤了。


公司很聪明,接着又发通知,今年由于大家工作努力,效益好,给每位员工增发年终奖,每人一千元,但要等到春节后发,春节请假或自行回家的人一律取消。


钱的魔力真大,大家立刻就安定下来。


同时公司还宣布如果明年还跟公司签约,老员工在原有月薪的基础上,加薪10%。这个决定让大家更加兴奋,感到这个公司前途光明,大有奔头。


我到海口才不过五个月,本来就不打算回家,我和李伟都有个共同的理想,就是“事业成功,衣锦还乡”。现在什么都还没有,回去干什么?有什么意义?


接二连三的加薪发奖金,让我兴高采烈。


到年二十八,公司提前开联欢会,因为港澳台籍主管、工程师、分部经理要回家过年。


我们一班文员,足足布置了两天。音响、卡拉ok、投影屏幕、舞台都请专业人士来安装。彩灯、彩球、彩旗、喜气洋洋的对联、横幅、桌椅、茶杯、茶壶、各种点心水果、香槟、啤酒和上万响鞭炮,都是我们这些女孩子一趟趟采购来,布置好,把一个会议厅弄得热闹、喜庆、漂亮。虽然累,但看到自己亲手装扮的大厅是那么漂亮,大家心里都非常高兴。


晚会开始,几千人挤在大厅里,黑压压的一屋,鞭炮响过后,听经理和美国总部派来的代表致辞。


今天,他们的致辞都很简短,兴奋地祝福三两句,就打开香槟,说:“现在咱们喝香槟、啤酒,祝大家新春快乐!”


人群立时欢呼起来。


今晚,陈先生脱掉了他那一身长年不换的蓝色牛仔装,穿一件白色恤,米色纯棉西裤,配一双咖啡色凉鞋,是那样洒脱年轻。原来他顶多也就是个二十六七岁的大男孩,却是英国留学回来,管五千多人的经理!


吃着各种食品,玩过各种游戏,音乐响起,大家最盼望的抽奖游戏开始了,一等奖二等奖三等奖,都被人陆续抽走,每颁一个奖,台下都报以热烈的掌声,此时所有的人都为别人得奖兴奋。


最后,特等奖被一位“坐拉”的其貌不扬的女孩摸到,奖品是一台索尼录音机。陈先生颁奖时,出其不意在女孩的脸颊上亲了一口,女孩羞得惊慌失措,逃到台下钻进人群,此时会场像炸了锅似的,尖叫声、嘘哨声、拍掌声、跺脚声混合在一起,汇成一股股热浪,冲击着大厅,像要把大厅的顶盖掀翻。


今晚,老板,外籍、港澳台、内地的白领,坐拉工人,都不分彼此,亲如一家,玩在一起,气氛融洽热闹。


卡拉ok开始,想唱的人,写张字条点歌,轮到时,就上去唱。


场地中间有一个大圆圈空了出来,这是舞池,有一对一对的男女,陆续旋进舞池,灯光暗了下来。


我不会跳交谊舞,从小到大一直学跳民族舞,父母也不准我进舞厅学交谊舞,说去舞厅跳舞的人,成分复杂,容易学坏。


若芬见我转身要走,就拉住了我,说:“别走,让阿锋请你跳吧。”


我忙说:“不会”,但阿锋已站到我面前做出了邀请的姿势。


阿锋把我带进舞场,好在是一支慢曲,我知道是慢三,但人太多,根本就跳不开,阿锋就带着我随着节奏慢走。我第一次这样挨近阿锋,平时他像个大哥似的关照我和若芬,我们已经习惯了他的照顾,甚至觉得有点理所当然。今晚,在幽暗的灯下,看他的脸,才感觉到,他实在是位很成熟、很出色、很有魅力的男人呢!


我微微笑了一下,不承想阿锋也正在看我呢!


“你笑什么?”阿锋小声地问。


“没笑什么,我在想,不知你有没有女朋友?”


“是你想嫁给我呢,还是想给我介绍对象?”阿锋顽皮地说。


“都不是,只是好奇。”


“没有,像你这样漂亮的女孩早早就嫁人了,轮不到我,丑的老妖婆我又不想要。”


“那你为什么不追若芬呢?”


“什么?!乱讲!你把我看成什么人了!”


阿锋看来生气了。


“你别生气,若芬是结婚有孩子了,可他老公出国了,分居这么久了,他们还能在一起吗?她不明白,难道你也不明白。我看你们俩很般配又要好,才这么说的。”


阿锋不再说话,捏了一下我的手心说:“跳舞,小丫头,不懂就别瞎操心。”


阿锋带我跳了一曲,一下场,就把若芬拉到了舞场上。他们俩跳得很和谐,舞姿优美默契,如鱼得水。今晚若芬身穿白色连衣裙,头发挽起,化了淡妆,脖颈白嫩,舞步优雅,身段窈窕,非常迷人。


我正欣赏他们时,陈先生走了过来,一额头的汗,他对我微笑着说:“林小姐,请你跳个舞好吗?”


他笑起来很好看,纯洁生动的样子,真是难得。


我本想说那句老话:“我不会。”可场面实在太嘈杂,我张不开嘴,就随着陈先生进了场。


他轻轻揽着我的腰,保持着一种不远不近的距离。尽管大厅的空气高度混浊,他身上一股淡雅的清香,还是钻进了我的鼻孔,很好闻,我知道那是香水的味道,正如他人一样:清爽、泰然、自信,是我喜欢的那种男性性格。


虽然是走慢步,但我不合拍的舞步,还是让他感觉到了。


“你不会跳舞?”


他的声音很轻很柔,像一股绵绵的微风吹拂在耳边。


我的脸发热泛潮,点了点头。


“以后,有空我教你吧?女孩子应该会跳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