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崔允娇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8 02:16
|本章字节:8578字
贤雅受不了自己只是他们爱情故事中的一个插曲,只是个无关的过客、路人甲的事实,也受不了自己变成日后微不足道的谈资。
也许对他们而言这只是一个小挫折,对贤雅而言却是真真切切的一段人生。
“还真是吵啊。”
贤雅摘下耳机,动了动鼻尖。音乐声从耳机里微弱地传了出来。没有旋律,只有节拍的声音。贤雅向窗外望去,白雪皑皑的桦树林映入眼帘。
“对太昊君而言,也许这里就是窝棚吧。”
贤雅想起了白石的那首诗13。他说,移居深山老林是因为唾弃了这污浊人间,想要躲进林中的窝棚里。贤雅对粗暴的敲门声置之不理,只是出神地凝望着眼前的风景。在过去的几天里,贤雅醒着的大部分时间都是在这扇落地窗前度过的。
直入云霄的桦树密密麻麻地聚集在一起。从贤雅那里望去,两棵树好像站在伸手就能碰到的距离。但是她很清楚,实际上并不是这样。之间最少有成年人五六步的距离。每一个枝头上都挂着白雪,看着很温暖,实际上却是冰凉的。一切都是混乱的。远观温情,实则冷峻。
无论是单身之家、吴太昊,还是我姜贤雅,都充满了讽刺。她想道。在刚刚入住单身之家时最让她满意的桦树林其实就是一种篱笆。是孤单和隐遁的保护膜。是美化逃避的客体。
“太昊君也好,我也好,其实都是逃进来的。”
太昊喜欢白石。贤雅最爱的诗人也是白石。童话界有程润,诗歌界有白石,她张口闭口就会如是赞扬。当她在尴尬的相亲场合和对方谈论着白石和吉祥花14,她还考虑过,是不是就是对面这个人了。
在诗中唱到唾弃了这污浊人间的白石最终没能和娜塔莎重逢,而只身到了满洲。太昊说,这段故事太令人心痛了。贤雅说,是最终也没能把女人留在身边的白石太懦弱了。
早知道就不乱说了。不说他软弱、不说他卑鄙好了。如果那样的话,没准太昊就能说出真相。如果了解了真相后做个了结,那样的结束会不会更好一些呢?敲门声骤然变得更大。贤雅迫不得已起了身。
“给我住手!”
猛然开门见到了意料之外的脸,贤雅滞后地加了个请字。难怪她觉得以往很规矩的敲门声突然间变得激烈,原来是润成干的。
“你这是冲我喊的吗?”润成瞪大了眼睛。
“我愿意!大叔让我做的,我都做了,然后不是自己背了黑锅吗。您还想怎样?还想看我怎么出丑!”
“你不是让我重新结算一下吗,但是一直等着排号太无聊了。”
润成用下巴指了指正赫。呆呆地站在离他们稍远的地方的正赫做出了窘迫的表情。贤雅怒冲冲地瞪着润成,那目光,好像要把单身之家里一冬天的积雪都融化一般。
“我先撤了,二位看着办吧。”润成转身,他确实是在排号。润成有理由等着贤雅彻底地和过去做个了断。
正赫与贤雅面面相觑,直到润成走出大门。
“咱们是不是应该谈谈?”正赫先开了口。
“十分钟后,树林里见。”贤雅摔门而入。
“关于你妹妹的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比较好。”
“那还用说吗。”
“你也觉得我们活该是吗?”
“怎么说呢,但是我能理解敏雅为什么这么做。我也想一气之下报告我们的老板,说我们这里有人谈恋爱。”
“这里是我们最后的希望。”
“大家都一样。但是为什么偏偏要到这里来被我发现?”
“难道太昊要永远躲着你生活吗?”
“如果他有良心的话,起码要躲一段时间。”
“贤雅,我知道他让你受伤了。但是你反过来想想,如果你和太昊结了婚,可能会很稳定,但另一方面你会永远不幸的。这难道不是避开了意料之中的残局吗?”
“我知道。他总不能撒谎撒一辈子。”
“你能不能这么理解?太昊和我,之前都和你一样,是活在难受和心痛里的。”
“但是为什么是正赫哥来找我说这番话?我认识的人是吴太昊。伤了我的人也是他。他对我连只言片语都没有,怎么正赫哥倒像个热锅上的蚂蚁一样。”
大雪纷飞,雪花在面对面的正赫与贤雅之间乱舞,仿佛一只只白色的蝴蝶。贤雅对无言以对的正赫注视了良久。也许自己永远无法理解这个男人所背负的爱情的重量。正赫到最后都没有赖太昊一句,他情深意切。
但是话又说回来,因为他们的爱情真实而崇高,所以我要忍受痛苦,这也不可理喻。贤雅受不了自己只是他们爱情故事中的一个插曲,只是个无关的过客、路人甲的事实,也受不了自己变成日后微不足道的谈资。也许对他们而言这只是一个小挫折,对贤雅而言却是真真切切的一段人生。也许不能赖别人。但是不管怎样,都该有个人真诚地向我道歉吧。在飞扬的大雪中贤雅突然觉得自己孤单得一塌糊涂。
“让我消停一会儿吧。”
贤雅转过了身。正赫依然呆呆地站在原地。一步一步,贤雅缓缓地走了出来。每挪开一步,雪都陷到了脚脖子那里。积雪的厚度都是相当的,而贤雅总有一种一步步走向深渊的感觉。双腿发抖,两脚发沉。且每走一步,都觉得越发委屈。
当她走到路口,贤雅的情绪跌到了谷底。虽然从树林里逃了出来,但冰冷的现实仍然对她张着血盆大口。想要改头换面变身潇洒女郎的那个虚无缥缈的计划泡汤了,想要焕然一新的决心也在正赫与太昊面前崩塌。贤雅捏住了鼻子,因为感觉眼泪要溢出来。她强忍住眼泪,又向前走了几步,看到了站在她面前的润成。刚才明明看到他回去了,他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是听到她和正赫的交谈了,还是觉察到了她和太昊的关系呢?贤雅突然回想起来,每当自己的境遇最糟糕的时候,他都会出现在眼前。一直以为是因为见到他而变得糟糕的,但这回她第一次觉得,没准事情不是那个样子。
也不知站了多久,润成的头和肩膀上落了厚厚的一层雪。坚挺的鼻尖冻得通红。
“您是为了取笑我,一直站在这里的吗?”
润成不语。
“好。不说话最好了。一旦和大叔搭话,就肯定会莫名其妙地吵架。我现在太累了。”
润成依然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注视着贤雅。被雪打湿的刘海温柔地盖着他的额头。眼睫毛上沾了一朵雪花,每当他眨眼睛,都有闪烁着白光的感觉。贤雅感到胃里不舒服。刚刚好不容易咽下去的眼泪好像要逆流而出。不能哭,哭了事情就闹大了。有点骨气,不能哭。
润成靠近了她,脚下发出吱吱的声音。他嘴里哈出的气触碰到了贤雅的脸。润成弯下了膝盖,他对准贤雅的身高弯下了身子,注视着她的脸。二人四目相对,互相望着彼此眼中的自己。贤雅眼泪汪汪,润成的身影在她的眼眸中摇曳。
“没事吧?”
润成低沉的声音打破了四周的沉寂。贤雅点了点头,但与此同时,两行泪下。润成的脸变得无比落寞。这让贤雅更加地伤心,眼泪止不住地流了下来。润成只是用手擦拭着贤雅的眼泪,没有说任何类似“给我停下、别哭了”这种笨拙的话。只是好几次都想拍拍她的背而抬起的胳膊,又悄悄地放了下来。贤雅把自己的脸和悲伤通通交给了润成,站在那里哭了许久。
最终,润成一把把她拉了过来,紧紧拥入了怀中。
白茫茫的雪地上有人的影子。肆无忌惮地打在脸颊上的雪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停了,太阳穿过厚厚的云层露出了脸。浑浊的空气使得线条和颜色都很模糊。但那分明是两个影子,且在肩并肩走路。
两个人不远不近地并肩走着。没有说话。两个人像约好的一样,左右脚迈出的顺序都是一样的。连呼气和吸气的节拍都出奇地吻合,使得穿过雪地的脚步像是一个人发出的声音。
“想走走吗?”
深深拥抱过贤雅后,润成只说了这一句。贤雅也没有说话,只是用力地点点头。没有丝毫的“为什么、怎么了、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这种疑惑,更没有“难道、也许、没准”这般的怀疑。只有一种所有的一切都像雪一样沉淀下来,变得安静的感觉。那是不需要任何语言的安详。想走走吗。那句话有着奇妙的温度。虽然和润成连个小拇指都没有碰上,但贤雅走着,沉浸在刚才被他抱在怀里的温暖里。
白天里的夜。因为太阳的光线很弱、四周很暗,只有白雪在发光。好像有种整个世界里只有他们两个人的亲切的孤独感。太阳下山了。篱笆从树林开始一直延伸到小区入口的路的分岔处。
润成突然停住了脚步,转身向后看去。篱笆边上的人行道砌砖已被皑皑的白雪覆盖。路和非路的地方连成了一体,广袤的雪地泛着白光。只有两人留下的脚印歪歪扭扭地横穿着雪原。
“好可怕。”
这是润成开口说出的第二句话。贤雅在润成的身边停下了脚步。她抬头看向润成,眼睛发亮。润成像回答她的目光一样说道:
“留下的脚印。”
“蓦然回首可能会吓一跳。原本以为走得很笔直,想不到是那样地东倒西歪。”
润成用异样的眼光看向了贤雅。他突然觉得,也许这个女人对他的解读比他想象得还要深刻。排山倒海般无法估量地占领他心头的情感也许正是来源于此。
润成一直确信,完全理解他人是件不可能的事情。有时连自己都不理解自己那像煮开的粥一样早晚翻滚的喜怒无常和懦弱自私。谁又能了解谁、理解谁呢。对于感情和本性,润成并不相信理解这个词语。
只有理解对方,才能爱上对方,在润成看来,这只是种幻想罢了。因为无法完全被理解,因此存在的孤单无论如何都不会得到解决。神奇的是,正因为如此,所以只要被人理解一点点,人心就会立刻被感动。
因为他懂得很难被理解,懂得一点点的理解都会让人折服,所以润成觉得人人都会有“想被解读的欲望”。
请把我解读。和朋友东扯西扯,和恋人在烛光下面对面而坐,也许心里都在这样呐喊。
请把我解读。
请把我四处分散的灵魂的文字捡起,用连我自己都不知道的文章来拼凑出一个完整的我。请照亮那个不曾为我所知的全新的我。人们都在梦想和企盼那种不可能的瞬间。那种在大脑还来不及认知之前就掠过的瞬间。贤雅和自己之间有过多少次来着?润成思忖着。
“有没有努力挽回?”
这次贤雅问了过来。轮到润成回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