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总有一些往事不如烟

作者:崔允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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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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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00: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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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10644字

单身之家的人,几乎都是为了躲避什么才聚到了一起。


比如盛民。


突然的财富扰乱了他宁静的生活,改变了他的人生轨迹。


于是,他来到这里,想一个人躲起来。


可结果并不如愿……


一切照旧。让人连连赞叹的又辣又爽口的豆芽汤饭、人声鼎沸的氛围,还有每次只有三个一盘的萝卜块泡菜。


“大娘,不认识我了?萝卜泡菜怎么这么少!”


盛民大喊,用盘子咚咚地敲着餐桌。老板娘小跑过来放下了装着满满一盘泡菜的盘子。


“高警官有多久没来了,我才会犯这种错误呀。太久没看见,以为你钻到地里去了呢。”


“我不干了。”


“妈呀,这是咋了?”


“升天了呗。我高盛民和地多不配啊。是不是?”


“说啥呢这是。反正是好事儿呗?天天为别人忙活,这回该自己享享清福了。”


“大娘要是知道我的事儿,估计要晕过去的。”盛民微微笑了一下。当他嘎嘣地咬了一口新上来的萝卜块时,他看到朴警官奔了过来。盛民看了看手表,3点23分。


“前辈!”


“怎么,现在晚个23分钟都不是事儿了是吧?”


“刚想出来,被局长叫住了。”


汗珠从朴警官的额头上流了下来。盛民拿起砂锅一气儿喝到底后站了起来。


“请我喝咖啡,要贵的!”


阴云密布,天阴得好像立马就会掉下硕大的雪花一样。盛民在餐厅门口的自动售货机上摁下了“高级咖啡”的按钮。很甜。从大娘的汤饭店望过去,一眼就能看到警察局。不过五个月前,盛民恨不得天天泡在那里,从来没有想象过离开那里的生活。看来人生的确是像犯人通缉令一样,如果刻意做好张贴出来的话,就会被稀疏平常的每天如岁月般风化,而冷不丁有一天会因为一个万万没想到的举报而被瞬间摘除。在辞职那天,盛民亲自摘下贴在桌子后面的“独士”的通缉令,对朴警官说道:“这人生真是像极了通缉令,是吧?”那时候朴警官就没有理解盛民的话。当然,现在亦是如此。


“带来了吗?”


“从前辈辞职那会儿到现在,没有任何变化。不是说了吗,独士的案子事实上和已经终结了没什么区别。”


“你说什么呢。还有一个月公诉时效的案子,谁要终结?李科长?局长?”“前辈冷静点,我就那么一说。”


朴警官急忙拉住了即刻就要冲向警察局的盛民。


“在我们之间也没谁比前辈更了解独士了。您也知道,想看看官方的材料都是很难的。”


“所以呢,到底带没带来?”在盛民的追问下,朴警官避开了他的视线。


“我就是出来见见前辈,好久没见了。”


盛民咂了咂嘴,把手里的纸杯捏作一团,接着把背在身后的书包转到胸前,掏出了什么东西。朴警官愣愣地望着他。盛民拿出来的是把a4纸折了两次,变成了四等份的纸。他缓缓地打开,上面画着润成的侧脸。左耳旁有新月状的浅浅的伤疤。


“这是什么?”


“好好瞅瞅,是不是独士?”


“这是前辈画的吗?”


“别看我这样,我在现场监督组干的时候还是负责画草图的呢。在做刑警之前学过一点美术。”


朴警官默默地盯着纸上润成的脸,他的头随着盛民拿画的角度倾斜着。


“所以说,这算是想象画?”


“什么?”


“前辈,您当初是怎么和我说的。一旦出了那个门,就把一切都忘掉,那才是活路。您就此打住吧,抓不到独士的。”


朴警官闭上了眼睛。如果是以前的盛民,这时候他早该上来掐住他的脖子了,然而此刻盛民却很平静。


“再看看这个。”


盛民又从包里摸出了两张纸。一张是在刚刚看到的润成的侧脸加上了蒙面和帽子的画,只能看到鼻梁和耳边的伤疤。另一张破旧不堪的纸张是十年前制作,五个月前摘下的独士的通缉令。以当事人的陈述为基础画成的独士的肖像画和盛民左手上正拿着的男子画像一样,蒙着面,戴着帽子,耳边有新月状的伤疤。


“您的意思是,这不是想象画,而是临摹画?”


盛民对他不冷不热的反应叹了一口气,并狠狠地抽了一下朴警官的后脑勺。“你这家伙,就是因为这么迟钝,才会多少年都是一个样子。”


盛民从怀里掏出了手机。


“这样你还说风凉话吗?”朴警官瞪大了眼睛。


在盛民推到他眼前的手机显示屏里是画中的男人,看着比肖像画里的人稍稍上了点岁数,但确实是同一个人。


“看不到伤疤啊?”


“像素太低了,我亲眼见到了。”


随着岁月的流逝人发福了,加上用头发一挡,乍一看是看不太出来,但那的确是耳朵旁边的新月状的伤疤……能找到十五年前那么心急如焚地想要逮捕的杀人犯的唯一证据。那是无论长相、姓名、出身都通通无从得知的无名的杀人犯。“独士”就是他们给那个凶残地杀害独居女性并弃尸的罪犯所起的外号。警察一般都会给不知身份的凶手起名字,那样才会有具体的感觉,即让人觉得面对的不是十恶不赦的恶魔,而是一般的人类。


为他起了孤独的“独”加上士大夫的“士”字的原因是因为他每次都是单独犯罪,加上那从不留下蛛丝马迹的缜密。那家伙堪称是两班10。从来都是不紧不慢,且不会做任何不必要的破坏。好像目的只有断人性命一样,他从来不对其他东西动手。是个对监控出了故障的胡同了如指掌的智能犯,因此找到他的痕迹更是难上加难。


就像经常对朴警官唠叨的那样,盛民在二十年的警察生涯里吸取的教训便是“忘了才能活”。错失嫌犯或几经周折抓到的凶手没有受到法律应有制裁的情况多如牛毛。一旦把这些都一一放在心里,就会因为愤怒的过度积累而爆发,这是自然的,能切身体会到什么叫做气出病来。在新人时期,盛民对案子执着到在睡梦中都能咻地起身的程度,然而随着时光流逝,他也慢慢掌握了要领。工作和家庭无法分割。虽然盛民很想分割开来,但案件总是会在凌晨或者是在有红白喜事的日子抓住盛民的脚脖子。因此他决定为自己减负。交给检察院或遣返或把文件锁进柜子的那一刻他会竭力删除记忆,变得轻松起来,这便是盛民的出路。


然而独士却一直让他耿耿于怀。虽然心里只有他一个人,但愤怒总是溢得满满的。那是由于在又一次让独士跑掉的那个家中,也就是他在最后一个犯罪场所里发现的惨不忍睹的情景。本只针对年轻的独居女性作案的独士,那一次却对单身母亲下了手,这是打破以往行为模式的关键。他肯定也不知道那个女人其实有个孩子。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女人把孩子一直藏在家里。案发后接受调查的同一个小区的居民甚至都作证说从来没有见过小孩子。正在玩捉迷藏的六岁的孩子就在妈妈为他特别保留的秘密的缝隙里亲眼目睹了妈妈被杀害的情形。


独士第一次破坏了现场。也许是在杀死女人后,发现了房间里的幼儿用品,为了找到孩子而仔细搜罗了房间,但最终还是没有找到。这是万幸。无法拖延时间的独士就这样仓皇离去,孩子在警察出动前的27个小时里都一直坐在那个缝隙里。不幸的是,孩子有天生的哮喘病。盛民发现孩子的胳膊是在警察出动两个小时以后,也就是案发29个小时后。


为了现场鉴定草图而四处搜寻的过程中,看到啪的一声掉了出来的孩子的小手,那个瞬间在盛民的脑海里挥之不去。嘴唇发紫、失去意识的孩子被立刻送到了医院。经过一天的抢救勉强回过了神来,但肺部受到了致命的损害。盛民只能拉住最后的目击者的小手发问。问他关于杀死他妈妈的男人的信息,问他那个惨绝人寰的杀人现场的情况。不停地问。


“耳边……弯弯的月亮一样的……伤疤……这么大……”


孩子仿佛为了说出证言而坚持活着一般,看到根据自己的话而画成的肖像画后点了点头,便永远地离开了这个世界。盛民觉得,在那个时刻,他灵魂的一部分也和孩子一起死掉了。


以孩子的遗言为基础,形成了凶手的肖像画。身高178厘米,消瘦的体型,由于蒙了面戴了帽子所以无法准确判断其骨架,但目光犀利,耳边有新月状的伤疤。以被害者的伤痕判断,是以口袋刚好装下那样大小的小羊角锤砸下后脑勺,并推断应该是用锥子状的又细又长的凶器一把扎入动脉。没有对致死不必要的伤害,由此推断出于仇恨犯罪的可能性较低。九名被害者因出血过多而死亡,一名被害者因哮喘带来的肺水肿和肺炎而死亡。“我一定要亲手抓住这个畜生。”


辞职时最让他放不下的也是独士的案子,他到最后也没能扔掉那家伙的肖像画就搬家了,然而却在那里被他看到了,那个想象了无数次的畜生的嘴脸。


“他叫什么?不不,先说在哪儿见到这家伙的?”


这次轮到朴警官激动了。盛民满意又平静地说道:“你先回局里重新画肖像画。2013年新版本。然后去调查一下我给你的名字和身份证,很有可能是假的。不过记住,你先别惊动别人。在确认真相之前一定要秘密地进行。”


“前辈现在不是在当卧底吧?你现在都不是警察了。”


“所以才把你弄进来嘛。别鲁莽行事,免得打草惊蛇,知道了没?”


他觉得要马上到美仁那里去通报此事,并寻求协助。那天,当他说了事情的大概,即单身之家居民当中没准住着若干年前的重大案犯,所以想看看所有居民的身份资料时,美仁斩钉截铁地拒绝了他。意思是,如果他需要的话,先把命令状拿来。这女人,对卧底、潜伏侦查这些真是一窍不通。盛民一直以来就拿会寻根论据的聪明女子毫无办法。说来也是,自己也不是在职警察,以自己的推断来要求人家公开个人资料也不是什么正常的行为。


况且美仁被侄子的闹剧弄得十分慌张。相比于被人知道了三号的冒充入住,她更像是被侄儿的叛逆伤透了心。所以他只好站在她这一边。盛民一直以来就拿不知所措的聪明女子毫无办法。


“对了前辈。”朴警官慢慢喝完剩下的咖啡,开口说道。


“嗯,怎么了?”


“我下个月要搬家了。”


“搬哪儿去?”


“去江南。我老婆总说想让孩子上好学校就一定要去河对面,最后还是惹事儿了。还换了个大房子,一把就签了合约……”


盛民面如土色。


“我再贷款就太吃力了,前辈的闲钱能不能给我周转一下?我像还银行一样给你月供。”


“我走了。等我短信。”


朴警官看着就地转身的盛民抱怨道:“前辈真是太过分了。都说有了大钱就会诚惶诚恐,觉得身边的人个个是小偷。没想到前辈您也这样。”


盛民顿时感到上火,后背发硬,但他没有停下脚步。


“我去搞到独士的资料!我能办到。”


有种愧疚的感觉,但正是这种愧疚的心理让他觉得十分冤枉。当盛民被幸运砸中的那天起,周围人都想当然地向他伸手要钱。前所未闻的慈善团体也不知是从哪里搞到了他的电话号码,没日没夜地打来电话,并把他形容得像一个冷血的、厚颜无耻的、白白吞掉巨款的强盗,弄得他快要神经衰弱了。本想隐匿于没有人、谁也不认识自己的地方而选择了单身之家以后,盛民却为了那个畜生独士又重出了江湖。挨千刀的,盛民抿了抿口水,“喀”的一声吐到了花坛上。


香气随着冷空气四溢,是盛民怀里的烤地瓜的味道。盛民经过四号自己的家,正在走向坐落在最深处的一号别墅。


“看来还是自己小区的空气闻着舒服。”


单身之家真是个奇特的地方。一想到没准是独士的家伙住在这里,就会毛骨悚然,但当呼吸着沁人心脾的空气,踏雪独自奔跑在树林里的时候又是觉得如此安详。盛民掏出一个最小的地瓜剥皮吃着,悠闲地享受着这种安详。


突然,不知从哪里传来了东西被砸碎的声音。吓了一跳的盛民把地瓜叼在嘴里,警惕地观察着四周。凉风使得地瓜冒出了白烟。


那是美仁。她蜷缩着蹲在一号玄关前,手上拿着的玻璃瓶看来是刚刚打碎了,只剩下了瓶颈。美仁的身子晃晃悠悠的,好像并不是故意的。左边没力气了就向左边倾斜,右胳膊掉了就向右边倾倒。就这样一直低头向下的美仁对手中的碎瓶子毫无察觉,拿起来就要吹瓶。当然空空如也。美仁随手丢掉瓶子,想要走回家。只有三步就是玄关了,但她踉跄着,差点摔倒在碎玻璃上。盛民一把上前扶住了她。


“谁呀?”美仁用朦胧的眼神问道。


“闻味道,不像是喝了太多啊。醉了吗?”盛民问道。“这个烦人的大叔怎么又来了。放手,快放手!”


但盛民没法放手。此刻的美仁泪眼婆娑,而盛民一直以来拿颤抖着哭泣的聪明女子毫无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