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崔允娇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8 02:16
|本章字节:12222字
转身,贤雅泪如雨下。
终于结束了。
当她想到和这个男人再不会有任何交集,无法抑制的悲伤像洪水般朝贤雅的全身袭来。
世界轰然坍塌。
遇到一个人,陷入爱河,分享着彼此,共建一个世界。
然而现在却是废墟一片。
长长的门铃声响了起来。看着漆黑的窗户,敏雅在心中默念着无数次千万、千万、千万、千万别在家,如果在,千万是一个人,不要和那个恋人一起出来。然而希望灰飞烟灭。几次的呼叫后正赫终于有了回应。
“谁呀。”
“这么晚打扰了,不好意思。我是贤雅。”
幸好开门的是正赫一人。敏雅必须马上办完事。
“对正赫君的所有恐怖活动都是我干的。对不起!”
像连珠炮一样说完并匆忙鞠了九十度躬的敏雅望着贤雅和润成。“这都道完歉了,赶紧撤吧。”她的眼神这样诉说着。
“开玩笑呢?”
在后面一步站着的润成把胳膊抱到了胸前。正赫一头雾水地看着贤雅。贤雅感到了深深的疲惫,她拿敏雅毫无办法,越碰越乱。
“这是什么话?二号先生怎么也一起来了?”
“说来话长,能不能抽点时间?”对贤雅的话,正赫做出了难为情的样子。
“这可怎么办。现在有客人啊。”
敏雅面色煞白。
“姐,咱走吧。他这还有客人呢,太失礼了。”
“哥,我已经知道了。我想给哥哥的男朋友也道个歉。”
正赫惊愕地看着贤雅和润成。贤雅送出了温暖的微笑,润成则面无表情。正赫整理了一下思绪,说道:
“也就是说,你妹妹喜欢上了我,然后看到我和男人约会,就做出了这些举动?”
“哥,对不起。”
正赫用混乱的表情望着三个人。贤雅用朦胧的双眼传递着真心,而敏雅像憋不住要排泄的小狗一样不知所措。尤其让人诧异的是崔润成那个人。
“什么事啊?”从房里传来了男人的声音。敏雅好像没憋住拉在了裤子里一样,脸上写满了绝望。
“稍等,我进去说两句话再来。”
正赫开着玄关的门,进了屋。脑子发乱的贤雅把手放在了隐隐作痛的脑门上,而润成正在因为由贤雅来承受敏雅行为的后果而感到自责。正在那个刹那,门开了,正赫和男人一起走了出来。看到二人的贤雅停止了呼吸。
“太昊……太昊君……吴太昊!”
那个在星空下唯美地和正赫接吻的男人,在这样的深夜还呆在正赫家里的男人,正在和正赫肩并肩站在一起的这个男人……就是他。就是那个不爱贤雅、抛弃了贤雅的太昊。
那天正值寒冬。深夜,下起了雪。贤雅的鼻尖上掉落了一朵雪花。雪下在了贤雅的肩膀上、皮鞋上。贤雅像之前的四个小时那样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她没有蜷缩着身子抖着下巴,也没有不停地跺脚。只是看着规律地哈出的雪白的气体。
随着夕阳西下,气温骤降。寒冷好似贤雅正在等的男人般无情。无情会让人麻木。被寒冷冻僵的身子仿佛像冰块碎掉一样没有知觉。也许是那个在婚礼就在眼前的时刻消失了的男人让她呆住了吧,贤雅的大脑早就过滤掉了逻辑和理性,只是机械地反复着“等着”这一命令。
“贤雅……”
男人的声音在背后响了起来。贤雅屏息。在被太昊抛弃后贤雅常常觉得呼吸困难。因为痛苦冒到了下颚上,堵住了喉咙。精神恍惚,两眼发黑。贤雅觉得,这堪比死亡。眨眼的工夫,她的灵魂就反复着死后重生。活过来后,就必会痛苦。
“什么时候开始站在这里的?脸都通红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吓到了,太昊睁大了眼睛。目光闪烁着。那该死的闪烁的目光。在黑暗中他的眼睛也如星星般美丽,在飘雪中也异常地安静。贤雅不由得烦躁起来。
“先去暖暖身子吧。咱们去‘4克’。”
太昊亲切的话语让贤雅回过神来,然后开了口。紧闭了四个小时的嘴唇好像发出了吱的声音。好像真的裂开了,嘴里有股血腥味。
“别担心了。让人恶心。”
贤雅激烈的反应让太昊打了个寒战。贤雅像抓住了机会一般,展开了攻势。
“你是个毁了婚约又玩失踪的男人。哪怕你接了一次电话,看了一次短信,我也没必要在这变成雪人。”
“对不起……”
就像一吐出就消失的气体一样,太昊的话语在空中消散。当他的声音消失后,只有雪花飘落在路边的声音。在贤雅从心里掏出无数诅咒的词语酝酿出下一句话的期间,雪下得格外地慢。在开始积雪的太昊的肩膀后,一个窗户的灯亮了起来。
那是太昊家的窗户。在贤雅和太昊相恋的一年里,贤雅从来没有进过那个家。恋爱时他们经常在他家门口的“4克”咖啡厅里相对而坐。太昊从来没有带贤雅去过人迹罕至的地方。对接吻也很吝啬的他也从来没有提出过生理上的要求,使得贤雅更是觉得他这个人值得信任。一般年龄越增长,接触的女人越多,男人就越会性急地扑上来,露骨地表达自己的需求。然而太昊与其说把贤雅当作“女人”来消费,不如说把她当作“人”来交流,因此贤雅更加期待和他的婚姻生活。
贤雅望向太昊那落着雪花的肩膀。这时,有一个人影在他家窗口晃过。
“你……有别的女人了?是喜欢上别人了吗?”
太昊紧闭着双唇,望着贤雅。
“实话告诉我吧。太昊君说出真相,我也好接受一些。”
太昊那黑色的瞳孔变得迷离。说明他正在犹豫。贤雅被他那种欲言又止,不,是欲盖弥彰的样子弄得心烦意乱。
“不,光听你说我不会善罢甘休的。我要亲眼看到。快,你带我进去。”
贤雅的上勾拳命中了要害,太昊做出了马上就要被击倒的表情。
“现在她不是就在太昊君家里吗。不是在等你解决掉门口坐镇的可怕又烦人的前女友后回家吗?等你回去了,她还会拍拍你的背,说你辛苦了吧。还会像凄美的爱情电影的女主角一样又哭又闹吧。我要亲眼见证。”
“对不起……”
“所以我要跟你上去。”
“对不起……”
“住口!”太昊一成不变的应答让贤雅吼了出来。又一次地沉默。一直在太昊家窗口晃悠的影子也停了下来。只能听见胡同里下雪的声音,雪花和雪花之间碰撞的声音。
“对不起那句话已经听了无数遍了。听得我耳朵都要起茧子了。听得我闭着眼睛都能分辨出太昊君的每一个发音,每一声颤抖。所以你倒是说说看。你喜欢上别人了,不喜欢我了,或者,得了什么不治之症。你倒是说个理由看看。为什么要那么做?为什么要抛弃我?为什么非要用那种方式?为什么?!”
太昊不语。雪花打湿了他额头上的头发。因为贤雅说喜欢他长头发的样子,所以他放弃了坚持已久的板寸。是什么、是谁,让这样的男人无情地抛弃了她?贤雅想知道的只有这一点。想听太昊亲口说出来。不用多想就知道,一定会很残忍,一定会心如刀割,但世上没有不收尾的游戏。贤雅能强忍住比这寒冷还要刺骨的羞耻而一直等他的原因也是出于此,她想给自己的沉沦做个了结,即使是掉到谷底来个粉身碎骨。
凄然看向贤雅的太昊,脸上也满是苦楚。离她只有三四步远的太昊仿佛是在数以万里之外的星星。贤雅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她突然恍然大悟,太昊从来都没有说过那句话。如果是恋人的话就应该无数次挂在嘴边的那句话。她从来都没听他说过。
“太昊君……”说到这里,全身的末梢神经开始发麻。脚趾尖、手指尖、鼻尖、头顶好像被尖锐的冰碴戳着一样,隐隐作痛。
“太昊君……从来没有爱过我。”
到了谷底了,而且是冰凉的谷底。之前说过的话都应该是说给起码爱过自己的人所说的话。这回该轮到心碎了。贤雅像对一切都万念俱灰的人一样继续说道:
“对,没错。原来如此。从来没有爱过我,我还要声讨你为什么变了,原来是这样。”
“……对不起。”
太昊用同样的声音、同样的目光反复着对不起。但贤雅已经不生气了,反而有点怅然若失。贤雅的嘴里流进了咸咸的、温乎乎的东西。是顺着冻僵的脸颊落下的眼泪。她能感觉到眼泪流过的地方立马变得冰凉。
“不爱我,为什么还要和我结婚?”
“我以为我可以。因为贤雅是好女孩。”
“早点告诉我多好。”
“我好几次都想开口。”
贤雅点了点头。
“是我太忙了。因为要工作,所以放了你好几次鸽子,也没接到电话。我理解。”
“对不起。”
“别再说了。我了解,不等于我原谅了你。太昊君侮辱了我。知道吗?”
“……”
“别忘了。就算我把太昊君忘了,太昊君也不能忘了我。永远记得你欺骗的这个女人,一辈子都要活在自责里。”
“好……”
不等他说完,贤雅立刻转了身,泪如雨下。终于结束了。当她想到和这个男人再不会有任何交集,无法抑制的悲伤像洪水般朝贤雅的全身袭来。一个世界轰然倒塌。遇到一个人,陷入爱河,通过分享着彼此的内心而筑起的世界坍塌了。转过弯,贤雅蹲在地上放声大哭。那是哀悼的哭泣。
太昊身份曝光的那晚之后,正赫每天都去敲三号贤雅的门。
这个世界禁止了他们的爱。虽然都说世道变宽容了,但那依然是隔岸观火的旁观者的立场。只要存在,他们就会被嫌恶,社会的缄默不语好似是让他们在沉默中自生自灭的威胁。他们生活在狭小又荒芜的世界里,无论是出柜还是被出柜,自欺还是欺人,都是一样的世界。一旦过度警戒,就会肩膀发麻,疲惫不堪。那样地渴求爱情,也许就是因为没有哪个角落可以容他们自由呼吸。
小时候,当其他男孩在水渠边玩青蛙的时候,太昊会全神贯注地观察水边的格桑花。妈妈看到儿子的行为像小姑娘家一样,所以把他送去运动。正直又踏实的性格让他坚持了下来,并当上了人气很旺的健身俱乐部的教练。在那里,他遇到了顾客正赫。二人一眼就认出了彼此,但太昊装作不知道。别无他法。与早就在朋友和家人面前宣布出柜的正赫不同,太昊是马上要步入婚姻殿堂的准新郎。不想给父母和未婚妻造成伤害,这个理由让他折磨着自己,任凭自己的心发霉。当正赫明目张胆地向他示爱,他也只能小心翼翼地拒绝。太昊身上仍然保留着那个走路时总要低头,生怕踩了哪朵花的小小少年的美好灵魂。
“对不起。很抱歉。”
好像出生就是个罪一样,太昊总是把这些话挂在嘴边。对正赫带给他的心动置若罔闻、用没有爱情的婚姻来一直欺骗贤雅、戴着假面舞会的面具抛弃自己的幸福,这些都让他惶恐不安,令他的脸上总是有些许阴影。
正赫想为这样的太昊留出自由呼吸的空间。他想让太昊那笑着也像哭着的脸绽放出大大的笑容。这不就是爱情吗。正赫深信。
让太昊的心能敞开到这个地步的旅程漫长而艰辛。承认自己的感情只是第一步、第一个石子。与未婚妻分手的惊涛骇浪让太昊迷了路。这是他生平第一次变成一个混蛋。如果这是件容易的事情,那么也不会到准备结婚这个地步了。加上接到做梦都期待的活以后,未婚妻沉浸在了工作里,所以事情进展得无比飞快。
不,不对。辩解太长了。一个人把另一个人抛弃,这种事怎么会一帆风顺呢。这样不行。虽然不想变成混蛋,但想要提出分手的人必须变得残忍或无情。人和人的关系如果没有到达终点就不会轻易了结。那也许是因为关系和爱情一样,不是从第一眼就自动完成的。一见钟情的爱可以从第一个呼吸开始就是完美的。因为那只是来自一方的情感。然而关系则不同。两个人共同筑造起来的关系好似一个生命,要经历孕育、出生、挫折与成长。只有当留恋死去,直到一线曙光也消失殆尽,双方才能像死亡一样进行一个了断。
在爱情问题上和自己志同道合的贤雅与太昊碰面之后,正赫焦虑得无法入睡。人的认知能力是非常神秘又诡异的,有时会在没有任何提醒的情况下一下子对事情的真相恍然大悟。正赫回想起了那个没什么特别的早上,睁开眼睛看着天花板意识到自己是同性恋的那个十三岁的某一天。那是任何人都会至少经历一次的人生岔路口。他全身心地意识到自己的生活会来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那一刻的空气和阳光依然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那个晚上,看到太昊煞白的脸色,正赫又一次瞬间明白了一切。他明白,因为自己而被太昊抛弃的未婚妻就是三号贤雅;也明白,在本以为很安全而躲进来的单身之家里遇到过去的太昊一定会像鼹鼠一样再次藏进黑暗的深渊里。
正赫亲自敲门。只有把贤雅叫出来,太昊才能见到阳光。说他正赫自私也没办法,他不能容忍自己的爱人变成鼹鼠。他爱上的正是太昊那脆弱而美好的心性,因此不应该卑鄙地去指责他在痛苦面前把自己关进洞里的性格。正赫如是想道。人身上的优缺点是错综复杂地融合在一起的,所有的一切构成了一个完整的人。与其费尽心思想要改变一个人,不如好好斟酌该如何去爱他。
无论如何,都要正面突破。正赫好像太阳下山后还留在胡同里捉迷藏的小孩一样,执着地敲着贤雅家的门。水滴落在了正赫的肩膀上,是从屋檐上的冰碴上掉下来的。深灰色的圆圈在他厚厚的呢子大衣上变得越来越大。以往,只要衣服沾上一点点的污迹都会非常反感的他对此全然不顾,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那么敲能出来吗?”
是润成。也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看着这边的,他以一副不耐烦的表情不声不响地走了过来,并啪啪——若无其事地拍掉了正赫肩膀上的水滴。
“是真的希望她出来吗,还是想让自己好受一点而罚站呢?”
润成说道。那语气也不知是在关心他,还是在讽刺他。在正赫频繁地来找贤雅的这段时间,润成一直在背后默默注视着正赫。他一直在关注不停敲门的正赫和紧闭的门后的贤雅,一直在考虑自己应该什么时候出面。正赫每天都在反复着愚蠢的举动。起码在润成看来是这样的。
“不用您操心了,该干什么干什么吧。”
对正赫而言,润成是不速之客。无论是那天晚上的三者会面,还是这会儿都是一样。一开始就是个扫兴的人。正赫看着润成,心想,这么爱管闲事,难怪会对世界对爱情都厌倦呢。他再次拂了拂润成碰到的外套的部位。
“我去她家有事。就是您每天过来示威、来看守的这家。”
“这不是示威,也不是惩罚,不要乱说话。”还没等正赫抗辩,润成用握紧拳头的手用力敲起了贤雅家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