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伯纳德·马拉默德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22:56
|本章字节:17412字
。x小说。
“钟点安排得确实够呛,可是你慢慢会习惯的。你手上有了值得做的事情,睡觉就是浪费时间。”
“晚上念书得念好几年呐。”
“时间对我来说不算个什么。”
“对我可重要哩。”
“照我想,任何事情都有可能办到。我一直在回想自己得到过的各种机会。我脑子里始终存着一个想法不要老缠在一桩事情里,因为很可能别的事你能干得更好。正因为这样,我到眼前为止从没在一个地方安顿下来过。我一直在摸索情况。我至今还有着一些非常美好的志向,盼望能实现哩。要达到目标,现在我才明白,第一步就得受到好的教育。过去我不是那么想的,可是我越活越相信这点。现在这个想法始终留在我头脑里。”
“我一直认为这样,”海伦说。
他又点了一支烟,随手把点过的火柴扔掉。“你干什么工作的?”
“我当秘书。”
“你喜欢吗?”他眯着眼抽烟。她感觉得出来,他是知道她不喜欢自己的工作的;她疑心他是从她父母那儿听来的。
过了一会儿,她答道:“不,我不喜欢。这份工作单调得很。成天要跟人打交道,有些人要是能不照面,我就会快乐得多。我指的是那些推销员。”
“他们都不懂礼貌,对吗?”
“他们噜苏得很。我想做一点有意义的事情什么社会工作啦,或者教书啦。我现在做的事,没给我有什么成就的感觉。五点钟一到,终于我可以回家了。好象我就是为了这一点而活着。”
她谈到她的例行公事,过了一分钟,她发觉他没有注意听。他眺望着远处沐浴在月光里的树木,绷着脸,发亮的眼睛朝着别处。
海伦打了个喷嚏,就解下围巾来紧紧地裹在头上。
“我们可以走了吧?”
“等我抽完这支烟。”
胆大得少有,她想。
在幽暗的光线下,他的脸显得很敏感,尽管鼻梁上有着断痕。什么事情使得我那么容易发火?她先前对他的看法错了,那只能怪她自己,那是长期不跟别人来往的结果。
他粗声粗气地吸了口长气。
“你怎么啦?”她问。
弗兰克清了清嗓子,但是声音还带点嘶哑,说道:“没什么。只不过我在望着月亮的时候,猛地想起了一点事儿。一个人的思想往往会如此,这你也知道。”
“大自然引得你思考了?”
“我喜欢天然景色。”
“我就是为了这个缘故常常散步。”
“我喜欢夜晚的天空。在西部,你可以看到更辽阔的天空。这儿的天空太高了,高楼大厦也太多了。”
他用脚跟把烟蒂碾碎,然后疲惫不堪地站了起来,就象一个和青春告别了的人。
她站起来跟他一路走去,对他产生了好奇心。他们头顶上,月亮在无边无际的天空中找不到归宿似的移动着。
他们一路走着,沉默了好长一段时间,随后他开了腔,“我很想告诉你刚才我在想些什么。”
“你不一定要告诉我。”
“我要说,”他说,“刚才我开始回想起我曾经在那里工作过的一个跑江湖的杂耍班子。那时我才二十一岁光景。我一找到这份工作,就爱上了一个演杂技的姑娘。她的身个子有点象你属于苗条的一类。我觉得,起初她对我并没有好感。现在回想起来,当时她认为我不是个正经人。你要知道,这姑娘有点儿难以捉摸,动不动发脾气,心里搁了一大堆事不肯对人讲。有一天,我们谈起来,她告诉我她要当修女。我说:‘我看这对你不合适。’‘你了解我什么?’她说。我没对她说,其实我善于了解人,我虽然说不出道理来,我猜想有些本领你一生下来就有的。整个夏天,我不知怎么搞的,爱得她入了迷,她却连看也不看我一眼,可是我也没见她跟别人一道出去。‘是不是因为我的年龄关系?’我问她。‘不是的。可是你缺少生活经历,’她回答我。‘但愿你能看出我内心经受过的一切,’我说,但是我拿不准她信不信我的话。从此我们的往来就限于象这样的谈话。我明知没法约她出去玩,隔一阵总还是约她一次,但从来没约成。‘放弃了吧,’我对自己说,‘她只对自己感兴趣。’
“转眼快到秋天,简直闻得到换季的气息了,一天早上,我对她说,演出一结束我就准备走。‘你上哪儿去?’她问我。我说我要去找更有意义的生活。她听了什么话也没回答。我说,‘你还想当修女吗?’她脸红了起来,转过头去眼望着别处。然后她回答说,她已经不再那么肯定了,我看得出她改了主意。可是我并没蠢得认为这是由于我的缘故。现在想起来倒恐怕真的是为了我,因为我们俩的手无意中碰在一起,我看到她望着我的那副神情,真是连喘气也困难。我的天哪,我想,我们两人恋爱上啦。我对她说,‘心肝儿,今晚上散了戏,在这里等我。我们去找个两人可以待在一起的地方。’她说好的。离开前她还匆匆吻了我一下。
“就在那天上午,她开了她老头子的那辆破汽车,到邻近的镇上去买一件她在铺子橱窗里看到过的衬衫。在回来的路上,天下起雨来了。确实的经过,我不知道。我猜想她没看清弯道或者什么的,从路上飞了出去。那辆车子冲到小山底下,她的颈骨摔断了。……事情就这样结束。”
他们默默地走着。海伦很感动。但是为什么要提这件伤心事?她心里在琢磨。
“我听了非常难过。”
“那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
“真是太惨了。”
“好事轮不到我。”
“生活可以从头开始的。”
“我的运道一直是老样子。”
“开始实现你的受教育计划吧。”
“看来大概我也只有这桩事好做了,”弗兰克说。
他们的眼光碰上了,她感到自己的头皮发麻。
随后他们就离开公园回家。
到了黑沉沉的杂货铺门口,她急匆匆说了声晚安。
“我还要在外面待一会儿,”弗兰克说。“我喜欢赏月。”
她上了楼。
她躺在床上回想他们这次散步,拿不定他讲到自己的志向和上大学的计划这番话究竟有多少是值得相信的。可是他这些话给她的印象再好也没有的了。至于他讲到那个“身个子有点象你的”卖艺姑娘的悲惨故事,目的又是什么呢?他把卖艺姑娘和谁混在一起了?可是,这个故事他讲得那么简单,看不出他有博取她同情的企图。也许这是一段真实的往事,因为他正好感到寂寞,才回想起来的。她自己也有不堪回首的月夜往事。她揣摩弗兰克的为人,竭力想看清他的真面目,结果只看到一个模糊的形象;眼神中流露出贪婪的杂货铺伙计,原先的杂耍班雇工,未来的严肃的大学生,大有前途的人,都叠印在一起。
快要入睡的时候,她觉出他存着把她卷进自己生活中去的欲望。她以前对他怀有的厌恶又回来了,可是没费多大劲就把它驱走了。这下她完全清醒了。她感到遗憾,既不能从墙上的窗口看到天空,又不能望到下面的街道。在雪白的月光下,他在把谁幻想成自己的妻子呢?
杂货铺的营业额继续上升,尤其是在圣诞节和新年前后。十二月的最后两个星期里,莫里斯的平均营业额达到极为少见的一百九十元之多。艾达对买卖突然兴隆有她的一套新见解,那是因为隔几条马路的地方新盖了一幢公寓,搬来了房客;再加她听说施米茨对店铺照顾得也不象先前那样周到了。打光棍的老板做起事来往往忽冷忽热。这些事情莫里斯也不否认,但是他认为运道好转大部分应该归功于他的伙计。顾客们喜欢弗兰克的道理他觉得很明显;所以他们又把他们的朋友带来了。于是,掌柜又够开支了,再加省吃俭用一点,甚至还付清了一些拖欠已久的债务。弗兰克倒认为买卖有起色是理所当然的。掌柜一向怪不好意思地只给他区区五块钱,现在为了答谢他,打算增加一点,但为了谨慎起见,决定先看看照例是淡季的一月份买卖是否继续增加再说。即使他每星期经常能进账二百元,由于利薄,他也很难供养一个伙计。他们每周至少要有二百五十或三百元营业额才行,而在市面好转之前,这是绝不可能的。
由于情况好了些,莫里斯要海伦把她辛苦赚来的二十五元多留一点给自己;他说,她现在一定要留十五元,还说如果买卖能保持现在这样,他也许不再需要她的帮助了。他希望如此。一星期有十五元可以花在自己身上,海伦高兴极了。她非常需要买双鞋,也该添件新大衣了现有的那件比破布好不了多少,还要买一两套连衫裙。她还想存一点钱,以后好付纽约大学的学费。。对弗兰克,她跟她父亲有同感,亏得他,他们才转了运。想起那天晚上他在公园里谈到他的志向和读书的愿望,她觉得他总有一天会如愿以偿,因为他显然不是一个寻常的人。
他经常到图书馆去。几乎每一次海伦去那儿的时候,她总看到他坐在阅览桌前,面前摆着一本打开的书。她不知道他是不是一空下来就到图书馆里看书。她为此敬重他。她自己平均每星期来两次,每次只借一两本书,因为换借图书是她不多几样乐趣之一。就在她最寂寞的时候,她也喜欢跟书作伴,尽管她有时候为了有那么多可看而没看过的书,常常觉得丧气。经常遇到弗兰克,她起初感到不自在:他一直到这里来,是为了什么?可是,图书馆终究是图书馆;他来这儿,跟她一样,无非为了满足某种需要。她想,正因为他寂寞,他才念很多书,就象她自己那样。他告诉了她那个卖艺姑娘的故事以后,她就这样想了。她的不自在慢慢也就消失了。
她一离开,他照例也走了。尽管这样,每逢她想独自走回家去,他从不打扰。有时她步行,他搭电车回去。有时候她搭电车,看到他步行。但是,只要天气不太坏,他们通常总是一同回家,有几回还弯进公园去。他又告诉了她很多有关自己的事。他的身世跟她的大部分熟人都不一样。她羡慕他到过那么多地方。她觉得,自己的日子过得完全象她父亲,给他的铺子和两人的生活习惯限制着。莫里斯几乎从不走到街角以外的地方,除了极为难得的几回,大都是去归还顾客忘在柜上的东西。伊弗雷姆生前,他们姊弟俩还是孩子的时候,她父亲老爱在星期天下午到科尼岛去游泳,逢到犹太节日,他们有时去看一场意第绪语的戏,或者搭地铁到布朗克斯去拜访犹太同胞。自从伊弗雷姆死后,多少年来莫里斯哪儿也不去。她也是这样,当然出于不同的原因。腰无分文她能上哪儿去?她兴致勃勃地在书本上读到那些遥远的地方,却一直在家门口消磨日子。她真想去查尔斯顿、新奥尔良、旧金山等等耳闻已久的大城市玩玩,可是她几乎从没走出曼哈顿区。她听弗兰克谈到墨西哥、得克萨斯、加利福尼亚之类地方,重又意识到自己的天地小得可怜:除了星期日,每天搭布鲁克林一曼哈顿线地下火车来回于自己的家和三十四街之间。除此以外,一星期两个晚上去图书馆。到了夏天,一切照常,只有很少几次例外,在假期里偶尔到曼哈顿海滩去玩玩,再有就要碰上好运,到莱维森体育场去听一两次音乐会。她二十岁那年,有一次实在累坏了,她母亲坚持要她去新泽西州一个星期,参加一次收费低廉的成人野营会。在这之前,还在中学里,她曾经在周末和美国史班上的同学到首都华盛顿去参观过政府大厦。在广阔的世界上,她只走得那么远而已。钉死在她过了整整一辈子的地方,那真是罪过。他讲的经历使她忍不住想要去旅行,见世面,享受人生。
一天晚上,在公园里的一个僻静所在,那儿离树木成行的广场很远,他们俩坐在长椅上,弗兰克说他铁了心要在秋天上大学。海伦听了很兴奋,接连好几小时一直在想这桩事,想到他可能选读的各种有趣的课程,也羡慕他在班上可能遇到的许多值得结识的人以及学习中得到的乐趣。她想象他穿着整洁的服装,头发剪得短短的,也许断了的鼻梁也矫正了,操着更加规范的英语,爱好音乐和文学,研究政治、心理学、哲学,懂得越多就越想钻研,越来越成为对人对己更有用。她想象自己被他邀请去参加校园里演出的音乐会或戏剧,会上还碰到他大学里的朋友们那些大有前途的人。散场后,他们在黑沉沉的夜色中穿过校园时,弗兰克指给她看那些他在里面听名教授上课的大楼。也许只要她合上眼,她就能看到奇迹中的奇迹,有一天海伦·博伯在这儿注册上学,不再是在晚上匆匆赶来,东拼西凑胡乱选修一两门课程,然后到下一天早晨再赶回利久斯皮尔开的路易斯维尔内裤胸罩商店。至少他使她做好梦。
为了帮助他作好上大学的准备,海伦劝他念几部好,几部名著。她希望弗兰克会喜欢读长篇,能象她那样从中得到乐趣。因此她借了《包法利夫人》、《安娜·卡列尼娜》和《罪与罚》。这些书的作者他几乎都没听说过,她却说全是值得一读的。他发觉,她在摸弄这三部书中任何一部的发黄了的书页时,仿佛毕恭毕敬捧着万能的上帝的著作。照她所说,你似乎能从这里面读到非读不可的内容人生的真谛。弗兰克拿着三部书回到他的房间里,为了躲避从窗缝中透进来的寒气,裹了条毯子蜷缩着,就这样踏上了艰难的历程。这些故事不容易钻进去,书中的人物和地方都是他前所未闻的,名字也都古怪得难以记住,有些句子实在疙瘩,他念了后面,忘了前头。离奇的情节构成一片丛莽,他在里面磕磕绊绊前进着,开头的部分就便他非常恼火。他睁大眼,望着那些字,一个又一个小时过去了,没念多少,只好另换一本,然后再换第三本,终于气呼呼地把它们撂在一边。
既然这几部书海伦都念过,并且非常重视,他却念不下去,岂不丢人,于是他从地板上捡起一本,重新念起来。他硬着头皮念了开头几章以后,慢慢就得顺当了。他对书中人物的生活也产生了兴趣他们或多或少都是受损害的,有的甚至死掉。起初弗兰克断断续续,后来不知怎的竟然如饥似渴地念着,没过多久就把三本书读完了。他开头读《包法利夫人》,还感觉几分好奇,读到最后,他觉得非常扫兴,厌恶,浑身冰冷。他不懂为什么有人要写这样的娘们。不过,对于事情发展到后来她除了一死就别无出路,他也替她感到几分难过。《安娜·卡列尼娜》就比较好些,这个女人有趣得多,在床上想必更妙。他真不愿她最后卧轨自杀。虽然弗兰克在读这本书的时候,觉得既可以拿起来一读,也不致爱不释手,但是读到列文在树林里想到上吊以后那场突然攫住他整个身心的深刻变化,他大为感动。至少他是要活下去的。《罪与罚》使他反感,却也使他着迷。书中所有的人物一开口就要为自己的某种弱点、毛病或者罪行而忏悔一番。大学生拉思科里尼柯夫的悲惨遭遇使他感到痛苦。弗兰克起初认为他一定是个犹太人,等到发现他不是的时候,觉得很出意外。书中某些段落他读了虽然感到激动,却产生有人把他的脸按在阴沟污水里的感觉;另一些段落使他好象接连醉了一个月似的。他喜欢书中的妓女索尼娅,读完以后好几天还一直想念她。尽管这样,他为自己终于看完这本书而高兴。
后来,海伦建议他再念几部这三位作家写的其他作品,好加深对他们的了解。他推说自己对念过的几本是否理解也没有把握。“我肯定你是理解的,”她答道,“要是你对书中的人物了解的话。”“我倒是了解的,”他咕噜一声。为了讨好她,他又勉强啃完两厚本,读的时候,绷着脸,眉头紧锁,眼睛里露出恼火的光芒,嘴里不时有股恶心的感觉;可是一读完,他往往感到几分宽慰。他真不懂,在这种人类的苦难中,海伦能找到什么满足。他还怀疑,莫非她知道自己曾经窥看过她洗澡而存心用这些书来惩罚他。但是接着他觉得这是不大可能的。不管怎样,他一直无法排遣这个念头:有人在非做不可时,因为对做什么迟疑不决而就此潦倒,他还被这样一个念头折磨着:一个人做了一件错事,多么容易就毁了一生。从此以后,任凭他怎样补过也无济于事,只好永远受罪。有时候,伙计深夜坐在房间里,一双冻红的手僵硬地捧着书,戴着帽子仍然冻得头皮麻木,突然间毫无来由地产生一种古怪的感觉,他不是在念手里的书本,而是在念自己的身世。这种感觉最初使他精神振奋,后来却使他非常灰心丧气。
一次雨夜,海伦打算到楼上弗兰克的房间里去,把她不愿接受的礼物退还给他,她还没来得及走,电话铃响了,艾达匆匆赶到过道里来叫她下去。这时弗兰克在自己房间里,躺在床上眼望着雨打的窗子,听到她下楼的声音。海伦进去的时候,莫里斯正在店堂里接待顾客,她母亲坐在后间里喝茶。
“是纳特打来的,”艾达低声说,端坐不动。
妈妈一定在跟自己说,她不会留神去听的海伦想。
她的第一个感觉是,她不愿跟这个学法律的学生讲话,可是他的声音是热情的,就他来说,这表示他作了非同一般的努力。在这样的雨夜,热情的声音毕竟是热情的声音。她能轻易地想象出他对着电话机讲话的那副神态。她真希望他在十二月里就打电话给她,那时她非常想念他;而如今她又意识到自己心中对他存着无法解释的冷淡。
“谁也看不到你,海伦,”纳特第一句话就说,“你到哪儿去了?”
“噢,我一直在呀,”她说,竭力想掩饰嗓音里的颤抖。“你呢?”
“你讲话那么拘束,身边有人?”
“说对了。”
“我早猜到是这样。那就让我爽爽快快地讲清楚。海伦,真是很久了,我想见见你。这个星期六晚上我们去看场戏,你说好吗?我明天进城顺路可以去买票。”
“谢谢你,纳特。我不想去看。”她听到她母亲在叹气。
纳特清了清嗓子。“我真想知道,一个人连起诉书里控告他犯的什么罪也毫无所知,他该怎样替自己辩护呢?我究竟犯了什么罪?仔细给讲讲清楚。”
“我不是律师,提不出起诉书。”
“那就算它是原因吧又是什么原因呢?一会儿我们很亲近,一会儿撇下我孤零零留在岛上,手里拿着帽子。我究竟干了什么啦?请你告诉我。”
“我们不谈这个问题。”
这时艾达站起来,走进店堂,随手轻轻掩上门。谢天谢地,海伦想。她压低了嗓音,他们就不会从夹墙窗口听到她讲的话了。
“你这姑娘真怪,”纳特说。“你还用过了时的标准来看待某些事情。我一直对你说,你对自己压制得太厉害。这年头谁还有火热和沉重的良心?二十世纪的人比较自由了。原谅我这样说,可全是实话。”
她臊得脸红了。他看得多么透彻。“我的标准就是这样,”她答道。
“要是人人对生活中发生的美好时刻都感到后悔,”纳特争辩道,“那么人的生活会变成怎么个样子?活着还有什么诗意?”
“你那么愉快地谈论这样的题目,”她怒冲冲地说,“希望你身边没有别人才好。”
他的声音显得沮丧、委屈。“当然没有。海伦,我的天啊,你把我看得多么低下呀i”
“我这儿是怎么情形,早跟你讲过。我母亲一分钟前还在房间里。”
“对不起,我忘了。”
“现在不在了。”
“我说,姑娘,”他亲切地说,“电话上不是谈论我们私人关系的地方。我马上到楼上来找你,好吗?我们总得通情达理地取得谅解才行。我并不是十足的蠢猪,海伦。请允许我坦率说一句,你不同意有那种事,那是你的权利。你不同意就是,但是我们至少可以做朋友,过一段时间一同出去玩一次。让我上楼来和你谈谈。”
“另外找个时间吧,纳特,我现在有事。”
“什么时间?”
“另外找个时间吧,”她说。
“好吧,”纳特亲切地说。
他挂断电话以后,海伦还站在电话机旁边,心里纳闷,究竟自己做得对不对。她感觉到做得不对。
艾达走进厨房来。“他要干吗?我是说纳特。”
“就只谈谈。”
“他约你出去?”
她承认了。
“你怎样回答他的?”
“我说另外找个时间。”
“‘另外找个时间,’你这是什么意思?”艾达尖刻地说。
“你已经成了什么了,海伦,老太太吗?晚上老是独自个儿坐在楼上,那有什么好处?有谁读书发了财的?你怎么啦?”
“没什么,妈。”说完她就离开店堂,走到过道里。
“别忘了你已经二十三啦,”艾达在她背后喊着。
“我不会忘的。”
到了楼上,她更加烦躁起来。她想到有一件事情她不得不做,可是她不想做,然而她觉得非做不可。
昨晚上,她跟弗兰克在图书馆里碰头八天里第三次了。他们出来的时候,海伦发见他笨手笨脚地拿着一个包,她猜想里面准是些衬衫或者内衣内裤。回家路上,弗兰克扔掉了烟头,在路灯底下把包递给了她。“拿着吧,这是给你的。”
“给我的?什么东西?”
“你会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