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孙翼豪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22:49
|本章字节:12380字
我抬头看了看她,然后问:脱衣服干嘛?
她有些吃惊我的问题,或许我是第一个这么问的人。
啊?
我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眼睛里更加坚定:脱衣服干嘛?
您不是要服务吗?不脱衣服?
穿上。
哦。
她的内心我一点儿都看出不来,这个哦字没有感情色彩。可能觉得我比较奇怪或者比较变态喜欢撕了衣服再来?不知道,我读不懂她,却没有放弃。因为在我内心深处,感觉女孩儿都是神圣的,不可亵渎的。都说女人是水做的,如果污染了,就不能还原。
你多大了?
问这个干嘛?
不能说吗?
实岁还是虚岁?
就是身份证上的出生日期。
23。
呼……我心中一阵感叹。这哪里是失足妇女,明明是失足少女。这样花季一般的年龄,怎堪容忍这样的侮辱。不仅仅是肉体的蹂躏,心灵的创伤才是不可治愈的。
你……
我怎么了?是我年纪太大了吧……唉,最近总有一些人喜欢年龄小的。
没有……
激情图案,杂乱思绪,纷飞满身,不能自拔。我真想立刻冲出去,去淋雨,去清醒。
在首都生活了20多个年头,各种妓女各种新闻屡见不鲜,却不知这只是冰山一角。23岁都算年龄大的?这个市场不是一般人可以想象的,或许有些人可以。是富二代,还是官二代靠谱?更或许是xx二代。
我深知自己的力量不能拯救什么,说实话也没那么高尚。什么事情都会有起因经过,我没有睡意,没有欲望,只是和她,静静地,聊聊天。
她穿上了外套,可是裤子还没有穿。内裤上有那么明显的凹凸,我不想看。
为什么干这个?
您到底需不需要服务?
嗯?
如果您不是找我服务的,我就走了。每个月的指标达不到,就都白干了。
啊?还他妈有指标?
她听到我的脏话,以为我生气了,便不再作声,只是低头站在那里。
什么指标?
……
还是没有说话。
你说话啊,你一小时多少钱?我给你。你陪我聊一个小时天可以吧?
真的?
嗯。这样她才恢复了些许的生气,刚才死气沉沉的样子让人不爽。
指标是什么?我追问。
就是宾馆给我们的接客指标,达不到就没有工钱。
听到这里我沉默了,没想到很多臆造出来的情节竟然在这个社会真实地存在着。我现在可以轻易地否定我原来的价值观、世界观甚至人生观。
那你干这个多久了?
今天第一次。
啊?
我的内心告诉我这不是实话,毕竟,她刚才明显对工作了如指掌,可以轻易地在最短的时间内完成最多的工作量,也就是那个所谓的指标。
是真的。
为什么干这个?不觉得不光彩吗?
那有什么办法,在尊严和活着中间选一个,你选什么?
我……
我哑口无言,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这个问题的发问者是一个普通的,甚至有些地方不普通的女孩儿。而如果想回答出来,却要费一番工夫。
说不上来了吧?或许你们根本理解不了我们卖的不仅是身体,还有尊严。不在迫不得已的时候,没有人会选择这条路。我们从头至尾都是在屈辱中度过的,只是为了能拿到你们腰包里的钱。
迫不得已?我不信,我真的不信。世界上那么多的行业怎么就没有适合你们的?有奋斗的目标、有决心,还有什么干不了的吗?
您是什么职业?
敏感话题我不敢回答,如果说我是媒体,我想她不是逃走就是杀人灭口吧,于是转移话题。
这样吧,我把一晚上的钱给你,你今天把我当朋友,行吗?我们聊聊天。
说着,我把钱包拿了出来,里面有一千块钱,放到了她随身带着的小包里面,然后坐回了床上,而她则坐到了我对面的沙发上。
拿过钱,数了数。
不可能……
太少?
她没有回答,只是摇摇头。
怎么了?
聊着聊着,你就不会把我当朋友了,从没有人把我们当过朋友,从来没有……她摇了摇头,然后狠狠地看着我。
我不知道哪里惹到她了,只能躲避她的眼神。
在你们眼里,我们只是泄欲的工具吧?喜欢了就扔下点钞票,不喜欢就留下雨点般的拳头。因为我们不但没有保护,更没有尊严。
何以见得?
我刚来的时候,一个姐姐就是这样被打得鼻青脸肿,只是因为叫声不像那个人原来的女朋友。这他妈也太欺负人了吧,鬼知道她女朋友是怎样的***样子啊……
她依然说着,我的耳朵却听不到声音了。不知道世上还有多少让我听后睁大眼睛无言以对的故事。我幸亏没有像其他嫖客一样,忍不住了,结束了,离开了,交钱,走人。
我庆幸自己控制住了自己的欲望,更庆幸她不是一个身材火辣面容佼好的失足少女。可心如止水已经不可能再做到了,我咬着嘴唇思考。
你怎么不说话了?是我的话让你生气了吧?
没有,你说的没错。
她站了起来,坐到了我的旁边。我不知道她要干什么,只感觉到她的目光停留在了我的脸上。
已经将近一点了,我们的谈话已经持续了一个小时,或者说僵持了一个小时。我们两个素未谋面,两个人的职业又可以说是针锋相对。一个明枪,一个暗箭,水火不容,自相矛盾,竟能融洽到这种地步,也是一个不小的奇迹。
我看着时钟秒针的跳动,不禁为它遗憾,竟然被放在了这个房间。每晚感受着你情我不愿,一切都是虚假、欺骗。没有半点儿阳光、半点儿希望。
她还是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我。我不知道那是一种怎样的眼神,于是拿起那罐可乐,喝了一大口。
别喝这个,对身体不好……
杀精吗?
别喝……
声音因为颤抖而哽咽,或者因为哽咽而颤抖。我看了看她,从目光中看到了一份真诚。或许她真的认为可乐对男性有致命的打击,所以这样。可不到一秒,她流下了眼泪。
小姐,怎么了?哦,不……
没关系……
我对刚才的称呼后悔不已,她却没有怪我的意思。小姐这个词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就有了歧义,就像鸡鸭一样,本来是两种普通的禽类,它们并没有招惹我们,我们却把它们的名字挂上了丑陋的含义。
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们都习惯了,没事儿的。她说话的时候异常平静,可是真的能习惯吗?
记得以前我们班有个人,我们都叫他青蛙,他一直也没说什么。直到有一次运动会,他跑步,我们全班喊,青蛙加油,青蛙加油,他眼看就要冲过终点拿到第一,却停了下来,满眼都是泪水,无辜地看着我们。
那个时候我才知道这样的伤害其实在无形中潜滋暗长。那种无言的抵抗在心里扎根发芽,又怎能不疼不痒呢?那个时候,我们全班给他道歉了,他也微笑着接受了,然后说他自己应该为班里拿这个荣誉,是自己不好。
不知道班主任给他做了多少工作,他才愿意接受我们的道歉。现在我又一次感受到了这种痛,有的时候嘴上说是习惯,其实呢,麻木不仁而已。
我去冰箱拿了一瓶果汁给她,她接过去,没有打开放在了旁边。
没事儿,我请你喝。
不用了。
就当我为刚才的口无遮拦道歉了,喝吧。
这样她才象征性地打开,喝了一小口。
你以前做什么工作的?
没有工作,这是第一份。
啊?第一份?你第一份干嘛找这样的工作?像你这样的女孩儿,正处在花季……
找工作难啊!她立刻激动起来,月薪连租房子都不够,你说我怎么在北京生活?我说过,像你这样的人,是不会体谅我们,不知道我们的痛楚的。
说完之后,她有点后悔,毕竟我怎么也是她的客人。她为自己刚才的态度附上了一种忏悔的眼神。
我不是说你……我是说……
我示意她继续,自己耸耸肩,表示我并没有生气。
……
她却不说了,两个眼睛看着我。
你大学毕业?
是啊。
我也刚毕业三年,可能只是运气比你好一些,你怎么不坚持一下呢?
我要养孩子。
孩子?!你的?!
是啊,我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孩子的爸爸跑了,我又执意把孩子生下来。生孩子把自己的积蓄都花光了,身子虚弱又不能干别的,我努力保养才找到了这个工作。
我回想起刚才她的身材,的确不是这个年龄该有的。说好听点,风韵多一些,其实就是肥肉挺多。
我不知道已经是第几次沉思,现在这个社会的责任感已经要到地缝中寻找了吧?自己曾经深爱的女人,亲生的骨肉都可以抛弃,为了什么?为了自由的天空吗?或许经济的原因占大半。不能臆断,我还得问清楚。
这样的夜晚,是我做梦都没有想到的。看着眼前这个失足女孩,我更想把这些所见所想出成书,让大家看看世间到底是个什么样子。可是我依然没有勇气,毕竟,共鸣不好产生,就像落叶,飘落之时,就是灭亡之日。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这个问题我也想了很久,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男人。为什么这样的男人还让我遇见了,不知道上辈子造了什么孽了。
说着说着,她又哭了。这次肯定是发自内心的,因为全身在剧烈地颤抖着。她可能想靠靠我的肩膀,但是又没有靠,是不是以前发生过类似的事情产生了悲剧了呢?
人生是茶几,我们都是杯具。这句话突然从脑子里面冒了出来,网络上的语言,不管是哗众取宠,还是故意引起围观,我还是认为任何东西都不会横空出世,或者说凭空出世。
我又喝了一口可乐,看着她。
那你还把孩子生下来?
嗯,他是我的骨肉。
母亲的伟大不言而喻,在历史长河中比比皆是。可是我没有想到,母亲的伟大能到如此地步。相比地震里面,有个母亲以自己的血肉之躯承载巨石钢筋的重量,保护着自己的孩子,这样的母爱会不会更加伟大?或许伟大的方式不同,根本没有可比性,我不该这样亵渎本来神圣的东西。
但仔细想想,那种伟大是用生命换来的。生死一瞬,母爱发出神圣的光芒,纵使黑夜,可能也会照耀神州大地。
而这种母爱,是用一生的屈辱换来的。没有献出生命,却背负了所有人的歧视,献出了自己一生的幸福。
我不信谁肯接受这样的失足女孩,纵使她有伟大这种材料做翅膀,也插翅难飞。
那你不打算再嫁了?
男人都一个样儿,再嫁就再绝望,不知道还有没有活下去的勇气。她的语气很平淡,让我有一种窒息感,好像死神来临之前带来的阴森和凄凉。
哦,对不起,可能不包括你。她又补充道。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最起码不该自己骂自己。
那你打算就这样生活下去?
嗯?不是的。只要能挣够房子的首付,在北京买了房子。我就不干了。这行自己都觉得肮脏、恶心,但是我真的没有别的办法,孩子刚刚出世,奶粉钱都没有。第三次流眼泪,已经让我感觉到了心碎。
我不知道该不该同情她,但行动已经告诉我,我逐渐理解着她。
之后呢?
我把同学借给我的钱都花了,加上自己的积蓄,才生下这个孩子。以后的路,还不知道怎么办。
没试过找工作吗?
试了,试了不止一次。月薪没有超过2500的,还都带试用期,试用期的工资还不够租房子。孩子不能睡在地下室,阴气太重。找到过超过5000的工作,老板直言让我和他上床……
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心跳声和时钟秒针的滴答声都让我心神不宁。在这个表面至少安宁的大地上,竟然容不下一个女孩,是命运对她太不公平,还是这是社会现象的一个缩影呢?
我想我已经和她产生某种共鸣了,因为她之前说的一个字眼房子。
北京的房价并没有因为群众的怨声载道而稍稍降温,而是继续走高,一路狂飙。房产商的笑脸越来越多了,政府官员的言辞越来越多了,我们的希望却几乎被抹杀了。
只能任凭满腔怒火在自己的心中燃烧,不知道这片土地上有多少人还在挣扎,又有多少人已经放弃,还有多少人准备用更极端的办法。一个层面的浮躁,竟然引起另一个层面更强的聒噪,不知道这种恶性循环何时才能结束。
突然心中一沉,想起了什么最不想记起来的东西。我的梦,她的梦,已经分道扬镳了。原来交织在一起的美好,如今因为房子,因为房价,已经变成了坟地上的皑皑白骨。头颅里面可能还生存着个别昆虫,毕竟,房价太贵了,他们也住不起房子了。
那现在不是又回到了原点吗?为什么不想别的办法,竟然走上了这条不归路?
我也不想……
看着眼前女孩儿的眼中充满了悔意,我却没有一点儿办法。
那你离开这里吧。换个工作,换个城市,离开自己的悲伤之地。
说得轻巧,就算我愿意,宾馆也不会同意的。我们已经签了合约。
那我帮你!
怎么帮?
我可是……想想还是别自报身份了,不然以前的谈话,我加入的真诚或许只是被理解为爆料的筹码,这钱你拿去,看看够不够。我这里还有。说着,我又把钱包里面剩下的400多块钱拿了出来。
怎么可能?她笑了,有些轻蔑,这些都不是我需要的,我现在就像个无底洞,你是填不满的。不是看不起你,别把自己想成救世主,这个社会里面,像我这样的人很多,就算你是比尔·盖茨,你都救不过来。
我没有继续争论,示意她可以离开了。可她却没有离开的意思,陪我喝了罐饮料,又聊了聊未来,这段谈话就没有什么顾忌了,但灰色的东西让我喘不过气来。所有一切都是那么绝望和冰冷,感觉她只是为了孩子才强撑着一口气。
她离开的时候,我还是执意把钱给了她。她微笑收下,并嘱咐我别感冒了,空调要定时。
回到床上,思绪还不如刚才平静。一拨又一拨的杂念充斥着我的脑袋,平躺着没有睡意,数绵羊,等待阳光,让我焕然一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