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康沛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21:10
|本章字节:9598字
我接了照片,看到我们俩那时候在云南的合影,两个人都笑得没心没肺的样子。
她问:“你和你男朋友,还在一起吗?”
“在啊,可能明年就要结婚了。”
“真好啊,我现在变成孤家寡人了,呵呵。”
深夜果然容易激发人的倾诉欲,也最容易让人不设防,那晚我们在网上说到天开始蒙蒙亮。
说到她分手的原因,她说她也一直想不明白。
“其实一开始我们只是没有共同话题,我经常出差,每天见不同的人,他就是很规律地两点一线上班,周六日休息,他休息的时候我总是有事,没法陪他,我想跟他说工作上遇到的事儿的时候,他又一副听不懂又不感兴趣的样子。当时我总觉得这只是暂时的,我想把工作稳定一下,总觉得如果经济情况再好一点的话,我们之间所有的问题都一定会解决的。”
“你有没有想过,你们的问题其实不出在经济方面?”
“当然想过,是生活方式的不同。特别是我换工作以后。我以前跟人合租,后来可以租自己的房子了,他就搬过来和我一起住,当时想得很天真,总觉得在一起生活的话,我们会磨合得很好,但其实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儿。”
“本质问题还是在经济上吧。”
“也是也不是,我想不明白。我以前吃穿用度都挺省的,总觉得自己眼光不错,就算不是名牌也可以穿,而且穿得好看,后来工作换了,真正进了圈子以后才发现我以前的这个想法根本就不行,你必须得有几件拿得出手的东西,而且每季都得有,否则很容易就有一种边缘人的感觉。”
“这么可怕?”
“别人的看法是一方面,关键在于自己的心理变了。起码你得有强烈的自制力才能抵御住诱惑吧。每天大家都在说,什么牌子又出新品了,我总是在写文章,编辑那些‘本季你必须拥有的几件单品’的文章,自己却没有,怎么跟自己交代呢?
有时候也觉得没必要,但这根本不是我能控制的,身在其中我又能怎么办?”
“所以……他不习惯你这样。”
“他是那种一件衣服能穿好几年的人,其实我以前也是这种人,我的方式改变了,但他完全无法接受一个包包要超过一万块钱这个事情。我用自己赚的钱来买,他也不同意,觉得我疯了。他说我浮华虚荣,我变了,他将来养不起我了,斥责我,然后抱着我哭,然后跟我讲道理,他说就算我现在赚得多了,但未来要花钱的地方还有很多,不能把钱花在没用的东西上。我又觉得我买的东西是有用的,而且他那样,我觉得他很窝囊。然后我们俩会再次吵到不可开交,然后有一个人离家,过两天再回来。每次都是一样。”
“其实有时候吵架也是一种磨合,总比谁都懒得理对方强一些。”
“对,但是我最终没能过自己的这一关。就在几个月前,有一个工作中接触的法国人追我,他听我倾诉,然后送我东西,我突然就下定决心和他分手了。与其死抓住过去,坚持一个虚无缥缈的信念,为什么不往前看呢?我已经不是过去的我了,他还是以前的他,我为什么一定要被他拖住呢?”
“那你和后来那个人也没在一起?”
“他只是我下决心的一个驱动力,我们并不适合的,我们工作上经常要接触,如果真的恋爱了,总是有点别扭的。而且他也未必就是真心对我,那种老外在中国,谁会多么认真呢。不过是玩玩罢了,我从一开始就是知道的。”
天有点亮了,我们聊到没得可聊,各自关电脑,睡觉。
此后,我又听到她的一些消息——都是利好消息。她又跳槽了,这次是到了著名的公关公司,职位也相应地高了,想必,薪水又得翻倍。
在年末的一个盛典上我见过她,这是她们公司负责的项目。这对于我来说,不过是日常的一个发布会而已,而对于她,则是重大的工作项目。我到后台想去找她说两句话,但看到她拿着对讲机焦躁地喊话,然后在人群中忙碌地跑来跑去,就决定还是不打搅了。
对了,即便她忙到那个样子,她还是穿着一双看似危险的高跟鞋。
后来,我又见过m一次。
寒冬的某一个周六,我供职的单位在天桥剧场开年会。我平时难得来南城一趟,会开到半截,我开始惦记起天桥附近那家巨好吃的麻辣烫,于是跟领导说下午有采访,溜了出来。
那会儿是下午三点多,不是饭点,所以那家平常总要排队的麻辣烫店还空着一半座位。我拿完串串递给老板,进到里屋找座位,突然发现坐在最里面的一位独自对着一大碗麻辣烫吃着的女郎,正是她。
在这样的地方碰到熟人,她下意识地有点尴尬,但还是叫住了我。我坐到她旁边去,她把椅子上放着的黑色fendi手提包挪了个位置。我们离得很近,我闻到她身上的香水味,我想如果是在写字楼里这应该是很得体的浓度,但和麻辣食物的味道混在一起,有点怪怪的。
她边吃边说:“没想到你也知道这家。”
“当然啊,北京最好吃的麻辣烫绝对是这家!我每次来南城就肯定得来这家吃的。”
“我以前住在附近,那时候和我前男友老来这吃。现在我搬到东边了,还老想着这个味儿。”
“前男友”是个敏感话题,我一时不知道怎么接下去。而她看出了我的犹豫,笑了起来:“你别误会啊,我可不是来找什么温暖回忆的,就是觉得好吃,几天不吃就想着,都习惯了。”
“那万一在这里碰到他……岂不是很尴尬?”
“对啊,所以我故意挑不是饭点的时候来啊。”
我的麻辣烫被端来了,我和她的碗里都有金针菇、宽粉、豆皮和鸭血,我们讨论了一番还有哪几样是最好吃的。
食物面前人人平等,这话没错。
我们俩都吃得饱饱的,那天天气不错,她提出不如我们散步到崇文门地铁站顺便消食啊,我说好。
路过一个旧小区——那种在胡同里的、八十年代老楼房的小区,她指着一栋楼,说以前就住在那儿。路过天坛公园,她又说,以前老过来这边遛弯,还坚持过一段时间的晨跑,后来因为晚上的交际活动太多,就放弃了。路过那家卖经典国货的有名的商店,她说以前上学和刚工作的时候,为了省钱,就用百雀羚和宫灯杏仁蜜,来这里买。
“其实现在用的那些东西,效果也未必比以前用的好,但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想用便宜货了。我还在这里买过一条老秋裤,还有搪瓷脸盆呢。”
我随口问她,是不是还挺怀念以前的?她的声音提高了几度:“怀念什么啊?偶尔怀怀旧还行,要让我再回去,我可不干了。”她沉默了一会儿,接着说:“以前的一个朋友问我,平凡的幸福和奢侈的孤单,问我选哪个,我知道他是在暗示我,我走得太远了,以前的所谓平凡的美好都丢了。可是那是别人的想法而已,他们不是我,不明白的。”
“这怎么讲呢?”“好像人们有个思维定势似的,平凡人比较容易获得幸福,一旦穷人乍富了,就空虚了,无奈了,孤单了,迷失了。要让我说,我没钱的时候,是真的不幸福,买菜买水果都得左思右想的,我也想幸福,可就是幸福不起来。现在呢,我反正是不考虑买房子车子,赚的钱我就想买什么就买什么,还能资助家里。如果要比较,我真的喜欢这样。如果有人再对我说,穷人容易幸福,那我只能说,根本就是他们没见识过而已。”
“你后来见过你前男友没?他过得怎么样?”
“他后来托人问我想不想复合,还在一个他觉得特别高级的餐馆等我。我远远地看了他一眼,就走了。怎么觉得他那么猥琐呢?衬衫、外套、皮鞋,甚至那家餐馆本身,没有一处对的地方,他还抱着一大束可笑的没品的玫瑰花,花束上还插着两只小熊!这个样子彻底击碎了我对他残留的一点点好感,我当时就对自己说,算了吧,绝对不能退回去了。”
“他好可怜啊。”
“我觉得他可怜得有点可笑。你知道他发给我的最后一个短信是怎么写的吗?
他说,有一种女人,她们宁愿在宝马车上哭,也不愿在自行车上笑,说他以前看错我了,原来我是这样一个女人。你说他这措辞恶心吗?”
“那你回复他了吗?”
“回了啊。我就说,宝马车我还真没有,但我要是一直在自行车上坐到老,我肯定得哭。我本来挺讨厌这种流行语的,都哪儿跟哪儿啊?但他既然这么说了,我就这么回。”
我的腿走得都有点酸了,但穿着高跟皮靴的她还是走得稳稳当当,一点都没有倦意。
我问她,现在还是单身吗?
“也开始过两次,但后来就黄了,忙得根本没时间恋爱啊,吃麻辣烫都得在周末抽时间。等我把手头这个项目做完,我应该又要跳槽了,新的职位应该没有现在这么忙,到时候就再说吧。”
“你现在眼光也高了……”
“不是我眼光高不高的问题,是真的和以前想法不一样了。说实话,我以前还挺爱看韩剧的,对爱情总有点幻想,但现在根本就看不下去,哪有那么多又有钱又帅的王子在等着拯救灰姑娘啊?就说北京吧,两千万人口,一千万女的,二三十多岁的适龄女总有两百万吧?没有男朋友的总有五十万吧?可又帅又有钱性格又好的,有一千个没有?”
“你这么说还挺有意思,其实这也是个概率问题。”
“根本就不是概率问题,就是一个单向选择的问题。好男人根本就不傻,他没事儿会专挑一个最普通的女孩儿吗?他也想要更好的生活,难道他会免费当灰姑娘的生活导师吗?除非是他口味太重了,要么就是这女孩儿遇上骗子了。这都是实话。你必须得成为这五十万人里的前一千名,才有可能让自己跨入那个门槛,否则就哪儿凉快待哪儿去吧。只有你自己够强大,才配得上好的生活,和足够好的那个人。”
这是我无法辩驳的一种说法,尽管我觉得隐约有点不对,但又说不出来。
她继续说着:“贼贼,我和你不一样,你是那种温和的性格,你觉得差不多就行,都是随心所欲的,能得到的你就去争取,实在得不到的东西没有也无所谓。最重要的一点是,你家里也不需要你的资助。但我不同,我是那种想要什么必须就得有的人,而且我领了薪水就立马得寄回去好几千块,家里的病人还等着这个钱呢,我退不回去的,必须这么走下去。”
“我不太喜欢跟人说我家里的情况,别人要么可怜我,要么就说为什么家里都这个情况了我还花那么多钱买衣服买包。我身上的标签要么是负心女强人,要么就是爱慕虚荣女,但我走了这条路,我喜欢那些东西,那些东西也是我的必需品、武器。我如果没了这副样子,我就什么都不是,所以我必须这样,没有退路。别人说我,我就回击过去,他们没见识过我的生活,凭什么去指手画脚呢?”
我不知该回应什么,面对这种相当强悍的人生观。
想起第一次见她,那时我觉得她很美,但缺了些个性,固然是柔中带刚,但终归抓不住她的实质所在。后来第二次见她,她依然美,可距离感让我始终觉得她不那么可爱,当时听她说与相恋多年的男友分手这件事儿,也是当时的我理解不了的。
但这次,我确定自己捕捉到了她独特的、可爱的灵魂。地铁站到了,我们要坐不同方向的车。于是我们在站里互道再见,她突然客气起来,说了一些“谢谢你听我说这么多啊”的客套话。其实那时我心里对她也是不无感激的,但总觉得不知道具体该谢什么,说出来难免矫情,只好不好意思地向她挥手告别。
后来我没有再见过她。今年年初,我在微信上加了她,才知她的近况。她又跳槽了,去了一个国际奢侈品牌公司,经常会到欧洲去。她经常会发一些世界各地的风景照,但从不露脸。
夏天的时候,她发了几张在湖边露营的照片,地点是在挪威奥斯陆,同时提到了我。她写道:“这里的峡湾很美,但我更怀念那年的洱海。”
我点了一个心,心领神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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