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柳暗花溟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6:43
|本章字节:27388字
“王爷,您要的酒,给您送来了。”银子的声音适时响起。
沈澜皱紧眉头,别过头去,恨不得给自己一刀。大晚上的,为什么叫人传酒?而这个可恶的银子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最紧要的时候出现。现在情绪全破坏了,重要的是方初晴的理智回来了。她一骨碌坐起,脸儿红红的,随便掩了一下衣服就跑掉了。
“酒……给您放在哪里?”方初晴闯出去时,银子也吓了一跳,随后悔恨不已。信使大人衣衫鬓发凌乱,王爷气息不稳,看来自己搅了人家的好事啊。真是该死,虽然他是奉命而行,但恐怕难免被迁怒。大家都是男人,很明白从温柔乡被人泼一盆冷水的滋味,那可是要人命的。
但是,毕竟他没猜错,什么皇上的秘密信使,根本就是王爷还没上手的新欢。只是王爷从没有带女人来过马场,这说明这位信使大人对王爷来说是特别的。那么,只要他以后小心侍候,努力拍马屁,哄得方姑娘说句好话,顶得上他在王爷面前卖力表现一年。这就叫干得好,不如说得巧。
“放下吧。”沈澜阴沉沉地道,身子还是朝向床,并没有转过来。
银子瑟缩一下,似乎感到了无形的刀气架到自己的脖子后面。他连忙把酒放到离门最近的桌上,然后极快地退出来,撒丫子就跑。好家伙,王爷这是动了真怒,如果他还不麻利儿的,脑袋掉了就没机会巴结方姑娘,让她为他美言几句了。
银子飞奔如兔,而木屋内某欲求不满男人也很想到雪地上撒点野,好凉快凉快,不然体内的一团火非把他烧死不可。不过这种急切的感觉也促使他下定了婚娶一事的决心,打算明天就跟方初晴明说。他曾决定终身不娶,现在他为了她做出了重大的妥协,那么是不是正妻,她应该不介意吧?
只要她点了头,那么择日不如撞日,明天晚上把婚事办了,直接洞房花烛!
他盘算得挺好,但这世界上就是有很多意外,而且有一种东西叫错过。第二天早上他还没见到方初晴的面,他的三个亲兵就都到了,和约好了似的。张扬和王强是从长物镇上来,把方初晴买的东西都押送来了,那些五花八门、花花绿绿的东西足足有一马车之多。而林海涛则是因紧急军务从要塞过来的,报告说在边境巡逻的北军游骑兵受到了多队图国部队的袭击,全军都等着他回去主持大局、率兵围剿。
在这么吃紧的情况下,自然国事为重,私事靠边站。沈澜决定立即启程回要塞,因为怕方初晴回去无聊,干脆准许她在马场多玩些日子,临行前郑重嘱咐了银子要让她过得舒心,但也一定要保证她的安全。
“小林怎么知道到马场来找你?”方初晴有些依依不舍,但心中又有三分窃喜,因为她又可以继续当鸵鸟了,等昨晚的事淡化一点再面对沈澜。
“他们之间可以用焰火通讯,好方便得知我的行踪。”沈澜看着方初晴,心里满满的,似乎有很多话要说,可结果却半个字也没说出来。方初晴也支吾着,但她的情况好一些,毕竟吐出了三个字,“你小心。”然后,两人拿着爱的号码牌向左走、向右走了。
因为心中有牵挂,沈澜走后,方初晴在木屋里闷了两天,银子也不敢打扰,只找了马场中两个懂事机灵的丫头来小心侍候着。第三天上,见到方初晴终于出了门,立即亲自带她四处逛逛。呼吸着冬天干冷的空气,望着群山包围中的广阔平原,看到了万马奔腾的场面,方初晴心中的郁闷才一舒而尽。桑青本身是图国人,对马匹的热爱遗留在了骨子里,所以方初晴到了马场也有如鱼得水的感觉。
开始时,银子对她评点马儿、参与马匹的喂养训练,还存了轻视之心,但随着她调教了几匹性格顽劣的名驹,又以专业的眼光相出几匹好马来,银子对她逐渐由刮目相看到五体投地了。
“方姑娘才应该来管这个马场呢。”他由衷地道。
方初晴笑眯眯的,但没说话。她倒是想,可是她若点头,不是砸人饭碗了吗?再说,马场是沈澜的经济命脉,银子能坐到这个位置,必须是极得他信任的,她何必得罪他身边的人?马场的岁月简单、忙碌又充实,方初晴在不知不觉中过了五六天。从银子那里得知,沈澜已经带兵出发,估计没有十天半个月是回不来的。于是她把思念压抑在心头,专心应付起马儿来。
在马场众多的马匹中,她看上了一匹白色带黑斑的马,跑起来一跳跳的,远远看去像是一只放大版的斑点狗。银子知道这是匹好马,一直精心喂养,可方初晴却一眼看出斑点狗欠遛,所以每天都骑在它绕着马场跑。开始时,它跑几步就喘,但不到三天就健步如飞了,神骏之气立显。
银子很高兴,因为又为王爷弄到了一匹好马,方初晴也很高兴,因为她发现她非常喜欢纵马驰骋的感觉。而又因为遛马时并没出马场的范围,且很少有马跑得过斑点狗,所以在方初晴的强烈要求下,银子也没派人跟着她。
这天,天气相当好,晴朗温暖得像开春似的,方初晴让斑点狗跑了会儿,就信马由缰地欣赏那总也看不够的苍茫景色来。可不久,她看到远方有一小支马队行来,跑近一段距离细看,居然发现领头人是齐山。
“齐大官人,你怎么来了?”方初晴策马迎上,笑问。能在这里遇到认识的人,她多少有几分高兴。
“原来是方姑娘!”齐山很惊讶,“我是做笔生意,路过此地。怎么方姑娘在沈氏马场住吗?”
“暂住几日而已。”方初晴说得含糊,见马队后面跟着一辆马车,不禁偷瞄了几眼。
齐山见状笑道:“姑娘和小女真是有缘。我平时出门是不带雪儿的,这次她哭闹着一定要来,哪承想就遇到了姑娘呢?”
一听雪儿在马队中,方初晴大为高兴,笑道:“叫我初晴就行了,既然已是第三次见面,好歹算是朋友了吧?除非齐大官人嫌我出身低微,不愿意让我高攀。”
“那哪能呢,初晴。不过你也别叫我大官人了,我倒宁愿听你叫一声大哥。”齐山就坡下驴,同时身子下马,亲自牵着斑点狗的缰绳到队伍后面的马车边,掀帘一看,雪儿正伏在一个奶妈怀里,睡得香甜。
一看到这小姑娘,方初晴的心立即就软化了,而雪儿似乎有感,忽然醒了过来,见了方初晴就小嘴一扁,哭着抱住她的脖子,奶声奶气地道:“姐姐骗人,一直也没来看我。”
“没有啊,咱们这才分别不到一周嘛,本想过两天就去找你玩的。”方初晴额头冷汗直冒。不能骗小孩子,可是这几天因为沈澜,她差点忘了这个约定。方初晴啊方初晴,你个重色轻诺的坏女人!她一把抱过雪儿,不住的甜言蜜语,哄骗小孩子,典型怪阿姨的嘴脸。而齐山在一边微笑不语,看着一大一小两个女人吱吱喳喳说着话,和睦得不行,更加重了娶到方初晴的决心。
他当然不是做生意偶然路过这里,而是打听到方初晴在沈氏马场逗留,才伪装成商队过来的。也只有方初晴这样不熟悉北境的人,才会相信他的话。他齐山是什么人,做趟生意还用自己跟着马队吗?经过这么多年的经营,他早就建立了自己的情报和关系网。可这次他却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得到这一消息,因为沈氏马场是半军事化的管理,不容易渗透。
而男女之间有时是很奇怪的,当合适的人站在面前,自然就知道她是命定的人。对他而言,那天当他看到方初晴温柔地哼着歌,喂雪儿吃饭、哄雪儿入睡时,他就有了这种感觉。他立即决定娶她为妻,只是当他听说她失夫丧子的身份,不禁又产生了动摇。
几天来他也曾问过自己,为一个这样的女人得罪了北境之王值得吗?很明显,姓沈的对方初晴也抱有与他同样的心思。倘若在这场女人争夺中,他赢了,那么他在北境的生意就到头了,必须挪到其他国家进行。这,也值得吗?
于是他想再见方初晴一面,所以稍伪装了一下就来了。结果现在他明白了,为了方初晴,一切都是值得的。不是完璧之身有什么关系?他也是个鳏夫嘛。相反,以右师王之地位,自然不能娶这类女人,因此他很自信会得到方初晴的垂青,虽然在外貌和权势上他比不过沈澜,但好在,他很有几个钱。
“雪儿,快放开方姐姐,咱们还要赶路哪。”他看时机差不多了,催促道。
雪儿一听哪里愿意,一把抱住方初晴的脖子,死也不放开,嘴里一直求着爹爹,要带姐姐一起走。
“雪儿,你是大姑娘了,不能这么不懂事。爹早跟你说这一趟路难走,你跟着爹要受苦,可你非得跟着,现在还想拉方姐姐一起受罪吗?”他板起脸。
他虽然对女儿如珠如宝,但家教却严格,也不会纵着女儿胡来任性,因此雪儿小小年纪便懂得这个道理。此时见他严肃起来,也不敢再说话了,只抽抽答答地哭了起来。
方初晴看着不忍,从齐山的话音中又听出他这趟生意比较辛苦,不禁对雪儿起了怜爱之心,插嘴道:“听齐大哥的意思,路途上会很辛苦,雪儿还那么小……不然我帮大哥带几天,你回来时,再把雪儿带家去?”
说完,又有点后悔。毕竟泛泛之交,人家这么宝贝的女儿,怎么放心交给她?
可没想到齐山竟一口应了下来,于是彼此间嘱咐客气了几句,她就带着雪儿和那个妈妈回了马场。
望着她远去的背影,齐山很高兴自己达到了目的。女儿在她的身边,他就有机会常来常往了。这样无论对生意还是感情,都是大好事一桩。而他很有把握,雪儿在马场只会过得更好,不会受气。
……
银子对雪儿的出现比较纳闷和意外,不过经方初晴解释过后,他也没怎么放在心上。但两天后就不同了,因为齐山“做生意”归来,特意来探望女儿和方姑娘,还带来了大批的礼物。
银子也是生意场上的人,自然认识大名鼎鼎的齐大官人,立即就觉得他亲自跟马队,并把女儿托付给才认识不久的人,这件事实在是不太合情理,因而加了小心。不过一连十几天下来,齐山并没有做出什么特殊的举动,只是因为雪儿赖在方初晴身边不走,齐山就又把女儿放在马场了,还天天来看望。
然后,慢慢地,他发现齐山醉翁之意不在酒了。这姓齐的这番做作,不是为了生意,也不是为了女儿,明显是为了某个女人。
这下子,他可紧张了,偏偏沈澜带兵在外,他有消息也通知不到,对方初晴又不能说得太甚,只有在一边干着急。而且他发现,齐山追求女人的手段可比王爷高明多了,态度温和、不疾不徐,绝不会让人紧张。送的礼物也是那种有趣、但不太贵重的,这样就不会引起人的戒心,也不容易被拒绝,一来二去,方姑娘貌似和齐大官人越走越近,而他则越来越急。
如果王爷回来,发现还没到手的新欢在他这儿被别的男人撬走了,他就是把自己剁吧剁吧当成饲料喂了马,也难辞其咎。想来想去,也只有先把方姑娘送回要塞这一招了。毕竟那边是军事管理,齐山本事再大,也不可能轻易混进去的。
可是,有道是请神容易送神难,要怎么才能送走那位女煞神呢?
正不知如何是好,这天齐山又来找方初晴,说是附近的小山上有一片松林,寒冬季节,山幽松香,人迹罕至,最是好时光,因而要带着方家妹子和自家女儿去欣赏冬日美景。
方初晴当然立即就同意了,一边的银子忍无可忍,不仅加派了八名身手利落的长随跟着,声称怕山中有猛兽,要保护方姑娘的安全。然后,还逮个机会对落了单的她说:“其实咱们马场边上有好多地方风景不错,可惜这次方姑娘没时间了,否则卑下倒是很愿意亲自带您去看看。”
方初晴一听,立即抓住了这句话的重点。她没时间了。可她为什么没时间了?她有什么急事要离开马场吗?她怎么不知道?
看到方初晴疑惑的眼神,银子硬着头皮道:“卑下听说,王爷在边境打了胜仗,不久就要回来了。卑下想,王爷必是先回要塞,这人困马乏的,又国事繁重,自然暂时不能来接姑娘。这样一来……万一王爷有急事要与姑娘商谈呢?岂不是找不到人?而我身为属下,王爷有事,自然要代为其劳,所以想明天就把姑娘先送回要塞,免得王爷回来见不到人,也免得王爷挂心不是?唉,说句僭越的,多日来与姑娘相处,姑娘的驭马之道,实在令卑下佩服,现在姑娘要走,还真是舍不得哪。好在以后日子还长远,下回王爷再带姑娘来,卑下一定让姑娘玩得尽兴。”
“胜了吗?”方初晴面露欣喜。其实想想,他赢了不是正常的吗?这些日子她所放不下心的,不过是怕战场上刀剑无眼,他会不会受伤的事。多少次,她梦到他浑身鲜血淋漓的,醒来后一身冷汗。
“王爷是常胜将军,战无不胜。”银子这话说得含糊,因为他虽听说战事顺利,但并不知道王爷何时回来。这么说,不过为了哄着方姑娘走。
方初晴敏感地觉察到了银子的不对劲儿。她看了后者一眼,见他目光闪烁,似乎另有别情似的,还有意无意地瞄着她身后不远处的齐氏父女,立即就有些明白了,不禁脸上一红。
银子是看到那天她和沈澜在一起的狼狈样儿,明白了些事情,因此不想齐山跟她走得太近,这才打发她离开吧?那一晚的事她一直努力淡化印象,可现在想起来,沈澜轻蹭在她的耳朵,啃噬着她的脖子……这一切的一切都还无比清晰,好像他刚刚还抱着她。
可她能怎么办呢?现在心里完全是一团乱麻,不知道下一步要怎么做。都说爱情让人的智商为零,她以前不信,现在……她只能说事实胜于雄辩。而齐山……她之前从未把他往某些方面想过,因为他虽然殷勤,却总不过分,如果想多了,倒显得自作多情似的。现在经银子一说,虽然她不能确定齐山的目的,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干脆还是回要塞得了,免得害人害己。某些情感,她暂时已经给不了别人了。
“好吧,一切就听从银大管事的安排。”她点了点头,想着今天要找机会和齐山告个别。雪儿,她虽然很喜欢,但毕竟不是自己的孩子,就连无思、无我她也不能拥有,那么不如斩断牵挂。银子看她痛快地应下了,暗中长舒了一口气,近乎欢天喜地地去准备明天送表面上的皇上信使,实际上的王爷新欢回要塞的事宜,而这边的方初晴一行人则直奔那片松林而去。
齐山没有说谎,那的确是一片难得的美景之地。北境之冬,万物萧瑟,到处都光秃秃的,唯这片山坡满目清翠,背风向阳,配合着冬日特有的干爽凛冽的空气、阵阵松涛清香,还有远处几名家丁丫头和雪儿的追逐笑闹声,闹中有静,静中有闹,实在是人间仙境。
唯一煞风景的,是那八名大汉就站在不远处,看似心不在焉,其实是监视着方初晴和齐山。尽管以彼此之间的距离看,他们听不到这边的说话声,但那十六道目光却牢牢笼罩在这一对男女身上。
“银大总管很不放心呢。”齐山笑道。
“他是个尽忠职守的好下属。”方初晴由衷赞美,但略有些尴尬,努力想着要怎么开口和齐山道别。
“初晴,你愿意嫁与我为妻吗?”哪想到,她还没开口,齐山就先道。
方初晴一开始没听明白是怎么回事,只是出于礼貌,保持着微笑,但当她意识到了什么,不禁惊得目瞪口呆,还以为自己的耳朵出毛病了。
齐山一笑,目光温柔地道:“初晴,我知道我这样说很冒昧,可是我再不想瞒你。长物镇上,我对你一见倾心,后来种种,不管是偶遇,还是我把雪儿放在你这儿,都是为了接近你。”齐山直言不讳,虽然他不想这么早就说出心里话,但看今天银子的安排,他很明白以后他再难接近方初晴,那不如干脆什么都说出来,包括自己的“诡计”,这也反而会赢得好感,让对方体会他的一片真心。
变被动为主动,偶尔突然袭击,在生意场上很管用,在情场上当然也一样。
方初晴眨巴了两下眼睛,嘴唇动了动,但什么音节也没发出。老天,这可是第一次有人向她求婚,不管是在重生前还是重生后,她实在太震惊、太不知所措了。而她不说话,齐山就耐心地等,两人之间的沉默张力巨大,令她感觉头上压着一座山似的,知道自己必须说些什么。可说什么呢?她心里有人,自然要拒绝齐山,但是要用什么措词才不伤人呢?
“那个我……我的条件……我是说我是成过亲……”好半天,她才结结巴巴地说出几个字。
“我知道你是失夫丧子的女子,可那有什么关系呢?”齐山接过话来,“你是天下少有的好女子,我齐山何德何能遇到了你,说起来,倒是我配不起你。而且我娶你,不是为妾,是为正妻填房,你将来就是齐家的当家主母,我还答应你这一生不会再娶其他女人进门。虽然当后娘是委屈了你,好在雪儿还乖巧,你们相处得也不错是不是?”
方初晴继续目瞪口呆。
自从她重生到这个世界,就不断有人提醒她,她非完璧之身,就是低等人类,还有过孩子,那是低等中的低等。如果想成亲,顶多配个条件不怎么样的男人,还得是人家心胸宽广,不计较她的不清白。爱情啊、浪漫呀,这些事都与她绝缘,她什么也不能奢望。
这也就是她明明喜欢上了沈澜,却一直别别扭扭、不肯不顾一切的原因。她生于现代,本来对贞洁看得没有古代女人这么重,但她有自尊,不想被当成玩物,更不想作为廉价品被别人勉强接受,好像爱上她也是恩赐。当然,激情上来的时候,她时常丧失理智,但一冷静下来,她就会产生自尊受伤的悲哀和想要自强自立的决心。
现在有一个男人,条件相当好的男人明言不介意她的身份,而且那么看重她,叫她如何不感动呢?可惜,说这番话的人,不是她心里的那个人。
“齐大哥,你能看中我,我很荣幸,可是……可是……”
齐山握住了方初晴的手,无比诚恳地道:“初晴,我知道你是个心胸坦荡的女子,虽然连日来我们彼此亲近,但你并没有往那方面想。如今我提出婚约,你一时难以决断是正常的。我不逼你,但你要答应我好好想想。别人能给你的,我都可以给你;别人不能给的,我也可以给你。这不是炫耀我的能力,而是表达我的真心。初晴,我是真的喜欢你,定然会让你得到幸福。你……认真考虑一下吧。”
“那个,我……”
“就算你心有所属,或者觉得还需要更长时间考虑,也没有关系。”齐山再度打断她,“我期望你能答应我,但倘若不能,今后我仍然是你的齐大哥,你也还是我的方家妹子,但凡有事,只要知会一声,水里水里去,火里火里去,没半个不字。”
他说得诚恳,方初晴又乱感动了一把。不过她感觉十六道激光一起射在了她的手上,害她无缘无故地觉得手背上着火,连忙把手从齐山那里收了回来,局促地道:“明天我就要回要塞了,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和齐大哥见面,所以这件事吧……”
“五天后我要到图国去走一趟,谈一笔大生意,恐怕要一两个月,初晴你有的是时间慢慢想。”齐山碰了碰她的头发,“你若有事,尽可到长物镇上齐氏的商号去,我把话吩咐下来,你提出任何要求,我的伙计们都尽力为你办到的。若你愿意……我也可以带你到图国去转转。要知道可不是人人都能到图国的,那里的风土民情和外面人传的不一样呢。”
方初晴闻言眼睛一亮,但随即又黯淡了下去。她不能随处乱跑,除非是跟着沈澜,没跟他商量过,她什么决定也做不了。表面上,她一直顶撞他,跟他争吵,其实现在看来,她实在是很顺从。
唉,她是图国女,去图国的话,应该有助于了解身世。之前她不想知道这身体的本主是谁?究竟是做什么的?有什么社会关系?她想隐藏起来,以新面目对待这重生的机会。可现在,她却很想知道了,因为她的生活不可避免地受到了她前身本主的左右,而且她也想明白了,糊里糊涂地过不好日子,就好像一颗定时炸弹安放在身边,随时会引爆,把她炸得尸骨无存。那样的话,还不如死个明白。
还有,齐山为什么总打断她,不让她把话说完?
“谢谢齐大哥这番心意,我一定会慎重考虑的。就算婚姻事不成功,我们也还是好朋友。虽然我人微力浅,但若需要我帮忙的,我也不遗余力。”略镇定了下,方初晴爽朗一笑,也抛出几句场面话。
齐山闻言不由得有几分紧张,听方初晴的话音,似乎这桩婚事不能成就的可能性不小。还是他太急切了吧?可是有什么办法呢?再不表明心迹,右师王及其手下就会斩断他与方初晴的一切联系,那他就更加没有机会了。
当然,他看得出初晴和右师王之间的暧昧情形,和右师王相比,他在外貌和气质上难以匹敌。但是他手中也有右师王没有的底牌……他可以娶初晴为正妻,他不介意身份地位,而右师王坐在那个位置上,有很多事不能做。这是他的优势,也是唯一可以打动初晴的地方,难道她没有一丝动心吗?
不,他有家有业有真心,初晴对右师王不过是一时迷恋罢了。她是个聪明的女子,一定会明白什么才对她是最好的选择。况且,他看得出初晴是真喜欢雪儿,这小丫头也是他的重要砝码呀。
想到这一层,他心境放松不少,风度极好地与方初晴说说笑笑,带领着一大群人度过了愉快的半天时光,对求婚的事再不提半个字。要知道能令女人轻松、没有压力、感觉舒服,也是得到女人心的技巧和方法呀。
过了晌午,天气转为阴寒,一行人回到了马场。这边,银子已经把明天送方初晴回要塞的准备工作做好了,积极得有些过分。雪儿得知要跟父亲离开,哭哭啼啼地舍不得。最后方初晴千哄万哄,加上雪儿也不愿意抛下齐山,这才一步一回头地走了,害得方初晴也难过了一阵子。
第二天一早,银子亲自护送方初晴回了要塞。从马场到要塞距离较近,她带的东西虽然多,迤迤逦逦有两大车,但多半天时间也就到了。眼看着烫手的山芋回到原住处安置妥当,又打听到王爷十天内必到的消息,银子这颗心才算落了地,郑重去告了辞,轻松地回了马场。
这边的方初晴足收拾了一天才把东西归整好,又想起桃桃和萌萌来,转天中午还没吃饭就去了专门安置军马的马厩。因为正是午餐时间,兵丁们都在饭堂吃饭,马厩中一个人也没有,静悄悄的。这是方初晴特意找的时间,不然她身边总会有几个小兵侍候着,碍手碍脚,这都是沈澜保护过度的后遗症。
不过她才走到马厩深处,忽然看到前方坐着一个人,因为没提防,着实吓了一跳。那人被绑在拴马柱上,身上的衣服肮脏破烂不已,须发蓬乱,眉毛胡子都分不清,大冬天的,走近些都能闻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怪味道。
“你是谁?”她往后退了几步,防止这囚犯暴起伤人。但随即她就放松了,因为看到绑住那人的是一条儿臂粗的铁链,在他脚上还加了镣铐。
在要塞中,倒是有把敌国俘虏当奴隶使唤的传统,不过都会选些身形矮小、有不太严重的残疾、或者是性格温顺的人。可眼见这位身材高大,看样子比沈澜还要高些,胖了至少四五圈,黑熊似的,当奴隶不是太危险了吗?正因为危险,才把他拴得这么紧吧?但这样的话,他也没法儿干活了。
咦,这是什么路数?
“你爷爷贝卓。”那人头也不抬地哼道,口气轻蔑,态度傲慢粗鲁,说出的话气得方初晴差点背过气去。
“王八蛋,你是狗屁的爷爷!”她踢了一下地上的草,怒道。他令堂的,还没人这么跟她说过话呢。“哦,你就是那个被我们右师王生擒的图国副帅。败军之将,得意什么呀你!”方初晴想起来了此人的身份,“你不在牢里,跑这儿里来干吗?”
“我们图国的贵族最会侍弄马匹,大江国的南狗可没这本事。现在要塞里有几匹好马出了问题,叫我来帮忙医治的。只要爷爷我做得好,他们就给酒肉。”
“臭要饭的,给点酒肉就叛国了。”方初晴鄙夷地说。如果没弄错,她是图国人,有权利这么骂贝卓。
“切,你懂什么,爷爷是为了马。图国人要是不爱马,就根本和畜生等同。”贝卓也同样鄙夷方初晴。
方初晴气不过,心想论斗嘴连“常胜将军”沈澜都不是对手,老子能输给你个失败者?于是恶意道:“就你那行为,就算爱马,也不能归在人类里。是人的话,哪有你那么臭不要脸的。听说我们伟大的右师王在马上不过三合就捉到了你,你还不服,说什么是右师王赢在出其不意,偷袭的不是好汉。结果我们右师王放了你,等您老人家磨磨蹭蹭地准备好再开打。结果哩,你疯子似的连扎了我们右师王一百多枪,却连人家的战甲都没碰到,自己累得气喘吁吁,后来右师王随便一刀,你就屁股向后,自动掉下马了。像您这样专门落马的英雄,现在在这儿逞什么威风?怎么不去死算了。”
她这话不可谓不刻薄,偏偏她说的没有半个字是假的,贝卓本来一直闭目与方初晴对答,此时气得跳了起来,挣得铁链和脚镣哗啦啦响,还真怪吓人的。
“贱人,你懂什么?爷爷我虽败犹荣,也不想想对手是谁?就算我们的主帅,当年也是在车轮战下才伤得沈澜,爷爷我以一己之力,保得半数图军安然撤退,已经很了不起了!”
而方初晴,就恨他爷爷长、爷爷短的,所以尽管打不过,还是随手捡起地上的石子丢过去。贝卓被铁链锁着,活动范围不超过方圆两米左右,此时面对方初晴毫无章法的暗器,只得跳来跳去地躲避,活像只大猩猩,其滑稽的样子,逗得方初晴哈哈大笑。
她这一笑,引得贝卓第一次专注于她的脸上。然后他愣住了,呆了足有十几秒,挨了好几颗石弹,才讶然地冲口而出道:“公主!”
啊……他说什么?没听清!
方初晴也愣住了,左右看看,能喘气儿的除了她和贝卓,就剩下大批的马儿了。公主是哪位?公主在哪里?话说,他说的是“公主”二字吧?不是“公公”?
“图玛公主!”贝卓又嚎叫了一声。
他不是个疯子吧?要么是被她气得丧失了理智,进入了思想混乱状态,要么就是设计让她过去,好勒死她。她才不上那个当呢!
“鸡猫子喊叫什么?哪来的公主?就你这德行,被俘了还指望有人来救,而且还是公主来救,失心疯了吧你?”方初晴骂道,但不知为什么,心里怦怦乱跳,大概是丢石头累的。对,一定确定以及肯定是这样。
而她这一喝,贝卓散乱的眼神重新回复清明,黑漆漆的、一把抓的眉毛胡子中,一双泛白眸子盯着方初晴看,嘴里却喃喃地道:“大江国的南狗给我吃了什么,怎么眼睛不好使了!”
方初晴暗呼一口气,心想对嘛,看来是这位堂堂的图国副帅被她气得神志不清了一阵。这里根本没有公主,她当然不是,桑青也绝对不是。公主都是金枝玉叶,哪有亲自跑出皇宫去暗杀敌国皇太子的?再说图国的国主根本没有一儿半女,这事地球人都知道,那么公主又是从哪里来的?
不过给贝卓这么一闹,她也没心情看桃桃和萌萌了,匆匆回到自己的住处,没注意到贝卓说最后一句话时,语气里带了三分敬畏、七分恭敬。她只奇怪自己,本来应该很快放下这段与疯子遭遇的意外,可不知为什么,她心里好像藏了一个染料包,而贝卓的话就像是一根针,当这个染料包被刺破,她整颗心就被染上了一层层抹不掉的疑惑。
为此她闷闷不乐,做什么也不畅意,晚上老早就上床睡觉了,期望明天忘记这一切,又是美好的、等待着沈澜归来中的一天。可是,第二天她早上很晚才起床,因为整个晚上都被稀奇古怪的梦境所缠绕。
梦里,宫殿和雪山峰顶交错成影,亦虚亦幻,一个威武老者的面容混杂其中。她曾经努力想仔细看清楚,然而却身陷迷雾之中,直到最后江无忧的身影出现,她的心里忽然酸涩不堪,生生痛醒。
之后再回忆,那些景象片段就更抓不住了,唯有那个老者。一想到他,她就莫名其妙地很伤心,还有些愧疚感似的,想立即回到他身边,让他不再痛苦。还有一个声音在她心里不停地叫:到图国去!到图国去!到图国去!这呼唤是如此清晰,以致令她有一瞬间分不清现实与梦境,以为真的有人在催促她,而且她似乎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似的,真的强烈地渴望到图国去。
这是怎么回事?她试图理性地分析。如果说这是贝卓昨天胡说八道的缘故,那么她也太容易接受心理暗示了,这摆明了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但如果这是桑青的残留意识呢?桑青是要跟她说些什么?是要让她办些什么事?完成什么未完成的心愿?她绝对相信桑青不是个普通人,不然有谁在灵魂远去多时,还令前身的意识左右着后来人呢?不过一具皮囊罢了,却成了桑青还留在人间的介质。那她,又算什么呢?神的使者?这身体的奴隶?大江国的匆匆过客?还是,被请求施予帮助的人?
那么……公主又是怎么一回事?难道桑青另有隐瞒的身份?
方初晴迟疑了一下,然后从床上蹦了起来,一溜儿小跑到马厩去。
与其在这儿胡思乱想,还不如去审问贝卓。昨天是她疏忽了,或者是害怕了,没有问个清楚。照理说贝卓是图国的副帅,也算个人物,不可能随便认错人。何况回想起来,昨天他那震惊的表情如假包换,而且不像是神志不清的样子。
难道,图国皇室真的有隐秘事件?还和她……不,和桑青有关?这和有人要暗杀她的事有关联吗?她必须弄个清楚,毕竟现在笼罩在她头顶上的杀气迟迟不散。倘若,她只是个替代品该怎么办?桑青的灵魂归来又怎么办?那她又算什么?舍得下这一世的人和事吗?
想到这儿,她脑海中突然出现了沈澜的影子,然后是江无忧的影子,两人的面容交叠,挥之不去。与此同时,她的心又热又痛,说不清的难受,也不知道那痛彻心扉的感觉是为了谁。
“昨天你为什么叫我公主,图玛公主?”她打听到贝卓还在马厩中,于是直接跑来,挥退了小兵问。
“我看错了。”贝卓平静地说,可在乱发的缝隙中,他不断地瞄着方初晴,一遍又一遍。怪不得!怪不得!长得实在是太像了,但她是吗?言谈举止差得太多,可他却有一种感觉……
“你撒谎!”到这时,方初晴无论如何也不能相信这话了,说不清为什么,就是这样断定,仿佛是奇准的第六感。这让她感到害怕,于是凑近了贝卓,近到了足可以威胁到自己生命的地步。她就是要这样,让她细嫩的脖子完全暴露在贝卓的铁爪之下。倘若她不是什么图玛公主,贝卓必会伤害她,甚至以她为人质,就算逃不了,也得闹腾一番,以抵消在战场上败于沈澜的耻辱。
毕竟,他应该看得出来,她在军中不是普通的一员。倘若她是图国公主,贝卓就不会伤害她,就算要这样做,也不会理直气壮,她一定看得出来。
她一只手不着痕迹地挨在腿侧,那里挂着一把匕首,其实是江无忧送的超大金簪子,万一贝卓真的动手,她需要有机会逃脱,可不能真的把小命交托在这个野人身上。她知道这样有多危险,但是她心里强烈渴望知道桑青的事。
“如果我说你是公主,你会放跑我吗?”贝卓突然说,“如果你是,你应该这么做,因为我图国的公主怎么能容忍本国的军队副帅被俘?”
方初晴一愣,之后冷静地退后几步道:“我不是那个什么公主,而你认为我是,因为我们有着一模一样的外貌。”这次,她没有忽视贝卓眼中一闪而逝的杀机和随即而来的敬畏。
天哪,桑青是公主,而且是那种见不得光的公主!
她感觉得到,刚才贝卓明显是想杀她,可是却动不了手。这样也就能解释为什么另一个想杀她的人那么有能力,可以攻入戒备森严的沈府、可以在围成铁桶样的和政城逃脱、可以调动死士袭击十万北军。她的被追杀,完全是因为桑青的身份太重要。
可究竟是什么能令一国公主隐姓埋名,还要活得像过街老鼠似的?好不容易重生,为什么让她摊上这么个复杂的前身份?而如果她不弄明白所有的细节,恐怕永远不会得到安宁。
她对贝卓形容了一下她在和政城烤鸭店门口遇到的男人的形貌,她想知道那个人是谁。
“不认识。”贝卓想也不想地答。
于是她有了答案,“你认识那个人,而且他的地位很高。但有什么方法可以让他明白,我不是公主,我只是大江国一个普通女人?”她徒劳地问。
贝卓半晌不语,看起来相当挣扎,“我什么也不知道。”最后他似乎下定决心什么也不说,“如果你不相信我,或者还有什么疑问,自己去图国找答案吧。”
去图国!去图国!去图国!适时地,那个心底的声音再度响起,以致她沉浸在这个荒唐的念头里,她真的想知道自己的,不,是桑青的身世。而沈澜,应该是知道桑青的身份吧?但他连一点信息也不透露,所以她只能靠自己。一是为了解决她的生命威胁,二是如果桑青有什么事没有完成,她要替桑青完成。这样桑青的意识才会远离,她也才能随心所欲地生活。况且这也是她应该付出的代价,她用了人家的身体,她就有义务尽一切力量报答。
只是在没有沈澜的同意前,她不想轻举妄动。一直处于被追杀的边缘,实际上她虽然还很害怕,但感觉上已经麻木很多。她之所以不愿意仓促下决定,只是为了沈澜。因为她这样偷跑,他会担心,如果他来追,还会危及他的生命。而他的生命,是属于整个大江国,属于万千百姓,不是属于她。
“在我靴子里有一块不值钱的玩意儿,你可以拿走。说不定……在图国能用得上呢。”贝卓看着发呆的方初晴,又说。他不管这女人说的是真是假,他是军人,照说应该奉命杀掉她,以除后患。但他终究有一丝愧疚,这令他恍惚间脑子混乱了,不知道自己要效忠的到底是谁?所以他觉得应该让这女人去碰碰运气,一切,还是交给老天来决定吧。反正,他已经不能再回图国了。
方初晴依言把东西拿出来,却是一块铸铁的牌子,方形,火柴盒大小,看着毫不起眼,而且因为被贝卓的臭脚踩着,简直熏死人。她知道再问不出什么了,干脆先回去,把那块牌子又洗又泡,然后放到窗外去晒,脑子里也想了一天一夜,却还是不能做出决断。而当她转天中午再去找贝卓时,才听说他已经被押解进京了。自两国交战以来,他是第一个被俘的帅级人物,自然要送去御审,并令江国百姓欢欣鼓舞。
可她怎么办呢?要不要去图国?怎么去?要征得沈澜的同意吗?她去到那儿,又要怎么做呢?
她犹豫着,挣扎着,却不知道远在几百里外,沈澜坐在军中帐中苦思冥想,地上满是因写错了而被丢弃的纸团。更不知道,一场天大的误会在等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