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东川县委书记乔守志是乔剑川的远房侄子，原来是学化工的，后来爱好写时评，便时常在各级报刊上发些时事评论的文章，被省报的一个总编辑也是乔剑川的同学相中，给调到省报评论部。后来挂职锻炼到河东市，先到政研室任副主任，后又派去东川任代理县长，两年后，东川县委书记李小刚调河东市任副市长他就接任了书记。

河东市安全生产大会散会后，别的县市的书记、市长离得近的都回家去了，他因为有韩书记的嘱咐，便没有走。其实东川县离河东市是很近的，开小车一个多小时就可以到家，要是韩书记没留他，他也会留下的。因为这次来，他还没有去乔剑川家看看他那没出五服的四爷，也就是乔剑川的老爹。平时没事时自己进城因乔剑川的家人不知道他可以不去，但这是大会，是他必须参加的，那他就必须去看看四爷，也是给乔剑川的面子嘛。再说了乔剑川对自己也不薄，能从一个挂职的副处级干部，成为有实权的县委书记，这都是乔剑川在背后做的工作。再有亲戚方面的原因，无论从哪个角度上讲他都是要去拜会四爷的。以前没事时总是节假日带着爱人来，有时也带着孩子来，乔市长的妻子是市人事局的干部，她把乔守志一直像孩子一样待。因而他到乔剑川家很随便。

乔守志是很会来事儿的，当年他在报社时和高扬都曾在评论部就职，有次他们评论部举行酒会，庆祝他们的主任升为副社长。酒宴上，座位正好高扬和主任挨着，这献殷勤的机会谁能放过？大家都忙不迭地给主任倒酒挟菜。主任微笑着点头颌首，一副怡然自得的神情。

另一边挨着主任的是乔守志，他也和高扬一样正在讨好主任。因为，接替主任位置的只有高扬和他最具实力，而高扬在年龄，工作能力，上下级关系中均强于他。可最终拍板的是主任，谁能不讨好他呀？

就在高扬站起身给主任舀甲鱼汤时，高扬听见，不，全桌的八个人都听见了，只不过高扬和乔守志听见得更准确一些。从主任那肥臀和沙发椅之间发出了那么一声不合谐的响声，紧接着，硫化氢分子就弥漫于酒菜飘香的氛围里，有人不禁皱起了眉头，那个“部花”——姜小姐竟掏出手帕捂起鼻子，嘴里嘀咕一句：“谁这么不合时宜？”

高扬瞥了眼主任。谁料，主任竟不动声色地掏出了手帕捂上口，拉了下高扬的衣襟，用略带责备的口吻说：“快坐下吧，偏这时候整事儿，多扫大伙儿的兴！”

高扬瞪大两眼，着急地：“主任，你——”

“你啥？先去洗手间打扫打扫！”

众人的目光全扫向高扬。一向对高扬有好感的“部花”竟用鄙夷的眼光瞥了高扬一下。高扬心更慌了，忙说：“不，主任，不是我，你不是常讲要诚实吗，刚才是——”

“不是你是谁？难道是我？”明显的不满。

“唉，你俩别犟了，是我。扫大伙儿兴了，真对不起，”乔守志站起来笑着解释。

“你——”高扬扫了一眼乔守志。

“你啥？还是人家守志诚实。”主任颇镇定，又用息事宁人的口吻说：“算了，人吃五谷杂粮，谁都有肠胃不适的时候，来，大伙儿喝酒，守志，为了你的诚实，干了这杯！”于是乎，乔守志当上了评论部主任。正是因为这，高扬在报社心灰意冷，赶上《发展日报》记者站长空缺，才想办法调出来的。

韩顺当上市委书记并升至省委常委后，乔守志居然和韩书记也近乎上了，只要到河东那就必上韩、乔两家拜访，只是韩顺的家不在河东，在省城滨江。那就到韩顺的办公室去拜访。有事没事也可以借机向韩书记汇报一下思想和工作。这次韩书记不避讳外人向他耳语，他就感到要出大事！

果然，韩书记的办公室灯还亮着，已是快九点了，他居然还忙着？

他快步上楼，径直走到韩顺办公室，敲了敲门。

开门的不是韩顺而是乔剑川，这让他很吃惊，河东市的一二把手深夜不回家，居然在书记的办公室等他一个小县委书记，这是很不多见的。

韩顺刚上来时，书记市长闹矛盾，不但他这个乔氏嫡系的内部人清楚，就是外人也一直在传。是什么事让他们联手了？而且还找到了他？带着这个问题他走进了韩顺的办公室。

一阵寒暄过后，乔剑川单刀直入地问他：“你抓的那个”炼厂究竟是咋回事？咋老让人举报？”

乔守志明白了书记市长对他这个政绩工程放心不下。

东川县的大山里盛产重金属铅，和锌、锡、煤等四十多个矿种，过去该县工业一直靠卖原矿过日子。近年来，县委、县政府为摆脱只卖原矿、卖半成品的尴尬局面，让有限的矿产资源和工业“三废”（废渣、废水、废气）发挥出最大的经济效益。县里一方面通过有选择性地引进利润大的新型工业项目，另一方面引导本地工矿企业进行技术改造，走循环经济发展道路。原来只从矿石中提取出铅、锌、银三种产品后就被当作废矿渣处理掉，现在却从中提炼出粗铅、电解铅等九种市场非常紧俏的产品。几年前河东市招商引资政策出台，香港的一家大型”炼企业主动找他们合作建一个大型”炼厂专门生产铅的原材料。

加之乔剑川和韩顺等的牵线和搭桥，东川县就给了他们极大的优惠，这个工程上马了。由于拉长产业链条，使该县的工矿企业呈现出蓬勃生机。谁料他们排出的残渣，被雨水一冲就流到了青川河里，加上烟尘和粉尘的污染不仅周围的山上寸草不生，沿青川河流域也是鱼虾绝迹，草木凄凉，最受影响的还是沿岸生活的老百姓，他们纷纷患上了肺病，据检查得出的结论就是铅污染所致。

最直接的，本来这里是稻米之乡，可因青川河污染居然稻子都不长穗了。

河川县现在一方面督促企业整改，一方面又依据这个企业给他增加利润，这就形成了矛盾，加上一些利益的牵动，企业生产越来越壮大，可直接造成的污染也越来越严重。他不敢向二位领导隐瞒，直接说出了污染的严重性和停产的严重性。要知道河川县虽说山好景美，有宝藏有矿产，但没开发前，却是一个穷县，这两年因这个”炼厂在，县里才有了钱吃上了自来水，新修了水泥路，又上了有线电视。有点现代的气氛了，所以说，就环境污染的问题河川县已开过几次会议研究了。但会议上更多的领导还是赞赏要发展，这也是他多次向市里领导报告过的。

韩顺皱着眉头不做声，乔剑川见韩顺不出声，他也从韩顺的办公桌上的烟盒里抽出一支烟，十足地把玩了一会儿，接着又点着了慢慢吐着烟圈儿。

乔守志这时就显得手足无措了，该说的他都说完了。而且早就把球踢给了上级。这样将来一旦被追查他的责任也就轻了。他知道两位领导可能也在权衡这事的利弊，于是索性也不再吱声了，只是在喝水，而且喝得慢条斯理，喝得怡然自得，只是没敢哼小调，没敢翘二郎腿。因为他知道，这不是在他自己的办公室。

韩顺瞧了瞧乔守志又看看乔剑川，知道他们都在等他说话。于是他问乔守志：“那你们县里的意思是还要这样继续下去了？”

乔守志点点头：“应该说是这样的，我们县里的五大班子包括常委会都是对发展经济持肯定态度的。”

韩顺：“可你知不知道有人举报到媒体，而且也有记者下去暗访了？”

“不清楚。”乔守志的脑门儿渗出了汗珠儿。

韩顺又对乔剑川说：“高扬前几天来暗访了。”说着，从桌上拿起一叠纸，递给乔剑川：“这个是他早晨发给我的电子邮件，我下载了，你们看看吧。”

二

乔剑川接过来稿子，翻了起来：

河东市委韩顺书记：

我们前不久收到这样一封群众来信，反映贵市河川县康桥科技有限公司河川”炼厂的污染一事，我们派记者下去探查采访了一番，现将有关材料发给你们，供参考。

1群众来信：

尊敬的《发展日报》记者站：

我们是东江省河川县河草乡的农民，因不堪忍受康桥科技有限公司河川”炼厂所制造的严重环境污染，在投诉无门的情况下，现冒昧写信给你们反映该厂大量排放有毒铅烟严重影响当地老百姓正常生活的情况，希望能够得到你们的帮助，促使该厂尽快整改，还当地百姓一个健康、安全的生活环境。

康桥科技有限公司河川”炼厂主要提炼重金属铅的原材料和生产铅酸蓄电池极板及配件，生产过程主要是对铅的熔炼和其他加工处理。由于没有任何除尘设施，该厂产生的大量有毒铅烟直接排放，导致方圆数公里均笼罩在一片黑烟之中，我们成了首当其冲的受害者，长期门窗紧闭，也无法阻挡高浓度铅烟的侵袭，我们是苦不堪言，深受其害，平日里走在马路上，不过五分钟，浑身上下便落满一身黑灰，即使坐在家里，在门窗紧闭的情况下，不出半个钟头，用手往脸上一摸，也是黑的，显然是沉降的铅烟。大部分人都出现了呼吸道不适的症状，而更可怕的是长期吸入被污染空气而导致的铅中毒，想想这些生活在铅烟污染中的孩子，真是令人心焦。这样的重度污染肯定会给生活在这里的居民的身体健康造成严重威胁。

此外，铅烟在造成空气污染的同时，沉降后的铅烟造成了对地面植被和水体的污染，附近大片菜地里各种蔬菜的菜叶表面均落满了厚厚一层污染物，曾有河东市环保局的技术人员告诉我们，这些菜不能吃，但是不吃这些菜，又能吃什么？我们这里有句顺口溜说的真是太形象了：河川政府真是怪，帮助厂家做掩盖；”炼厂真是坏，广大人民受毒害；”炼厂真是“好”，计划生育不用搞；招商引资真是高，引来康桥把“毒”招。

在多方反映未果的情况下，现致信你们，希望借助你们的力量使该问题引起有关部门和当事者的重视，尽快解决这一关系到老百姓健康和福祉的问题，践行“立党为公，执政为民”的治国方略和“权为民所用，情为民所系，利为民所谋”的政治理想，将“群众利益无小事”真正落到实处，为建设社会主义和谐社会，落实科学发展观尽一份力。

东江省河川县河草乡农民泣血上诉2我站记者杨刚和洪静采写的有关河川县环境污染的采访稿：

接到东江省河川县河草乡的农民反映他们遭受当地铅”炼厂的污染信后，我和高扬站长并洪静记者深入到东江省河川县河草乡，下面是我们采访的笔录：

东江省河川县河草乡是一个山区乡，去年初，在河草乡周湾村的北山上建起了一个铅”炼厂，工厂距离村庄约六百四十米左右，距离村小学约一千米左右。

最近他们这里出现了一种奇怪的现象，数百名儿童纷纷“逃”到外地去上学。原本有一百多名学生、七名教师的村小学在上学期只剩下一名教师、四名学生。村民们说，这一切都是村头的那个康桥科技有限公司河川”炼厂惹的祸，由于康桥科技有限公司河川”炼厂排污，造成该村一些儿童血铅含量超过国际标准80%以上。而康桥科技有限公司河川”炼厂认为，招商引资企业受当地政府政策的保护，双方为此多次发生纠纷，此事在当地闹得沸沸扬扬。记者近日两次深入当地调查，探究其中内幕。

河湾村有三百多名儿童，村小学原有一百多名学生、七位教师。

这个暑假之前，这所村小学只剩下四名学生和一位教师，其余的学生早已陆续转到离本村很远的地方上学了，这种“外逃”的现象目前还在继续。

7月21日，记者在村南头找到了这所小学。一座独立的小院大门紧锁，院内空无一人。南面院墙上红漆刷出的重视教育的标语仍十分醒目，而大门上已找不到校名，大门两侧的招牌已换成了村委会。村民们说，村委会是刚刚搬进去的。暑假过后，村小学剩下的一位教师和四名学生往何处去，目前还不得而知。

据河湾村村民讲，他们把孩子送到别处上学，路远不说，一年至少需要多花费三四千元钱，这对收入并不高的农民来说是一笔不小的负担。

问他们为啥要把孩子送走，村民们都说是污染造成的。

“铅污染真把我们害苦了！”一位村民的感叹道出了其中的原因。

“排出来的毒烟，使村里的树叶几乎全部落光，连地里的庄稼都成光秆了。村里不少的母鸡都开始下软皮蛋了。”

记者在河湾村采访，总感到被“铅”味所包裹。当地村民说，他们长期生活在这里，早已习以为常，已经闻不到气味了。

据了解，铅是多系统、多复合性的重金属毒物，也是一种不可降解的环境污染物，对人体有百害而无一利。由于铅是通过消化道、呼吸道和皮肤接触进入人体的，所以经常接触铅的工作人员也是发生铅中毒的主要人群，以慢性蓄积中毒为多。轻度中毒时可出现神经衰弱症状（如头昏、失眠、乏力、多梦）和消化系统症状（如食欲不振、恶心、腹部不适）；中毒较重时出现贫血、腹绞痛；严重时出现铅性麻痹或中毒性脑病。

据专家介绍，由于比重大，铅一般蓄积在离地面一米左右的大气中，而且离地面越近，铅的浓度越高，因此，铅污染的受害者首当其冲是儿童。据河湾村村民反映，自从五年前，康桥科技有限公司河川炼厂建成投产后，村里一些孩子就经常出现多动、注意力不集中、腹痛、腹泻、恶心、呕吐等症状。

在村民的强烈要求下，河川县及河东市有关方面组织了对河湾村儿童血铅含量的检测。

河湾村村民向记者提供了一份《河湾村儿童铅污染基本情况调查表》：

这次调查涉及河湾村275名儿童（年龄最小的为3个月，最大的14岁），家庭与铅厂距离从200米到700米不等，其血铅含量在300微克升以上的有8人（最高者达393微克升），200—300微克升的有52人，100—200微克升的达162人。

参照国外有关标准，儿童血铅含量低于60微克升为相对安全，大于100微克升为铅中毒。那么，河湾村被调查的275名儿童有222人血铅超标，铅中毒儿童的比例高达807%。

村民还说，被调查的儿童有一小部分是外村的和本村长期在外地上学的，如果在总人数里去掉这些孩子，那么河湾村常住儿童血铅含量超标人数的比例会更高。

据河湾村村民讲，自康桥科技有限公司河川”炼厂在村头建成以来，不但孩子的健康受到影响，粮食也普遍大幅减产，原来一亩地能收一千多斤稻子，现在只能收上七百多斤。

康桥科技有限公司河川”炼厂西侧是河东市河川县河草乡河洼村，过去，该村农民靠种菜能获得很大一笔收入，现在，他们的菜再也卖不上好价钱。该村村民说：“过去，河洼村能种上一百四五十亩蔬菜，一亩地能收入四千多块钱，今年没人种了。方圆几十里的人，只要一听说是河洼村的白菜，扭头就走，多少钱人家也不要。”

康桥科技有限公司河川”炼厂所在地河草乡一向以生产松花蛋闻名，鼎盛时期松花蛋厂达二百多家，而今，生产松花蛋的工厂不过几十家，大多销路不畅，勉强支撑。人们总是这样说：“松花蛋本来就含有铅，那里建了个铅厂，那松花蛋就简直是个铅蛋了。”

河草乡一位农民向记者讲述了这样一个故事。有人给河东市一位老师送了一箱河草乡生产的松花蛋，那位老师笑着送走送礼者后，转身就对家人说：“赶快把它给我扔得远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