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王治成接到了一个电话，是伟业集团主管宣传的主任鲁人打来的，他说他们的副总胡铁仁要找他吃饭。以前，他多次想和人家套近乎，要请人家吃饭，人家都很礼貌地拒绝了，今儿个这是咋了？他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由于几次想拿他们的广告，都拿不下来，这很令王治成头疼。要知道，伟业集团可是个大企业，这家大型的房地产公司，同时还涉及公路建设、家具等行业，置业范围遍及黑龙江、吉林、辽宁、山东、江苏、北京、上海、俄罗斯等地区和国家，成为拥有一定知名度和美誉度、云集各方精英人才的现代化大型企业。能和他们保持联系，那一年的广告费就不愁了。

他们订的是伟业酒店的219包房。时间是下午6点。还不到5点，王治成就走出了办公室，他抑制不住内心的狂喜，在通向开发区那个所谓的“腐败一条街”旁的农贸市场边逛边看。

正是下班的时节，市场已变成了夜市，各种摊床、小吃琳琅满目地塞满了市场两侧。烧鸡、五香风干野兔、黄焖鱼、烤火腿肠、麻辣羊蹄、抻面、炸臭豆腐、涮牛肚、各类烧烤等等，不仅有东北的特产，还有南方一些比较有名的小吃，如云南的过桥米线、四川的麻辣系列、河南的烩面、金华的火腿等。还有各类水果，石榴、葡萄，香蕉，各式各样，应有尽有。

王治成看看时间还早，就坐这儿，要了一碗杏仁茶。又来到一个拌凉粉摊前看炒凉粉的制作过程，看师傅将凉粉切成薄片，放在一平底大锅中，加入多种辛香调料及豆酱、辣椒等，再用一锅盖压住数分钟，待炒得又黄又焦就起锅了，很是潇洒，看得他直咽吐沫。心说：要不是有人请，一定得来一碗尝尝。

抬腕看看表，时间差不多了，便穿过这个夜市，径直奔向伟业大酒店。

二

王治成是个一直在社会上混的人，没有一个固定的职业。他先是毕业于河东大学中文系。毕业后，分到了家乡的一个学校当老师。他在大学时处的对象追到他的家乡要嫁给他。可他的父母不同意，非要他娶一个在当地开有一家工厂的老同事的姑娘，他拗不过老人，就和那个善良的姑娘结婚了。可他却忘不了他恋爱时的女友，时常和女友约会。

终于有一次媳妇给他洗衣服时，发现了那个女人给他写的信，信里写得悱恻缠绵，甚至还有回忆他们之间***的细节。这很令媳妇儿恼怒，当时就打电话把他叫了回来，回来就和他吵，结果，他一气之下骑摩托就走了，由于是气愤难平，精神不集中，他在躲避对面开来的大车时，拐猛了，撞到了路中的水泥柱上，把腿撞折了。送到医院，给媳妇儿打电话，媳妇儿以为是在骗她，也是怀孕八个多月了，行动不方便就没去。于是他找了一直在心里默默爱着他的学校同事来照顾他。

结果，没过半个月，他就和这个同事有了婚外情。当媳妇知道后，便和他闹离婚。于是，他就和媳妇离了婚，娶了同事。可婚后，他就不得闲了，先妻给他生了个儿子，一直在娘家等他回心转意，那个学校的恋人还在隔三差五地找他约会，现在的这个妻子也不是省油的灯，总缠着他，走到哪儿都跟着。于是，他谁也没告诉，自己跑到了省城。

由于会写稿，加上能说，来了就到省里的一些新闻单位转，见门就进，进来就帮你干这干那，煞是勤快，给人的第一印象非常好。由于迅猛发展的政治、经济和人文形势，催生记者队伍变得庞大而复杂，加之报社也要生存，媒体便招聘来专门拉广告的人员。就是在这种形势下，王治成的勤快和毛遂自荐，让高扬相中了，便把他聘了来。由于他勤快，又会说，来了以后，很快就揽了几笔广告，比其他人都有效果，高扬就把他提为经营部主任，让他有了更广阔的发展空间。

酒店里，金碧辉煌，很是豪华。在服务小姐的引领下步入装饰华贵、环境优雅的大堂。路过专营海鲜的餐厅，迎面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巨大的水族宫，在灯光的映衬下游动着各类鲜活的海洋生物——巨大的龙虾长须伸扬，斑斓的花蟹张牙舞爪，背负重壳的海螺缓缓爬行，静卧的贝壳羞吐软躯，还有各种怪模怪样的鱼类，或如扇飘飘，或如带舒展，或如伞浮动，或如箭穿梭……在这里不仅能够品尝从南太平洋和大西洋直接空运的名贵海鲜，还可以享受华贵优雅的环境和至尊无上的服务。当然，价格也是令人咋舌的。大凡来此就餐的食客都是些商贾老板、社会名流、政府官员和各种肤色的外国人，久而久之，享受这里的宴席便成了身份高贵的象征。

他想起了一个笑话：一醉客酒间如厕，回来对同伴说：“这五星级酒店生意就是好，连卫生间都摆了两桌。”便坐下继续喝酒。不料，他的屁股还没坐稳，一群人就冲了进来按住他猛打，同伴惊问其故，人家一句话把朋友笑得当场就喷了：“这混蛋在我们包间撒尿！”

来到了219包房。鲁人和胡铁仁已等在包房了。

一阵寒暄后，几个人入了座。胡铁仁示意可以上菜了。服务小姐们便依次进入，码盘上菜。

菜品不多，但很丰盛。鲍汁扣鹅掌，香煎三文鱼，蒜蓉椰菜花，虾仔大乌参，水晶虾仁，葱烧鞭花蹄筋，有营养，还有特色。这令自觉见多识广的王治成也有点自惭形秽。尤其是当他看到上菜的小姐，穿的旗袍开衩都快到腰上，一走路，那白花花的大腿时隐时现，有时竟能看到那镂花的小内裤时，他更有如坐针毡的感觉，身体自然就有了反应，鲁人用眼扫了一下他的裆部，见他已有了反应，就对胡铁仁笑。胡铁仁冲他点了点头，两个人就都胸有成竹了。

胡铁仁用探询的口吻说：“要不找个女人来陪一下王主任吧？”

鲁人便说：“好的。”便出去了。

不一会儿，就进来三个花枝招展的年轻女子，一个挨着王治成坐下了，另两个也都分别挨着胡铁仁和鲁人坐下了。

王治成心里一阵莫名的激动。他瞪眼瞅着坐在他身边的女子，脑袋里开始了意识流，他想起在哪本书上看到的说女子的坐姿通常有四种，并腿式、叉开式、翘腿式、倒v字式。不同的姿势，有不同的说法。

可挨着他坐的这位女子居然一会并着腿，一会儿叉腿，这就让他很难判断了。那就看她的长相吧——这女子眼睛不是很大，但挺有神的，低头的时候眼皮垂下去，长长的睫毛微微有些抖动的样子，和人说话的时候眼皮又抬起来，那顾盼间流露出的风情十分迷人。

看着她这个样子，王治成心里忽然想起了书上说的处女鉴定法了。书上所说的处女鉴定法，其实和中医一样，也就四个字：望、闻、问、切。望就是观其体态，看其神情。闻就是嗅其体香。那股淡淡的处女体香，绝对是处女与否的一个明证，这对经常纠缠在女人堆里的王治成来说是驾轻就熟的。问就是旁敲侧击，套其言语，从而做出判断。至于切，那就是直接切入，真切感受了。可谁知，还没等王治成望闻问切哩，这女子居然一下就将他搂过来，而且还毫无顾及，旁若无人地亲了他一下，嘴里嗲嗲地叫了声：“这位小哥一看就是个文化人儿！

我就喜欢这样的！”边说边将手伸向了他的下身。

这可把他吓住了，虽说他常在外边混，也曾嫖过妓。但那是他主动的，这次是在刚刚认识的人面前，而且以后还要有求于人家。怎么的也得装一下脸面啊。他忙站起来：“不，不，不。”

看到他脸红红的模样，胡铁仁和鲁人都笑了。胡铁仁便说：“看来王主任不大适应，你们下去吧！”一抬手，把三个女子给撵走了。

这可给王治成急够呛。本来是想装一下高尚的，可却被晃了一下，还没尽兴，这火烧火燎的滋味是最折磨人的了，可他又不敢发作，只是尴尬地笑笑：“好，好，好。”

胡铁仁便张罗酒：“来，先喝一杯！”

鲁人也说：“是啊，先干了这杯。也不知这酒、这菜，对不对王主任的胃口。我们平时都养尊处优惯了，大腹便便的，一到饭店就皱个眉头，吃什么呀？吃什么也不香。”

王治成一饮而尽，就感到一条火线进入腹内，顿时一股热流涌向全身。他应付：“是，是。”

胡铁仁拿出一盒软包中华烟，自己抽出一根，就把烟扔到桌子上：

“王主任，来一根儿。”说着他把那根烟点燃。

“其实，我们搞企业的是离不开你们媒体的，谁知哪天我们没注意，就让你们给捅一下子啊！”

王治成忙说：“不会的，我们是大报，不是那种街头小报。我们要宣传谁、曝光谁，那都是要走程序的，不能记者采访完了，不问青红皂白就给登出去了。那不是我们的规矩。”

胡铁仁就笑：“呵呵，这年头，讲规矩的少了。不是有人说嘛，这年头，教授唇鼓舌，四处赚钱，越来越像商人；商人现身讲坛，著书立说，越来越像教授。医生见死不救，草菅人命，越来越像杀手；杀手出手麻利，不留后患，越来越像医生。明星卖弄风骚，给钱就上，越来越像妓女；妓女楚楚动人，明码标价，越来越像明星。警察横行霸道，欺软怕硬，越来越像地痞；地痞各霸一方，敢做敢当，越来越像警察。流言有根有据，基本属实，越来越像新闻；新闻捕风捉影，随意夸大，越来越像流言。”

王治成镇定了一下神态说：“看来媒体人在你们眼里形象不高呵。”

胡铁仁冷笑：“这年头，谁的形象能高得了？不是有这样一个段子嘛，说忙碌的公仆在包厢里，重要的工作在宴会里，干部的任免在交易里，工程的发包在暗箱里，该抓的工作在口号里，需办的急事在会议里，妥善的计划在抽屉里，应刹的歪风在通知里，扶贫的干部在奥迪里，宝贵的人才在悼词里，优质的商品在广告里，辉煌的数字在总结里。”

王治成就巴结：“呵呵，胡总的记性真好，这些东西居然都能记下来，佩服。”

鲁人不失时机地补充：“我们胡总不光能记，还能创作哩！”

王治成就感兴趣：“是吗？那能不能来两段听听？”

胡铁仁心不在焉地：“呵呵，都是瞎闹扯，你要是想听，我给你说一个，这年头，构建和谐社会要注意在自然界不要和天斗，在国际社会不要和强国斗，在路上不要和军车斗，在单位不要和领导斗，在家里不要和老婆斗！”

王治成就鼓掌：“不错，很有哲理性，再来一个。”

胡铁仁说：“这不是我弄的，也是别人发我手机里的。我这里有好多，你告诉我手机号，我给你发几个。”

于是，王治成说出了手机号，胡铁仁就给他发了个段子：

“现代社会疯狂了，女人太强了，绵羊开始吃狼了，猫和老鼠上床了，兔子也吃香肠了，同性恋都算正常了，没外遇就算白忙了。”

王治成说：“挺好玩的。”

几杯酒下肚后，胡铁仁点上一支烟，吸了一口，低下头思忖着。

王治成因有事要求人，就尽量把话题往广告上引，他说：“我现在一天忙的脚打后脑勺了，被广告逼得一点思想也没有，像你们还能发点短信解解闷儿。”

胡铁仁就说：“思想这东西，就像男人的那玩意儿，用则进，不用则废，这是真理。人呐，可千万不要委屈了自己。”

王治成：“是的，我也知道，可这又不能强人所难，你知道的，我不是一个随和的人，我自己都讨厌我这一点，我常常隐藏自己，害怕自己暴露在别人面前，时间长了，我都不知道何为真，何为假了。你说我，在单位说是个主任，其实还不就是个拉广告的。广告要多，赚的就多，广告要少，领导批评，同事瞧不起，回家去和老婆办事，老婆都不配合。”

鲁人说：“你说的这些，我能理解。”

王治成或许是酒烧的，不像刚来时那么拘束了，自己感慨下去：

“我现在来往的范围越来越狭窄，我在排斥，不断地排斥，最后可能连我都会被我自己排斥掉。”

胡铁仁便说：“不会的，你这不是和我们搭上关系了嘛，就你那点任务，还不够我们一个月从手指缝里溜的。”

王治成就等着这句话哩，他一听这话，就兴奋地站起来：“那敢情好，你们可是我的大恩人了。来，胡总，我敬你们两位大哥一杯！”

喝掉他敬的酒后，胡铁仁说：“改日你联系一下，让你们站长出来和我们康总坐一坐，我们康总就爱和你们这些文化人做朋友。那你们的广告不是顺理成章的拿下嘛。”

王治成拍胸脯打保票：“没问题。”

胡铁仁看似不经意地问：“听说你们站长前几天去河川了？”

“是啊，那里有人举报，说污染太严重了。”

“没听说是哪个企业吗？”

“是康桥科技有限公司河川”炼厂。”

“哦，他说没说，报不报道啊？”

“这站长没说，好像不大能报。”

“为啥？”

“因为那里的韩顺书记是他的好朋友。他是一个很讲感情的人，他不会不给韩顺面子的。”

“那还用他亲自跑吗？”

“这事儿据说挺可怕，草都不长了。再说了，河川是河东的管辖范围，河东是韩顺的地盘，韩顺和我们领导关系很铁的，他那里出事了，他能不亲自去看一看嘛。我们站长是个讲究人，他一般不做对不起朋友的事儿。”

胡铁仁就竖大拇指：“是嘛，那这样的朋友我们就更得交了。”

“好的，我明天就向他汇报，相信他也会想见你们的。”

“是啊，有劳张老弟了。”

王治成说：“让你破费了。”

胡铁仁客气说：“这算什么，现在的事情，谁也没办法，老百姓老是抱怨，实际上，也真这样：一顿饭一头牛，屁股底下坐栋楼。但为了朋友，偶尔破费一下，还是值得的，你说对吧？”

王治成：“是，朋友嘛，就该两肋插刀，这年头，多个朋友多条路。”

鲁人心里骂：妈，这一顿饭就一万来块，你以为你是谁？要不是为了高扬和《发展日报》，你算个吊？至于在你身上花这么大本钱嘛？

三个人就开始叮叮当当地碰杯。接下来，就喝得四海翻腾，五洲震荡。三个人都英勇豪壮，大有东风吹，战鼓擂，上了酒桌谁怕谁的气慨。江湖交情，哥们义气，生意需要，一时被酒精弄得云山雾罩，个个脸上都飘着万死不辞的激动表情。

最后，胡铁仁说：“喝的差不多了吧，一会儿让我们鲁主任陪你乐呵乐呵，看刚才把老弟馋的，哈喇子都快出来了，别不好意思，都是人，谁也别笑话谁。”

王治成的本性就露出来了：“是的，好色乃人类的天性。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嘛。”

鲁人就逗他：“洋人早就说过哪一个青春少年不钟情，哪一个妙龄女子不怀春的。我们王主任这样的帅哥，要没女人滋润，那不白瞎了嘛。”

胡铁仁也说：“好色不乱乃英豪。但若是喜新厌旧、朝秦暮楚，一见女人犹如猫闻到了腥味一般，恨不得将天下美女为我一人独享，并且有新欢忘旧情，那就不是一个男子汉所干的事了。”

王治成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不敢再接下去了。

吃完饭，鲁人先陪王治成去洗澡。在饭店的走廊里，他看见站里的记者张琳琳和两女一男在这里吃完饭正往外走。他心里一惊：咋还碰上她了。这死丫头一定得向站长汇报。再一想，反正我这是为站里拉广告，站长也同意了的，怕啥？

三

张琳琳这几天，连续几次接到一个叫立新的男人的电话，说看过她的不少和新闻纪实作品，并都搜集了起来，还约定了时间和地点，要谈他及他的妻子和情人之间一段很奇特的情感经历。于是，她选一个空闲时间赴了约。

初见立新，的确让她感到惊讶。原来他竟是一个小有规模的广告策划、图书发行及保健品公司经理，还是东江省内大名鼎鼎的诗人，现在有别墅住着，私家车开着，手提电脑拎着，随时都可以上网同远在世界各地的客商通话，不仅女秘书云集，且还有一个专职情人陪伴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