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治成轻描淡写地说：“这事还用去找他们吗？伟业集团就在前进路上开发哩，康伟业早就说了，只要咱们和他们合作，他就给我们办公楼。”

高扬笑了笑：“呵呵，他是商人，赚钱是他的首要目的，他能和你提出这个所谓的好事，那他就一定有很难的事要我们去办。”

王治成不以为然：“领导是不是太敏感了？”

高扬瞥了他一眼：“敏感？你就瞧着吧。”

洪静笑嘻嘻地接上一句：“站长总是高瞻远瞩的。”

高扬的预感是准的，正是从这时起，他和康伟业之间就有了纠缠不清的关系，但他现在是不知道的，因而，听了洪静的话后他笑了：“你们这帮小混蛋少给我戴高帽，好好干，不会亏待你们的！我今天再强调一下咱们记者站的功能和作用，记者站不仅是要为报社编辑部及时准确地提供优质的驻地新闻稿件，更要为驻地经济社会发展做好鼓与呼。而怎么做好鼓与呼呢？刚才，王总编已讲很多了，我再补充几点：

其一，服务驻地经济社会发展，所做的正面宣传报道应该把握‘帮忙不添乱爷的原则。要积极配合当地党委政府发现典型，宣传典型，对典型的宣传报道一定要多听取有关部门的意见和周围群众的意见，我们采访要深入扎实，文字写作要客观、实际、准确，稿件见报后要让读者佩服。”

洪静又抢话：“要这样的话，一篇积极的宣传报道稿件不仅能鞭策先进更加先进，而且可以起到引导后进学习先进，走向先进，从而促进工作。”

杨刚也不甘示弱：“可要是对典型或先进的宣传过了头，把芝麻大的事夸大成簸箕大的事，甚至为了宣传先进典型而有意渲染、夸大其成绩和事迹，我看那不但起不到积极的宣传效果，反而会令其所在地方的群众、兄弟单位、行业人士所不齿。还会给当地党委政府的工作带来被动，有时甚至会产生负面影响。”

高扬赞许地点点头：“所以，我就要说这第二点，对发现的问题，出现的不良现象，需要采写舆论监督报道时，要本着求疵而不吹毛的原则。”

王治成也想强调自己的重要性：“可领导你知道的，不打不成交啊，不挑毛病监督他们，那就没有人买咱的账；批评他们，监督他们，他们就会主动接近你。那样，广告就来了啊。”

王治成的话，让杨刚若有所思，他想起他刚来站里时的情景：

杨刚刚到《发展日报》记者站时，分工负责写稿子。在高扬指导下，他写的新闻稿件，采用率已达百分之七八十，还有几篇稿子被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在新闻和报纸摘要并在中央电视台的新闻节目里转播过，不少报道被兄弟媒体转载。这让他感到了一个做记者的快乐。

前几年，有些地方相继发生了将鲜奶倒入下水道的事情，除了牛奶不能大量长期保存的原因外，与一些地方的农户一窝蜂养奶牛，有些企业产品不达标和当地地方保护主义等问题有关。为此，他接到线索后，便去采访，回来就写了一篇这样的稿件：《奶农为何倒牛奶？》

刚写完，正好报社总编室打来电话，说报社这两天出现了稿荒，问记者站有没有出彩的新闻稿。他觉着倒鲜奶的事儿是个很好的新闻，便和总编室的编辑说了，果然总编室很兴奋，让他马上传稿，他觉得应和高扬通个信，便拨打高扬的手机，可却联系不上高扬了。在杨刚看来，这个事他采访得比较细致，又是为民作主的事，高扬没理由不同意发表，于是他便把稿件以点对点的形式传给了报社总编室。

第二天上午，高扬打来电话，问他倒鲜奶事件采访的情况，得知稿子在昨天下午已发给了报社时，高扬惊讶地叫出了声，随后就训斥他：

“重大新闻事件的稿子未经同意，怎么能轻易给报社？”之后，高扬又联系报社总编室，看稿子是否已编排。

杨刚很纳闷儿，倒鲜奶的事，他还未向高扬汇报，他怎么就知道了，而且对他给报社稿子反应怎么这么大？他不清楚自己错在哪里，好像自己给高扬闯祸了。

高扬到办公室时，脸上布满乌云。他手里拿着的除了手包外，还有今天出版的《发展日报》，倒鲜奶的稿子已在今天报纸的3版头条发表。

杨刚赶忙沏茶把杯子端过去，然后像做错事的孩子，又像是刚上门的农村小媳妇，在自己的椅子上拘谨地坐下来。等待即将到来的劈头盖脸的暴风雨。

谁料，喝了两口水后，高扬并没有发火，而是和声细语地说：

“杨刚，你刚来记者站的时候，我记得曾和你说过，记者站不仅要抓好新闻，写好稿件，还要顾及到经营。报社年终对我们考核时，光有叫得响的新闻稿是不行的，广告和发行上不去，也会被人翻白眼。这你还记得吗？”

杨刚机械性地点了点头。

高扬又说：“报社每年只象征性地给记者站点办公经费，而且只给我一个人发工资，我用你们是要给你们发工资的，你们还要出差，这些费用从哪儿来？即使没有广告经营任务，站里都要设法找钱，你想想，连日常开支都保障不了，记者站还谈什么发展壮大？”

杨刚当时想，说这些与我私自传稿有什么关系？当记者的不就是要写稿吗？

高扬看他的神情有些疑惑，就接着说：

“你有疑虑是不是？觉得你私自传稿和我说的这些没什么关系对吗？我告诉你，你刚去采访，他们就通过省委的一个关系，给我打了电话，并承诺，只要咱们不在报纸上发表一个字，他们就会给记者站一个版的广告费作为支持。我当时就给你打电话，可你不开机，下午我的手机又停了机。我想，这种重大的稿子你是要和我商量，不会擅自处理的。谁料，等我给总编室打去电话，总编辑都签发照排付印了。你想想，这一个版的广告不是泡汤了吗？再说，去采访这一事件的媒体少说有四五家，人家都被攻关没有发稿子，咱们这一发，在同行中不也陷入尴尬了吗？你也在晚报干过，咋就没有一点政治头脑呢？”

高扬端起杯子，喝了两口水，又说：

“这是一个很严重的事件，你要好好思考一下，东江财大气粗，上上下下都有非常复杂的关系。杨刚，你到记者站时间也不短了，光埋头写稿子是不行的，我再和你说一遍，一个驻站记者他不仅要能写出好稿子，更要学会经营。”

就在高扬找他谈完话不久，他接到一个线索说东江省通林县提出要建设“国际化大都市”。把“招商引资”变成了“招商引害”，大量污染企业成为招商引资对象，不仅破坏当地环境，还在这种好大喜功、求洋、求大思想的指导下，城市规划严重脱离实际，依靠大洋楼、大广场、大景观、豪华别墅包装城市，大搞花架子、形象工程，结果是劳民伤财、资源浪费，造成房价飞涨、交通拥堵、环境恶化、空间拥挤、治安混乱。

在开发土地时，未与农户协商就出动法警和公安干警砍掉了农民已长到半人高的玉米。听到这事后，杨刚请示了高扬后马上就来到了通林县采访。

杨刚来到农民地里时，发现被砍掉的玉米秆横七竖八躺卧在田地里，叶子已被晒得干瘪泛黄，有的都长出红色的缨子了，看着很让人心疼。

杨刚的心像被刀剜了一下，他回来后，饭都没吃，不到一个小时就把稿子写完了。

稿子写成后，杨刚给高扬过目，高扬看后说：

“先传给通林方面看看有什么反应。”

稿子上方加盖了记者站的印章，传给了通林县政府。

第二天上午，通林县长和书记就来到了省城滨江，在东江省委宣传部一个处长的引荐下，和高扬谈得很热烈，到中午了，又极热情地请记者站一行人吃饭。记得在结帐时服务员小姐向县长报出了九千九百九十九元时，他的心像被一把无形的小刀剜了一下，整整一万元啊！

这顿饭是农民多少土地的收成？看通林县政府办主任付款时那洒脱的样儿，好像钱根本就是废纸一样。这还不算，他们还答应在《发展日报》上登一版宣传改革开放后的通林建设成就的专版广告。要知道，《发展日报》是国家级大报，一个专版就是二十万元啊。二十万元，这是多少耕牛和土地的收成？县长和书记表示，回去后按每亩地产粮的市价，给损坏庄稼的农户赔偿，并在年底前将所有欠款一笔付清，保证日后不会再发生坑农的事件，并欢迎他们记者站继续监督。

一个月后，专版款到账。杨刚领到了四万元组稿费，这比他辛苦一年的工资还要多。也正是从此，他获得了高扬的信任。而他也知道了当记者赚钱其实是很容易的，关键看是不是能把握住机会。

杨刚回过神来，只见高扬接着说：“你的观点不对，我们搞善意的、积极的舆论监督报道，不仅是群众欢迎的，而且也是当地的党委和政府欢迎的，因为这种舆论监督报道能替他们及时发现和指出问题，有利于他们及时改进和完善。我们一定要记住，批评不是最终的目的，整改才是关键啊。”

张琳琳白了一眼王治成：“我觉得故意、恶意地去寻找、发现人家存在的不良现象和问题，并不惜笔墨、不惜报纸版面去报道，那是缺德的行为，这不但不能使问题及时顺利地解决，还会影响记者站与驻地的关系，更会使驻地反感、排斥，甚至形成对立。我赞成站长的说法。”

高扬：“我今天还想说的是有些记者急于出成绩，表现自己的威望和形象，为了搞好与当地有关部门的关系，采取各种措施提高新闻稿件的见报数量和质量，这种精神是好的，是应该鼓励的。但我不赞成记者忙于跑会议，跟踪领导，天天上门到各部门和单位找线索要资料，最后搞成了人家领导的随从人员和跟屁虫儿，记者站也好像变成这些单位的下级部门。他们有个屁大的小事也邀请你参加，你说你去不去？不去就把人得罪了；去了，人家又吃又喝地供你，走了还给你包个红包或拎点纪念品，你这稿子咋写？就是写出来，因新闻信息质量不高，稿件也发不出来啊，稿子出不来，人家又说你水平不行，再说了，见报的稿子多了，那我们的报纸岂不是成了他们的专版专报？”

洪静：“也是，记者去得多了，就影响人家工作了，让人感觉不敢和记者打交道了，一打交道就粘乎上了。”

高扬：“所以我们在工作的积极性和热情上应该坚持这样几点：一是认真执行报社的新闻选题策划和稿件采写任务；二是准确把握报纸风格和报社编辑部对报纸各版面用稿的基本要求，有针对性地做好驻地新闻的采写；三是围绕大发展大服务，为驻地提供有前瞻性、思想性、指导性的新闻稿件，创造性地开展宣传策划。一句话，积极热情，密切配合，开拓创新，完成任务，切不要刻意追求轰动，追求影响，为了迎合而降低新闻的质量，为了取悦献媚而损害自己的人格。好了，散会吧！我和别的记者站沟通一下，看看他们是不是也收到了同样的举报信。”同志们陆续地走出了办公室，他拿着那封信，抄起了电话。

他先是打给韩顺的，他觉得在河东发生这样的事，无论如何都是要和韩顺进行沟通的，因为，韩顺是河东的一把手，又是他的朋友加恩人，这样的事不让他知道就是自己的失礼了。

“哎，是大哥吧！哈哈，没别的事。昨天到你的地盘看了看我和你说的那件事。我觉得天保工程款的事，你可以找理由绕一下，我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算了。呵呵，别否认，人家说的有鼻子有眼的，不是内幕人，他是不会举报的。这事我不想过问，我们又不是纪检单位。

但”炼厂污染的事，我看你还是让他们停产了吧，这样也是为子孙万代做件好事，可以吗？嘿嘿，我可不敢指教大哥，只是建议。”

“好，好。”

“对了，哎，你看看，我大哥就是通情达理。这样的好领导不升迁，天理不容啊！好，好，我不再过问了，一定，一定去捧场！下月几号？

27号，好，好，我一定去！对了，你别挂电话，大哥，还有件人命关天的大事，你可真得上点心了，这事要是真的出了，那你省长交椅可就不一定能坐上了，啥事？你真的不知道哇，我这儿接到一封举报信，说你们的兴安矿3号井要出安全事故，对，我相信洪欣书记也一定收到了，是，对，你赶快去处理吧，我一会儿和洪欣书记的秘书小罗通个电话。

不行我就派记者下去把你处理的事写个新闻。不不，不会是假的，你了解一下吧，好的！再见！下月27号见！”

放下电话，他又给省委书记洪欣的秘书小罗打电话：“罗秘书吗？

我是《发展日报》的高扬，呵呵，谢谢，好，洪欣书记还好吧，好，不错，你告诉他我前几天淘到一件好东西，是我让咱们师大艺术学院的著名国画大师顾道子老教授专门给洪欣书记画的一幅《松鹤图》，嘿嘿，已经到手。等过几天裱好后我给你送过去，好的！好，我给你打电话是想问一下你们是不是接到来自河东市兴安矿的举报信，我想派记者下去调查真伪。是吗？正在组织调查组，需要我们报社配合吗？好，好，你请示一下洪欣书记吧，好的，我等你电话。”

挂上电话后。他赶紧掏出手机给韩顺发短信：“1号已知道，正在派调查组。”

发完短信，电话响了，是小罗。他告诉高扬，洪欣书记的意思是，去调查组的事暂时不需要媒体介入。

放下小罗的电话后，他又喊来杨刚和洪静：“你俩赶紧去兴安矿，韩顺要去封井，写个现场新闻回来。”

两人答应后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