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受绑之笛(1)

作者:吉川英治

|

类型:都市·校园

|

更新时间:2019-10-06 14:33

|

本章字节:9566字


近处山色之漆黑远胜浓墨,远处的山色之淡然恰似云母。此时正值暮春时节,春风和煦。


小路上雾气缭绕,就连大叶竹、藤蔓也笼罩在浓浓的雾气中。离村子越远,山路越潮湿,好像昨夜刚下过一场大雨似的。


“阿通姑娘,你还好吧?”他们担着挂满行李的扁担,泽庵在前,阿通在后。“一点也不好!我们到底要去哪儿呀?”“我也在想呢……”泽庵回答得心不在焉,“再往前走一点吧!”“我倒不怕走路,可是……”


“是不是累了?”“不是!”阿通的肩膀被扁担压得很痛,她不时地换着肩。“谁都没有碰到呀!”“今天,‘八字胡’一整天都没在寺里,他把搜山的人统统撤回村里。


看来,他是准备看热闹了!”“泽庵师父!您究竟打算如何抓住武藏?”“过一会儿,他肯定会出现的。”


“出现之后我们怎么办?他平时就很凶悍,这会儿被困在山里,难免要做困兽之斗。现在的武藏,简直就是一个魔鬼!一想到他,我就浑身发冷。”


“快看!你脚边有什么东西!”“哎呀!你吓死我了!”


“不是武藏啦!我看道边有藤蔓做的绊马索,还有荆棘围的矮墙,所以叫你注意。”


“看来,那些人想把武藏置于死地。”“如果不多加小心,我们也会掉入陷阱的!”“啊?我吓得连一步都走不动了!”“别害怕!要掉也是我先掉下去!不过,这些人只是白费工夫。喔!山谷变得越来越狭窄了!”


“刚才,我们已经翻越了赞甘山的后山。现在,这里应该是辻原山一带。”


“天这么黑,我都辨不清方向。”“我也辨不清。”“把行李放下来吧!”“干什么?”


“小便!”说着,泽庵走到悬崖边上。英田河上游正位于泽庵脚下,湍急的水流自百尺高的悬崖上倾泻而下,拍打在岩石上,发出阵阵如野兽低吼般的巨响。“啊!真痛快!真乃天人合一也!”泽庵一边方便,一边仰头数星星。


阿通站在远处,有些担心,便问道:“泽庵师父!还没好吗?怎么那么久?”


他终于回来了,“我顺便卜了一卦。卦上说,这件事已有头绪。”“卜卦?”“说是卜卦,其实是一种‘心卦’,更准确地说是‘灵卦’。此卦综合了地相、水相和天相。闭目凝神之时,‘灵卦’自会告诉你应去哪座山。”“是高照山吗?”“我不知道那山叫什么,不过山腰处有一片没有树木的平原。”“那是虎杖草牧场!”“虎杖草……刚好我们要抓山中猛虎,这是个好兆头!”泽庵不禁朗声大笑。



在高照山的半山腰有一片地势平坦、视野宽阔的地带,这里面朝东南方,村里人都叫它虎杖草牧场。


虽然叫做牧场,却不见任何牛马。只有湿润的微风轻轻拂过小草,一切都是那么空旷、寂寞。


“来!我们就在这儿扎营。这会儿武藏好比曹操,我就好比诸葛亮。”阿通放下行李,随后问道:“要在这儿干吗?”


“坐着!”“坐着?这能抓住武藏吗?”


“如果在四周挂上网,我连天上的鸟都能抓住,何况武藏!简直就是小菜一碟!”


“泽庵师父,您不会被妖怪附身了吧?”“我们来生火!说不准他就要上钩了!”


泽庵捡了些枯树枝,生起一堆篝火。看着熊熊燃烧的火焰,阿通稍微踏实了一些。


“有了火,感觉不那么害怕了!”“你很担心吗?”


“这个……谁也不愿意在荒郊野外过夜啊……要是突然下起雨怎么办?”


“刚才上山时,我看到这儿下边正好有个山洞。要是下雨,我们就躲到那儿去。”


“我想,武藏也会在晚上或下雨时躲到山洞里吧……为什么村里人一定要把他当成眼中钉呢?”


“是权力造成的。越是本分的老百姓就越惧怕权贵,因此他们才会把自己的手足赶出家园。”


“也就是说,他们只顾自己的安危?”“这些无权无势的可怜人,我们应该宽恕他们。”“为抓一个武藏,那些姬路城武士有必要如此大动干戈吗?”“这关乎到时局的稳定。从关原大战之后,武藏就一直被敌人穷追猛打,为回村子,他冲破了边境哨卡,还杀了把守关卡的哨兵。他一错再错,不停地杀人,最后终于落到性命难保的境地。这不是别人的过错,都缘于他自己不谙世事。”


“你也痛恨武藏?”“当然!如果我是领主,一定会将他处以极刑。为以儆效尤,我要将他碎尸万段。即便他钻到地底下,我也要刨土掘根,把他绳之以法。如果轻易饶过他,朝纲政绩就会败坏,更何况现在正值乱世。”


“泽庵师父表面看起来很温和,原来内心是如此爱憎分明。”“当然要爱憎分明!我就是一个光明正大、赏罚分明的人。正是秉持着这样的信念,我才来到这儿。”“咦?”阿通好像看到了什么东西,从火堆旁站起身来。“刚才,那边的树林里好像有嚓嚓的脚步声。”



“什么?脚步声……”泽庵侧耳听了一会儿,突然大声笑道“哈哈哈!是猴子啦……你看那边,一只母猴背着小猴,向那边树上跳过去。”听到这儿,阿通松了一口气,“啊……吓死我了!”她又重新坐了下来。


之后,两人一直默默注视着熊熊的火光,直到深夜谁都没再开口。看到火堆就要熄灭,泽庵又加了些枯枝。


“阿通姑娘!你在想什么?”


“我……”阿通的双眼被火熏得又红又肿,听到泽庵问她,她不由地把目光投向繁星满天的夜空。


“我在想,这个世界是多么不可思议啊!无数的星星在寂静的夜空中——不对,我说错了,应该说夜空包罗万象——它是那样辽阔,又是那样安详,同时还在慢慢地发生变化。无论发生什么事,这个世界都会照常运转下去,而我是多么渺小、多么微不足道。我的命运好像也被一种未知的力量支配着……我刚才想的就是这些毫无边际的事情。”


“你在说谎吧……也许你曾经想过这些,但现在你想的肯定是另外一件事!”


“……”“有件事要向你道歉,阿通姑娘!老实说,我看过你的信了。”“哪封信?”“那天在织布房里,我帮你捡起信,可你没接,光顾着哭,所以我就放在袖子里了……然后,说起来有些失礼,我如厕的时候太无聊,就仔细看了一遍。”


“天哪!真过分!”“看过信后,我什么都明白了。阿通姑娘!其实这件事对你反而是好事。”


“为什么?”“像又八那种不可靠的男人,如果你真和他成了亲,他再丢给你一纸休书,岂不是更糟!还好你们只是订亲,这样倒让我觉得很庆幸。”“女人是不会这样想的。”


“那么,你是怎么想的?”“我觉得很委屈……”


突然,阿通咬着袖口说:“我一定……一定要找到又八,告诉他我有多么想念他,否则我实在不甘心!而且,我还要去找那个叫阿甲的女人。”


泽庵望着一脸绝望与痛苦的阿通嘀咕着:“又来了……”“阿通姑娘!我原以为你能一直无忧无虑地生活下去,不必知道世间险恶、不必了解人心叵测,永远这么单纯、这么快乐。没想到,你还是被卷入了命运的狂潮。”


“泽庵师父!我,我该怎么办?我好冤枉!好冤枉!”阿通把头埋进臂弯,她的脊背随着啜泣声一起一伏。



白天,泽庵和阿通会躲到山洞里,饱饱地睡上一觉。


另外,食物储备也相当充足。


但是,最重要的就是如何抓住武藏。不知泽庵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连找都不找,好像完全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转眼间,已到了第三天晚上。阿通像前两天一样,依旧坐在火堆旁。“泽庵师父!今晚可是约定的最后期限了!”“是啊!”


“您准备怎么做?”“做什么?”


“您还问做什么?我们之所以来到这儿,不就是为了履行一个重要的誓约吗?”


“嗯!”“如果今晚还抓不到武藏……”


泽庵连忙打断她的话,“我知道。如果我办不到,就得吊死在千年杉树上。不过,你别担心,我还不想死呢!”


“那么,您至少也得去找一找啊!”“找?能找到吗——在这大山里?”“我真搞不懂您在想什么!换作是我,除非有必胜的把握,才有胆量立下这个誓约。”“是的!就是胆量!”


“难道泽庵师父接受这个任务,只是因为有胆量?”“嗯!可以这么说!”


“哎哟!我担心死了!”阿通本以为泽庵是个很自信的人,所以才把他当成自己的依靠。现在看来,完全不是这么回事,她真的开始担心起来了。这个人是不是疯了!


有些精神失常的人常常高估自己,把自己当成伟人、救世主,说不准泽庵就是这种人。


阿通开始怀疑起来。“快到午夜了!”泽庵喃喃自语,好像现在才意识到时间。“是啊!天就要亮了!”阿通故意加重了语气。“真奇怪呀……”


“您在想什么?”“他差不多快出现了。”“您指的是武藏?”“对呀!”


“谁会主动送上门呢?”


“不对!并不是这样。其实,每个人的内心都很脆弱,没有人天生就喜欢孤独。更何况他现在被周围人仇视、追杀,不得不困在这冰冷而残酷的地方。奇怪?看到这温暖的篝火,他没理由不出现哪!”


“也许,这不过是泽庵师父一厢情愿的想法吧!”“不!”泽庵的声音充满自信,他断然地摇了摇头。这样一来,阿通反而觉得很安慰。“想必,新免武藏已经来到附近了。只是,他不知道我们是敌是友。他犹豫不决、疑神疑鬼,又不能走过来询问,只能躲在暗处偷偷监视。对了!阿通姑娘,能把你插在腰间的东西借我看一下吗?”


“是这支横笛吗?”“对!就是这支笛子。”“不行!这支笛子我谁也不借!”



“为什么?”泽庵一反常态,显得非常固执。“不为什么!”阿通摇着头答道。


“就借我一下嘛!笛子越吹音色才会越好,我又吹不坏。”“但是……”阿通用手护着腰间,就是不答应。阿通这只笛子从不离身,是她最宝贵的东西。泽庵曾听她说起过这支笛子与她的身世有关,所以很了解阿通此刻的心情。不过,他觉得现在借用一下也无妨。


“我不会弄坏的,就让我看一下吧!”“不行!”


“无论如何都不行吗?”“嗯……就是不行。”“唉!真固执呀!”“对!就是这么固执!”


“那好吧……”泽庵终于让步了,“那阿通姑娘来吹首曲子吧!”“不行!”


“这也不行吗?”“对!”


“为什么?”“我会哭的,没法吹!”“喔……”


对于阿通,泽庵充满怜悯,他深切感受到这个孤女有多么固执、倔强。她的内心是如此冰冷、无助,又总是渴望拥有那些自己没有的东西。


其实,阿通最缺少的就是爱。她经常在脑海里勾画着父母的形象,她总是在心底默默呼唤着那从未谋面的双亲,想象着他们也在呼唤着自己。然而,她始终无法体会到真正的骨肉之情。


那支笛子就是她父母的遗物,她对双亲的全部想象都幻化成这支小小的横笛。当她还在襁褓中时,就被人丢弃在七宝寺的檐廊下。那时,这支笛子就别在她身上。


可以说,这支笛子是她寻找父母的唯一线索。而且,在未找到亲人之前,笛子就代表着父母,而笛声就像是父母的声音。


一吹笛子就想哭。阿通不愿把笛子借给别人,也不愿自己吹。泽庵非常了解她此刻的心情,也十分同情她。泽庵沉默不语。


今晚已是第三晚,夜色格外幽静,珍珠色的月亮隐藏在薄雾之中,一切是那样安静、恬淡。野雁就要飞离此地,远处的云端不时传来嘎嘎的鸣叫声。


“火快熄了。阿通姑娘!再去捡些枯树枝吧。咦?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