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人在抉择面前扔一枚硬币就可以解决问题，而有的人则会前思后想，把所有利弊分析个遍。可笑的是，想一百遍的，不见得比扔一枚硬币的有好结果。

1六月离别

“干！”

食堂的餐厅里，上百人同时发出了喊声，就像子弹出膛前的怒吼，声音叠加在一起产生了共振，食堂的窗户被震得嗡嗡作响。伴随着喊声，一阵阵的酒瓶碰撞声也响了起来。

王天航把一瓶啤酒一股脑儿地灌进肚子里，没换一口气。

“好！好样的。”

夏啸宇拍着手，然后竖起了大拇指。

王天航平时是不喝酒的，不过今天要是不喝酒就对不起兄弟，对不起自己四年受得那些罪，更对不起自己那本应该亢奋，却没有机会亢奋起来的青春。

军校里有禁酒令，可是有些时候可以例外，今天就是一年当中最例外的日子，六月的最后一天。食堂为大家准备了丰盛的午餐，啤酒管够，因为这顿饭是一场离别宴。

“咱们哥几个里，数你心眼最多，你小子好好干，争取混个将军，我们以后就全靠你罩着了。”

唐斌拿起一瓶啤酒，在王天航面前晃了晃。他是东北人，性情豪爽，有一说一，这四年没少和王天航干仗，不过从来没记过仇。

王天航表情痛苦地摇了摇头，“实在不能再喝了，你们都知道今天我已经超水平发挥了。”

“你小子要是不喝，就是看不起我。”

唐斌拿起一瓶啤酒，用牙齿把瓶盖启开，硬塞给了王天航。

“行！哥们儿我今天就舍命陪君子。”

王天航今天是豁出去了，喝酒就是打仗，酒桌就是战场，军人怎么能说不行。

“啊”

又是一瓶啤酒下肚，王天航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没办法，肚子的容量实在有限，自己的腹部只有八块肌肉，没有将军肚，他感觉啤酒就快冒到嗓子眼儿了。

“我提个建议，咱们班的哥几个一起吹一瓶。因为以后大家要想再聚到一起，几乎是不可能了。”

夏啸宇的建议得到了大家的积极响应。王天航所在的班是一班，全班八个人，被这次“分配运动”拆得四分五裂，天南海北，还真是很难再聚到一起了。

“我喊口号，大家一起跟着来，一定要压倒其他班。”

王天航是班长，他虽然已经快被啤酒打到了，但是班长在军校里就意味着不能当孬种，否则请让位。

“一二，干！”

一班在王天航的带领下，口号喊得铿锵有力。当然，其他班也不会甘拜下风，喊声就像原子弹爆炸时发出的冲击波，食堂随时可能被夷为平地。

“还记得那年报名参军吗？还记得第一次穿上军装吗？还记得营房前的那颗树吗？还记得爱训人的排长吗？还记得我们一起巡逻吗？还记得那次抗洪抢险吗？……”

王天航抱起吉他和战友们一起弹唱起这首《战友，你还记得吗？》这把吉他是一个牺牲的战友留下来的，这首歌是他最爱唱的歌。食堂里很快形成了百人大合唱，在此时此刻唱这首歌只有一个效果，就是哭得稀里哗啦，不可收拾。

啤酒挡不住离别，歌声挡不住离别，眼泪也挡不住离别。六月的最后一天注定是离别的日子，一同告别的还有那被封存了四年的青春。

送站的军牌大巴车坐满了即将离开的学员，王天航坐在第二排靠近窗户的座位，他透过车窗玻璃，依依不舍地观察着这个生活了四年的大学校园，这个改变了他一生命运的军校。

“敬礼！”

大巴车开出军校大门的瞬间，两侧的卫兵同时敬礼，这是送别军人的最高礼节。

眼泪在大巴开出校门的瞬间，准时地流出了眼眶。王天航偷偷地擦掉泪水，他怕别人看到一个经过四年军校磨砺的军人还会哭，这简直是莫大的耻辱！

王天航的泪水从化学成分来看很简单，主要是盐分和水。但是从情感成分来分析却很复杂，这里面除了没有悲伤和喜悦，几乎包含了人生的所有滋味。

没有悲伤和喜悦的眼泪简直让人无法理解，就连王天航自己也不能完全读懂自己的眼泪。为了弄明白这一切，他闭上眼睛使劲儿地想，头绪就像乱麻，找不到开始的那根线。

没有时间让王天航在乱麻中找到开端，大巴车便停在了火车站的广场。学员们拖着行李箱纷纷告别，泪水免不了再次滑落。王天航只拎了一个小背包，他的军用物资都已经提前托运到分配的部队了。

为了不让自己看起来那么的软弱，王天航头也不回地朝着火车站的入口走去。过了检票口，他踏上了南下的列车，要二十五个小时才能到达目的地，也许他有足够的时间来品味那些眼泪的成分了。

可能是啤酒的缘故，王天航的头脑有些不清醒，一个模模糊糊的形象浮现在他的脑海，那是自己十八岁时的样子……

2我的志愿谁做主？

同样是六月，不过是四年前的六月。那年的六月异常闷热，空气潮湿而粘稠，人们似乎能感觉到它与皮肤产生的摩擦。高考的最后一天，王天航几乎是从考场里爬出来的。

“完蛋了，完蛋了。”

一看到同学们王天航就大呼小叫。

“你这小子最会装蒜了，每次考完试都喊完蛋，可是每次成绩一出来，你不但没完蛋，反而超常发挥。”

看来王天航的同学已经彻底认识了他的“阴险”嘴脸。

“这次是真的完蛋了，不信你们闻闻，我身上都有臭鸡蛋味儿了。”

王天航往同学们的跟前凑了凑。

“恶心！”一个女同学像躲臭虫一样向后跳了一步，“你身上不是臭鸡蛋味儿，我看你是有一年没洗澡了，再加上被大热天一闷，整个人都是馊汗味儿。”

“喂！不必这么夸张吧！”王天航把鼻子伸得老长，在自己身上嗅了嗅，那动作就像一条寻找线索的警犬，“我怎么没闻到汗味儿，再说了，没有汗味儿能叫男子汉嘛！”

同学们聚在一起聊了一会儿，大部分人都说自己没考好，但是究竟考得怎么样只有他们自己心里才知道。唉！这年头说实话的人越来越少了。

高考终于结束了，不管成绩好坏，大家反正是彻底地放松了。王天航回到家的第一件事儿就是和老爸老妈商量填报志愿的事情。

“妈，我想第一志愿报考山东大学的计算机专业，现在计算机挺热门的。”

王天航喜欢数学，对计算机软件很感兴趣。他是山东潍坊人，所以想报考山东大学，这样录取的把握会大一些。

“我听说现在学计算机的可多了，很多毕业的大学生都找不到工作，你还是再考虑一下吧！”

王天航的爸爸是个手艺人，跟潍坊的许多手艺人一样，他擅长制作手工风筝，每年的潍坊风筝节上都有他爸爸制作的风筝参展。

“对了！去年咱们家有个远房亲戚的儿子考上了一所军校，听他说军校不收学费，还发给生活费，管吃管住，毕业统一分配到部队当干部，待遇也不错呢！不如你也报考一所军校吧？”

王天航听了妈妈的话，点了点头。说实话，王天航对军校没什么认识，就是觉得那是一个神秘的地方，以前自己也没想过要考军校，因为自己家里从来就没出过一个当兵的，不知道自己能不能适应军校的生活。

第二天王天航骑着自行车来到了学校，径直跑到了教务处，他想跟教务处的老师咨询一下报考军校的事情。

“考军校？”教务处的老师瞪大了从来就没睁开过的眼睛。

“嗯！听说军校不用交学费，是吗？”

“没错！不过军校最近几年的招生量不大，竞争很激烈，咱们学校这几年倒是有不少同学报考，不过都被剃光头了。”

“什么？这么难考呀！我还是算了吧！”王天航有些泄气。

“你也不用泄气，反正可以有枣没枣打一杆子。”

“什么意思？”王天航有些迷惑。

教务处的老师端起放在桌子上的茶杯，慢腾腾地喝了一口茶。王天航急着听下文呢，跟着这位老师喝水的节奏，也咽下了一口唾液。

“军校是提前录取。”

“提前录取？”没等老师说完，王天航就急迫地问。

“你看你这个同学怎么这么猴急猴急的，一看就不适合当兵。”

嘿！王天航越着急，教务处的老师反而越不紧不慢起来，他又端起了杯子，喝了一口水。王天航也再次跟着咽了一口唾沫。

“我脾气急怎么就不适合当兵？”

“死得快呀！你想呀，脾气急，就爱冲动，爱冲动就会冲在最前面，枪打出头鸟，所以当烈士的可能性就大。”

王天航险些晕倒，不知道这位老师是从哪儿总结来的经典理论。王天航想要怕死就别当兵，要当兵就别怕死。

“老师，您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什么是提前录取？”

“哎呦！跑题了，跑题了。”老师把茶杯放在桌子上，“提前录取，就是在地方大学开始录取之前进行，等军校的录取完毕了，地方大学的一本和二本才开始录取工作。即使军校没考上，也不会耽误地方大学的录取，这是国家招生的一条特殊规定。”

王天航这才明白，原来军校招生是有特权的，它可以优先挑选一遍。总之，报个军校是没有亏吃的。

“对了！忘了提醒你，如果一旦被军校录取，你就没有机会上地方大学了，因为档案就会被军校提走了。所以你要想好是不是真的想上军校，看你这豆芽菜的体格，估计吃不了那种苦。”

“谁说我吃不了苦？”王天航对这句话很有意见，“老师，谢谢你！”

王天航走出教务处的办公室，骑着车回家了。此时此刻，同学们都在家里拿着标准答案估分呢！王天航自己也对照答案算了一遍又一遍。

“怎么样，能考多少分？”老妈关心地问。

“586！”

王天航算了好几遍，最后取了一个保守的平均成绩。

“这个分数能上什么学校？”

王天航想了想，“根据往年的录取成绩来看，差不多能上一本的学校。”

“那你想好到底报哪所学校了吗？不如就报个军校吧！穿上军装多威风，咱家这么多年好歹也出个拿枪的。”

“行了，妈你别管了，我的志愿我自己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