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龚晓虹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4:14
|本章字节:11762字
1宁静的家园
阳春三月,一望无际的麦地里,绿油油的麦苗刚刚分蘖,茁壮的茎叶沐浴着温暖的阳光,春风吹拂,沙沙地发出一片又一片的欢响。沿着广袤的麦地,一条沙河弯曲着,向前延伸开去。沙河两岸,苍老的柳树吐出新翠,一团团淡黄的色彩包裹着树枝,在太阳的照射下,美丽柔和地让人心跳。
沙河边上有一座村庄,一群农家的孩子这时正在柳树林里割着青草。
他们挎着的篮子和小筐里装满了新鲜的嫩草,是吃晌午饭的时候了,他们都该回家吃饭了。孩子毕竟是孩子,玩耍是天性。他们把装有青草的篮子、小筐子堆放在树下,折根柳条,拿镰刀割一下,用手拧拧,使枝条上的一层柳枝皮同枝干分离,然后抽出枝杆,管状的柳枝皮就可以做柳笛了。一个较大的孩子衔着柳笛吹了起来,嘀嘀嗒嗒,嘀嘀嗒嗒。笛声很清脆,他本想吹曲山东小调,可是柳笛发出的声音很单调。即使是这单调的笛音,孩子们也是高兴的。他们一个二个排成队,在树林里转着圈儿地吹。
天真无邪的孩子们不知道,一场厄运正向他们走来。
就在这群孩子玩在兴头上时,天空中突然飞来了四五架飞机。他们没有见过这玩意儿,这是啥玩意儿呀?他们跑出柳树林,站在麦地里朝天昂着头,还用柳笛对着盘旋在头上的银色大鸟嘀嘀嗒嗒地吹。一架飞机朝他们俯冲下来,机关枪哒哒哒地扫射在他们瘦弱的身体上,紧接着是一声巨响。烟尘过后,麦地上留下一个大坑,一群孩子不见了,坑沿边散落两支小柳笛。村庄里的人家还来不及呼喊,自家的院子也落下了炸弹,瞬间村庄变成了一片火海。
这就是1938年3月的滕县。
那个时候,在中国这块古老的土地上,像滕县沙河岸边这个村庄的悲剧数不胜数。沙河岸边柳树林里玩耍的那群孩子不知道,一群吃人的恶魔,从东瀛踏上中国的海岸,张着血淋淋的大口,企图把中国吞并。他们不知道,他们的省主席韩复榘贪生怕死,在日本侵略者的坚船利炮下,早已逃之夭夭,把山东大片河山让给了侵略者。正是韩复榘不战而退、不战而逃,导致津浦线正面空虚,日军迅速占领鲁南。滕县以北的邹县,已被日军占领,他们正虎视眈眈地注视着徐州。
徐州,位于江苏省西北部,邻近安徽、河南、山东三省交界之处,自古以来就是兵家必争之地,故有“龙争虎斗几千秋”之说。1938年徐州更是中国的要塞重镇,它不仅是华北与华中之间的交通枢纽,也是从黄海进入中原地区的通道,津浦铁路与陇海铁路在此交会,大运河也在附近穿过,这里有向四面八方转运物资和兵力的交通条件。
南京国民政府最高统帅部看到了这一点,当淞沪会战局势趋于严峻之际,就开始组建以徐州为中心的第五战区。中国军队如果控制徐州,一方面可截断津浦路,将华北、华中两地的日军隔绝;另一方面,可保持中国军事上的大动脉陇海路,将日军阻在津浦路以东,保障华中,确保郑州和平汉路,使武汉后方有充分的时间重新作战略上的部署,有利于抗战的持久进行。
当然日军大本营同样看到了这一点,如果日军迅速占领了徐州,就可以将南北兵力会合,沿陇海路西进,直取郑州,并利用中原平坦的地形,发挥其机械化部队的优势,沿平汉路南进,在武汉还来不及部署的情况下,一举占领武汉。这样便可在短短的时间内让中国灭亡,至少可以让中国政府在锐不可当的进攻面前举手投降。
南京失守后,中国军队在战略上保卫军事指挥中心武汉的重要屏障,徐州势在必守,这是南京政府最高军事统帅部的决心。
占领南京后,日军急于打通津浦路,贯通南北两个战场,切断陇海线,夺取郑州,进攻武汉,徐州势在必得。这也是日军大本营的决心。
一场为争夺交通枢纽进行的血战已经不可避免。
这就是抗日战争中国军队正面战场上着名的徐州会战。
徐州会战由无数多个战役、大战组合而成,其中最着名的是滕县血战、临沂大捷和台儿庄大战。
2战前态势
前面说到沙河岸边那座村庄,就在滕县城外不远的地方,是东北角龙阳店上的一个小村庄。当日军占领鲁南以后,滕县便成为徐州北面的抗战重镇。中国军队与日军相持于邹县、滕县之间。所以日本飞机成天飞临上空进行侦察、轰炸。中国军队也对日军进行过多次夜袭,打击了侵略者的嚣张气焰。
3月14日拂晓,滕县外围战斗开始。交战双方是国民党军第22集团军,是川军。在蒋介石眼里,他们是杂牌。这支名不见经传的杂牌军,总司令起初为邓锡侯,因川康绥靖主任刘湘病逝,邓锡侯奉调回四川续任,所遗职务由副总司令孙震代理。下辖两个军,即第41军和第45军。41军辖122师和124师,45军辖125师和127师,总兵力不过3万。还有当地武装和红枪会的3000人马。
日军是第2军的第10师团和第106师团、第108师团各一部,总兵力4万人,并配有大炮70门、战车50辆、飞机50架、装甲火车两列,由第10师团长矶谷廉介指挥。
交战双方在滕县这块巴掌大的地盘上,共投入了七八万人马,并配有飞机、大炮和装甲列车,其激烈场面可想而知。
让人不可思议的是,交战双方在交战之前都是受气筒子,全都憋着一口气。过去的气没地方撒,现在好了,把憋足的气朝对方撒吧。先说第22集团军,他们长期与世隔绝,四川盆地养育着从不出川的川军。但当1937年七七事变爆发,全国各地的部队都奔向抗日战场时,川军也被中国人的一腔豪情鼓捣得热血沸腾。时任四川省主席的刘湘不想在抗日这件事上被蒋介石抓把柄,加之四川人民的强烈要求,川军以刘湘为首的军阀将领纷纷致电国民政府,请缨杀敌。于是,蒋介石任命刘湘为第2路预备军总司令,前后组织了12个军,共30万人,分批出川投入抗战。当时的第1纵队,就是这时的22集团军,他们穿着草鞋、单衣,来到了晋东南,与日军战斗了40多天,损失惨重,全集团军剩下不到3万人。他们在溃退的面前,如同乞丐,遭人白眼,受人奚落。艰难处境没有打垮这些精明矮小的四川汉子。他们虽比不上又卡车又人力挑夫的中央军,他们的军需补给、枪械弹药全靠自己解决,川军不在乎白眼的鄙夷,愤怒的川军为粮食、衣物顾不得那么多了。他们先是买,买不到便抢。在大军溃退时,他们在半道上遇到阎锡山的一个军械库。好呀,龟儿子。他们喊着叫着,砸开了军械库的大门。不拿白不拿,这绝不给日本鬼子留着,先补给自己要紧。川军把沿途的村庄、村民害苦了。谁叫你国民政府不给补给的,同样是抗日,中央军都有吃有穿有弹药,我们是小妈养的呀。一时间,山西连溃败带自扰,乌烟瘴气。这可气坏了山西土皇帝阎锡山了。
山西的阎锡山一天要接无数个电话,全是各县告发川军的。阎锡山在不停地朝天骂娘,他一个电话打到武汉军委会,控告川军抗日不足,扰民有余。阎锡山向蒋介石叫苦,说川军简直就是一群土匪,请军委会命令川军立刻走人,我第二战区养活不起这帮人,爱去哪去哪,别再到我山西来。
蒋介石一贯不满意川军,一听阎锡山的电话,一个劲儿地骂娘希匹,刘湘不是人。不让他出川,他又是发誓,又是保证的。可现在还没怎么打,状倒先告来了。以蒋介石的想法,真想好好收拾这支杂牌军。可眼下国民党军惨败京沪,想整治他们也没这能耐和精力。况且,现在正是用人用兵之际,川军这么大股势力不用确实也不行。蒋介石端着杯子喝口水,压了压心中的怒气,他让侍从室的林蔚问问第一战区的程潜长官,川军他们要不要。
程潜在电话里一听是川军,像是遇到洪水猛兽一般,不等林蔚说完,就对着电话嚷道,谢谢,谢谢委员长的好意。连阎老西都不要的烂货,你们咋往我这儿推呢?不要,不要。他说着把电话挂上了。
抱着爱国激情出川的第22集团军,成了没人要的弃婴,他们面临着败兴而归的尴尬局面。当时,在蒋介石身边的白崇禧时任军事统帅部的副总参谋长,对蒋介石进言说,可否问问李宗仁长官,看第五战区要不要这股川军。
蒋介石背对着白崇禧,朝孙大总统的遗像点了点头,默许白崇禧的建议。于是,白崇禧慌忙给自己的老乡李宗仁挂了一个电话。
李宗仁正为这事发愁呢。蒋介石请他出山,给他一个第五战区总司令长官的职位。可是,调来的全是杂牌军。除31军是他的桂系部队以外,其余的全是没有战斗力的部队。现在白崇禧打来电话,他喜出望外,还是老部下、小老乡关心自己。李宗仁在电话上说,好呀,只要打日本,再烂的部队我也要。他只怕最高统帅部变卦,一个劲儿地表示愿意接受。
于是没人要的第22集团军,就这样开到了第五战区。
第五战区司令长官李宗仁后来是这样回忆这个过程的:
当时川军方抵陕西而太原已告失守,敌人用机动性快速部队向我军左冲右突。川军立足未稳,便被冲散。随大军狼狈后退,沿途遇有晋军的军械库,便破门而入,擅自补给。事为第二战区司令长官阎锡山所悉,大为震怒,乃电请统帅部将川军他调。统帅部接此难题,乃在每日汇报中提出。委员长闻报也很为生气,说:“第二战区不肯要,把他们调到第一战区去,问程长官要不要?”
军委会乃打电话去郑州给第一战区司令长官程潜,告知此一命令。并老实说出其原委。程潜对川军作风早有所闻,在电话里竟一口回绝。据说,当军令部次长林蔚将此消息报告委员长,并请示办法时,委员长正因南京初失,心绪不好,闻报勃然大怒,说:“把他们调回去,让他们回到四川去称王称帝吧!”
白崇禧在一旁听着,便劝解道:“让我打电话到徐州去,问问第五战区李长官要不要?”白氏随即自武汉用长途电话问我,并娓娓陈述此一事件的经过。此时正值韩复榘不战而退,我无援兵可调之时,我便立刻告诉白崇禧:“好得很啊!好得很啊!我现在正需要兵,请赶快把他们调到徐州来!”
白说:“他们的作战能力当然要差一点。”
我说:“诸葛亮扎草人作疑兵,他们总比草人好些吧?请你快调来!”
白崇禧闻言一笑。川军就这样地调到徐州来了。
来到徐州的川军,后来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对李宗仁长官的知遇之恩感激不尽。从内心深处,川军也绝不愿就这么落魄地回去,那岂不是丢尽四川人的脸面了吗?川军要争这个脸面,他们发誓要在战场上奋力杀敌,洗刷屈辱,让全国军民看看川军的英雄气概。
参战的日军第10军团和106、108师团的一部,也是为赌口气,争脸面而来的。这支日本侵略军,属第2军的精锐部队。他们攻占河北以后,更是骄横。他们认为中日的决战,将在河北爆发,而隶属华北方面军的第2军有充足的准备,可以围歼中国军队,一举迫使中国屈服。谁知道随着事态的发展,中国政府最高战略决策层却把决战地点移到华东,这让华中方面军拣到了决战的机会,攻占了上海不说,还一举攻占了首都南京。而华北方面军不但连助攻的机会都没有,还要抽调出两个半师团去支持华中方面军作战。本来华北方面军还想有些战场的表现,不料大本营一个防苏作战的待命指令,更让华北方面军毫无发挥的余地,只好白白地看着别人取得一个又一个重大胜利的荣誉,而自己成为名副其实的预备队。
直到华中方面军顺利地攻占南京,严寒冰雪又封住西伯利亚的交通,没有了苏联军队的威胁,才解除了第2军预备队的待命状态。于是他们多次向大本营强烈要求,最终获得批准,进攻山东。
矶谷廉介指挥的4万余日军,沿途烧杀掠夺,一路势如破竹,攻占济南、泰安、兖州各要点,又南下占领了邹县。让他们没有想到的是滕县地域的国民党守军,他们没有像山东韩复榘的部队那样不战而逃,而是构筑工事,把他们阻挡在滕县以北的邹县。
不可一世的矶谷廉介师团长愤怒了,他们在滕县边沿磨刀霍霍,企图以淫威吓退驻守的国民党军队。坚守滕县的第22集团军知道,人活一张脸,现在正是洗刷耻辱的绝好机会,他们在城墙工事里摩拳擦掌。来吧,龟儿子,看我不把你揍趴下,我就不是你大爷!
滕县城下,两军对峙,大战一触即发。
3滕县外围起烽火
3月14日拂晓,东方刚刚露出鱼肚白,四周一片宁静,没有鸡鸣,也没有狗叫。守卫在第一线阵地上的45军全体官兵,早已得知对面日本军队的动向,他们不断增兵,频繁调动,必将大举进犯滕县。战斗前气氛平静,前线安宁得让人窒息,有一阵微风掠过,树叶发出轻微的声响。伏在阵地壕沟里的士兵,还能听见战友们的呼吸和自己的心跳。
陈开树时任125师第746团8连连长,他警惕地视着阵地的前方,一股麦苗的芳香扑鼻而来,引起陈连长的思念之情。他蹲在壕沟下,从包里掏出烟荷包,烟荷包是媳妇做的,出川的时候,媳妇在上面绣出保家卫国的字样。他撕张纸条,把荷包里不多的烟叶末卷上,拿舌尖舔舔烟卷的封口。要是没有这场该死的战争多好呀。这些东洋鬼子是吃饱撑的,没事你到别国打哪门子的仗?陈连长想着就生气。是豺狼就要伤人,豺狼野兽不可能不吃人,现在日本这只豺狼跑进我们的家园,怎么办?拿起枪杆子同他们斗呀。陈开树狠劲地抽了两口烟。
就在陈连长抽烟的这会儿,他们的阵地上落下了炮弹。炮弹像雨点一样,从天上密集地砸到阵地上。来不及躲进掩体的士兵,被炸得血肉横飞。快进掩体!进掩体!营长、连长、排长在火炮中穿梭,命令士兵躲避敌人猛烈的炮弹。
日军第10师团几万人马,在同一时间向滕县外围的国民党军队开始了全线进攻。大炮打了将近1个时辰,随后是30多架飞机的狂轰滥炸和低空扫射。第一道防线上125师、127师构筑的半永久工事,遭到严重破坏,死伤官兵达300多人。
日军的飞机大炮没有吓到英勇奋战的第22集团军官兵,他们从掩体里钻了出来,拍打着头上的尘土,把倒塌下来的麻袋包子重新摞了上去。
坦克来了。有人在阵地上高声呼喊着,准备手榴弹呀,爆破队准备好啊。阵地上的士兵把手榴弹扎成捆,又把刺刀上在枪上。他们的武器太糟糕了,不仅部队是杂牌,连手里的武器都是杂牌。有单响的,有三响的,步枪口径大小不一,长短不齐。有的手里还握着清朝时期的老枪,打几发子弹就出毛病。大多数步枪的枪管来复线都被磨平了,子弹打不远不说,还飞着飘着跑到一边去。所以阵地上的守军士兵没有开枪,开枪没有用,手里的枪是同敌人拼肉搏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