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作者:阿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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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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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11: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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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7820字

我常常把月亮的爱和欲望混为一谈。可我发现自己错了,你弄不清他到底要干什么,看他现在握着啤酒杯的深沉劲,像是他说的那样把刚才的一切忘得一干二净。如果不了解他,你会认定他是个从安定医院跑出来的不掺一点水分的精神病患者。文惠笑了,她以为月亮是在作态,还一个劲地冲我挤眼睛。我装作没看见,慢慢呷着发苦的啤酒。我很早以前读过一本叙述现代派的小册子,认为他们全是金碧辉煌宴会厅里的局外人,他们喜欢喧闹、排场、奢侈,从不拒绝浮华的聚会;可一旦置身其中就显示出与众不同,他们拿着一杯酒,困倦地打量纸醉金迷的男女,不厌其烦地打着一个又一个的哈欠,忽然却又精神抖擞,用犹豫的目光凝视这红尘,而后又魂不守舍地靠着窗旁寻觅真理,就像随时准备跳下去摔个粉身碎骨。我就怕有人刻意制造自己和生活之间的效果,为这有一段日子我没同月亮往来。当然我也知道他不会把自己设计成一副社会标本,因为他太自私,所以我对他的真实性总是半信半疑;可另一方面他确实也付出了相当的代价,他的生活方式并不是谁都能适应的,他离社会要求的确很远。至今为止,老月亮还抱着冲动这个天真的梦过活,可见这家伙对自己所追求的对象没有一点顾忌。他的魂可能飞回来了,和文惠聊起了***。我困得不行,实在打不起精神,便在床上迷糊,只记得他们聊起了小艾。我还觉得月亮又来了一段莎士比亚证明他对小艾的感情那双迷魂的眼睛叫我一见,就不由得泪珠盈盈,孩童般顾不得别人的耻笑;我的眼里何曾流过什么真情的泪,无论什么样的日子我都是虎视眈眈,不曾抛出一滴弱泪,可是今天我却为你的美色热泪盈眶。我从不向友人求情,向敌人讨饶;我的舌头学不会一句甜蜜的话;可你的红颜为我付出了讼费,逼得我压傲气向你苦苦申诉……我困得说不出话来,但能想出文惠会感动成什么样子。女人天生就爱把生活当本书来读。月亮对小艾的痴情更激发了她的兴趣。傻姑娘可不知道这段念白是理查三世说的,用莎翁的话说就是路旁的狗都要冲他狂吠几声。


我不知道月亮什么时候走的,醒来时发现文惠合衣躺在我身旁,屋子一片狼藉。我睡眼惺忪地起来,头还有点发晕,心里空虚得要命,每次醉酒我都指天骂地瞧不起自己,可脉管里的血液一正常流动就受不了。我见文惠睁开眼,问月亮是什么时候颠儿的。她也说不清,直喊头疼。我冲了两杯很浓的咖啡,见她还没动,我想我就跟李莲英侍奉老佛爷般递将过去。她懒洋洋地接了。


她侧过身瞅着我说:“真奇怪,我居然没做梦,睡得好香。”


“你一宿没回家也算是给老家儿点压力。我可真没想到这一宿你就睡在我身旁,否则我会沉不住劲的。虚度今晚的光阴真可惜。”


“我可不愿你那么想,这和我父母没有关系,连我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醒来时特生疏,我想结婚真可笑。”


我绷着脸。“因为跟我?”


她慢悠悠搅动咖啡说:“你又来了。我只是忽然这样感觉,谁都会有种连自己都说不清的感觉。你有时不也这样嘛。你老实回答我,生活有劲吗?”


我的苍天,老文惠成熟得像个女学究,深沉得要死,真有点儿吓着我。我没敢夸张地摸摸她的脑袋热不热,怕伤了她的自尊心,只说些无关疼痒的话。留下她,匆匆赶往新新书店挣命去了。


路上我就想,文惠的发烧准跟月亮有关,他不把别人煽惑成自己的发烧友就像欠了世界一笔账。这家伙的责任感很特别,只要自己愿意什么都成;但他从来不承认自己是个无政府主义者,他对自由有相当独特的理解。他曾亲口对我说,不要想与自己有关的过去和未来,便是自由。千万别像个高级飞行员驾驶着波音飞机在长空翱翔时慨叹“人类的伟大”,或如同那个着名的浪子在刑场咬掉母亲以示忏悔,妄图把自己强加在历史长河中流芳百世,千万别那样,没有比这更虚伪了,飞行员利用高科技却以为是自己征服了蓝天,故作多情承担整个人类的责任;浪子就更可笑了,他的道德准则不过是怨恨世界没给他铺一条锦绣之路。人们之所以把这故事流传下来,弄不好骨子里都是浪子。那个飞行员和浪子也许有着天壤之别,但有一点不容置疑是共同的,他们没有自我,前者生活在未来,后者生活在过去,像贼一样小心翼翼向生活打探“这是为什么,那是为什么”。生活难道不是不断的偷窥,然后复制,以为这就是责任?其实,不用细想,你无论干什么,都只有百分之一的希望,何必怨天尤人。


很有意思的是,月亮以前是不读理论书的,现在他承认偶尔也翻翻。他曾将很多哲学家比喻为指点迷津的巫婆,一本正经的江湖术士等。现在他依然在各地乱蹿,但显然是带着自己的理性,不像他所说的那般潇洒。我也只是说说而已,是没法和他对质的。他通常毫不脸红地否定自己,按照他的观点,他似乎没有过去和未来。我觉得他真无赖!


我提醒自己不要过于挑剔别人。仅仅是友谊嘛。我想把自己看得很高尚,可实际上我的道德水准更一般。我不愿流俗倒是真的,但那是有原因的,一是偶然,二是习惯,倒是很少有崇高的理想或纯洁的追求左右自身。在这一点上,月亮更是想得开。过去,我们凑到一起争论最多的往往也是最空洞的,细细想来,所做的一切也好像是为自己的行为寻找口实。


我原以为自己以前是为了某种坚定的信念活着,甚至有点儿献身的味道,其实也仅仅是习惯罢了。不管怎么说,月亮这点还是比我强;正因为如此,他也显得比别的朋友更可爱一些,至少他看上去像个以爱情为职业的狂徒。


几天后,文惠重提到月亮时烧已经退干净。她说话很直率,我不知听后是什么脸色,心里灰溜溜的。她说月亮这人确实够呛,要是她二十岁说不定就跟他跑了,像他这种不切实际的人都快成一稀有动物了。


我说:“后来我睡着了,你们又聊什么了?”


“胡侃呗,他聊什么都像真的一样,让人感动,可聊的最多的是他的小情人。月亮很会甜个人,后来他像着了魔一样盘坐在地上,那疯劲真让人犯怵。跟你说真的,当时我焦躁极了,想把你从梦中捅醒。不知道哪来的邪性劲想上山当姑子。”我笑了。“女人脱世有两种,文化层次高的上山修行空遁山门,差点儿的上街拉客当***,都是一种境界嘛。”


她对我非常认真地说:“当时我真就觉得是件很平常的事。现在安静下来了,感到有点儿好笑,谁要把我逼到那一步,我会自杀的。”


我下了很大决心想问文惠是不是喜欢金月亮,话还是没出口,我猜想她是不会的。月亮对她不过是新奇,如果倒退十年,像她说的敢和金月亮私奔倒也可能,一个正常的三十岁的人所寻求的就是一个安稳的窝。我一向认为自己是个思想活跃的人,对月亮顶多也是种带有感情色彩的理解。文惠就不同了,月亮对她的影响只能算是冲动,她也许喜欢月亮,但不会和他上床。我并非瞎琢磨,如果文惠有那样的魄力,她也早就离开我了。我承认我们相识时我整个人有一种相对稳定的状态,善良的文惠不属于自己,她属于社会,她不愿越雷池一步,也不会违背自己强加给自己的道德准则。我这样瞎猜文惠本身就不地道,有时我想鼓足勇气把事情挑开探探她的虚实,最后还是没有胆量。我现在不名一文,以前的一切刚好成了一个骗局,而且在家小书店打零工,能维持也就不错了。这可能也是我的虚荣。


文惠说我算是个真实的人,但还是没有月亮真实。我说真实也受着道德的束缚。一个男人或女人有不良的习俗,比如自慰吧吧,他玩弄的只是自己。如果把这些当作探索人类心灵的秘密,对社会对自己又有什么意义?她说我这是抬杠:“我不是指这些,月亮跟我说很多男人对漂亮女人都有性的占有欲,但没有人敢讲出来。真要讲出来,说不定会被女士大大欢迎呐。聪明的男人偏偏就忽略了这些。”


“你别傻了,他这是对你进行性挑逗。”


我忽然想起王子和讲月亮的所作所为。


文惠说:“你别瞎猜,他承认对我就没有这种欲望。我不够漂亮。”


按说我听到这消息该高兴的,心里却是酸溜溜的感觉,我不想把问题深究下去。看来她也有同感,她还是了解我,就像我也了解她一样。留下点儿猜忌是我们之间的长青树,此时此刻,最好是心照不宣。


她还是没完。“你好像对我说过,女人就是未经雕琢的钻石,有的男人善于将钻石雕琢成器,有的男人善于珍藏。不管怎么说,月亮是个很善于发掘女人内心的人。你自诩读了不少书,可是对我来说实在是太艰涩了。”


“你要喜欢简单明了可太容易了。咱们着急上火为所有的事上心,一块儿搂抱着挤公车,抄一本动人的爱情诗篇,一人一句。我看那样更累。你以前可是说喜欢性格深沉的人,当然,所谓深沉包含着一种内在的品质。我们都是三十多岁的人,因为没结婚就得摆出热恋的样子,连我们自己都不相信的样子?”


文惠瞪大眼睛,恶狠狠地盯着我,半天才说出一句话:“你真没劲!”


“你又急了是不是。你想让我真实,我这样做了。是我说的不对还是你过于挑剔。我的确是这样想的。”


她一甩脸子走掉了。


“你不是钻石,你是一个卖酱菜的老姑娘。”


我在她听不到的距离大声喊。我想这都怨她自己找气生。最后还是我没有起色,憋到第二天,我从中外名人情书大全中抄一封信寄给她。她再次原谅了我的过错,实际上我也不知自己错在哪里。重又接到她的电话,我心里才踏实,我不愿失去她,我想为她付出自己的一切。弄不懂的是,这话讲给自己差不多就是真诚的,假如让我亲口讲给文惠听,我会觉得自己是在撒谎。


笛卡尔说的对:征服你自己,而不要征眼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