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作者:亚历山大·格罗莫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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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奇幻·荒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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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11: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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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9378字

机器宠儿


一般来说,我的好奇心不重,当我头一次看见干线管道里的那个窟窿,那就另当别论了。


您别想错了,我可没有往里面爬。就连第2次、第3次看见它,也没有。在地下我什么没见过?莫斯科地下无标记的窟窿和洞穴可不少,而市区中心的地底下就更像是块带孔奶酪了。在最深的坑道里干活的那些钻探工甚至都很少回地面。他们有防护毒气的充氧服,还有攀岩装备。一个莫斯科下水管道公司校整钳工的最大好奇就是东游西荡,沿着干道一直往下走。头儿们早就说过,如果谁过于好事,造成什么不良后果的话,公家概不负责。


员工走失这种事儿虽说少见,还是发生过的。意外情况一旦发生,上面就会马上召见那些新来的员工,警告他们别各处乱跑,煞有介事地摆出各种例证说明其危险性。我也让他们吓唬过。刚来的头一个月,我一见巷道侧面的小窟窿眼就本能地忙往一边躲,那情形就跟贵妇人见了耗子。老家伙们喜欢拿地下发生的奇闻轶事当闲话消遣,把道听途说的素材添枝加叶,吹得神乎其神。什么一眨眼就冒出来的地下水啊,什么的恐怖密室啦,还有不明来历的有毒节肢动物和凶猛无比、仔猪般大小的老鼠群啦。我全当了耳旁风,不敢信他们的。我想,就算那是他们寻开心吧,这也是这些人的一个乐趣。关于蚊子,还另有故事。巷道里哪儿闷热潮湿,哪儿就准有蚊子。莫斯科的蚊子个头不大,但十分歹毒,它们对人类的心理还颇有研究,总能一次次得手,让一个个管道钳工不胜其烦,不停咒骂这群吸血鬼。地下蚊子的厉害之处还在于,据说它们全都携带艾滋病毒。“我绝不轻信!”康斯坦丁·斯坦尼斯拉夫斯基要是在场,一定会把他的名言再说一次。我就采取这个立场。咳,就任他们胡诌吧,我几乎喜欢上这种装傻卖乖的调侃了。


直到老酒徒格沙大叔蒙我说,集污槽里有鳄鱼,地洞里还见过从不上地面的野人怪,我才搭了腔,挖苦了他几句,终于让他们闭上嘴。


“也不想想你们的故事合不合乎情理,先生们?”我说,“要是你爬到不该去的地方迷了路,那才叫真危险,最后那连尸首也别想不到。不过,不用担心,格沙大叔,你没命喝酒,倒是有百分之百喝成酒鬼的可能性,除此之外,你准能稳稳当当活到一百岁!”


这种工作虽然肮脏乏味,但我也不会破罐子破摔,自暴自弃。因为我内心里早有盘算,这工作不过是我一时的选择,我决不会在这儿呆上一辈子。


我是在班上的空档无事闲逛时发现这个窟窿的,我经过它已经不止一次,但最后还是无法抑止要到里面看个究竟的愿望它的存在简直就是一个专门吸引我好奇心的风洞。窟窿的四周圆圆的,它的直径正好可以容一个人爬进去。我靠近前去,感觉到从里面吹出一股气。空气应该说还算清新,有些潮湿,但没什么霉味。奇怪。当你习惯了地下闷热的气息,任何一股稍稍干净的空气都会对你产生奇怪的诱惑力。可我……


算了,我还是从头说起吧,让您也知道知道,一杯茶是怎么把人送到上帝那儿去的。事件穿成串儿,一个连着一个,把你一直送交到上帝主宰的手里。要不是那杯倒霉的茶,我是决不会走到以后那一步的。我会跟常人一样活着,跟任何一个走在柏油便道上的人一样,既普通又平常,时而会踩到下水道上的铁盖子,但对脚下的到底是什么世界毫不关心,也不会有什么兴趣。


一杯茶,热气腾腾,茶杯上还带着花边。我打一早就坐在我的储藏室里,谁也没招惹,焊着我的电路板。要不是防火员没事找事,那就没有后来的一切。该着这家伙那天专门推开我的门,把他的小脑袋探了进来,透过货架子往我这儿看了一眼。


正巧我这儿茶杯上冒出了可爱的小气泡。水烧开了。


“噢,”防火员不怀好意地拉开了腔。工作室里一下子静了下来。


“我们这儿用电热器啦,对吧?”他循着热气进了屋,走到我的面前。


我无声地给他看了看我的电烙铁。我说,这才是我的电热器。它是我的劳动工具,赶紧走远点儿,别耽误技术进步。


那家伙不依不饶起来。他指了指我的茶杯,自己往放杯子的桌子前一站,活像一条看守自己猎物的大猎狗。


“那又怎么样?”我说,连头也没抬起来。“我们有使用工艺电炉的许可。”


要换别人,也就算了。可这家伙不。显然他已经在什么地方刚喝过一杯,现在又跑我这儿找酒辙来了。在他看来,没有比工艺酒精再过瘾的东西了。酒精我有,虽说干活还得省着用,我也还是可以给他分点儿。可这家伙看样子倒像要证明谁是老大的样子,我的施舍丝毫换不来任何感激。所以,我没有正眼瞧他,低头干我的活儿。


“啊”他的嘶嗓子里含着一种乐滋滋的味道,用手去摸了摸冰凉的炉盘,“防火规则,咱们还不清楚是吧?现在把你的加热器交出来,写个证据吧。”


他开始不依不饶起来。


“什么加热器?”我吃惊地说。往周围看一看:“您看见哪儿有加热器?”


“那这是什么?”他指了指杯子问。


“茶,”我确认道。“红茶,白毫茶。绿茶我不喝,总得跑厕所。”


“好吧,”他一下子抬高了声调,显然有点儿吃不住劲了,“说吧,你用什么烧开的水?”


“我呀,是拿眼睛盯开的,”我正儿八经地说。屋里有人嘻嘻笑了起来,“想学,我可以教你。还有,请别用手指这儿戳那儿点的,我消受不了。”


我的话把他惹急了。酒后易怒,他冲过去拉我的抽屉,以为我是傻瓜,会把加热器藏那儿。他翻了一阵儿,什么也没找着。这下可算惹着了我:你是刑侦处的怎么的,跑我这儿翻箱倒柜来了!我把烙铁往支架上一放,不紧不慢地站起来,接着就立刻出手,一把揪住这个火神的领子和裤带,把他拖了起来。我不顾他一通乱叫,一直把他拖过整个实验室,最后往走廊里一掼,把门一关,任他在走廊里大叫大嚷。


20分钟后,我就给叫道办公室,站在部门头儿的面前了。


“好吧,你看,玩过火了吧,该死的斯瓦特?”头儿满脸严肃地说。我心里知道,这事儿捅了篓子。“有什么事不能和解?别光傻站着,给我好好说明白喽,到底怎么回事。”


我虽然还在气头上,但是跟领导却不会使性子。头儿是个好人。


“没法跟无赖和解。”我回答,“否则就骑到你脖颈上了。”


“我的脖颈早就让你给骑上了!”他说,“你这不明明白白给我上眼药吗?你呀,在咱们这儿,也算是个不错的技师,你的才干也是我们这儿最需要的。你有没有延期服役证明?有,给没给你挣钱的条件,给了。对吧?”


“说得对,我承认。”


“什么时候拿到证书?两年后对吧?这么着,听好了,过上一年,你大概就会得上个稍低点儿的技师岗位,再过两年完全可能当上个领班的。这还不过是起跑阶段。你自己想,现在谁心里想着推动我们的技术事业?所以,你的竞争对手算来也并不多。到30岁时候,你就能够坐上我这个位子,或者当上别的什么部门的领导了。这些都是‘也许’。可你呢,你都干了些什么?你把防火员扔了出来,有你的好果子吃吗?”


“我们的门口上贴着名单呢,写着谁该进,谁不该进。”我说,不过我只有强词夺理一招了。


“傻瓜,这家伙已经把这事儿汇报到了上面,连我都一块儿捎上了。去年你从花坛捉了只蝼蛄,午间还牵着绳跟它散步来着对吧?那次你正好让经理撞上!那次我就忍了。对了,后来那蝼蛄呢?”


“烦了。挺笨的。扔进柴油壶里了。”


“什么?”头好奇地问。


“它又活了3天。”


“算了。你该去研究昆虫学。要是你悄悄搞也就算了,别忘了你的专业,有色金属技师里就你行!那次你捡到一根脏兮兮的铅缆,足有90公斤,你拿怎么办的?你想按法律给上交了!整整鼓捣了3个月,把大伙儿烦透了!还不如当时就扔到外面去,要么送有色金属回收站,让人抓了你倒也让我消停些!你就没有可干的事儿吗?”


“啊,是,”我耸了耸肩,“那就有意思了,他们不收吗?”


“收当然收了。然后呢?我们部门今年的计划:上交150公斤铅,让我哪儿弄去?你去瞧瞧,焊锡里有铅吗?直到现在还有人那这当笑话呢。”


“我们这时代还有什么计划?胡说……”


“别时代不时代的。干不完,我们都得挨骂。看着吧,我是没法再给你打圆场了。”


我没说话。我也不知道怎么回答。他到底什么意思?我已经嗅到事情可能不妙。


他数落了我半天,把我在他眼皮底下干出来的种种劣迹罗列了一遍。


“这样说吧,你这该死的斯瓦特,”部门头儿最后撇了撇嘴,把手掌往桌子上一按,“这回我可帮不了你了,实在抱歉。要是那几次事儿没让上面给你挂号,那,光这次你也跑不了。长话短说,我看,还是你自己写个辞职报告吧,如果你不想让上面按章程条款解雇你的话。活该倒霉啊!我们刚刚接了一个大订单,这下子,又没人干活了。我这儿什么都不缺,就是没有几个长脑袋的!”


我最后决定离开。我写了个申请,省得让他们把我开除。过了一个月,我已经唱着军歌,加入了武装部队的行列。我列队前进,从一个食堂吃到另一个食堂。队列里几乎只有我一个人,因为我服役的部队里,差不多30个军官才摊上一名列兵。当我对技术的理解远比那些军官还多,我热爱技术,技术也喜欢我。上面吩咐我少说话,把我从一般的杂务中调出来,分给我去干说的工作。很简单,军事秘密嘛。


我的本事还让我超期服役了半年他们还不想放了我呢。退役后,我当然又去补了补功课,把夜校改成了函授,然后就是找工作。正赶上我妈也退休了,家里没什么收入,我得自己养家糊口才行。这时候,不知从哪儿冒出一个艾芙琳娜·加福琳洛甫娜,我妈的一个熟人,她要找一个调整钳工,干一天歇两天,说是活儿挺脏,但工资有保障。妈一开始还不太高兴,不过我想了想还行,答应干。反正眼下也没有更好的工作。


普通的一杯茶可以把人发配到地底下去,至于我是怎么从那儿又一下子窜上了太空,请听我一五一十,慢慢道来。


我一点儿一点儿挪着蹭着,慢慢爬进了那个洞。


一截直径800毫米的主干管道焊在里头。要不是这个嵌入物,我不但无法爬进洞口,甚至也许看不见这个窟窿的存在。管道早已锈蚀,补丁嵌得毛毛糙糙。管道工为图省事常这么干。这不由得让人怀疑:整个莫斯科的地下水就是顺着这样锈烂的管道流淌,怎么吃得住劲呢?补丁落补丁,我们的管区每时每刻都要给停水修整的管线焊补丁。而别的管区,没有挖掘机就根本去不了。这种无聊憋闷的地方,还提什么变种人呢,连无家可归的流浪猫都不愿意来。冰冷的管道上一点儿热乎气儿也没有,更别说中心供暖了。动物自有动物的本能,它们早就逃离了这块阴冷恐怖之地,万一哪根管子突然断裂,也省得让冷水淹死。


这儿已经不是我的管辖区,但是总体情况还算将就,没有大面积漏水,管子上只有些正常的冷凝“泪珠”。到我交班的时间还有不少时间。要是我提前回调度室,艾芙琳娜·加福琳洛甫娜就会骂我把脏泥带进了屋,会毫不留情地立刻把我打发到别人的管区帮忙。我看这还是免了吧,我这次要准时回盥洗间,谁也别占谁的便宜。


我头盔前端有个顶灯,这灯还是我自己花钱买的。制式提灯我不喜欢,用它还得搭上一只手。我爬进墙和管道的空隙里(两边都是又湿又冷又滑),我用头灯照着前面,开始一下下匍匐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