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原初我们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2)

作者:戴宾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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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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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09: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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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12476字

在二人的合力照顾下,谢家玮的伤口愈合得很好。有天晚上姐妹俩都不在,林洁突然走进病房,愤怒地把一张报纸扔在谢家玮的脸上:“这是怎么回事?你这个小浑蛋,我女儿什么时候变成你的未婚妻了?这事我同意了吗?你妈妈、爸爸同意了吗?”


谢家玮微笑不语,他能说什么呢?广告是林媛静花钱刊登的,里边的文字也是她起草的。如今林洁硬是把这笔账算在他头上,他也只好认了。他想不认也不成啊,整个城市都知道这件事了。


“你说该怎么办?”林洁瞪着他,气鼓鼓地说,“这事闹得满城风雨,大家都说我女儿傍上一位花花公子。”


“我不是什么花花公子。”


“你说不是就不是了?”林洁问他,“张榕和蓝眉儿是谁?你认识吗?”


“认识啊。这能说明什么?”


“说明你很花心!”林洁说话毫不客气,“经过我的调查,张榕、蓝眉儿都很喜欢你,你也从没正式拒绝过她们对你的这种喜欢。”


“在感情方面,我和她们半点关系也没有。”谢家玮替自己辩解,“请林阿姨不要相信外面的谣传。”


“谣传?蓝眉儿为什么殴打我的女儿?你真以为她是为了张榕吗?别幼稚了!”


“林阿姨,不管你怎么说,反正我心里爱的那个人是林媛静。我没有拈花惹草,更没有做任何对不起她的事!”


“谢家玮!”林洁冷笑一声,“现在我正式向你宣布,我反对你和阿静在一起。”


“现在都什么年代了?”谢家玮说,“人类已经进入二十一世纪了!你怎么还用封建社会那套对待我们的感情?”


“不管任何时代,女儿择婿对娘家人来说,都是一件非常重大的事情。这个能马虎吗?”


“你到底嫌弃我什么呢?”


“谢家玮,”林洁坚定地说,“你只有回到你父母的身边,恢复从前的身份,我才会答应阿静和你交往。我含辛茹苦把女儿养大,不是为了让她跟着你吃了上顿没下顿。”


当天夜里,谢家玮失眠了,在床上翻来覆去,一直睁着眼睛到天亮。第二天,他不吃不喝在病床上躺了一个上午,无论谁来劝解,他都置之不理。赵医生又搬来林媛丽:“只有你能镇得住他了。他体质差,满身的伤痛,再这么任性,身体说垮就垮。”


林媛丽进去的时候,谢家玮正躺在床上生闷气。她笑着对他说:“跟我出去散散心,好吗?”


谢家玮摇头:“我哪儿也不去,我要等阿静。”


“她这会儿正和我妈促膝谈心呢!”


谢家玮一想也是,昨晚林洁找他谈话,今天该轮到林媛静了。他抬头看着她,问:“你要带我去哪儿?”


“海上。”她笑着回答,“阳光、白云、海浪和帆船,多么美妙啊!保准让你忘掉一切不愉快的事儿。”


他被她的情绪感染了,换上一身平时穿的衣服跟着她离开医院。她开车把他带到新阜岛上的游艇码头,和他一起登上一艘豪华游艇。这艘游艇很大,飞桥舱、卧室、客厅、厨房和卫生间一应俱全。迎着他充满疑问的目光,她笑着向他解释:“朋友的船,借来玩几天。”


他跟着她登上飞桥驾驶舱,找个地方坐了下来,他眯着双眼,出神地望着前方的海。风在阳光下徐徐吹来,卷起他额前的一缕黑发,露出白净的额头。她出神地盯视他片刻,渐渐加大油门,船速在提高,哗哗的水声来自迎风破浪的船头。不一会儿,游艇驶离了码头,来到外面的海上。他一直不说话,沉默地望着前方,空茫迷离的眼神,让人难以猜想他有什么心事。他望见了什么呢?她想,如烟的往事?过去的忧伤?眼下的烦恼?她一言不发,小心驾驶,尽量不去打扰他。她心里有一种沉重。


大约过了一小时,几只海鸥的剪影掠过头顶的桅杆,在阳光下展翅飞向蔚蓝色的远空。不一会儿,它们又成群结队飞了回来,绕着他们的船不停转着圈子,嘴里发出“噢噢噢”的叫声。他终于回过神儿来,低头查看周围的海水,高兴地对她说:“这附近有鱼啊!”


“是啊。”她手指前方一片深蓝色的海域,声音里透出一股喜庆味儿,“那里的海底有条很深的海沟,暗流经过时打在海底峭壁上,形成了许许多多的旋涡,那是鱼儿喜欢聚集的地方。运气好的话,我们今天准能钓到几条大家伙。”


不一会儿,他们的船驶到海沟的上方。她关闭点火开关,发动机熄火,船在深蓝色的海面上随波逐流。她把脑袋伸出飞桥驾驶舱,看见船尾正好对着海沟与浅海交界的地方,一边是深不可测的墨蓝色,一边是映着海底白沙的浅绿。一片天地,两处不同的世界。阳光从高天直泄而下,白沙在水面上反射着多彩的光晕。他们的船,就像镶嵌在一面巨大平滑的双色镜子上的精致模型。


她带他离开驾驶舱下到船尾,在事先准备好的三只海杆的钩上安放鱼饵。她分别在两只钩上穿了又大又肥的海虾,在另一只钩上穿了一条小石斑鱼,同时对他解释说:“鱼儿有不同口味。这是个细活儿,穿诱饵的时候要十分小心,力度要轻,动作要舒缓,不能让钩的任何部位暴露在鱼饵的外面。大鱼上钩前,进入它们视界的只能是两只肥虾和一条小石斑鱼,而不是要命的金属钩。”


他安静地听她讲解,注视着她的每一个动作。她穿好鱼饵,又仔细检查了一番,发现没有任何问题,这才开始调整浮标的深度,然后把三条杆上的鱼饵分别甩向不同的方位。当然,它们都会准确地落在海沟的预定深度,而不会落在铺有白沙的较浅海域。那儿只有五颜六色的珊瑚和杂色小鱼,根本没什么大鱼。


“大鱼都喜欢沿着海底峭壁的边陲寻觅食物。”她对他说,“万一哪条胆大的,不小心游到了铺满白色的浅海,很快就会变成海鸥口中的美餐。瞧那些海鸥,”说到这里,她的手指向天空,“它们在等待傻瓜的出现。鱼儿也像人,有聪明和笨蛋之分,有稳重和冒险之分。那些脑袋不好使或是喜欢冒险的家伙,大都会葬身海鸥之口。”


最后一道工序,便是用自己制作的套件,将海杆固定在船尾的专用底座上。大鱼上钩时,出于求生的本能,多数情况下都要奋力挣扎,以求解脱。那种力量空前猛烈,如果海杆固定得不牢固,就会被上钩的大鱼拖入海底。做完了这一切,她抬头看了看太阳。汗水从雪白的额头渗出,顺着两颊流了下来,然后滴到甲板上,摔碎的时候,很像晶莹的珍珠。她手搭凉棚,继续观察太阳,从它现在的位置判断,此刻并不是海钓的最佳时机。她从舱里的冰箱拿了两罐饮料,递一罐给他,自己顺手打开了一罐。


“有时候,必须耐心地等到傍晚。”她边喝边说,“夕阳西斜或是风起云涌的时候,大鱼才喜欢跑出来吃钩上的鱼饵。”喝完饮料,她斜依着船尾的一扇窗户,双手抱在胸前,安静地看着海面。此后的半小时里她一直站着,注意力集中在那三条鱼线上。


他一直在她的身旁,坐在小凳子上,无声地望着远处的海。有一刻她以为他睡着了。身处晴朗天空下的大海里,船在水面上轻轻摇晃,极像儿时的摇篮,很容易入梦。她继续观察海面,希望有鱼上钩。又过了半小时,她看见左边水面一抖,颤出数圈水花,一根杆上的鱼线立时绷直,杆头下沉,整个海杆弯曲成弓形。有条大鱼上钩了!


“谢家玮,快醒醒!”她怀着满腹的兴奋,一边收线一边喊他,“凭着手感,我觉得这是一条大家伙!”


不一会儿,只见海上浪花飞溅,一条体形巨长、满身金红的大鱼跃出了水面。它是因为惊慌失措才腾空而起的,这样只能加速它的死亡,连续的跳跃将很快耗尽它的体力。过了几分钟,这条鱼在水下的挣扎力度越来越轻。最后,老老实实被她用网兜了上来。在船尾甲板上,红色大鱼不停鼓动、收缩两鳃,瞪着一对黑宝石般的大眼睛看着他们。它真漂亮,眼睛占据头的二分之一,前鳃骨盖隅角处带有一条锯齿缘的强棘。全身通红,腹鳍长大,鳍膜间有褐色斑纹,尾鳍上下叶呈线状延长。


“这是条什么鱼?好漂亮啊!”他由衷地发出一声赞叹。


“大目鱼。”她回答他,眼睛紧盯着那条鱼,“这种鱼生活在印度洋和我国南海,肉的味道非常鲜美。”


突然船身一震,另外两根海杆瞬间弯曲成弓形,看来也钓到大鱼了。


“快把这条鱼弄到船舱里去,别让它跑了。”她一边对他说,一边蹲下身来抓住其中一根弯得最厉害的海杆。“呜呜”两声,两根海杆突然变直,同时向上反弹。她感觉虎口一震,海杆脱手而出,掉进了海里。另一根海杆上的线这时也断了,直觉告诉她,她碰上了两条有经验的大鱼,两只金属钩被它们咬断了。这时海面上突然泛起滚滚白浪,两条两米多长、全身散发着橙光的大鱼双双冲出水面,在五米高的空中翻了一个筋斗,又一头扎入水中。天上盘旋的几只大鸥急速扑来,但为时已晚。大鱼入水十多秒后,它们的喙才触到海面。


林媛丽收好海杆回到舱里,发现谢家玮还在欣赏那条大目鱼。它睁着一对黑宝石般的大眼睛,平直地躺在甲板上,已经死了。


“你喜欢它吗?”她问他。


“当然喜欢。”


“为什么?”


“鱼有时候比人可爱。”


“你会杀鱼吗?”她又问他。


“不会。我只会踩三轮车。”


“还是我来吧。”她叹了口气。这条大目鱼足有三十来斤,她把它拖进了厨房。


晚餐是清炖海鱼头和烧烤鱼柳。她的手艺还不错,他吃了很多。随后两人出舱,坐在海风里喝酒。他酒量不行,主要是她喝。她看着他,看着他坐在甲板上,手脚像海星一样摊开着,端着酒杯,脑袋靠着舱门。他发现她的眼睛和林媛静一样美丽,冰凉清澈,那是来自深邃背后的凝望。有一个瞬间,他感受到无数个凝望向着他袭来,然后又像汽车灯一样射向别的方向。


夜里,到了十二点,大海的周围,只有灯火辉煌的远岸,深黛色的天空没有暗云,放眼可见浩瀚的星群。来自远海的风吹到船上,在翘起的船头和平直的船尾之间,凸起的飞桥迎风而立。月光落了下来,叮叮当当洒在他们的身上。她和他走到船头,靠在栏杆的边上,他们已经喝得面红耳赤。后来她躺在甲板上,他双手抱在胸前,仰望着无尽的夜空。他们之间距离很近,只有时断时续的月光。她伸手推了推他,老半天他才有所反应。


“嗯?什么?”


酒精已在他胃里扩散。他不胜酒力,虽然喝得不多,但足够迷糊一阵子了。她没有注意到这些,三瓶红酒被她喝得精光,自己醉了却以为别人仍然清醒。她想对他说点什么,让他知道她曾经多么难过。她伸出手指,发现它不再雪白,仅仅一个下午她身上的皮肤就变成栗色。她的手指在他身上缓缓游走,隔着衣服从膝盖滑到小腹,手指继续上移,越过第三颗纽扣到达他的胸口,然后指向那根钉着合金板的肋骨。


“这儿,流传着一段故事,”她小声对他说,说得虚无缥缈,“有关我和他的故事,发生在九年以前,在海甸岛的最北端——琼州海峡南岸的海岸线上。你还记得吗?那里有块很大的石头,上面留有我们当年的体温。哦,不对,不是你,是我和他的体温。他和你一样,断过八根肋骨,右边第二根肋骨上钉着一块金属板,肩膀上面有个乒乓球大小的黑疤。还有你们的年龄,都是同一年生的。你悲伤难过的时候,表情也和他一模一样。他的血小板只有正常人的百分之六十……你们身上有这么多相似的地方,真是难以置信!近来我常想,你要是他该有多好!当然,他个头比你矮多了,头发没你这么黑、这么密,但他的脾气比你好……当然,你们不是一个人,这我知道……而且……你活着,他很早就死了……”


她把头靠在他的身上,想起九年前的那个下午。来自大海深处的风吹到海滩上,在那块方圆八丈的岩石后方,九棵椰子树随风起舞。大雨落了下来,落在他们身上,飞溅起细碎的水花。在岩石上,他们倾听风的诉说,以及雨的脚步声。那个下午留下了许多痕迹,爱情就像一个神秘的故事,或长或短,或甜或苦,穿越时光的记忆。就像现在这样,她躺着,头枕在他的腿上,他们一起仰望天空。


九年以后的这个夜晚,月明星亮,杳无人迹的海上,她的头枕着另一个男孩的腿。她两眼向上,怔怔地看他,以为他会说点什么,会对她刚才的话有所反应,但他的眼睛是闭着的,似乎没有听到她说了什么。她无奈地摇摇头,从他身边坐了起来,带着迷惑不解的神情冲着他微笑。他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睁开眼睛盯视着她的脸。


“刚才,我对你说了好多话。你听见了吗?”


“你说了什么?”他疑惑地冲着她眨了眨眼睛。


“刚才我啊……我想和你……”酒精干扰了她的思路,说出来的句子断断续续,“你看……我们在海上,星星和月亮都是我们的……我们就该安心躺在这里,躺在碧波之上……让我抱抱你吧。我想摸摸你,摸你右肩膀上的那块伤疤,右前胸第二根断过的肋骨。我想用手指轻轻地、很温柔地抚摸。我很喜欢你的皮肤……不不,是你们的皮肤,都像雪一样洁白,还有你们的眼睛,都像宝石一样又黑又亮……唉,我太累了,谢家玮,我想睡觉。我想睡在这甲板上,我的头靠在你的腿上,就像刚才那样。我的眼睛埋入你的衣服里,除了你和他,再也不去想别的什么人。我想在海底找一片安宁的细沙,沉下去睡上一辈子,让发光的鱼儿安抚我的梦境,在我周围游来游去,永远不要醒来……你的眼睛真好看,还有你的脸。它们会唱歌,会把心情写成一首诗朗读出来……你是怎么做到的?眼睛是人身上最神秘的一幅画,不是有缘的人,无法看懂它。谢家玮,从前你总是敌视我,说我这也不好,那也不对,还说我是个坏女人。现在你知道了,我再也不是从前那个坏女人了,对吗?你不要摇头,你听我说,你必须成为一个值得我信赖、欣赏的朋友。好吧,我很累,就让我靠着你的肩膀睡上一阵吧,哪怕几分钟、几秒也行。请你不要打扰我……”


她的脸紧贴着他的右肩,头发垂在他的胸前。他轻轻把她平放在甲板上,拿起旁边的一件外套,盖在她曲线丰满的身上。他墨玉般的瞳仁盯视她的脸,除了船头浪花的声音,他可以听到她的心跳。她早已进入沉沉的梦乡,那是她的世界,有山有水,有风有月,有欢乐也有悲伤。他低头注意到她身旁的那只水晶杯,里边还有她未喝完的半杯红酒。他寻找自己的杯子,却找不到了,也许刚才一阵大风,船在摇晃的时候,他的杯子掉进了海里。


“刚才她说什么了?”他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她对他说了什么。他拿起那杯酒,放在鼻孔处闻了一闻,酒的香味还在,刚要去喝,却发现杯沿上印着她的唇印。


大约到了夜里两点,她突然醒来了。浪涛在海风里摇头叹息,月亮的音符像一群透明的夜鸥,在海面上翩翩起舞,偶尔落在桅杆上歇息。她发现身上盖着外套,而他像只可爱的小狗,蜷缩着斜躺在她的身旁。她想偷偷亲他一下,就像当年亲吻她心爱的男孩。她双手撑在他身体两侧,上半身悬在他的头顶,向下俯视着他。风吹散了她的长发,千万条黑色的光线瞬间射向他的周遭,他的脑袋沐浴在她的阴影里。她的唇缓缓接近对方,发现他脸色冰冷,嘴角微微上翘,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她摇了摇头,想起从前曾经对他的诸多伤害,心里忽然泛起一股不安和内疚,打消了吻他的冲动。


她扎好头发,从甲板上站了起来。体内的酒精还在四处游荡,浑身燥热难耐,她走到船尾,悄悄脱光衣服,飞身跃入海中。海水凉爽,醉意立时减去大半。她绕着白色的大船游了几圈,双手划水的时候,水珠被带出了水面,顺着胳膊一串串掉进海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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