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戴宾雅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09:44
|本章字节:12572字
她一直在等,同时四处寻找。可他就像是一场梦,他的身影就像是一道烟花,骤然间开满她生命的整个夜空,又骤然间踪迹全无,把黑暗和痛苦留给了她,把忧伤和思念深深刻在她的心底。今夜,她觉得自己很疲惫,屋外的世界充满暴风骤雨,她的梦里也是风雨交加。她又梦见了自己的初恋,那个单薄瘦弱的卷发男孩。
她停下来四处张望,看看哪儿卖冷饮,她走了好几条街,此时又渴又累。阴暗的天空没有阳光,放眼可见墨黑的云团,几乎撞上许多高楼的塔尖。闪电在云层翻滚,风雷声咆哮,路两边的椰子树随之摇曳。
她从包里翻出超薄雨衣套在身上,拐入一条小巷,不远处有家售卖雪糕的小店,小时候她经常光顾。如今这家小店也关门了。她站在紧闭的店门前,翘唇皱眉,沮丧地歪着脑袋。今天是六月二十日,她二十三岁的生日,居然没有阳光,没有歌声,甚至连一根雪糕都买不到。
她折回到大街上,雨衣被风吹得哗啦作响,最初的几滴雨花打在防风帽上。在她抬头眺望时,大雨从天而降,身前身后到处是白茫茫一片。她站在雨中,安静得像一棵开花的树,一些往事在脑海中浮现……那个可爱的男孩,多少年过去了,那份感情依旧穿越时光打动着现在。悲伤的时候她会想起他,觉得他就站在自己回头可见的地方。
她抬头望向天空,大雨丝毫没有停歇的迹象,对面楼上大钟的指针快要指到“六”了,大约再过十秒,就是她二十三年前降临这个世界的神圣一刻。这时她看见一辆黑色suv,正从十米开外的地方缓缓驶来,以目前的速度测算,十秒后它正好进入她正前方的视野。
“什么节奏?”她灰暗的心里突然亮起了一道阳光,“这么巧?那开车的人呢……”
她对着雨中街景扮了个鬼脸,这突发的状况驱散了她心中的伤感和无聊,她以调皮的眼神盯视着那辆渐渐驶来的黑色suv。如果开车的不是一位大叔,也不是一位小弟弟,那这个生日可有她忙的了。十秒后,黑色suv准时经过她的身边。开车的竟然是个年纪与她相仿的男孩,满头黑发,一对墨玉般的瞳仁,一张如皎皎雪兰一般清秀的脸。她高兴地迈开大步追了过去。
“砰!”车身在她的拍打下微微一颤,黑色suv突然急停,一个清秀男孩的脑袋从车窗里露了出来。他看见一个人捂住肚子蹲在大雨中,全身被雨衣雨帽遮得严严实实。他以为自己撞了这个人,赶紧下车上来查看。
“喂,你还活着吗?”
她虽然是假装受伤,但也架不住对方这么无礼。你才死了呢!她在心里悄悄嘀咕了一句。
“我送你去医院。”
清秀男孩说着打开后车门,把她搀扶进车里。她注意到他身材虽然高大,却非常瘦弱单薄,仿佛一阵风吹就能把他刮进海里。等他回到前座,她伸手在他肩上重重拍了一下。
“喂,你撞疼我了!”
她的声音让他吃了一惊,意识到自己撞的是个女孩。他回头看了她一眼,忽然愣住了。她已经把头上的防风帽拉了下来,他看见一张雪白的鹅蛋脸,还有那弯弯蛾眉,高挺的鼻梁,一双乌黑锃亮的大眼睛正虎视眈眈地瞪着他,清幽中透着浓浓的怨恨。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撞你的。”
她觉得他是在一个神奇的时刻出现的,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儿?今天是她的生日,遇上了一位帅哥,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如顺带泡泡他,为这个无聊透顶的日子增添一些不无聊的气氛。
“我必须记下你的名字和你的手机号码。”她一本正经地对他说,“你要是逃跑了,我也有办法找到你。怎么称呼你?”
他拿起一支笔,把手机号和名字写在一张纸上,然后递给她。他的名字很好记,谢家玮。她用手机拨打纸上的号码,几秒后他身上的手机铃声响了。这家伙还算老实,没有欺骗她。
“现在我送你去医院。”他一边说,一边发动汽车。
“不!”她心里一急,脑袋一下顶到他的肩膀上,“砰”的一声,他的头撞在方向盘上。“你又怎么了?”他一只手捂着撞疼的地方回过头看她。
“车一动,我身上的伤口就开始疼。你让我歇会儿吧,我真的很疼!”
“这么说我更要送你去医院。”见他又把手放在汽车钥匙上,她急得又拿脑袋顶了他一下,这回他的头直接越过方向盘撞到了前挡风玻璃。他捂住脑门回头看着她,一脸的沮丧和不满:“请你不要再撞我了好不好?为什么不肯去医院?你要是瘸了、瘫了,嫁不出去怎么办?”
“闭嘴!你才嫁不出去呢!”她瞪了他一眼,“我这伤去医院恐怕也治不好。”
“你故意整我,对吧?”他气急败坏地看着她,“明说吧,除了医药费,你还打算让我赔多少钱?”
“瞧你怎么说话呢?”她伸手捏了捏他的鼻子,“姐可是高端大气上档次的人,那种事可做不出来。”
“那为什么不肯去医院?”
“没遇上你之前,姐的身体可是完美无缺的。”她假装生气地瞪着他,“经你这么一撞,我完蛋啦,有的地方皮肉开裂,有的地方骨头断开,即便去再好的医院,找再好的医生,也只能把断骨接上,把裂开的皮肉缝上。然后呢,骨头和皮肤最终都会留下永不磨灭的疤痕。即便你再有钱,即便你花再多的钱,也没法让它们消失。我说得对不对?”
“能这样就不错了,你还想怎么样?”
“我的身体不完美了,直接影响我以后的生活和爱情。你说我亏不亏?”
“看来我只有把小命赔给你,你才无话可说。对吗?”
“哪里,哪里。”她笑着冲他摆摆手,他那俊俏模样真是好看,这让她想起去世多年的初恋,她向他伸出一根手指,“事情没那么严重,我就要你赔我这么一小截青春。”
他不明就里地瞪着那根雪白修长的手指:“一小截青春?”
她呵呵一笑:“就十公里……”
他被绕得有点头晕,打断她的话:“停,停。我记得时间从来都是用年月日表示的,距离才用公里,你是不是搞错了?”
“没有啊。”她笑着对他说,“十公里不长嘛,走路的话一会儿就到,所以十公里的青春也不会太长。你一个大男人别磨磨叽叽行不行?爽快点答应我吧。”
“请你把公里换算成时间,好不好?”
“好啊。”她捂着嘴大笑,“一米等于三天,你算算有多少年?”
他掰着手指,叽里咕噜算了好一阵子,突然脸色大变瞪着她:“骗子!都快一百年了,还说不长?”
“你说谁是骗子?”她伸手狠狠拧了一下他的左耳朵,“一百年长吗?圣人说,人生如梦,转眼就是百年。一百年不长,一眨眼的工夫就过去了。”
“我只是不小心撞了你一下,你就想着把我的一生都搭进去,真够狠啊你!一辈子再短也只有一次,对不对?”
她觉得他一点也不傻,绕了半天也没能把他给绕进去。既然文的不行,那只好来武的喽。她一改先前的斯文模样儿,突然凶巴巴地冲着他大吼大叫:“今天是本尊二十三岁生日,在这么神圣的日子里,你把一个完美无瑕的女神撞成了残缺不全的东施!你说到底谁狠?到底是谁招惹了谁?”
“反正我不是故意的。”他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样子,“你不去医院那是你的事。”
“行,那咱们就这么吊着。反正我被你撞伤了,违法的可是你。假如落下什么残疾,我一定去法院告你,让你蹲十年的大狱,还让你赔得倾家荡产!”
“我与你无冤无仇,你干吗总和我过不去?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没想把你怎么样!”她越来越喜欢他生气的样子,继续调戏他,“你撞了我,就得做我男朋友。”
他狐疑地看着她,嘟囔了一句:“都说天上掉馅儿饼,可没听说天上还能掉女朋友。便宜没好货。”
“你说谁便宜没好货?”她感觉自尊心受到了伤害,生气地瞪着他,随后抬脚猛踹他的座椅背,“瞧你那骨瘦如柴的糗样儿,吸毒仔吧你!本姑娘还瞧不上你呢!”
“你这个疯子!该回家吃药了!”他似乎比她还要生气,突然打开车门跳了下去,“有你这么讹人的吗?”
“你给我站住!”见他想逃跑,她又急又恨,这么精彩的一出戏不能就这么落幕了。他不理会她的叫喊,高大单薄的身影瞬间消失在大雨中,一百多万的车也不要了。她拨通他的手机警告他:“谢家玮,你撞人逃逸,总得想想后果吧!你的车还在我手里呢,你逃得了吗?”
“哎哟哟,我好怕哟!”他这会儿就像变了一个人,对她的警告置若罔闻,半点也不在乎,“我受够你的窝囊气了,你爱咋咋的。”
“你……”她想大骂他一通,他却把电话挂了。她再打,关机。她越想越生气,拨通了交警队邓大队长的电话,她一定要查清他的来历……
她到家时天色已经很晚,沿着黑暗的走廊进去的时候,周围没有一丝光亮——大风导致了短暂的停电。她把房门钥匙放在柜子上面的水晶盘里,提着小包穿过客厅。那条白毛的京巴犬睡在楼梯上,看见她,摇了摇尾巴,好像表示它一直醒着。她从它身边走过,蹑手蹑脚上了楼梯。外面又下雨了,很大的风声和雨声,她听到雨点打在玻璃上的啪啪声。到了楼上,妹妹的房间有一丝亮光,她坐在桌子旁边,一只手臂撑着尖尖的下巴,桌上的蜡烛闪烁着橙黄昏暗的光芒,她的小脑袋瓜斜向了一边。父母的房间漆黑一团,他们还在外面应酬。
新居的面积和从前的家相比更大、更豪华,但她不喜欢。这里闻不到昔日那种熟悉的气息。上大学之前她一直住在旧居,她的房间外面有个阳台,她经常待在那里观察夏夜,聆听夜鸥的歌唱,裸露的皮肤感受海风的轻拂。那一刻她自由自在,心境平和地躺在阳台上面,身体辉映着椰树叶子条状的暗影。头顶,是月明星稀的夜空。
她走进自己的房间,鞋没脱就躺在床上。由于童年的阴影,她养成极少与同龄人交往的习惯。大家认为她是个冷漠、高傲的女孩,即便为她的美色所倾倒者,也不敢对她吐露真情。她偶尔也会有接近疯狂的举动,比如今天傍晚对谢家玮的调戏——她这么做的目的是减压。每当觉得自己的日子太郁闷时,她往往会有一些异想天开的举动。初二那年她曾有过一次短暂甜蜜的初恋,那是她冰冷的心灵第一次感受到温暖的阳光,可惜好景不长,那阳光很快逝灭了。那个单薄瘦弱的卷发男孩,至今仍活在她的梦里,他斜挎着背包站在不远处的路灯下,墨玉般的瞳仁搭配在清秀的脸上,肤色惨白,嘴唇发暗,身子骨单薄得似乎一阵风就能把他吹到海里。
这些年她没想过再和什么人恋爱,仿佛一直游走在孤独世界的迷雾中,踏上介于真实和虚幻之间的地带,介于爱情与永逝之间,介于悲伤与怀念之间。她的愿望安放在伤感的山坡上,旁边有海和下午的阳光。她一直在寻找着什么,炫目的海岛、白色的沙滩、一棵椰子树和一只在海上漂流的白贝。她孤独的影子投射在贝壳上面,还有她的幻觉,那白贝是空的。在阴影和阳光之间,生与死有着某种关联。她知道爱情是什么感觉,因为她深陷其中。
她一直在等,同时四处寻找。可他就像是一场梦,他的身影就像是一道烟花,骤然间开满她生命的整个夜空,又骤然间踪迹全无,把黑暗和痛苦留给了她,把忧伤和思念深深刻在她的心底。今夜,她觉得自己很疲惫,屋外的世界充满暴风骤雨,她的梦里也是风雨交加。她又梦见了自己的初恋,那个单薄瘦弱的卷发男孩。
她的手机一直在响,铃声吵得她很烦。“你是哪一位啊?我都困死了!”
“都下午了你还睡?”对方提醒她。她抬头看看墙上的挂钟,已是次日下午五点,原来自己不知不觉中睡了一整天。对方这时又说:“我是昨天撞了你的那辆车的车主……”
“你终于现身啦?”她以为是谢家玮,顿时睡意全无,咬牙切齿对他说,“我早说过,你别想逃出我的手掌心!”
“我们见个面吧。有些事见了面才能说清楚。”
“好。在哪儿见?”
“晚上八点,海天咖啡厅二楼。”
七点半,她走进卫生间洗脸,一边洗一边哼着小曲。睡觉的时候弄乱了头发,她又洗头,接着用电吹风吹干定型。望着镜子里的大美女,她的嘴角挂着惬意的微笑,只有像她这样的美人儿,才能配得上谢家玮那类精品型的帅哥。虽然他昨天逃跑了,虽然她当时很生他的气,可是一觉醒来之后,她感觉心里的愤慨没那么严重了。
到了海天咖啡厅,她把suv停在地下车库,随后乘电梯上了二楼。里面陈设华丽,灯光设计温馨,她选在一处靠窗的桌子坐下。厅内播放着背景音乐,恰到好处的音量回荡在大厅里,侧耳细听,是李健的《一辈子的十分钟》。在悦耳的旋律中,她抬头看着头顶的石英射灯,射灯组成华美的图案,在那之上,是群星闪烁的辽阔夜空。
咖啡端上来之后,她一边喝一边津津有味地继续欣赏音乐。“一辈子的十分钟,对我而言,昨天傍晚与谢家玮的奇遇,应该是一辈子的十秒钟吧……”她又想起他跳车逃跑的情景。当她开始喝第二杯咖啡时,一位穿着剪裁有型的浅灰色西装的年轻男子站在她面前。她放下咖啡,奇怪地看着他。怎么会是个陌生人?谢家玮呢?他怎么没来?
“你是林小姐?”对方很有礼貌地冲她微笑,“我是肇事车的车主。我姓古。”
她好奇地打量对方。与谢家玮相比,这人的身高矮了几公分,但身体却比谢家玮强壮多了。灯光下,她看清了这个男人与谢家玮完全不同的一面:刀斧砍削般的脸庞,棱角分明的鼻子,一对粗眉又黑又密,明亮的眼睛里荡漾着温和友好的微光。这张脸看上去虽然不如谢家玮来得清秀和隽永,却具有大开大合的阳刚之气,属于男性另外一种优雅的风格。他微笑着身体笔直地站在她的面前,脚上的皮鞋擦得很亮,头发刚刚吹过,人不但显得精神,看上去也很有教养。
“我是林小姐,你请坐吧。”她对他微微一笑。
“外边风雨太大,出租车很难搭,所以我来得晚了点。你,没有生气吧?”
他太有礼貌了,她有些不习惯:“说到失礼,我才失礼呢。你人还未到,我已经喝第二杯咖啡了。”
服务生过来,他点了一壶白沙绿茶,特意嘱咐一定要用八十度的水。然后朝周围看了看,又瞅了瞅头顶的灯光,说这地方座位太少,光线太暗,待会儿还有几位朋友要来。他提议换个宽敞点的地方。她点点头,端起咖啡杯跟着他来到里边。这里围着一圈沙发,除了光线比刚才的地方明亮以外,空间似乎也更宽大舒适。
她坐在他的对面,把手里的咖啡杯放在桌上。他注意到她的美貌:她的眼睛,那漂亮的清澈见底的眼睛,那白皙的鹅蛋脸,还有那弯弯蛾眉、高挺的鼻梁、微翘的唇角,这一切都让他十分惊讶。她注意到这一点,但她发现对方自始至终都以一种高雅的雪中赏梅的视角欣赏自己,不带丝毫的低俗成分。她灰暗的心里悄悄流入一缕淡雅的阳光。
绿茶端上来后,他不声不响地啜了几口。她一直望着他微笑,等他喝到一半时,她终于缓缓吁了口气,特别长的一口气,然后开口问他有关谢家玮的一些情况:“昨天开车撞我的那位谢先生,和你是什么关系?他怎么没有来?”
一见到他,她就急切地想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她猜想他们可能是亲戚关系,但她不能一见面就问他这个问题,她怕这事一旦传到谢家玮的耳朵里,会被他当成笑柄。他是今生唯一在她生日来临的那一刻,闯入她视野里的那个人,因此她有些小小的感动。正因为如此,她一定要表现得矜持一些,刻意等了十多分钟,她才问对方这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