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戴宾雅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09:44
|本章字节:12642字
他久久站在月光下凝视着她,她睡得很香、很沉,像一个抱着童话入梦的孩子。他离开的时候没有惊醒她。
这天傍晚,谢家玮送林媛静放学回家,回来的路上碰见张百强。他让谢家玮尽快回家一趟,董芝兰有事找他。谢家玮进门的时候,全家人都坐在客厅里等他。张榕脸上的红肿虽然消失,但还留着明显的瘀青。见谢家玮进来,张百强指着旁边一张凳子对他说:“坐下吧。”
“哥,你吃过晚饭了吗?”张榕关心地问他。
谢家玮点了点头,说吃过了。他心里挺佩服张榕,事情过去这么久才让家里知道,她瞒天过海的本领还挺高。董芝兰这时问他:“你妹妹前些日子被人打了,你知道吗?”
“我知道。”
“你知道?”张百强放下水烟,惊讶地看着他,“你知道,为什么一直瞒着家里?”
“我……”谢家玮陷入两难,不知该怎么回答。
“爸爸!”张榕小声哭起来,“你不要再逼哥哥了。我都说了是自己不小心撞到了桌子,你和妈妈就是不相信。”
“榕榕!”董芝兰生气地说,“我和你爸爸虽然老了,但还没老糊涂。你脸上的伤明明是被人打的,手指印还留在上面。你不要不承认。”
“干爹干妈,榕榕是我打的。”谢家玮把心一横,索性说了实话。
全家人除了张榕,都很吃惊地看着谢家玮,董芝兰问他:“你们俩从小到大感情一直很好,她做错什么事了吗?”
谢家玮摇头。张榕朝他递眼色,暗示他不要说出真相。依了她的意思,谢家玮撒谎说:“那天晚上我喝醉了酒,榕榕在街上看见了,跑过来搀扶我。我以为她是陌生人,要她滚,还顺手甩了她一耳光。”
“喝酒伤身!”张百强用责备的眼光看着他,“以后还是少喝点!特别是在路上开车的时候,一定不能喝酒,否则害人害己!”
“干爹的话我记住了。”谢家玮低着头说,“我以后再也不喝酒了。”
董芝兰叹了口气:“家玮,有句话我要对你挑明。榕榕以后终归是你们谢家的人,你要多关心她、呵护她,不能再打她了。”
“干***评得对,我一定改,保证绝不再犯。可是……我和榕榕感情上的事,希望干爹干妈不要勉强……”
他的话让两位长辈十分意外。在他很小的时候,他们就心怀一个希望,有一天让这个无家可归的孩子成为张家的女婿。这孩子善良正直,吃苦耐劳,对老人尊重,对妹妹体贴,人也长得帅。这样的人成为张家的乘龙快婿是理所当然的,他们可没因为他没读过书就嫌弃他,他们在乎的是他的人品。
“老公,你带榕榕去外面走走,我和家玮单独谈谈。”张百强和张榕离开后,董芝兰问谢家玮,“你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不妨全说出来。榕榕哪点配不上你?她还有什么地方让你不满意?都说出来。”
谢家玮低着头不吭声,一时间拿不定主意。张榕既漂亮又善良,完全符合他的择偶标准,但他就是不能娶她。他是有苦衷的。在他无家可归的时候,张家收留了他,是他的大恩人,没有张家就没有他的今天。但他父亲是张家的仇人,张家之所以一贫如洗,全拜父亲当年所赐。他是在一个偶然的机会下发现这个秘密的,那时候张家已经收养了他。如果他现在和盘托出这个秘密,张家肯定会将他扫地出门,他们多年的感情就会瞬间崩溃,而他是非常珍惜这段感情的。
见他一直迟疑不决,董芝兰心想这孩子难不成真有什么苦衷?刚想张嘴再问什么时,谢家玮开口说话了:“干妈,我配不上榕榕。我说的都是真话。”
董芝兰叹了口气,问他:“有什么为难的地方,说出来吧。咱们一家相依为命这么多年,还有什么话不能当面说。”
谢家玮犹豫良久,突然咬了咬牙,决定道出真相。他知道如果不说实话,就没法面对必须娶张榕的现实。他突然对着董芝兰跪下了,董芝兰大惊,上前去搀扶他:“孩子,你这是怎么了?”
谢家玮不肯起来,低着头说:“我有爸爸和妈妈……只不过他们不爱我而已。”
“原来你不是孤儿?”董芝兰吃惊地看着他,“你爸爸妈妈还活着?”
谢家玮点点头:“你和干爹都认识他们。”
“谁啊?”
“我爸爸就是那个骗得你们倾家荡产的人。”
“你,你,你说什么?”董芝兰四肢冰凉,一股寒流直灌心底,她惊惶地看着这个和自己生活了十多年的干儿子,“你撒谎!那个人他不姓谢……”
“他是我外公招的上门女婿,”谢家玮说:“我随妈妈的姓,我妈妈叫谢杏芳。”
“我的天哪!”董芝兰双手捂住被贫困岁月摧残的过早憔悴的脸,失声痛哭,“没想到你竟然是谢杏芳的孩子……你当年为什么要去街上流浪?”
“我被他们抛弃了。”谢家玮说,“几年前,当我知道父亲的所作所为时,已经离不开你们了。张家就是我的家,张家的人就是我的亲人,原来那个家与我早就没有任何关系了。我虽然没资格娶榕榕,但我可以做牛做马,好好孝敬你们两位老人。”
“我不信!”董芝兰抹了把眼泪,抬头看着谢家玮,“你家里除了你,还有别的兄弟姐妹吗?”
“没有。”
“一个亿万富翁的独苗,小小年纪就遭父母抛弃?”董芝兰的目光变得十分冰冷,“这话说出去谁会相信?你能告诉我为什么被家里抛弃吗?你身上的那些伤到底是怎么回事?”
“父亲为什么要抛弃我,我真不知道。”谢家玮说,“我身上的伤是小时候被他从二楼扔下来造成的。”
“好端端的,他为什么要摔你?弄不好那可是要出人命的!”
谢家玮摇摇头:“我真的不知道!”
董芝兰擦干眼泪走到门口,回头看着谢家玮:“这个家你不能再待下去了,你赶紧走吧!”
谢家玮放声大哭:“干妈,我这一走,如何再报你们的大恩大德啊!”
“走吧!在你干爹回来之前,快走吧!”董芝兰流着眼泪对他说,“否则他会拿刀砍了你!”
谢家玮神情沮丧、失魂落魄地回到住处,发现林媛丽坐在屋里等他。一看他的脸,她就知道他哭过了:“你哭过了是不是?你为什么要哭?”
“关你什么事?”他不耐烦地皱起眉头,拿眼睛瞪着她,“你来干什么?”
“榕榕打电话告诉我,有人要修理你,所以我就来了。你打了人家的宝贝女儿,现在报应来了吧?”
谢家玮坐在地上,叹了一口气,低着头不说话。她有些意外,以为他知道自己错了,向他提议:“去我那里躲一躲吧?”
他吃惊地看了对方一眼。出了这样的事,按照以往的习惯,她不是讽刺挖苦,就是落井下石,现在却让他去她那里躲一躲,他无法相信她是出于一片好心。见他满腹疑虑地瞪着自己,她半开玩笑说:“只有我才有修理你的权力,要是别人修理你,我肯定不爽。保护你就是保护我的权力。”
“你真不是什么好东西!”
“我也不想一辈子都被你看成女人。”
这时,他看见她脖子和肩膀之间有块带血的牙印,忽然笑了起来:“你被狗咬了吗?”
顺着他的视线一低头,她明白他指的是什么了。那天破晓时分,她是一个人醒来的,天上的残月惊醒了她。空荡荡的大床,安静的房间,没有海的声音。她心跳如雷,耳膜发痛,下意识地检查身体下面的床单,一片洁白似雪的世界,就像阳台上盛开的那盆野菊。古乖什么时候走的,她一点也不知道。他走了,把孤独留给了她。她想象着他一个人走在清晨的街上,落叶被脚上的皮鞋踩碎的声音。
她来到卫生间打开灯,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那个女孩一如原初,至今完美无瑕——她的美,她的身体,还有她的灵魂。她看见镜子里有双眼睛正与自己对视,美好而愠怒,她把头垂了下去,不敢多看对方一眼。这时她闻到一股淡淡的香味,那是她的身体散发出来的气息。那年夏天他吻她的时候,味道也是清香的。他咬破了她的舌头,一次笨拙的体验。那个下午之后的晚上,海边的大岩石上,椰树叶子在风里摇晃,他们把初吻献给了对方。
她突然对着镜子咬了自己一口,不知为何,当时她就是想咬自己一口。起初很是疼痛,她忍了忍,紧随而来的是一阵奇妙的快感。她又用力去咬,伴着更大的疼痛和快感,一股发咸的液体流入口中。她抬头看着对面的女孩,她的嘴角在滴血,脖子下面有个血红的牙印。她闻到了镜子里散发出来的清香,那是卷发男孩口舌的味道,从遥远的云雾似的岁月另一端飘然而来。她的手按住了伤口,双颊升起了两片桃红,一双迷离的眼睛在镜子里逐渐变得清澈。
看着她此时此刻发愣的样子,谢家玮把头扭向一边,嘴里哧哧笑着:“到底是谁咬的?”
“说了你也不认识。”
“古乖我认识啊!”
“不是他。”
他扭头看着她,半晌,又嘀咕了一句:“神神秘秘的,真拿自己当小姑娘了。”
“那好,说说你吧。”她反问他,“认识我妹妹以前,你谈过恋爱吗?”
“谈过啊。”他大咧咧地吹起牛来,“老手啦!”
“然后呢?”
“我把她们全给踹了。”他故意气她,“就像那天晚上踹你,那感觉可真棒!”
“你踹我那是咱们俩正在打架,和谈情说爱不是一码事。”说到这里,她突然叹了口气,“假如你上过大学,出生在富人家庭,有一定的学识和修养,我们交流起来也许就容易多了。”
“又瞧不起我了是吧?”他墨玉般的瞳仁瞪着她,“早对你说过,我们是两个不同世界的人。以后你离我远点,免得我举手投足之间弄脏了你的一身名牌。”
她一声不吭地看着他,过了片刻,又叹了口气:“我们总是话不投机,一见面不是吵就是骂,像一对有深仇大恨的冤家。可是你身上有一些东西却让我非常迷恋,让我想起过去的一位朋友,一位我一生中最重要的人……”
“你说的是小白脸吗?”谢家玮冷笑着打断她,“请不要把我和小白脸相提并论好不好?我是一个自食其力的人,不是吃软饭的……”
话未说完,她抓起一只凳子朝他砸了过来,砸得他一声惨叫跑进卧室,把门从里边反锁。她提着另一只凳子追到门口,连砸带踹,破口大骂:“姓谢的,你骂我、诅咒我都没关系,但你不能侮辱我的朋友。你这浑蛋……你今天必须向我道歉!”
他觉得她的话有道理,他们之间仇恨再大,也不能辱骂那些不相干的朋友。朋友是无辜的。
“对不起!我道歉!”
自打他们认识以来,他第一次对她有了某种愧疚的感觉。她把凳子摔在门上,凳子掉在地上散了架,然后她气呼呼地走了。他一直呆坐在床上,盯着窗外,看着黎明的曙光渐渐涂满整个天空。
这是七月即将逝去、八月就要来临的一个早晨。一场新雨让天空变得更加干净,朝阳初起,霞光万道,清凉的海风徐徐吹来,柔柔地缠恋着路上的行人。谢家玮暂时忘记了昨夜与林媛丽的不愉快,迎着明媚的晨光踏上去林媛静家的路。每天早晨送她上学,对他来说是件非常开心的事。她的声音像只鸟儿,清亮的嗓音像一支美妙动听的曲子,在他耳边鸣唱。
摩的拐上海府路,天空飘来大片乌云,很快下起雨来。阴霾越来越浓,雨越下越大,密集的雨点打疼了谢家玮的脸。他把摩的停在路边的一棵树下,从后备厢里拿出雨衣套在身上。就在这时,几个黑影从树后蹿了出来,谢家玮被推倒在地,有人把他的雨衣翻上去裹住了他的脑袋,然后对他拳打脚踢。他们攻击的部位全是他身体的要害。谢家玮昏过去的时候,依稀听到那些人高声咒骂,是老刘和几位老街坊的声音。
他不知昏迷了多久,黑暗里有个声音一直在提醒他:快醒醒吧,你的小爱人要上学了!等他悠悠醒来的时候,打他的人已经不知去向。他爬起来坐上三轮摩的,开着它重新上路。途中的每一次颠簸,都给他的身体造成巨大的痛楚。快到地方时,他从后备厢里拿出一个白色口罩戴在脸上。林媛静上车时,发现他和平时不大一样,半路上忍不住问他:“家玮,你感冒了吗?”
他点点头,侧身指着自己的喉咙,示意嗓子哑了说不出话来。她心疼地从后面一把抱住了他,泪水在眼眶里打起旋儿来。他疼得两眼直冒金星,几乎看不清前方的道路,但他还是强忍着支撑下去。为了不让她发现自己有伤,他一直不敢乱动。只要他一动,身体就会颤抖,她就会知道他出了问题。一路上疼痛就像千万座火山,在他的体内不断爆发,有一个瞬间,他的大脑失去了思考的能力,眼前出现了短暂的黑暗。他提醒自己绝不能昏迷。
她下车时对着他微笑、挥手,然后转身走进大门。当她的背影从视线里消失时,喉咙深处有股略带咸味的液体忽然涌入他的口中,紧接着鲜红的血水从嘴里喷了出来。这时雨停了,街上行人和车流渐渐增多,在距校门一百米的地方,他连人带车翻倒在路边。这时有人上来要推走他的三轮摩的,他本想抓住那人,可此刻全身半点力气也没有,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个人把车开走。他两眼一黑,沉入一个巨大的深渊,有个声音在黑暗中响起,那是一个女孩的哭声。那女孩为他而哭泣,但她不是林媛静。
昨天夜里,张榕一直打不通谢家玮的手机,她不知道他的手机早被林媛丽扣下了。她想告诉他最好去外地躲几天,她为他准备了一小笔路费。虽然她已经知道他是仇人的儿子,知道他们之间的缘从此彻底断了,但她一点也不恨他。在她心里,他仍然是那个善良的、与自己相依为命十多年的好哥哥。现在张家不要他了,他除了在街上继续流浪,真的无处可去了。他今后该怎么办呀?她流着眼泪拨通了林媛丽的手机,虽然知道他们俩是死对头,但她还是求林媛丽救救谢家玮。她相信这个世界上只有林媛丽才能找到谢家玮,她神通广大,无所不能。在她的反复央求下,林媛丽答应尽力保护谢家玮,虽然她的语气听上去并不十分乐意。
夜里,张榕一直做着噩梦,梦见谢家玮被人打得头破血流,梦见自己背着他满世界乱跑。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她匆匆吃了几口早餐,搭公交车赶往学校。路上她给林媛丽打了好几次电话,想问问谢家玮是否安好,但对方的手机一直不在服务区。张榕心情焦虑地下了公交车,远远看见谢家玮正和林媛静在雨中道别。林媛静离开后,他颤巍巍地开着车离开校门口。张榕在后面大声喊他,他没有听见,之后,看见他连人带车翻倒在路边,有个人跑过来把那辆三轮摩的开走了。张榕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谢家玮半道上已经中了埋伏。
她跑过去一把抱住他,看见鲜血从他的嘴里一股股涌出来。她吓坏了,哭着喊他的名字,可他一点反应也没有。她放下他去拦出租车,上班高峰时的出租车里全都坐满了乘客,她强行拦下其中一辆央求司机救人,但乘客不答应,说迟到了公司要扣奖金和工资。张榕脑袋一热,跑到马路中央挥手拦车,一辆银色私家车差点撞上了她,车主冲出来把她拖到了路边,狠狠踹了她一脚。这一脚把张榕踹醒了,让她明白这满街的车和人都如冰冷的空气,看得见却抓不着。这时候,恰好有辆省中医院的救护车经过这里,谢家玮被抬上了车。
在省中医院急救中心,值班医生一边对谢家玮实施抢救,一边催促张榕交住院押金。张榕无奈,只好给长脚虾打电话,现在只有长脚虾能帮她了。她在电话里哭着说:“长脚虾,快来帮帮我吧。哥哥被人打伤了,快死了,只要这次你帮我,我就跟你好,做你女朋友。”
“榕榕!”长脚虾激动地回答她,“无论你答不答应跟我好,我都会帮你。”长脚虾很快赶到医院,替谢家玮办好住院手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