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张晓晗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09:34
|本章字节:11726字
下午我和林天去看朋友的话剧彩排,同时约了叶希金还有宋宋。宋宋问能带他媳妇来吗。林天说得让她跟家里给我们做饭,已婚妇女了别到处乱窜。之后我听见宋宋媳妇在电话那头骂:“去你妈的,我给你做敌敌畏。”林天抢过电话:“你敢做我就敢吃。”
我当即背后冷汗,原来已婚妇女命运这么悲惨。林天挂了电话,回头见我一脸惶恐,忙着解释:“我只对别人媳妇这样,你放心。哈哈哈。”
我看他说这话的时候特虚,只得无奈地点点头。他其实已经更加残酷地虐待我很多年。
叶希金穿了套绿上衣红裤子,我和林天跟他说话的时候都不看他,看着眼晕。他说这是英伦范儿,我说这是英国农民范儿,宋宋说这是张艺谋范儿。宋宋真的把老婆搁家里给我们做饭,自己风尘仆仆地跑来,我说上海男人肯定不敢,反抗者没出门就牺牲了。
因为是彩排,台下没太多人,稀稀拉拉的,不是演员的朋友就是导演的朋友,还有家属。后排坐了一倒霉孩子,从戏开始就号啕大哭,跟看见了哥斯拉似的,哭声越来越大,有种实在哭不出就死皮赖脸硬撑着哭的感觉。开始我和林天还以为这是后现代的表现手法,体现现代人内心的压抑狂躁,我说导演真是用心良苦,为了传达观念这么作践观众。我刚说完,导演跑上台来打断演出,很不好意思地说:“这谁家孩子,能先给领出去吗?”林天立马抓住机会嘲笑我:“还后现代呢,原来你们编剧就这么扯淡糊弄观众的。”
我狠狠瞪了一眼被他爸往外拉的倒霉孩子,没想到他竟然忙于回瞪我,不哭了。这小子不是一般人物,浑身反抗因子。
这台话剧主要讲的是一男人,周围有很多女人,他在其中周旋,最后出了车祸,女人们阴差阳错地凑一起,终于发现真相,决定阴死他的故事。故事很俗套。林天说男主角周围女人还没他周围女人多,其中一女演员还是林天交往过的姑娘,狂送秋波给林天。叶希金说那姑娘是看他,我们盯着女演员,异口同声说:“对对,看你。”
“我要泡她,你们得帮我。”叶豪气万丈地说。宋宋问怎么帮。“我写首诗,你帮我送给他。”宋宋不干。林天说:“我去送。”叶希金说:“不行,你送妞儿肯定没了。”我终于正眼看着叶希金,猛拍他肩膀说:“你一大老爷儿们就别缩了,自个儿送。”
叶希金思想斗争了半天,缓缓把头转向宋宋,别扭了半天才开口:“宋宋,能跟我换件衣服吗?”
我忍俊不禁地对他说:“你原来知道今天穿得特眼晕啊?”
叶希金很尴尬,极力为自己辩解:“不是,我是怕那妞儿接受不了我这么前卫的英伦范儿。”说着还极力扯自己的上衣。
林天突然很认真地对叶希金说:“我觉得你这身儿挺好,真的,这妞儿我知道,别看外表挺骚,内心就一伪文艺女青年,特爱英伦摇滚和诗人的完美结合。”
叶眼前一亮:“真的!”
林天更加认真地点点头,拍拍叶希金的肩膀,还是没有正视他,默默把目光转到旁边。
我们把话剧看得支离破碎,一半时间在聊天,因为这故事实在太俗了,特别是我这种专业编故事的人,看五分钟就知道结局,但有时结局被预知不见得是件坏事,有些电视剧电影为了造成“老子就是不让你猜出结局”的效果,将结尾设计得十分突兀。特别是一些寻求突破的老导演,思想跟不上还想玩花样,往往让观众云里雾里还想砸电视机。评论家还收了钱一样拍桌子说好,说创新,说悬念,说和国际接轨了。电影又不是电车,接的哪门子轨啊,我看是接鬼。地球上电影全和好莱坞如出一辙还看个什么劲,学是学人家的运作,不是学人家的风格,中国电影完全像草纸一张,风往哪儿吹我往哪儿拍。电视剧也是,一个台搞婚外恋,全中国的电视都是婚外恋,十三亿人口,十亿婚外恋这还了得。一个台打特务,打开电视就全是特务,搞的我对民国时期的认识只有特务一行,女特务还都特美艳。人家拍捉鬼,你拍打怪兽,这也叫创新啊,类型一样,全依仗着“结局吓死你”来创新,我看是全悬没念了,看到这种片子我一般认为是导演边拍边忘,拍了后面忘前面,无逻辑可言,搞得好像剪辑师故意整他乱接片子似的。当然很大程度上是因为编剧全如我一样懒惰,得过且过。
刚结束,叶希金整整衣服跑后台泡妞去了。林天有点吃惊,说:“原来叶希金喜欢骚型的,我还以为他喜欢知书达理型。”我说我早看出来了。编剧跑来问我故事如何。我说:“挺俗,像好多电影情节的拼贴,但上座率估计不会低。演员都不错,而且心态很大众。”她说:“你说得真直接,我好受伤。”我说:“这已经不错了,让我编我估计这也编不出来。”
“我当时就是想写一个故事,一个男人许多女人。”
“嗯,男人其实都是这样的,多多益善。人也是动物,本来就是被压抑和克制的。”
“这么说你能理解这部戏的深刻含义了!”她突然两眼放光,如遇知音。
“能理解,不能接受。好了,我还有事,先走,祝你这部剧不叫好也能卖座。”
林天和宋宋把我撂那儿已经先走了,眼看他们都要撩开红色丝绒帘子走出大门,我赶紧和大学同学拜拜,追了过去。
林天开车带我和宋宋去宋宋家吃他老婆做的敌敌畏大餐。林天说女人都这样以为自己理解男人。
我说:“我理解男人,但不理解你。”
“彼此,我理解女人,但不理解你。”
“这么说我们两人还真是凑合着过。”
“因为看不透才不断地研究。”他伸手来握住我。
宋宋摇开车窗:“求求你们别再说下去了,我有不好的预感,觉得你们要往煽情那个方向走。”
我大笑起来,说:“林天你靠边停车,我们激吻一分钟气死宋宋。”
林天边开车边吻我,说:“撞死我们无憾,让他陪葬。”
宋宋一直踹林天的座位:“你给老子好好开车,我现在就脱衣服,拉上我婆娘站玄关给你来段儿三级的。”
林天在宋宋家楼下买了两瓶酒,一瓶干红一瓶甜白,又拎了箱啤酒送给宋嫂为刚才的话道歉。宋嫂是个很逗的女人,正业是写舞台剧的,副业是杂志社的撰稿人,杂志社帮她缴五险一金,这点让我十分羡慕。
她叫赵四,和张学良他小情人儿重名,所以我们不太敢叫她大名儿。宋宋是个i男,林天的哥们儿,宋嫂本来和我算个半生不熟的朋友,我看她她看我都特不顺眼,后来林天认识了宋嫂,他觉得这个看似很作孽的小姑娘有点意思,我们才玩到一块儿。他老公和她能成,全仰仗我和林天。林天说这是唯一一个从头到尾没让他动心的美女。赵四很美,樱桃嘴,水蛇腰,长发黑亮,皮肤白皙,典型的文科美少女战士,跟我特不一样,所以她大学一毕业就能在首都找到组织,任何组织都不信任长我这样的女人能胜任文字工作,他们都说我脸长得太时髦,满脸写着不靠谱儿。外表根本就是她蛊惑人心的工具。
她是个很牛的女人,我这辈子没再见过比她能喝的文人,李白嵇康的这类不算,都是写历史的瞎吹。我是亲眼看见她喝了半箱啤酒,再喝半瓶黑方,再喝三分之二瓶芝华士,那次陪她喝的主力是宋宋,我和林天从旁边煽风点火。那时候宋宋还不是她老公,她刚和一个出版社老板拜拜,那男人是个贼英俊的老头儿,老男人有妻有儿,从大学时代开始包她,包了七八年。那天赵四在报纸上看到一则爆炸案,说是一高官情妇,开着车被炸死了,全身分家,拼不起来。当然是高官炸的。一整天她都在出冷汗,跑去找了一大师,给他拍了五百块,问该怎么办。大师说了一句话,回头是岸。我听后感慨这钱太他妈好赚了吧,我绞尽脑汁编个故事才赚那么点儿钱,他个假大师随便一句屁话就能赚五百,我还能多给她扯几句类似于“前程大好,年纪轻轻”“一支梨花压海棠”,等等,再告诉她“回头是岸”,保准让她感到有理有据,物超所值,一次很爽下次还来。
她打电话给老头儿说“我们散了吧”,没想到那老头儿比算命的还应付,说“好的”。然后两人拿着电话愣了半分钟,谁也没说话。老头儿说:“这些年我也没亏待你,但是既然你开口了,就开条件吧。”赵四接着挂了电话,一把鼻涕一把泪,心想我开个鸟条件,要辆车肯定炸了,要个别墅肯定塌了,要次旅行肯定回不来了。这时候想起自己的宝贵青春全他妈贡献中国的夕阳红了,怎么说散他就答应了呢,就这样答应了,此时她发挥了自己文字工作者的幻想特质,想他肯定想散很久了,或者找到了更嫩的新欢,再或者和他老婆第二春了,越想越琼瑶,再从琼瑶到金庸。总之被扭曲得非常不靠谱。
我当时用了很多例子劝她,我说你看过亦舒的《喜宝》吧,你看那女的,多惨,被包了五年这辈子全栽。她说姜喜宝是我最喜欢的女人。我又说《乱世佳人》,你看费雯丽,当小三到头来啥都没了。她说郝斯嘉是我偶像,你别他妈玷污她。最后我只得说一句,回头是岸。她说你怎么也这么说啊,我头是回了,他妈岸呢?
她顺势作回头状,看见林天,林天吓了一跳,赶快站起来往旁边闪:“大姐您别误会,我是一暗礁,不是岸,挡住了您视野,挪个地儿,您继续找岸。”赵四再次放声大哭。
与我俩不同,宋宋屁话没有,陪她猛喝。坐公园草地上喝了半箱啤酒,我和林天基本上死了,他们就把我俩撂那儿转战酒吧。第二天我们四个在医院戏剧性地碰头了,我是发烧,林天是被什么怪异的虫子咬了,宋宋酒精中毒,赵四胃出血。急诊坐一排,特逗,都跟二十一三体似的,目光呆滞,口齿不清,面部痛苦。但是赵四从此以后成为我心目中的女英雄。再一个月,赵四和宋宋闪婚。朋友都特吃惊,跑去问林天是怎么回事,林天和我相视一笑,说事情是这样的。
就在医院的绿色椅子上,我们坐得东倒西歪,赵四还一直吐,宋宋和赵四分别倚在林天的左右肩膀上,宋宋突然支棱起来,对赵四说:“你依了我吧,我喜欢你很久了。”赵四没动静,宋宋也没再说话。我以为自己幻听了,隔着宋宋问林天:“宋宋是不是跟和赵四表白了?”林天说:“是的,他酒还没醒,正处于满嘴胡言阶段。”没想到过了五分钟,赵四也猛一抬头:“你喜欢我啊?你姓啥叫啥?”宋宋说:“我爸姓宋,我妈姓宋,我叫宋宋。”赵四白了宋宋一眼:“我没问你爸妈。”
“你就依了我吧。”
“你爸条件怎么样,讲讲看吧。”赵四公然点了根烟,脑袋靠在墙上,觉得太硬,又歪到了林天的肩膀上。
“不是我爸,是我。”
“我喜欢老的。”赵四说。小护士发现赵四抽烟,迅猛地跑来把烟掐了。
“我也会老的。”宋宋说。
“我喜欢现在就已经老了的。”她又点上。
“你不能这么想,年轻的放着放着就老了,老的放着放着就没了。”
赵四还没开口,小护士又跑来了,冲着赵四吆喝:“你什么素质啊,医院不能抽烟,你还来劲了!”
赵四两眼一瞪,一句话也没说,不紧不慢地点了四根烟全夹在右手指缝儿里。林天看样子本来是想劝,一看她这丢脸架势话也说不出口了,也不好意思说认识她。
小护士顿时七窍生烟,破口大骂:“你这人有病啊!”
赵四“嗖”地站起来:“你才有病呢!”
宋宋跟着站起来:“可不是有病,没病来这儿干吗?”
小护士说:“神经病。”
然后赵四开始用标准上海话上海腔调撒泼,反正周围也没人听得懂。小护士因为语言不通而无所适从,我也不想跑去帮她翻译。宋宋蹦出一句“这鸟医院,谁要来看病!”拉着赵四走了。剩我和林天尴尬地坐在椅子上,中间空出一个尴尬的绿色座椅,还散发着酒味和汗臭。护士长走过来问我们:“你们是他俩家属吗?”我俩不约而同地低头摆手:“不是不是,我们是来看病的。”林天还继续跟小护士搭腔,说:“现在人素质真低,真是辛苦你们白衣天使了。”小护士委屈地说:“可不嘛。”说着快要哭出来。林天说:“姑娘别哭啊,坐坐,给哥讲讲。”小护士借口说上班时间不能坐,扭着小腰走了。林天乐呵呵地问我这妞儿怎么样。我说:“不怎么样,太瘪,还一身消毒水味儿。”
爱情的力量是伟大的,他俩出去之后逛逛公园,看看电影,吃吃饭,胃出血的也不出了,酒精中毒的也解毒了。或者因为治疗不彻底,他们稀里糊涂地结婚了。
我和林天觉得是他们喝太多了酒劲儿没过,准离。没想到到现在都没离,林天改口,说是他们那次喝得脑子烧坏了,这辈子没希望觉醒了。
当年我俩坐红澄澄的喜字前面,喝得已经有点儿多了,摇着头,“真惨真惨,这就结婚了。”干了杯之后再摇头,“我们可不要这样。”再干杯再摇头,“就算以后咱俩凑合了也别结婚。”
我说:“行,反正我压根儿不相信婚姻,如果你真的决定解散后宫就跟我一人儿,碰巧咱们命也还行,活着活着到了六十,我们再去领证,感激对方这么多年的隐忍与坚持,完成了人类最伟大的事业,我们是牛逼闪闪的火箭队!”
林天点点头:“我看行,不过我还没确定是否解散后宫。”
“滚你妈的,设套。”
俩朋友凑成一对儿对大家来说是件好事儿,至少以后活动都有了据点儿。婚礼上林天敬酒的时候吐了赵四一身,雪白雪白的婚纱,一片狼籍。气得赵四用高跟鞋跺林天的脚,还放言要吐回去,吐到林天的dkny上。没想到赵四酝酿了半天都吐不出来,她撺掇着宋宋吐,口口声声叫着:“老公,替我报仇。”新郎望着双方家长,张着嘴,一脸窘迫。婚礼当天她还和宋宋爹跳了热舞,蹦到老人家身上,宋爹惨叫了一声,双手托着赵四的大腿,扔也不是,继续抱着也不是,疯狂呼喊:“儿子!宋宋!儿子,你媳妇在我身上,你快来领走!”我在一边看着偷笑,我知道赵四肯定没醉,这点儿酒真是毛毛雨,只不过是完成了她酝酿已久的夙愿。
香槟很美,红色很美,蛋糕很美,新娘很美,新郎很美,爱情很美,再狼狈的婚礼都很美,这和婚姻的煎熬是格格不入的,不过我喜欢这样。世界上所有的真假都是客观的,判断是主观的,我们大学上课必须要明白,什么是真实和什么是令人感觉真实。婚礼让人感觉爱情是真实的,立体的。我成为一场场婚宴的配角,并真心预祝我的朋友能从令人信服的爱情中获得幸福。五光十色的水晶灯下,林天突然来吻我。我知道他也已经被婚礼酿造的大麻蒙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