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离离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08:22
|本章字节:5346字
只有医生看起来很顺眼,没跷二郎腿,也没把身子完全靠在椅背上,而是斜倚在椅子上,一只手拄腮,冷静又智慧,可是医生的细嗓音破坏了这种独到美感。最后一组是专访歌星的,张三、李四、王老五逐一露相,他们多是面孔白皙的奶油小生,面对镜头自然又活泼,有自己的谈话方式,他们的坐姿更是随意,经常是两腿略微叉开,双手要么放在坐椅扶手上、要么交叉在腿前、要么平放在两膝上,显得自然不落俗。人家双手分别放在膝盖上咋那么洋气自然?自家双手搭放在两膝上咋那么憨蠢?针对这个问题,花二进行一番仔细研究。研究来分析去,花二找出症结,症结在于自身的五大三粗,再就是一张与生俱来黑里透红的铁匠脸,这两个身体上的不足点,使他的坐姿很难摆正位置。花二索性去了省城美容院,回来时果然脸色有了改观,脸色不再黑里泛红,介于灰白,符合绅士脸。
经过一番折腾,花二最终的坐姿是像医生那样半倚在椅子上,一只胳膊拄在椅子扶手上,另一只手自然搭放在一条腿上。花二对这个独特创意很满意,既突出傲慢,又平易近人。要是像先前那样跷起二郎腿,则是另一番情调。看来凡事都得精巧细琢,好比人造卫星的计算差距,少分毫都会引起不良后果。万事俱备,只欠“记者”这个东风的日子,花二经常是满面春风进出月红酒店,还破天荒地和花铁匠唠扯起家长里短,唯独不提花大。花铁匠盼望花二心里能惦记花大这个兄弟,好比沙漠上的骆驼盼望水源一样迫切,花二仿佛在和花铁匠玩迷藏游戏,话里话外全是些花铁匠不感兴趣的话,比如他说,爹,等月红酒店赚下大钱,我带你出国遛遛。再比如他说,爹,你老要是闷得慌,我花上几千元买给你上等藏獒,也像省城的阔佬那样整天带着宠物遛街,多滋润啊!
花铁匠虎着脸,猛地朝鞋底磕了下烟袋锅子,闷声闷气地回道:
“我滋润不起。”
“爹,你咋老和儿子过不去呢?儿子说东,你跑西,这叫外人听见多笑话呀,咋说你儿子现在也是花妖镇有头有脸的人,要是给那些记者们钻了空子,你儿子还咋在花妖镇混下去?”
花铁匠白了眼花二,脸上露出从未有过的嘲笑:
“打小,我就看你小子不老实,老是背地鼓捣事,哼,这是用着你爹了吧,让爹多动嘴皮子给你吹牛皮,往脸上抹油才过来没话找话吧?”
花铁匠一语道破花二的心机,花二的脸刷地变红,美容过来的那点浅白全被红润盖住。花二的确是想让花铁匠在记者面前说些好听的,才忙中偷闲找花铁匠唠扯,放在平常花二除了去酒店的食堂吃饭和花铁匠碰面,其他时间是能躲便躲。花二很怕花铁匠没完没了的唠叨,尤其是在唠叨中提到花大,提到花大,他会情不自禁想起月凤。要不是花大惹是生非,月凤和肚子里的孩子现今都会滋润地活着。虽说花大神经出了毛病,可他就是无法原谅花大,花大入院三年之余,他除了汇款给医院,从没看过花大。花铁匠逼急了,他就往后拖日子,拖到不能拖的日子,他就行使欺骗手段,哄骗花铁匠,人一天不着面。其实是去了别的地方躲起来,躲到天黑才返回月红酒店。
花铁匠坐在月红酒店的台阶上眼巴巴望着奔驰开过来,花二一下车,花铁匠磕了烟袋锅迎上去。花二不紧不慢下了车,随手拿下一个长条盒子递给花铁匠,说是从省城买回来孝敬老爹的香烟。放在平时花铁匠见了烟,脸上总能笑出一堆灿烂皱纹,还会拿到鼻子前仔细闻着,要是烟好,他会一丝不苟闻出香味,激动地竖起大拇指。而今对花二递过来的烟不理不睬,继续往烟袋锅子里装旱烟。花二因为心虚,烟撂到花铁匠面前,说了句“是好烟”,打算转身溜掉。花铁匠吧嗒下烟袋,眼内射出一道光,问了花二无法回答且心惊肉跳的话:
“花大咋样了,见好没?”
花二的手哆嗦下,永不离手的公文包险些落地。花二一整天逛在县城里,根本没去省城看花大。早晨从花妖镇出发来到去省城的公路旁犹豫片刻,在去不去省城的事情上动了很大脑筋。去,意味着和花大见面,和花大见面他的心会立刻粉碎。自从月凤因花大而死那天起,花大在花二心目中不再是兄弟位置,甚至从小到大和花大那些天真的童趣也被无形的仇恨吞没。小时候家里穷得掉了底,花大经常带他去山上采蘑菇、打野鸡、砍干树枝,遇上雨天路滑得跟在冰上走差不多,每走一步都要趔趄几下身子,尤其是雨天下山,更像走冰川一样艰难,花二跟在花大身后,每向前迈进一步,脚底下哧溜滑出老远,一不小心脚脖子嘎嘎给扭到,疼得花二一屁股坐到泥地上再也不想起来。天逐渐暗下来,倘使不赶在天黑前下山,会很危险,狼群会从四面八方包围过来。花大弯腰背起花二,一只胳膊挎着篮子,一只手拄了木棍,小心翼翼地迈着步。
上小学那阵,家里几乎顿顿马铃薯炖白菜帮子就玉米面窝窝头,吃得兄弟俩见了窝头嗓子就干得要命。那时候能天天吃到白面、大米的人家几乎为零,城镇那点供应粮有限,有半大小子的人家只吃到中旬就断了口粮。为不至于断顿,花铁匠晚上从不吃干食,用山芋、马铃薯、野菜煮一大锅菜粥,等锅里的菜七分熟,往锅里撒上一层玉米面,锅里的菜粥立刻黏稠,吃起来少了几许冷清。看着日渐消瘦的弟弟,花大做了只强悍弹弓,每天放晚课去林带附近打鸟打山鸡,鸟是每天都有收获,山鸡则是十天半月沾不上边。花大把打回来的鸟放在手心里抚摸一阵,狠狠心,用大拇指和二拇指掐住鸟的脖子,不到一秒钟鸟就耷拉脑袋闭上刚刚垂死挣扎过的小眼。花大把死鸟放在用烂树枝笼起的篝火上,待鸟肉焦黄地冒出香味,花大捧在手里颠几颠递给花二,他则在一旁眼巴巴望着花二吃香喷喷的鸟肉。这种时候花大下决心多打几只鸟自己也拉拉馋,到了下次,依然打落一两只鸟,花大也就从根上打消吃鸟念头。
花大的爱心花二一样没想起来,脑袋里只想到花大如何害死月凤。想到深爱的月凤,花二牙齿咬得咯嘣响,腮帮子印出鱼样鼓动的瞬间,猛地掉转车头朝县城开去。花铁匠的逼视,花二有些措手不及,措手不及间花二来了谎言,爹啊,这回你老可有盼头,我哥他都认人了,医生说再过一阵我哥就能出院,到时我把哥安排进月红酒店当副总,哥俩共同打天下,那时爹就偷乐吧。
花大“病情好转”,花铁匠眉毛舒展开,听花二说要把花大安排进月红酒店,一烟袋锅子砸在床头上,脸都憋得紫青:
“净说不着边的驴屁话,你哥是读书人,咋能去当商人,你哥得去京都继续念大学,做学问当先生,你哥哪里是当奸商的料啊,不过,这话又说回来,你心里头有你哥,你爹我是打心眼里高兴,两腿一伸那天也能闭上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