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作者:离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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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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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08: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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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7116字

花骡子的脸青一阵白一阵,依然是副笑脸,居然在小洋楼门前的石头上坐下。坐下去的花骡子没矮下多少,花骡子人高马大,站起身比花铁匠高一头,当年花骡子就是靠着人高马大、能打能斗,才被革委会主任看上。花骡子是人送的绰号,花骡子的真名叫花胜,由于绰号叫得顺溜,久而久之人们忘记他的真实名字,连花骡子本人都几乎忘记真实名字。除了填写必要表格,让他想起自己还有个官名。花骡子从皱巴的衣兜里摸出烟口袋,掏出烟纸和一抹旱烟不慌不忙卷起来。烟卷好叼在嘴上,龇出暗紫牙花子,极其真诚地说出掏心窝子的话,他说,老铁匠啊,当年是我不对,我也是糊里糊涂卷进其中,那时日子过得见了缸底,革委会主任看上咱,又每天给咱吃香喝辣,你说咱能白吃人家白喝人家的吗?老哥,你说对了,那阵子我真是吃人饭不拉人屎啊。一抹混浊的泪滚落下来,滴在脚面上,花骡子趁机斜眼看了花铁匠,见花铁匠没动声色,赶紧又挤出一滴混浊的泪,目的在于引起花铁匠注意,认识到他的真诚,他的下一步才能顺理成章地进展。这样的小苟且是花骡子惯用的手段,看上去不减当年。


花铁匠不瞅不看花骡子,眼睛木讷地瞪着前方,前方出现二十几年前一些模糊的影子。花铁匠过门没几天的媳妇被革委会主任金大牙看上,金大牙千方百计接近花铁匠媳妇,起早贪黑瞄着花铁匠家那扇木栅栏院门,可花铁匠每天都和媳妇一起出入、一起返巢,过着日出而耕日落而归的田园生活。那时金大牙还不是革委会主任,花妖镇也还风平浪静,所以他不敢明目张胆做坏事。他等啊盼啊,终于有一天给他逮到机会,花铁匠不务农了,在村东开了个铁匠铺,整天忙活在铁匠铺,晚上也是日头沉底才进家门。金大牙在铁匠铺开张的第二天糊上铁匠媳妇,那天早晨花铁匠很早离开家,躲在后墙根半宿的金大牙哆嗦着身子现了身,时节已是深秋,冻了半宿的金大牙一下子抱住出来喂鸡鸭的小媳妇,小媳妇被突然的搂抱惊吓住,手里的野菜盆咣当落地,鸡鸭们惊得满院乱飞。几分钟后小媳妇才知道喊人,人没喊来,反倒被金大牙用手死死堵住嘴,随后小媳妇被金大牙拦腰抱进室内。金大牙把小媳妇丢在炕上,饿狗般扑了上去。那时候花铁匠在打一副水桶,铁片不够了,他扯过一张大铁片,刚要裁剪,突然想到家里刚好有一块小铁片,是上次在家里为人打东西剩下的,花铁匠大步流星由村东走向村西的家。


一进院门看到那只摔碎的野菜盆,叫了几声媳妇,没人应声,他大步迈进室内。那时金大牙正拼命撕扯小媳妇的衣服,小媳妇用尽气力抵抗,身上的衣服被撕扯得破烂不堪,剩下半个裤裆挡在要害处。金大牙太投入,花铁匠进来,他一点没感觉。媳妇被人欺侮,花铁匠拿起一只扁担猛夯过去,金大牙才从小媳妇身上败退下,捂着被打破的脑袋仓皇逃命。


打那件事发生后,花铁匠把媳妇带进铁匠铺寸步不离,以为这样,媳妇就会安全。突然有一天花妖镇多了许多戴红袖标的男女,村委会的广播喇叭喊得让人睡不着觉,喇叭里天天喊“把无产阶级革命进行到底”这样的口号,花铁匠不明白“无产阶级革命”是什么意思。有一天铁匠铺来了十几名戴袖标的,为首的就是金大牙,他们恶狠狠地砸了铁匠铺所有实物,把那些铁片和顾客没来得及取走的水桶全部当废品卖掉,末了一把火烧了铁匠铺。花铁匠这时似乎明白什么叫把“无产阶级革命进行到底”,所以当他被五花大绑拉到批斗台上,当他被金大牙逼问“什么是无产阶级革命”时,他痛快地回答了金大牙,他说,无产阶级革命就是卖掉烂铁片子、一把火烧了铁匠铺,金大牙龇着牙一阵大笑,然后命令身旁一个高头大马的家伙押花铁匠下了批斗台,给群众揍得鼻青脸肿。随后金大牙又发了话,命令人高马大的家伙把花铁匠的尿揍出来。高头大马的家伙就是花骡子,花骡子毫不客气地伸出他那又硬又大的拳头,一下子把花铁匠的胳膊打错踝,不顾花铁匠疼得龇牙裂嘴,又一下子把花铁匠错踝的胳膊背过去,只这一背,花铁匠便疼晕死过去。金大牙趁机去了花铁匠的家。


花铁匠媳妇那时已身怀六甲,没像从前那样天天跟随花铁匠往铁匠铺跑,也没像从前那样把饭菜煮好放进一只筐里亲自送给花铁匠,而是把饭菜热在锅里等花铁匠回来吃。左等右等,饭菜热了又热也没见花铁匠回来,媳妇有些急,挺个大肚子打算去铁匠铺。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当口,被金大牙挡住去路。媳妇惊恐万状地望着突然出现的金大牙,直往后退步子。金大牙嬉皮笑脸地往前凑,动手摸了下媳妇滚圆的肚子,还摸了媳妇依然不失色的俊俏脸蛋。媳妇退到极限,也就是身子靠了墙,张口喊救命。金大牙顺手给了媳妇一记耳光,恶狠狠地说,现在花妖镇是天老大他金大牙老二,喊谁都没用,又告诉媳妇花铁匠已被革命小将绑了游街。媳妇听说花铁匠被人绑了,就问为啥绑花铁匠?金大牙龇出一颗大牙,狞笑着回道,花铁匠是资本主义苗子,无产阶级必须专政他,否则花妖镇会出现成千上万个资本主义苗子。


金大牙说完淫笑着扑向媳妇,媳妇这回没喊叫,知道喊叫已是多余,干脆闭了眼,任由了金大牙的凌虐。金大牙畜生般强暴了媳妇,等金大牙满足地从媳妇身上下来,媳妇已经咬舌自尽。那个年代的女人很纯真,也很愚昧,就那样带着满腹冤屈死了。媳妇满嘴吐血沫子,身子逐渐僵硬,金大牙知道事情不妙,再怎么威风,毕竟惹出人命,于是提起裤子仓皇逃离花家。


花铁匠被花骡子一阵毒打,又游了街,到了傍晚,花骡子才找人把花铁匠错踝的胳膊扶位。被折腾一整天的花铁匠月上柳梢时才被准允回家,一进家门,发现屋里黑咕隆咚,叫了几声媳妇,没人应声,花铁匠的心不由得一阵紧缩。往常只要媳妇在家,他多晚回来,媳妇都会点亮油灯等他,边等边在油灯下纳鞋底,如今不但屋子黑暗,还静得吓人。花铁匠念佛般闭了下眼睛,希望没什么事发生。他进了内屋,从内屋和厨灶连接的窗台上摸到油灯和火柴。点燃油灯,他不禁大吃一惊,媳妇满身是血躺在墙角旁,下身的裤子褪掉一半,一双眼睛瞪得溜圆,脸色惨白如纸。花铁匠顿时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也猜到是什么人干的。花铁匠咬紧牙关擦净媳妇身上的血渍,为媳妇穿上干净衣服,然后操一把菜刀老虎般呼啸着奔出家门。那时候,金大牙在革委会一间空房子里正和造反派们吃喝着,花铁匠举着闪亮的菜刀进来,金大牙立刻酒醒七分,没等花铁匠飞出菜刀,他一使眼色,花骡子等几个力大如牛的后生猛扑向花铁匠,把他反绑住,随后一通拳打脚踢。直到打够打累,才把满身是伤的花铁匠送进一间破仓库关了禁闭。


花铁匠被关了两天禁闭,精神完全倒塌,他急他跳他骂他砸,金大牙跟他玩起抓痒痒,一天一次水一次饭,让你花铁匠吃不饱也饿不死。花铁匠哪里吃得下东西,他时刻牵挂媳妇的尸体,虽说深秋季节,可屋子里还是满闷热,要是再拖下去,媳妇的尸体会烂掉。花铁匠有生以来第一次服了软,他跪在金大牙面前哀求着,要求金大牙让他回家葬了媳妇,说他葬完媳妇就回来,一定彻底割断资本主义尾巴,并要求金大牙每天游街示众他。金大牙一听,乐歪嘴角,心想日了人家的媳妇也算够本,之前花铁匠揍他那几扁担也都加倍偿还,俗话说得饶人处且饶人,乡里乡亲的,何况他极力拍县革委会主任的马屁,从根本上就是报花铁匠几扁担的仇。眼下仇也报了,杀鸡猴也看到,花铁匠的媳妇也给他日了,还纠缠着人家不放,就显得自家太没度量。话又说回来,要是没跟花铁匠结下几扁担梁子,他还不至于当上乡里的革委会主任呢。那几扁担激发了他很多热情。


金大牙眼前一放光,命令花骡子放人,说往后花铁匠由花骡子处理。花骡子愿意怎么处理都行,还说以后花铁匠不用来革委会了,革委会有更重要的任务要办,那些个死不改悔的走资派才是重要线索,才要深究猛斗,花铁匠不过是个傻狍子,没什么值得深究细研。花骡子误解了金大牙的意思,以为金大牙是在提拔他,给他掌权机会。花铁匠埋葬媳妇的第二日,他便五花大绑了花铁匠,给花铁匠糊了顶尖头帽,还给花铁匠脖子上套条狗链子满街游荡,时不时敲打下手里的铜锣,招徕四面乡亲。有些不知底细的乡亲以为花铁匠真的是犯了什么王法,不顾走乡串户的劳顿,跟着花骡子往前蹭步,有恶劣乡亲拾起石子向毫无防范的花铁匠撇去。一天下来,花铁匠被凌虐得浑身青紫、满脸血污。


眼前飞来过去的一幕幕,花铁匠把烟袋锅别在腰下,老鹰抓小鸡般揪住花骡子的衣领,打算揪起花骡子。花骡子太沉重,没揪起来,花铁匠当啷一拳击在花骡子脸上,逼问花骡子当初为啥那样对他。花骡子早已忘记过去为啥要抓花铁匠游街,在花骡子脑海里过去的事情都成了模糊影子,好比他那只长了白内障的眼睛那样模糊。他的记忆缩小得只能对家里的几个孙男弟女有印象,孙男弟女两三个,要上镇子里的中学,可是家里一贫如洗,总不能让孩子们个个都辍学,眼下最要紧的是筹措到一笔学费。有了这样的思维,花骡子蔫鸡样任由花铁匠敲打已经光秃的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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