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5)

作者:陈玉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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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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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8 03: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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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11698字

马春在路上走着。她的内心中总有个抹不去的情结。那就是儿时读书的艰难,那就是没文化在插树岭制造的无知。月芽在身后喊春儿姨,马春停住脚步转回身,见一群孩子站在身后,她的心被刺痛一下,从月芽这些孩子的眼中看到了求知的欲望。月芽跟马春说,她给买的那些带画的书真好看,就是书里的字有不少都不认识。马春说她教他们。月芽转身向远处的孩子们招手喊:“走哇,上我们家去,春儿姨教咱们认字。”几个孩子笑呵呵地跑了过来。月芽向一个戴破帽子的男孩推了一把说:“你别去!”那个孩子低头站住。马春奇怪地问为啥不让他去呢?月芽说嫌他淌大鼻涕烦人!那孩子用袖头擦了一下鼻子,哇地哭起来。马春忙说:“别哭了,都去吧。”她拉起男孩手说,“春儿姨给你洗洗脸,不讲卫生没人跟你玩!”马春和孩子们来到老蔫子家,有的孩子趴在炕沿上,有的站在地上。马春和月芽坐在炕上。马春指点手中的书说:“你们看这是熊妈妈的故事,能不能的‘能’字过去我教过你们吧?”


孩子们说:“教过。”


成子依着门框边做鞭哨边听着。


马春说:“你们还认得吗?”


孩子们说:“认得。”


马春说:“对啦,这能字下面加四点,就念熊。就是这画书上面熊妈妈的熊字。”


韩梦生推门进来,见马春正教孩子们认字呢,就说:“马春,我到处找你,牛肚说看见你上这来啦。”


马春让月芽带领孩子们学习,她跟着韩梦生走出老蔫子家大门,在路上走着。韩梦生告诉马春乔飞燕走啦,去美国读硕士生去了。马春看了韩梦生一眼低头走着。韩梦生解释那天看到裘实拿来信他匆匆回冰城的原因。乔飞燕那天信上说她要自杀,他怕万一她真要想不开后果就严重了,结果是乔飞燕搞的恶作剧捉弄了他!马春没吭声仍低头走着。他俩一直走到村头,再往前走是个岔路口了,照直走是去插树岭的路,顺着树趟子走直通老河口。韩梦生拉着马春坐在路边一棵倒树上,兴奋地看着马春,韩梦生说他要让他妈大吃一惊,向她正式宣布他和马春的关系!马春忙说:“不行!不行!那可不行!”


韩梦生问:“为什么?”他用疑问的目光看着马春。


两个人在路上走了很久,谈了很久……


马春回到牛得水家时,东屋炕上铺好了被窝,牛肚已挨着马春的被窝躺下了。马春坐在炕桌前给市长写信。牛肚探头看了看说:“写情书呢呀?跟韩梦生唠一个晚上还没唠够?”


马春笑笑仍写着。牛肚披上被坐起来,她伸手拿起桌上的信纸念道:“‘刘市长,我是个来自农村的打工妹,我能跟你对话吗?’妈呀,你给市长写信?!”牛肚又翻翻下页,问,“马春,你敢给市长提意见?!”


马春说:“这不是意见。”


牛肚连声啧啧说:“哎呀妈呀,吓死我啦!”


马春说:“怕啥呀?市长不也是咱们平民百姓变的吗?杨姥爷的官比他还大呢!”


牛肚问:“青姑姑她爸是大官?”


马春点点头。


牛肚说:“怪不得呢!哎,马春,你说韩梦生跟你变心没有?”


马春从牛肚手中拿回信,说:“别瞎说。”


牛肚说:“怪不得唱戏里的那些个穷秀才一考上状元就嫌贫爱富呢!一点不假!青姑姑也不管管?”


马春说:“牛肚,你可别乱说了。”


牛肚说:“傻瓜!没人搭扯你!”她撇撇嘴躺回被窝里。


马春看了牛肚一眼,咬着嘴唇笑笑继续写着。


牛肚嘟哝着:“都啥时候了还不睡?”


马春抬头看看墙上挂钟已经指向十二点。


星夜无光,有风声。各家各户的窗户上透出星点灯光。


在马百万家里,杨叶青坐在炕桌边。牛得水坐在炕沿上抽烟。马百万靠在北墙柜上阴沉着脸说:“你今天就是说出龙叫唤来,我也不给你当小打了!你不是说我私立公堂吗?你不是说我滥用爆炸物又违反渔业法吗?我就在家等着公安局来抓人了!”


杨叶青用手指头蘸水在桌上画着。牛得水低头坐着,抬头看了杨叶青一眼,又低下头。


马百万呼呼地喘着粗气,说:“我马百万服过谁?哼!还没修好金銮殿呢,立时三刻就要登基了!应名打鼓我是村委会主任,说话不抵狗放屁!”


牛得水低着头,说:“百万哪!打盆论盆,打罐论罐,说话也别太过余了,小小不然的也就算了,吵儿扒火的多不好哇!”


马百万脸上的皱纹都集中在脑门上了,他不满地瞪着牛得水说:“你别在那装好人!站着说话不腰疼!”


牛得水抬起头,看了杨叶青一眼说:“那你还能咋的呢?杨书记不吱声,就得了呗!哪有舌头不碰牙的!”


杨叶青看看马百万说:“我不吱声不是说今天我错了,我是让马村长把肚子里苦水、怨气全都倒出来!”


马百万说:“我有啥苦水?我有啥怨气?我就是受不了别人不把我当人看!”


牛得水说:“百万——”


马百万一摆手说:“你别掺言!他李乡长来屯子里,为啥没搁眼皮夹我一下就走了?”


杨叶青说:“是我没让他见你的!”


“咋样?!”马百万的白眼球有点冲血,他两手往外一摆像是要挥走什么。


杨叶青平心静气地说:“百万,你心里头结的疙瘩太大了,那我就实话告诉你吧。李乡长这次来,就是要处理你绑二歪的那件事。”


马百万的脸立刻涨得紫红。


牛得水也觉着马百万对二歪有点过分,又不敢太护短,也只能隔三差五地周济他一把,时常给个十元八元的。


杨叶青耐心地给马百万分析这件事的严重性。她分析说,你马百万可能以为没啥,照过去那种家长式的捆绑吊打,这是小菜一碟。如今我们是法制国家,民不举官也纠,法不容情。李乡长当然也是想这件事不让乡派出所插手,李乡长是要找他批评几句,让他给二歪赔个礼就算了。杨叶青再三说是她把这个事揽下来的。马百万却不这么认为。他认为炸鱼的事是有人向李乡长打了小报告,不然李乡长咋会知道的?他嘴里没说这人就是她杨叶青,心里怀疑就是她。杨叶青知道马百万心里怎么想的,就说:“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纸里能包住火吗?”


纸里是包不住火,马百万心里的火可呼呼往上蹿,说:“就是有人成心挤兑我!炸鱼是为我一个人吃吗?”


杨叶青说:“炒豆大家吃,炸锅一个人的事。违反了爆炸物管理条例、渔业管理法规,人家找上门来,还不是落到你头上?!”


马百万梗着脖子说:“我不怕!能把我咋的?”


杨叶青有些愤怒了,她站了起来说:“你长三头六臂了?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我说你几句,冲着你肺管子了!惹得你暴跳如雷地冲我撒疯冒火地跳老虎神!我,我还要登基坐殿啦?”她为了抑制自己的激动,深深吸口气说:“我杨叶青是闲疯了,非在这穷屯子过官瘾?!”她低下头,说不下去了,两眼浸着泪水。


马百万拽过烟笸箩,拿一块卷烟纸,捏起点烟末放在纸上,两手颤抖着卷不上,他索性将烟末倒进烟笸箩里,将纸也扔里。


杨叶青眼含热泪说:“我也时常想,这是图啥呢?甘肃那位大嫂的丈夫已经为植树防沙累死在沙丘上,为什么她还在日日月月年年植树不止?那个四代人守在荒山老峪栽树的人家,他们图稀啥呢?我守着丈夫的尸骨二十多年为啥呢?我答应到屯里当这个支部书记又为啥昵?”她将头扭向一边,流下泪水。


牛得水看看马百万,见他低头不语,就干咳嗽两声。马百万仍不抬头。牛得水又干咳两声。马百万抬头看了看牛得水。牛得水朝杨叶青那边给马百万使眼色。马百万看看杨叶青,脸上紧绷的肌肉渐渐松懈下来。书记和村长这场交锋虽然由马百万以不吱声来表示自己不该迁怒杨叶青,但心里却结下了个疙瘩。


杨叶青回家后也想了很久,对这个马百万她很头疼,深了不是浅了也不是,跟这样的人搭班子太累了,主要还是有一层特殊的关系掺杂其中。她对马百万还有恨铁不成钢的情结。杨叶青知道马春今天要回市里,她还有些话要对她说,刚走出家门就见张立本开车过来了。马春从车上下来说:“青姑姑,得水大叔说你昨晚半夜才回家?”


杨叶青说:“跟马村长起火冒烟地大干一场。”


马春说:“他在屯子里说一不二的惯了,冷不丁就有章有法的了,不习惯。”


杨叶青说:“我回来躺到天亮也没睡着,农村发展也有个教育问题,没文化缺教育就愚昧无知。直到现在咱们村子里连一所小学也没有。”


马春说:“我知道!我是咋上的学?再看看满屯子跑的孩子,也真是心烦意乱的!”


杨叶青期待的目光看着马春说:“春儿,回来办所学校吧!”


马春想了想说:“咋办呢?连个校舍也没有?”


杨叶青说:“这个,我有打算,你能回来吗?”


马春点点头。


杨叶青说:“梦生跟楚教授去大东沟了,他还以为你明天走呢,说明天去乡里送你。你不是请三天假吗?”


马春说:“家里也没啥事,我也惦记姥爷。”


杨叶青拉起马春的手说:“春儿呀,我真得谢谢你代我尽孝心了!”


马春说:“青姑姑,你可别这么说,姥爷对我不也一样嘛!比对你这亲姑娘还亲呢!”


杨叶青说:“我不妒忌,我要有你这么个姑娘该多好哇!”


马春眸子中闪动着温馨的眼神,她在杨叶青那里得到了真正的母爱。张立本推开车门说:“马春,该走啦。”


杨叶青告诉张立本把马春送到乡汽车站后,再去乡里一趟,把广播电视村村通安装队接来。


看着张立本开车走后,杨叶青转身朝村中走去。她先走进金凤家,金凤正坐在炕上编筐,顺子在地上玩小汽车。杨叶青看看屋子里堆的大筐小篓说:“又编这些了?”


金凤忙放下手里的活,下地拿起笤帚扫炕,说:“看这屋里,造得匹儿片儿的。青姑姑坐这。”


杨叶青来找金凤是有的目的,让她做编筐户的领头人,村里厂房还没建起来,编筐的活暂时在各家各户干,她知道金凤心灵手巧,手艺比旁人都强,让她把柳编的事管起来,常去各柳编户看看,要紧的是把好质量关。金凤说她这点手艺是青姑姑教的,让她薅草拔苗还中,管这事她怕不行,金凤也知道她和张立本的事弄得在村里名声不好,怕妇女们不能服她管。杨叶青当然也知道金凤的顾虑,就说:“你心里想的那些顾虑我全知道,该咋管你就咋管,等晚上我把大伙叫到一块堆讲讲!”她哈腰拿起玩具汽车看看问,“立本来过了?”


金凤应声点点头。


杨叶青问:“你们有啥打算呢?”


金凤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杨叶青问:“有啥心事吧?”


金凤说:“青姑姑,我也没啥背着你的事,老扁活着的时候,好歹有个依靠似的。张立本这人,这几年在外头逛野了,是个没笼头的马,谁能摆弄了他?”她看了杨叶青一眼说,“再说,老扁刚死,我咋能——”


杨叶青点点头说:“哪天我跟立本唠唠。下午,在采石工地楚教授给大伙讲立体农业的事,愿意听你就去听听,开开眼界。”


杨叶青从金凤家出来,路过牛得水家门口时,见敞开的外屋房门里往外冒着蒸气,一股炖鸡肉的香味在空气中飘散着。这使杨叶青心中有一丝安慰。她没有进屋朝另一家编筐户走去。


牛得水拉开门房见锅里沸腾着,快嘴喜鹊正往锅里撒盐,奚粉莲蹲在灶坑前添火,就笑眯眯地说:“咋这么香啊?”


快嘴喜鹊眉开眼笑地说:“哟,你还不知道哇!杨书记把家里十多只老母鸡全都杀了,让炖一锅土豆子,给大伙解解馋!”


奚粉莲说:“我说怕鸡肉分不均匀,喜鹊嫂子更有招,把肉剁碎了。”


牛得水掀开锅盖看看感叹道:“还有蛋馇子呢!这是咋说的!”


金凤听了杨叶青的话,她领着顺子朝插树岭工地的路上走去。身后传来汽车声,金凤回头见一辆汽车开过来。汽车在路边停下,张立本打开车门问:“你们干啥去呀?”


金凤说:“上工地去听教授开会。”


张立本说:“上车吧,我正好去大东沟接他们。”


金凤说:“不用,一会儿就到了,你快去接人家吧!”


顺子闹着要坐大汽车,张立本下车将顺子抱进驾驶室,又回身喊金凤:“快上来呀!”


金凤说声“不用”,就朝前走去。


张立本抱着顺子愣愣地看着金凤走去的背影。他开车跟了一段路,见金凤真的不愿上车,就开车去大东沟接来韩梦生和楚教授,返回工地后将汽车停在石砬子旁。


工地上,众人都坐在石砬子前。马壮和牛二损走过来,坐在老蔫子身边。快嘴喜鹊和奚粉莲在毛驴车耳板上坐着,车上放着用完的盆筐水筲等物。汽车上顺子在车厢里玩,张立本靠在车门处吸烟。


杨叶青朝几个给牲口添草的车老板喊:“你们几个过来。”她回身向楚汉成说了几句话,又抬头看看人群,说,“大伙静一静,下边请楚教授给咱们讲讲立体农业、绿色食品的事,大家欢迎!”


众人鼓掌,有人觉着不习惯,妇女们笑着。顺子扒着车帮好奇地看着众人鼓掌。楚汉成站起来。他向四周看了看,又抬头看看天空很有诗意地说:“抬头看见的是蓝蓝的天,春秋夏都是青山绿水,多好哇!这就是没有被污染的农村。我说这话,在场的乡亲们可能不觉得。因为你们常年生活在这里,习以为常了,在你们这里出生的韩梦生同学,他的感受和你们就不一样了。韩梦生同学,你给大伙说说。”


韩梦生站起来给众人敬个礼说:“我在家里的时候,也从没感觉过咱这荒凉农村有什么好,我很向往高楼大厦,繁华的都市。可我离开这里,到了真正的都市后,我才知道,家乡原来是这么好!”


四驴子打断韩梦生的话说:“穷山沟子,有啥好的呀?”


马百万呵斥着:“四驴子,你给我住嘴!在一边眯着。”


四驴子不服地嘟囔着:“本来嘛!”


马百万说:“都给我悄默声地听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