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8)

作者:陈玉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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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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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02: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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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11244字

牛得水递过烟口袋,说:“这事村长就断不了啦?咱村啥事惊官动府的啦?不都是经村长损一顿,骂一顿,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吗?”他溜了马百万一眼又说,“大不了打一顿,游游街到头!哪成想——”


马百万看看牛得水,伸手说:“卷烟纸。”


牛得水掏出一沓烟纸,扯下一张给马百万,又说:“百万哪,事情头上你可不能不管哪!”


马百万卷完一支烟,点燃后吸了一口说:“探探口风再说吧!这事说大就大,说小就小,就看马春的口供了。”


牛得水问:“那可咋整呢?要不,我去马趴蛋家一趟?”


马百万摆手说:“不中,张立本在那呢!”


牛得水说:“看看?唉——”


正说着,牛肺哭哭啼啼地跑进屋来说:“爹!快点的吧!我妈又背过气去了。”


牛得水看着马百万说:“这不要我的命吗?!”


快嘴喜鹊蹲在茅房里,跟一墙之隔的奚粉莲说牛心被抓走的事。奚粉莲在自己家茅房里提上裤子,站起来扎上裤腰带,她是个不爱听闲话的女人,何况她两人待的又不是说话的场所。她又不便立刻离开,她不想惹这个邻居当家女人不高兴!


屋里,老蔫子坐在地上搓苞米。月芽要吃苞米花,缠着他好几天了。村里孩子不比城里孩子零食多,冬天只能烧个土豆,炒点苞米当零嘴吃。


二歪背着面袋子走进来,怨声怨气地说:“腚跟腚地追着要,为了这点破苞米差点没把我送去蹲巴篱子!”他将面袋子撂在屋地上,说,“蔫子哥,再借点苞米面。”


老蔫子没理他,仍旧搓着苞米。


二歪说,“过两天就还,小抠样!”


老蔫子说:“我当不起家,你跟喜鹊说去吧。”


茅房里,快嘴喜鹊的隔墙话滔滔不绝,已经转到马春让牛心给那个没有的话题上了。这个话题让奚粉莲很为难,她光出耳朵听还不行。因为快嘴喜鹊总是在一句话说完后加个“你说是不是呀”的问号。奚粉莲只好说自己忘关门,猪进屋了,离开茅房。快嘴喜鹊知道她是借故离开的,心里明白奚粉莲不摊泥水,便撇撇嘴,用鼻子哼了一声走出茅房。


快嘴喜鹊进屋,见二歪跟老蔫子说话呢,就走到二歪身后抻长脖子听着。


二歪没发现快嘴喜鹊进来,嘴里叨念着:“一盆苞米面子的主都做不了?怕老婆怕到你这分儿上,真少有!我自个来。”他走到面缸前,往自己面袋里舀面。


快嘴喜鹊大喝一声:“干啥呢呀?动抢啦?!”这一声喊叫把二歪吓了一哆嗦,回头看着快嘴喜鹊嘿嘿笑着,亲亲热热地叫了一声:“嫂子,我逗蔫子哥玩呢。”


快嘴喜鹊骂道:“少跟我扯二皮脸!唬小孩能耐!也不怕我剁掉你的狗爪子?!”


二歪没有把面倒回去,说:“好借好还呗!”


快嘴喜鹊说:“说的跟打莲花落似的!你都借两面袋子苞米,五盆苞米面子了。你还了吗?说呀!”


二歪说:“不借拉倒,往后你也别想求我做木匠活。”


快嘴喜鹊嘴撇得拧了个劲,说:“哟哟哟!少你这个鸡子还不做槽子糕了?人家马壮手艺不比你强百套?干啥非得用你呀?”


二歪跟快嘴喜鹊玩起了蘑菇战术:“嘿嘿!嫂子就是刀子嘴豆腐心,最能疼人了,哪能看着兄弟揭不开锅咋的?”


快嘴喜鹊说:“少套近乎!一天待得牙干口臭的——”


二歪粘糊糊地说:“嫂子嘴上骂我,心里可不忍看着兄弟掉顿挨饿呢!”


快嘴喜鹊说:“饿死活该!死皮赖脸的样!你死了也就是臭块地!”


二歪说:“我爱听嫂子数叨我,骂几句心里舒坦!”


快嘴喜鹊朝二歪脸上吐了一口唾沫:“呸!真麻痒人!蔫子,快给他一盆喂狗去吧!”


二歪鞠了个九十度的躬:“谢嫂娘!”


快嘴喜鹊瞪了二歪一眼说:“真恶心人!”


二歪捧着一盆苞米面子,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说:“嫂子,不知道吧?张立本要娶马春了!”


快嘴喜鹊说:“瞎编排啥呀?”


二歪神秘地说:“真事,谁瞎嘞嘞天打五雷轰!张立本现在就住在马春家里。住没住在一块堆谁也说不准,昨天还拎来一大包子好东西呢!”


“我不信!”快嘴喜鹊嘴里说不信,心里希望二歪有下文。


二歪说:“我要撒谎天打五雷轰!”


快嘴喜鹊想把话题拉回到张立本和马春身上,就说:“悬天呼地的!净说些没影的话。那天,是人家扔的死孩子,你硬说是牛肚,说的有鼻子有眼儿的。让牛肚他爹把我臭骂一顿,马村长还怪我扯老婆舌!”


二歪说:“这回我可没扒瞎!要不然,烧了他那些钱,能就这么拉倒了?要不是因为张立本逼着老牛家退婚,牛心能干出那事来吗?”


快嘴喜鹊点头说:“嗯,那倒是。”她立刻又反过味来说:“喂!你这不也是瞎猜的吗?没工夫听你闲扯淡。”


二歪说:“看看,你咋不信呢?马春心再高,让牛心那个生荒子弄到菜窖里一天一夜,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啊!张立本又救过她的命,拿钱给她退了亲,能不嫁他吗?”


“也是啊。”快嘴喜鹊又觉着二歪说得也有些道理。


杨叶青在窗外喊:“蔫子在家吗?”


快嘴喜鹊朝窗外看了一眼,慌忙让老蔫子上炕躺下。老蔫子说好好的躺啥,他不知道这女人又出啥花花点子。快嘴喜鹊向窗外应着:“哎,在家。”她拽着老蔫子催促着说,“上炕!死脑瓜骨!”推着老蔫子爬上炕。


杨叶青进屋,往炕上看了一眼说:“蔫子好点没有?”


老蔫子手里拿着苞米棒子,半跪半趴地撅在炕沿上说:“好——”还没等老蔫子说出下文,快嘴喜鹊忙抢过来说:“好啥呀!连出外头解手都得用人搀着呢!这不,二歪刚扶着回来。”她给二歪使个眼色。


二歪说:“可不是咋的,病得不轻!走道直哼哼!”


杨叶青说:“快躺下吧,喜鹊,拿个枕头,铺上点。”


快嘴喜鹊上炕,摁倒了老蔫子,拽过枕头塞进他脖子下,又在老蔫子腿上掐了一把。


老蔫子疼得咧咧嘴。


杨叶青忙问:“哪疼得厉害?”


“腿——”老蔫子是个实话实说的人。


快嘴喜鹊忙抢过来说:“是,腰腿全身都痛。晚上爹一声妈一声地成宿叫唤!”


杨叶青坐在笸箩前,拿起一个苞米棒子搓着,说:“一两天市扶贫医疗队就进村了,好好看看。蔫子,我来说说明天党员开会的事。”


月芽跑进来问:“妈,我爹这是咋的啦?”


快嘴喜鹊使个眼神说:“小鬼,上哪疯去了?”顺手将老蔫子手中的苞米棒子塞进褥子下。


月芽又问:“妈,你往我爹身下塞苞米棒子干啥呀?”


快嘴喜鹊低声骂道:“滚犊子!”


牛得水把马大神请到家里给老婆看病,马大神盘腿坐在炕头上紧闭二目。牛得水恭恭敬敬站在地上。马大神一哆嗦,打个哈欠,慢慢睁开眼睛,说是恶魔厉鬼缠住了得水妻的身子,得画符驱鬼。在马大神的指挥下,牛得水杀了一只鸡,留下鸡血。马大神用鸡血画道符。牛肺端来一碗水刚要放在炕沿上,马大神忙接过来说无根水不能落地,落地就有根啦。她将那张符在水碗上点着,纸灰纷纷落进水碗里。


马大神端起水碗喝了一大口水,噗噗将口中水喷在得水妻的头上。牛肺不自主地打了一个冷颤。马大神在得水妻的身上抓着,口中念念有词:“南刺林,金砸金砸圣金砸!五雷轰顶,劫金砸!三味真火砸金砸!南墙宗师吉中吉!泊罗会里有苏离!狐仙法轮入我身!恶魔厉鬼走走走!”马大神望空抓一把,扔一下,不住手地抓着扔着。


牛得水连连作揖,口中叨念着:“狐仙降魔驱鬼!神树降魔驱鬼!我牛家清晨三叩首,早晚一炉香。”


马大神终于停住手。得水妻突然捂着肚子哼叫着。牛肺急着跟她爹说,她妈又犯肚子疼病了,给她吃点药吧!马大神不让吃药。牛肺找来一包药,说她妈每回犯病一吃这药就止住,是青姑姑给的。马大神告诉牛得水,想吃药去神树那儿讨来的药才行。她吩咐牛得水到神树那去,满斗封香,供上敬礼讨药。牛得水连连点头答应她马上就去。这时得水妻突然抽搐起来,翻着眼珠子口吐白沫。


牛得水慌张地大叫:“大仙!大仙!”


马大神上前看看得水妻说:“这恶魔厉鬼道行太深,得请堂主出马才行。”


牛得水忙说:“求大仙快请堂主吧!”


马大神说:“请堂主出马得摆香堂,请二神,开马绊。”


牛得水应着:“中,中。我这就去张罗。”牛得水就立马忙着张罗跳神的事去了。


傍晚,马趴蛋全家人围着炕桌吃饭,张立本也在这。马春从外屋端一盆米汤进来,将米汤盆放在饭盆的旁边,拿个空碗盛了一碗米汤递给张立本。


马趴蛋说:“你也快吃饭吧,都凉了。你立本哥拿来的大米可真香啊!”低头看了看盆里的饭说:“给爹也盛碗米汤。”


张立本喝口米汤说:“春儿快吃饭吧,还忙乎啥?”


马春说:“我把给三哥留的饭菜坐在锅里。”


马趴蛋问:“壮子又干啥去了?”


马春应道:“让牛肺叫去了。”


马趴蛋说:“听说牛肺他妈病得还挺邪虎的呢!”


马大低头吃饭一直没吭声,这时他重重地将筷子摔在桌子上。马春一哆嗦,抬头看了马大一眼。马大一推碗,下地推开门走出去了。马春心里明白,大哥的不满是冲她来的,苦水也只能往自己肚子里咽,放下碗筷转身进里屋了。


马趴蛋和张立本相互看了一眼。马趴蛋朝里屋喊:“春儿,吃饭吧。”


马春从里屋拿来一摞洗好的衣服,说:“立本哥,把要换洗的衣服换下来放在炕上就中。”随手将衣服放在张立本身边。


张立本说:“刚穿几天呀,不用换!我一个人在市里打工时,年辈也不洗一回,那咋受了?”


马春说:“那哪行啊,我爹就不乐意换衣服,虱子虮子辫成辫了。其实不就一把水的事吗?”


马春坐下低头吃饭,眉头紧皱,心事重重。


张立本盯着看马春,他处处护着马春是有渊源的。他妈和马春妈是亲姐俩,马春妈是老幺,他妈是大姐,大姐生来是哑巴,嫁给了张立本他爹。他爹是瘸子,张立本刚两岁那年上山砍柴时掉下山涧摔死了。张立本从小跟着奶奶长大。孩童少年时无拘无束,惹了祸就跑到老姨家待上个十天半月的,时常背着马春去插树岭玩耍,掏鸟窝,抓蝈蝈,上树摘山枣子吃。山上玩够了就去河沟钓蛤蟆,下河摸鱼。有时光着身子把自己埋在沙滩里,马春找不到他就哭着喊哥哥。张立本从沙子里钻出来,全身抹满了黑河泥,脸上只露出两只眼睛,又逗得马春嘿嘿笑。如今马春成了大姑娘,女大十八变,出落成一朵花似的,张立本更是格外关照她。因为他有采花盗柳的前科,爱嚼舌根子的人也只是瞎猜想,张立本在马春身上起没起过歹意,谁也没钻进他心里去看。奚粉莲分析张立本从小带过马春,对姨妹十有八九是亲情。快嘴喜鹊可不这么看……


马趴蛋见张立本看着马春发呆,就问:“立本,你明个进城啊?”


张立本愣了一下,知道自己走神了,忙应道:“嗯哪,城里哥们给我搭顾个事。”


马趴蛋说:“别再朝邪道上走就中。”


张立本说:“姨父你就别跟我瞎操心了!我能吃一百个豆还不知道豆腥气味?在市里打工这二年长了不少见识。”他站起身,又看了马春一眼,推门走出去了。


马春端着饭碗,手中筷子挟着几个饭粒送进嘴里,眼中饱含着一汪泪水,一滴泪珠掉进碗中。


在牛得水家院外,马壮和牛肺在墙角处手拉着手说贴心话。牛得水出房门朝院外走来,他要去神树坡讨药。马壮见牛得水出来赶忙走开。


牛得水一眼看见溜走的马壮,指着牛肺骂道:“你妈病得要死要活的,老马家又把你哥给送进笆篱子了,你他妈的还跟这小子勾打连环的,长没长心哪!”他抻着脖子看看马壮背影,发狠地说:“再看你迈进他们老马家的门槛,我就打折你的腿!”


牛肺一蹶哒跑进院里进屋了。


牛得水自语道:“没一个好犊子!”说完朝神树坡走去。路上碰见了牛二损,就迎上去跟他说牛心他妈病了,要跳一堂神,请他这个二神给答对答对。


牛二损年轻时扭秧歌是跑头的,嘴皮子溜,什么十大硬,十大软,十大黑,十大白哨起来一套一套的。见着娘们就唱十八摸。后来跟着跳大神的跑街,看大神跳神搬杆子,学二大神请神时的唱段子。马大神原来有个搭档,二神名叫马大咧咧,后来让疯狗咬一口得狂犬病死了,牛二损就顶马大咧咧当了二神。牛二损跟牛得水本来是一个太爷的堂兄弟,照理说家里的事应该应份的。可他是个雁过拔毛,只认钱不认亲的人,一看勒大脖子的机会来了,就说:“哥,真不巧!我这两天要进城去进货呢。”


牛得水对牛二损的花花心眼了如指掌,就说:“我能白使唤你咋的呀?大哥我啥时候巧使唤过人呢!”


牛二损说:“多啥心呢?我是真有事,眼看过年了,货架子上都空了。”


牛得水说:“你就晚去两天能咋的呢?”


牛二损说“那倒是,大哥的事我还能不维望嘛!”


牛得水说:“就说到这吧,我去神树坡给你嫂子讨药去。”说完奔神树坡去了。


牛二损心里高兴,这堂神跳下来,他这个二大神少说也得整个百拾元的香底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