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红楼萝》中的奴婢智慧(1)

作者:周锡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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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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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01: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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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11574字

《红楼梦》中,以人数来说,贾府中的奴脾的人数大大超过主人。主人无时无刻离不开这些奴脾。如果没有奴脾他们就无法生活了。这些老老少少、男男女女的奴脾,以他们的聪明才智为主人服务。他们的才智和与才智紧密结合的性格,决定着他们的命运。


1晴雯的刚烈和聪慧


晴雯原是贾母房中的丫环,是赖大家的买来孝敬贾母的。贾母见其模样出众,言谈敏捷,针线女红均人所不及,特地派给宝玉使唤。原本还有永远留在宝玉身边的想法。她容貌出众,聪慧伶俐,性格刚直爽利,是宝玉心中除了黛玉之外的头号人物。


●晴雯的责任感


晴雯忠心耿耿地伺候宝玉,做事又利索道地,贾母阅历深,见识广,看人一直是很准的。


《红楼梦》中,晴雯第一次出场即为宝玉所写“绛芸轩”三字之匾亲自爬高上梯,贴了半天,宝玉回来时还冻得手僵着呢。宝玉忙说:“你手冷,我替你握着。”便伸手拉着晴雯的手,同看门斗上新写的三个字,非常的亲密。第五十二回“勇晴雯病补孔雀裘”更见晴雯对宝玉的赤胆忠心。贾母见宝玉大雪天出门,特地送他一件雀金呢氅衣,并郑重介绍这是俄罗斯国拿孔雀毛拈了线织的。谁知宝玉不小心,后襟子上烧了一块,麝月赶快命嬷嬷拿出去请能干织补匠连夜补好,不让老太太知道,结果去了半日,众多裁缝、绣匠、织补匠都不认识这是什么,不敢接活。晴雯正重病卧床,仍狠命咬牙,挣扎着动手补衣,织补不上三五针,便伏在枕上歇一会。好容易补完了,就身不由己倒身睡下了,力尽神危。这件金翠辉煌、碧彩闪烁的异国珍品终于又成全璧。晴雯为帮助宝玉渡过难关,拼命补孔雀裘,是她钟情宝玉之第一事,表现极为突出。


她对宝玉的责任感与袭人不同,比袭人显得单纯。她只知道为宝玉的生活需要服务,尤其是针线生活特别出色,为人勇敢,敢于承事。袭人也仔细照管宝玉的生活,同时还关心着他的心理和思想的发展。


●明眼看人,聪明人生的第一要着


晴雯聪慧灵敏,所以目光敏锐尖利。当王夫人查拿、痛斥她:“你天天作这轻狂样儿给谁看!你干的事,打量我不知道呢!……”晴雯本是个聪明绝顶的人,心内大异,马上便知有人暗算了她,但已来不及了,很快被赶出,且带着重病回家。


晴雯尽管目光敏锐,但她为人处事,缺乏心机,性格单纯天真,讲话直率。这些都是聪明伶俐所无法弥补的,所以晴雯中了怡红院中一些人的暗算。她还查不出暗算的人是谁,所以晴雯未能在事情的开端就使用自己的眼光,违背了“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的人生原则,她前半句做得极好,而后半句则完全不懂。糊涂的宝玉,不懂如何保护晴雯,他更闹不清是谁在暗算晴雯。


晴雯和宝玉甚至对袭人有怀疑,怀疑是她暗中打了小报告。袭人道:“你有甚忌讳的,一时高兴了,你就不管有人无人了。我也曾使过眼色,也曾递过暗号,倒被那别人已知道了,你反不觉。”宝玉道:“怎么人人的不是太太都知道,单不挑出你和麝月秋纹来?”袭人听了这话,心内一动,低头半日,无可回答,便笑着又分辩一通。他们虽然怀疑袭人,但是没有证据。袭人难以自白,因为她在这种情况下,无法举出反证。实际上,根据袭人的性格,她是不会去打晴雯的小报告的,是那些看不惯和妒忌晴雯的老婆子去反映的。


晴雯怀疑错人,更说明她的言行不知要预防哪些人,她在明处而攻击她的人则在暗处。她与宝玉不防人的性格,吃了大亏。


●性格刚烈,疾恶如仇的胜负两面


晴雯的性格极为刚烈,嫉恶如仇,脾气又急,闻名全园。晴雯在绣春囊事件的抄检大观园时的刚烈表现,连自视极高,眼中无人的凤姐也不禁肃然起敬,暗中叫好:那夜的秘密抄检,王善保家的领头挨家搜查,第一个先就到怡红院中,喝命关门。当下宝玉正因晴雯病重卧床不自在,忽见这一干人来,不知为何直扑了丫头们的房门去,因迎出凤姐来,问是何故。凤姐道:“丢了一件要紧的东西,因大家混赖,恐怕有丫头们偷了,所以大家都查一查去疑。”一面说,一面坐下吃茶。王善保家的等搜了一回,翻看了众丫环的箱匣,又细问这几个箱子是谁的,都叫本人来亲自打开。


王善保家的最后查到晴雯的箱子,晴雯正病卧在床,王家的问:“是谁的?怎么不打开叫搜?”袭人方欲替晴雯开时,只见晴雯挽着头发闯进来,“口豁啷”一声,将箱子掀开,两手提着底子,往地上一倒,将所有之物尽倒出来。王善保家的顿觉没趣儿,便紫涨了脸,说道:“姑娘,你别生气。我们并非私自就来的,原是奉太太的命来搜察;你们叫翻呢,我们就翻一翻,不叫翻,我们还许回太太去呢。哪用急得这个样子!晴雯听了这话,越发火上浇油,便指着她的脸说道:“你说你是太太打发来的,我还是老太太打发来的呢!太太那边的人我也都见过,就只没看见你这么个有头有脸大管事的奶奶!”这次抄检,极不得人心。起因是傻大姐拾到一个香囊,王夫人等先责怪这种下流东西是凤姐的,又怀疑是大观园内丫头们的,王善保家的便调唆生事,主张抄检大观园,并自告奋勇负责此事。凤姐恨她多事,但王夫人说“好”,也只能陪了来。凤姐此时见晴雯煞了王家的威风,且说话锋利尖酸,心中甚喜,却碍着王家的主人邢夫人的脸,忙喝住晴雯。那王善保家的又羞又气,刚要还言,被凤姐制住,要她搜明白了快去别处再搜。晴雯的尖利语言和煞风景的动作,给王夫人和王善保家的这对无事生非的主奴以沉重的而又带着幽默的迎头痛击,杀了无端生事的恶人的威风,令大观园众丫环大快其心。(第七十四回)


晴雯敢于虎须捋毛,当着凤姐的面,大杀抄家队的威风,她的狠劲,令人生畏。所以平儿发现宝玉房中小丫头坠儿偷金镯子,为怕事态扩大,连累众人而隐住不声张,尤其要瞒住晴雯:“晴雯那蹄子是块爆炭,要告诉了她,她是忍不住的,一时气上来,或打或骂,依旧嚷出来……”晴雯听说了此事,果然气得蛾眉倒蹙,凤眼圆睁,即时就叫坠儿,宝玉劝她稍忍,先养病再说,她说:“这气如何忍得住?”至次日,晴雯叫小丫头侍候她,先是定儿进来,接着坠儿也蹭进来了,晴雯道:“你瞧瞧这小蹄子,不问她还不来呢!这里又放月钱了,又散果子了,你该跑在头里了。你往前些!我是老虎,吃了你?”坠儿只得往前凑了几步,晴雯便冷不防欠身一把将她的手抓住,从枕边拿起一支青细长簪来,向她手上乱戳,又骂道:“要这爪子做什么?拈不动针,拿不动线,只会偷嘴吃!眼皮子又浅爪子又轻,打嘴现世的,不如戳烂了!”坠儿疼得乱喊。麝月忙拉开,按着晴雯躺下道:“你才出了汗,又作死!等你好了,要打多少打不得?这会子闹什么!”晴雯脾气素急,又嫉恶如仇,马上便自作主张地命人将坠儿母亲喊来,将她赶出怡红院。晴雯这样做,承担了风险,但她为了怡红院的声誉与安全,完全不考虑自己的利益。对付不长进的人的破坏,因为此类人往往是吃硬不吃软的,警告劝说也是没有用的,也只有雷厉风行,给以严厉打击,才能维护好的风气。


晴雯不肯受人欺侮,哪怕主子也不行。主人分衣物给下人,如果分得不平等,她说:“要是我,我就不要。若是给别人剩的给我,也罢了,一样这屋里的人,难道谁又比谁高贵些?把好的给她,剩的才给我,我宁可不要,冲撞了太太,我也不受这口气!”(第三十七回)她不肯拾人牙慧,不怕冲撞太太,这样的心气和胆量,是大观园内外众丫环中绝无仅有的。


另一次,宝玉被贾政逼着读书,宝玉在限期内完不成任务,他只好挑灯夜读,累着一房丫环们都不能睡。袭人等在旁剪烛斟茶,那些小的都困倦起来,前仰后合,晴雯骂道:“这些小蹄子们,一个个黑家白日挺尸挺不够,偶然一次睡迟了些,就装出这个腔调儿了。再这么着,我拿针扎你们两下子!”话犹未了,只听外间“咕咚”一声,急忙看时,原来是个小丫头坐着打盹,一头撞到壁上,从梦中惊醒,却正是晴雯说这话之时,她怔怔的只当是晴雯打了她一下子,遂哭着央说。“好姐姐!我再不敢了!”众人都笑起来。便在此时,只听春燕、秋纹从后房门跑进来,口内喊道:“不好了!一个人打墙上跳下来了!”众人听说,忙问:“在哪里?”即喝起人来,各处寻找,晴雯因见宝玉读书苦恼,劳费一夜神思,明日也未必妥当,心下正要替宝玉想个主意,好脱此难;忽然碰着这一惊,便急中生计向宝玉道:“趁这个机会,快装病,只说吓着了。”这话正中宝玉下怀。于是叫起上夜的来,打着灯笼,各处搜寻,晴雯和秋纹二人又出去要药去,故意闹的众人皆知宝玉着了惊,吓病了。晴雯的聪慧和善于机变,帮助宝玉过了一个难关。


之所以王夫人、凤姐和王善保家的带有敌意的眼光要牢牢地注射在晴雯的身上,是因为这位心比天高的少女确也非常任性,有时忘乎所以,竟忘了自己的“下贱”身份。典型的事件有两例。一次是第三十一回“撕扇子作千金一笑”。宝玉正因与黛玉一起的端阳之筵无兴而散,心中闷闷不乐,回至房中,长吁短叹,偏偏晴雯上来换衣裳,不防又把扇子失了手。掉在地下,将骨子跌折。宝玉叹道:“蠢材,蠢材!将来怎么样!明日你自己当家立业,难道也是这么顾前不顾后的?”晴雯冷笑道:“二爷近来气大得很,行动就给脸子瞧。前儿连袭人都打了,今儿又来寻我的不是。要踢要打凭爷去。——就是跌了扇子,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嫌我们就打发了我们,再挑好的使。好离好散的倒不好?”宝玉情绪本来不好,晴雯从不知道察言观色,反粗心做事引起宝玉不快——他毕竟脾气好,只是咕了几句,而且批评的话也颇在正路上,“自己当家立业”一语也颇有以后与她结合并让她当家的深意,哪知晴雯连主人夹着多层次美意的批评也听不进去,反而发火,而且扩大事态,马上将争吵引至极端,讲到“断绝关系”上去了。难怪宝玉听了这些话,气得浑身乱颤,说道:“你不用忙,将来横竖有散的日子!”袭人听见,忙赶过来劝宝玉,晴雯反而冷笑讥讽袭人,袭人又是恼,又是愧,待要说几句,又见宝玉已经气黄了脸,少不得自己忍了性子道:“好妹妹,你出去逛逛儿,原是我们的不是。”晴雯听她说“我们”两字,自然是指她和宝玉了。不觉又添了醋意,冷笑几声道:“我倒不知道,你们是谁?别叫我替你们害躁了!你们鬼鬼祟祟干的那些事,也瞒不过我去。——不是我说:正经明公正道的。连个姑娘还没挣上去呢,也不过和我似的,哪里就称起‘我们’来了!”袭人羞得脸紫涨起来,想想原是自己把话说错了,宝玉一面说道:“你们气不忿,我明日偏抬举她。”袭人忙拉了宝玉的手道:“她是一个糊涂人,你和她纷争什么?况且你素日又是有担待的,比这大的,过去了多少,今日是怎么了?”


晴雯冷笑道:“我原是糊涂人,哪里配和我说话!我不过奴才罢咧!”袭人好意劝说,又再三退让,息事宁人,哪想到晴雯步步紧逼,逼得袭人已无退路,她只好说:“姑娘到底是和我拌嘴,还是和二爷拌嘴呢?要是心里恼我,你只和我说,犯不着当着二爷吵;要是恼二爷,不该这么吵得万人知道。我才也不过为了事,进来劝开了,大家保重。姑娘倒寻上我的晦气!又不像是恼我,又不像是恼二爷,夹枪带棒,终究是个什么主意?——我就不说,让你说去!”说着便往外走。


晴雯的无理取闹逼得宝玉马上要打发晴雯出去,晴雯此时不觉越伤心起来,含泪说道:“我为什么出去?要嫌我,变着法儿打发我去,也不能够的。”宝玉道。“我何曾经过这样吵闹?一定是你要出去了,不如回太太,打发你去罢。”说着,站起来就要走。晴雯这样与宝玉寻衅争吵,的确太过分了。袭人连忙回身拦住他并赔笑相劝也劝不住,这下晴雯也急了,但她并不懂转弯讲软话恳求,竟依旧责怪宝玉,哭道:“我多早晚闹着要去了?饶生了气,还拿话压派我。——只管去回,我一头碰死了,也不出这门儿。”宝玉听了自然更生气:“这又奇了,你又不去,你又只管闹,我经不起这么吵,不如去了,倒干净。”说着,一定要去回。这难怪宝玉。任何人都不能忍受下人哪怕是自己太太的这种近乎无理取闹的争吵。袭人见拦不住,带领全体丫环只得跪下了,一齐央求,才令宝玉的心软了下来。


当晚,宝玉被薛蟠拖去吃酒后回来,宝玉以为院中凉榻上睡的是袭人,坐到她边上,一面推她,一面搭话,却见是晴雯,翻身起来怪他说:“何苦来又招我!”宝玉反倒拉住她,笑道:“你的性子越发惯娇了,早起就是跌了扇子,我不过说了那么两句,你就说上那些话。你说我也罢了,袭人好意劝你,又刮拉上她,你自己想想:该不该?”宝玉主动与她讲软话,晴雯却一点也不肯让步:“怪热的,拉拉扯扯的做什么!叫人看见什么样儿呢!我这个身子本不配坐在这里。”宝玉笑道:“你既知道不配,为什么躺着呢?”晴雯没的说,“嗤”的又笑了,说道:“你不来使得,你来了就不配了……”她走开要去洗澡了,宝玉要和她一起洗,她不肯;宝玉要她拿果子来吃,晴雯又拒绝,笑道:“可是说的,我一个蠢材,连扇子还跌折了,哪里还配打发吃果子呢!倘或再砸了盘子,更了不得了!”竟反而讥刺宝玉几句。宝玉笑遭:“你爱砸就砸,……那扇子,原是煽的。你要撕着玩儿,也可以使得……”晴雯听了,笑道:“既这么说,你就拿了扇子来我撕。我最喜欢听撕的声儿。”宝玉听了,便笑着递给她。晴雯果然接过来,“嗤”的一声,撕了两半。接着又听“嗤”“嗤”几声,宝玉在旁笑着说:“撕得好,再撕响些。”麝月走过来,瞪了一眼,啐道:“少作点孽儿罢,”宝玉一把将她手里的扇子也夺了递给晴雯。晴雯接了,也撕作几半子,二人都大笑起来。宝玉又命麝月将扇子匣子中的扇子搬出来,麝月道:“我可不造这样孽!她没折了手,叫她自己搬去。”晴雯笑着。便倚在床上,说道:“我也乏了,明儿再撕罢。”宝玉笑道:“古人云:‘千金难买一笑。’几把扇子,能值几何?”


晴雯的任性使气,简直到了极点。极宠爱她的宝玉,也已招架不住。但宝玉实在太欢喜她了,为了讨她的欢心,任她一再顶嘴、对抗,还让她随意撕扇,“千金买美人一笑”;宝玉是养尊处优的贵族公子,不知生活之艰难,让她随意毁坏物品,有的评论家竟认为此举乃“表现物随人性,宝玉尊重晴雯的自由个性”,此说难以令人苟同。暴珍天物,尚且不可,更切是劳动者辛苦制成的器物,随意毁坏取乐,完全是剥削者、寄生虫和暴发户式纨绔子弟和任性的贵族妇女的恶习。也是周幽王为了博美人褒姒一笑,烽火欺诸侯一样要犯众怒的蠢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