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周锡山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01:26
|本章字节:9658字
幸亏探春能干泼辣,聪慧美丽,行动言语得体,赢得了贾府上下一致的由衷尊重和喜欢。所以贾琏的仆人兴儿曾向尤二姐介绍说:“三姑娘的混名儿叫‘玫瑰花儿’,又红又香,无人不爱,只是有刺扎手,——可惜不是太太养的,‘老鸹窝里出凤凰’!”可见探春的性格聪明泼辣,在贾府中闻名遐迩。
对外聪慧泼辣,表现在大抄检时对王善保家的有力反击和追击。对内聪慧泼辣,表现在看到生母赵姨娘的窝囊、愚蠢和自私,不学她的坏样,还给以公正的批评。
对内的聪慧泼辣,更表现在对贾府复杂的内情有着深刻的了解,清醒的认识,勇敢地面对,需要时也能贡献自己的才智。
对于大家族的复杂,鸳鸯讲起连有着鬼聪明的凤姐也逃不了苦楚和烦恼:“罢哟,还提凤丫头虎丫头呢,他也可怜见儿的。虽然这几年没有在老太太,太太跟前有个错缝儿,暗里也不知得罪了多少人。总而言之,为人是难作的:若太老实了没有个机变,公婆又嫌太老实了,家里人也不怕,若有些机变,未免又治一经损一经,如今咱们家里更好,新出来的这些底下奴字号的奶奶们,一个个心满意足,都不知要怎么样才好,少有不得意,不是背地里咬舌根,就是挑三窝四的。我怕老太太生气,一点儿也不肯说。不然我告诉出来,大家别过太平日子。这不是我当着三姑娘说,老太太偏疼宝玉,有人背地里怨言还罢了,算是偏心。如今老太太偏疼你,我听着也是不好。这可笑不可笑?”
探春笑道:“糊涂人多,那里较量得许多。我说倒不如小人家人少,虽然寒素些,倒是欢天喜地,大家快乐。我们这样人家人多,外头看着我们不知千金万金小姐,何等快乐,殊不知我们这里说不出来的烦难,更厉害。”她充分意识到在大家族中的繁难,看到小人家也有其优越的地方。
探春的这个评论,不久得到新的印证。傻大姐拾到绣春囊后,王夫人发动抄检大观园,所有的小姐和丫头都成了搞***活动的嫌疑犯。各位小姐属下的丫头们一一被翻箱倒柜,彻底搜查,大家深感脸面丢尽,但都敢怒而不敢言,只有探春敢于公开抵制、反抗和反击。
描写抄检队来到探春院内,谁知早有人报与探春了。探春也就猜着必有缘故,所以引出这等丑态来,遂命众丫环秉烛开门而待。众人来了。探春故问何事。凤姐笑道:“因丢了一件东西,连日访察不出人来,恐怕旁人赖这些女孩子们,所以越性大家搜一搜,使人去疑,倒是洗净他们的好法子。”探春冷笑道:“我们的丫头自然都是些贼,我就是头一个窝主。既如此,先来搜我的箱柜,她们所有偷了来的都交给我藏着呢。”说着便命丫头们把箱柜一齐打开,将镜奁,妆盒,衾袱,衣包若大若小之物一齐打开,请凤姐去抄阅。凤姐赔笑道:“我不过是奉太太的命来,妹妹别错怪我。何必生气。”因命丫环们快快关上。平儿丰儿等忙着替待书等关的关,收的收。探春道:“我的东西倒许你们搜阅,要想搜我的丫头,这却不能。我原比众人歹毒,凡丫头所有的东西我都知道,都在我这里间收着,一针一线他们也没的收藏,要搜所以只来搜我。你们不依,只管去回太太,只说我违背了太太,该怎么处治,我去自领。”
探春灵敏地感觉到必有缘故,在关键时刻,她大义凛然地出面保护自己的丫头,不让她们受侮辱和委屈。她以守为攻,以退为进,责骂自己,庇护丫环,用只让搜自己的东西方法,达到不许搜丫头东西的目的,妙在她拒绝的语言尖利、辛辣、有力而又不乏幽默,令人解颐却又解恨。
探春的话如连珠炮般爽利,她讲完上面一席话,又间不容发地转换话题,揭示此事引起的深远而又恶劣的前景说:“你们别忙,自然连你们抄的日子有呢!你们今日早起不曾议论甄家,自己家里好好的抄家,果然今日真抄了。咱们也渐渐的来了。可知这样大族人家,若从外头杀来,一时是杀不死的,这是古人曾说的‘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必须先从家里自杀自灭起来,才能一败涂地!”说着,不觉流下泪来。
探春的语言准确、恰切,分析豪门大族的灭亡途径,振聋发聩,有千钧之力。探春揭示的历史经验和兴旺规律,不仅适用于豪富家庭,即使是政党和政权,也是如此,故而有道是:“外贼易挡,家贼难防。”“堡垒最易从内部攻破。”内讧或内部出现反叛,破坏力最强。
探春的这番警世之言,对牛弹琴,抄检队众人是听不懂的。但她的气势和道理,压住了众人。凤姐只看着众媳妇们,大家只能面面相觑。
还是周瑞家的灵活,她出声打破僵局说:“既是女孩子的东西全在这里,奶奶且请到别处去罢,也让姑娘好安寝。”凤姐便起身告辞。探春道:“可细细的搜明白了?若明日再来,我就不依了。”凤姐笑道:“既然丫头们的东西都在这里,就不必搜了。”探春冷笑道:“你果然倒乖。连我的包袱都打开了,还说没翻。明日敢说我护着丫头们,不许你们翻了。你趁早说明,若还要翻,不妨再翻一遍。”凤姐知道探春素日与众不同的,只得赔笑道:“我已经连你的东西都搜查明白了。”探春又问众人:“你们也都搜明白了不曾?”周瑞家的等都赔笑说:“都翻明白了。”
探春对付蛮横不讲理气势汹汹的人,也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也用蛮不讲理的语气威胁对方,连贾府内最厉害的凤辣子也被她指着训斥,平时凶恶万分的凤姐公然退避三舍,赔笑礼让。探春依旧不依,她要将来犯者一网打尽,气势凛然地责问众人,这时她已改为以攻为守了。还是周瑞家的最聪明,她配合默契,呼应凤姐,给探春以台阶。
凤姐和周瑞家的给足探春面子,遇到强手,也为自己找到退路。可是积极挑动大抄检,在抄检过程中间又上蹿下跳的那个王善保家的本是个心内没成算的人,素日虽闻探春的名,那是为众人没眼力没胆量罢了,那里一个姑娘家就这样起来,况且又是庶出,他敢怎么?她自恃是邢夫人陪房,连王夫人尚另眼相看,何况别个。今见探春如此,他只当是探春认真单恼凤姐,与他们无干。他便要趁势作脸献好,因越众向前拉起探春的衣襟,故意一掀,嘻嘻笑道:“连姑娘身上我都翻了,果然没有什么。”凤姐见他这样,忙说:“妈妈走罢,别疯疯癫癫的。”一语未了,只听“拍”的一声,王家的脸上早着了探春一掌。探春登时大怒,指着王家的问道:“你是什么东西,敢来拉扯我的衣裳!我不过看着太太的面上,你又有年纪,叫你一声妈妈,你就狗仗人势,天天作耗,专管生事。如今越性了不得了。你打量我是同你们姑娘那样好性儿,由着你们欺负他,就错了主意!你搜检东西我不恼,你不该拿我取笑。”
探春面对王善保家的猖狂举动,立即用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给予迎头痛击,一记巴掌打出了威风和气势,打出了性格和风格。同时又索性彻底揭出对方惹是生非的老底,骂得痛快,骂得简练而又淋漓尽致。
不宁唯是,她一边说着,一边便亲自解衣卸裙,拉着凤姐儿细细的翻。又说:“省得叫奴才来翻我身上。”她一举得手,再次以守为攻,以退为进,用扩大事态的方法,给以有力反击。
凤姐平儿等忙与探春束裙整袂,口内喝着王善保家的说:“妈妈吃两口酒就疯疯癫癫起来。前儿把太太也冲撞了。快出去,不要提起了。”又劝探春休得生气。(程高本此句改为:又忙劝探春:“好姑娘,别生气。他算什么,姑娘气着倒值多了。”)聪明伶俐的凤姐和平儿边责备王善保家的,边乘势批评王善保家的冲撞王夫人的往事,边用抬举和体贴的语言安抚和劝慰探春,边赶王善保家的出去,格开双方,以便快刀斩乱麻地结束此事。
探春冷笑道:“我但凡有气性,早一头碰死了!不然岂许奴才来我身上翻贼赃了。明儿一早,我先回过老太太、太太,然后过去给大娘赔礼,该怎么,我就领。”探春继续用以退为进法,怒斥王善保家的。
那王善保家的讨了个没意思,在窗外只说:“罢了,罢了,这也是头一遭挨打。我明儿回了太太,仍回老娘家去罢。这个老命还要他做什么!”
王善保家的已经被逼得没有退路了,就胡乱找几句话来自寻台阶,可怜她已经语无伦次了。
可是探春并不罢休,绝不给这类害人精留半点面子,非要让她出丑到底为止。她立即喝命丫环道:“你们听他说的这话,还等我和他对嘴去不成。”她的丫头待书等听说,便出去说道:“你果然回老娘家去,倒是我们的造化了。只怕你舍不得去!你去了,叫谁讨主子的好儿,调唆着察考姑娘,折磨我们呢?(脂评本只有前三句,后面四句为程高本所加)”凤姐笑道:“好丫头,真是有其主必有其仆。”小丫头们平时在探春有意无意的熏陶下也伶牙俐齿,赢得了平时也以伶牙俐齿而自豪的凤姐的由衷赞叹。
针对凤姐对自己丫头的赞扬,探春冷笑道:“我们做贼的人,嘴里都有三言两语的。这还算笨的,背地里就只不会调唆主子。”探春的这几句话,乘胜追击,即使聪明伶俐如凤姐要帮,也无回手的余地。凤姐只有不响了,平儿连忙也赔笑解劝,一面又拉了待书进来。周瑞家的等人劝了一番。几位聪明伶俐的女子一齐赔笑相劝,探春才罢手,凤姐直待亲自服侍探春睡下,方带着人往别处去了。
探春的大智大勇,折服了凤姐、平儿和周瑞家的这几位能干出众的女子。
第二天,在逼迫王夫人发动大抄检的邢夫人的媳妇尤氏和宝钗等人面前,探春故意议论到昨天的抄检和自己打了王善保家的情况,并冷笑着指出:“咱们倒是一家子亲骨肉呢,一个个不像乌眼鸡,恨不得你吃了我,我吃了你!”她充分而清醒地看出贾府像众多豪门大宅一样,充溢着钩心斗角和你死我活的利益争夺。
探春少有的灵慧和智谋,不仅体现在以上的认识和行动,更表现在她颇有补救豪门大宅衰亡的苦心孤诣的志气和出众的智慧与能力。
●少女治家,初露才华
因为凤姐患病数月不息,王夫人便命探春与李纨一起治家。探春与李纨见园中人多,又恐失于照管,因又特请了宝钗来想帮。当时贾府内的形势是“老婆子们不中用,得空儿吃酒斗牌,白日里睡觉,夜里斗牌。”她们看见凤姐,还有个惧怕,现在凤姐生病,不能治事,如今她们又该取便了。如今她们二人每日卯正至此,午正方散,凡一应执事媳妇等来往回话者,络绎不绝。
众人先听见李纨独办,各各心中暗喜,以为李纨素日原是个厚道多恩无罚的,自然比凤姐儿好搪塞。便添了一个探春,也都想着不过是个未出闺阁的青年小姐,且素日也最平和恬淡,因此都不在意,比凤姐儿前更懈怠了许多。只三四日后,几件事过手,渐觉探春精细处不让凤姐,只不过是言语安静,性情和顺而已。尽管这几天连日有事,王夫人贺吊迎送,应酬不暇,前边更无人。李纨和探春二人便一日皆在厅上起坐,宝钗便一日在上房监察,至王夫人回方散,每于夜间针线暇时,临寝之先,坐了小轿带领园中上夜人等各处巡察一次。他三人如此一理,更觉比凤姐儿当差时倒更谨慎了些。因而里外下人都暗中抱怨说:“刚刚的倒了一个‘巡海夜叉’,又添了三个‘镇山太岁’,越性连夜里偷着吃酒玩的工夫都没了。”
仆人们心中恼恨,在行动上就会寻机捣蛋,要与探春和李纨斗斗。这日吴新登的媳妇进来回说:“赵姨娘的兄弟赵国基昨日死了。昨日回过太太,太太说知道了,叫回姑娘奶奶来。”说毕,便垂手旁侍,再不言语。彼时来回话者不少,都打听他二人办事如何:若办得妥当,大家则安个畏惧之心,若少有嫌隙不当之处,不但不畏伏,出二门还要编出许多笑话来取笑。吴新登的媳妇心中已有主意,若是凤姐前,他便早已献勤说出许多主意,又查出许多旧例来任凤姐儿拣择施行。如今他藐视李纨老实,探春是青年的姑娘,所以只说出这一句话来,试他二人有何主见。
探春出于对李纨的尊重,就先问李纨的意见。李纨想了一想,便道:“前儿袭人的妈死了,听见说赏银四十两。这也赏他四十两罢了。”吴新登家的听了,忙答应了是,接了对牌就走。她忙上急着要走,探春早已看出问题,但沉住气不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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