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你在的地方,就是方向

作者:蔡智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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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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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8 02: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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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17750字

两个月后,经由老师的介绍,我进入了台南一家工程顾问公司上班。


柏森也辞掉高雄的工作,和我进同一家公司。


子尧兄以不变应万变,而秀枝学姐也已在台南县一所中学教课。


明菁搬离宿舍,住在离我们两条街的小套房。


和秀枝学姐一样,她也是先当实习老师。


我新装了一支电话,在我房内,方便让荃打电话来。


日子久了,柏森和子尧兄好像知道,有个女孩偶尔会打电话给我。


他们也知道,那不是明菁。


煮咖啡的地点,又从助理室移回家里。


我和柏森几乎每天都会喝咖啡,子尧兄偶尔也会要一杯,秀枝学姐则不喝。


喝咖啡时,柏森似乎总想跟我说些什么,但最后会以叹口气收场。


新的工作我很快便适应,虽然忙了点,但还算轻松。


过日子的方式,没什么大改变。惟一改变的是,我开始抽烟。


但我始终记不得从什么时候开始抽第一根烟。


如果你问我为什么抽烟,我和很多抽烟的人一样,可以给你很多理由。


日子烦闷啦,加班时大家都抽啦,在工地很少不抽的啦,等等。


但我心里知道,那些都是借口。


我只知道,当右肩因为明菁而疼痛时,我会抽烟。


当心跳因为荃而加速时,我也会抽烟。


我记得明菁第一次看到我抽烟时,惊讶的眼神。


&quo;过儿!&quo;


&quo;姑姑,我知道。&quo;


&quo;知道还抽!&quo;


&quo;过阵子,会戒的。&quo;


&quo;戒烟是没有缓冲期的。&quo;明菁蹙起眉头,叹口气:


&quo;不要抽,好吗?&quo;


&quo;好。&quo;我勉强挤出微笑。


&quo;是不是在烦恼些什么呢?&quo;明菁走近我,轻声问。


明菁,我可以告诉你,我不忍心看到你的眼神吗?


荃第一次看到我抽烟时,除了惊讶,还有慌张。


&quo;可不可以,别抽烟呢?&quo;


&quo;嗯。&quo;


&quo;抽烟,很不好呢。&quo;


&quo;嗯。&quo;


&quo;我没别的意思,只是担心你的身体。&quo;


&quo;我知道。&quo;


&quo;你抽烟时的背影,看起来,很寂寞呢。&quo;


荃,你在身旁,我不寂寞的,我只是自责。


我心中的天平,虽然早已失去平衡,但仍旧存在着。


落下的一端,直接压向我左边的心脏。


而扬起的一端,却刺痛我右边的肩膀。


1999年初,我和柏森要到香港出差五天,考察香港捷运的排水系统。


临行前,明菁在我行李箱内塞进一堆药品。


&quo;那是什么?&quo;


&quo;出门带一点药,比较好。&quo;


&quo;这已经不是&quo;一点&quo;,而是&quo;很多&quo;了。&quo;


&quo;唉呀,带着就是了。&quo;


&quo;可是……&quo;我本想再继续说,可是我看到了明菁的眼神。


还有她手指不断轻轻划过的,纠紧的眉。


我想,我最需要的药,是右肩的止痛药。


从香港回来后,接到荃的电话。


&quo;你终于回来了。&quo;


&quo;你又用&quo;终于&quo;了喔。我才出去五天而已。&quo;


&quo;嗯。&quo;


&quo;香港有个地方叫&quo;荃湾&quo;喔,跟你没关系吧?&quo;


&quo;没。&quo;


&quo;怎么了?你好像没什么精神。&quo;


&quo;因为我……我一直很担心。&quo;


&quo;担心什么?&quo;


&quo;你走后,我觉得台湾这座岛好像变轻了。我怕台湾会在海上漂呀漂的,你就回不来了。&quo;


荃,台湾不会变轻的。因为我的心,一直都在。


没多久,明菁结束实习老师生涯,


并通过了台南市一所女子高中的教师任用资格,当上正式老师。


&quo;为什么不回基隆任教?&quo;


&quo;留在台南陪你,不好吗?&quo;明菁笑了起来。


我不知道这样是好?还是不好?


因为我喜欢明菁留在台南,却又害怕明菁留在台南。


如果我说&quo;喜欢&quo;,我觉得对不起荃。


如果我竟然&quo;害怕&quo;,又对不起明菁。


也许是内心的挣扎与矛盾,得不到排遣,我开始到子尧兄的房间看书。


我通常会看八字或紫微斗数之类的命理学书籍。


因为我想知道,为什么我会有这种犹豫不决的个性?


&quo;你怎么老看这类书呢?&quo;子尧兄指着我手中一本关于命理学的书。


&quo;只是想看而已。&quo;


&quo;命理学算是古人写的一种模式,用来描述生命的过程和轨迹。&quo;


子尧兄阖上他正的书本,放在桌上,走近我:


&quo;这跟你用数学模式描述物理现象,没什么太大差别。&quo;


&quo;嗯。&quo;


&quo;它仅是提供参考而已,不必太在意。有时意志力尚远胜于它。&quo;


&quo;嗯。&quo;


&quo;我对命理学还算有点研究,&quo;子尧兄看看我:


&quo;说吧,碰到什么问题呢?感情吗?&quo;


&quo;子尧兄……我可以问你吗?&quo;


&quo;当然可以。不过如果是感情的事,就不用问我了。&quo;


&quo;为什么?&quo;


&quo;你爱不爱她,这要问你;她爱不爱你,这要问她。你们到底相不相爱,这要问你们,怎么会问我这种江湖术士呢?如果你命中注定林明菁适合你,可是你爱的却是别人,你该如何?只能自己下决心而已。&quo;


&quo;子尧兄,谢谢你。&quo;原来他是在点化我。


&quo;痴儿啊痴儿。&quo;子尧兄拍拍我的头。


子尧兄说得没错,我应该下决心。


天平既已失去平衡,是将它拿掉的时候了。


在一个星期六中午,我下班回家,打开客厅的落地窗。


&quo;过儿,你回来了。&quo;


&quo;姑姑,这是……&quo;我看到客厅内还坐着七个高中女生,有点惊讶。


&quo;她们是学校的校刊社成员,我带她们来这里讨论事情,不介意吧?&quo;


&quo;当然不介意。&quo;我笑了笑。


&quo;姑姑……过儿……&quo;有一位绑马尾的女孩子高喊,&quo;杨过与小龙女!&quo;


&quo;好美哦。&quo;&quo;真浪漫。&quo;&quo;感人呀。&quo;&quo;太酷了。&quo;&quo;缠绵唷。&quo;


其余六个女孩子开始赞叹着。


&quo;老师当小龙女是绰绰有余,可是这个杨过嘛,算是差强人意。&quo;


有一个坐在明菁旁,头发剪得很短的女孩子,低声向身旁的女孩说。


&quo;咳咳……&quo;我轻咳了两声?quo;我耳朵很好喔。&quo;


&quo;是呀。您的五官中,也只有耳朵最好看。&quo;


短发女孩说完后,七个女孩子笑成一团。


&quo;不可以没礼貌。&quo;明菁笑说,&quo;这位蔡大哥,人很好的。&quo;


&quo;老师心疼了唷。&quo;&quo;真是鹣鲽情深呀。&quo;&quo;还有夫唱妇随哦。&quo;


七个女孩子又开始起哄。


短发女孩站起身说:&quo;我们每人给老师和蔡大哥祝福吧。我先说……&quo;


&quo;白头誓言需牢记。&quo;


&quo;天上地下,人间海底,生死在一起。&quo;


&quo;若油调蜜,如胶似漆,永远不分离。&quo;


&quo;天上要学鸟比翼,地下愿做枝连理,祸福两相依。&quo;


&quo;深深爱意有如明皇贵妃不忍去。&quo;


&quo;浓浓情谊恰似牛郎织女长相忆。&quo;


&quo;愿效仲卿兰芝东南飞,坚贞永不移!&quo;


七个女孩,一人说一句。


&quo;我们今天不是来讨论神雕侠侣的。&quo;


明菁虽然笑得很开心,但还是保持着老师应有的风范。


&quo;老师,你跟耳朵很好的蔡大哥是怎么认识的?&quo;绑马尾的女孩说。


&quo;说嘛说嘛。&quo;其他女生也附和着。


明菁看看我,然后笑着说:


&quo;我跟他呀,是联谊的时候认识的。那时我们要上车前,要抽……&quo;


明菁开始诉说我跟她第一次见面时候的事。


她说得很详尽,有些细节甚至我已经忘记了。


明菁边说边笑,她那种快乐的神情与闪亮的眼神,我永远忘不掉。


折腾了一下午,七个女生终于要走了。


&quo;别学陈世美哦。&quo;&quo;要好好对老师哦。&quo;&quo;不可以花心哦。&quo;


她们临走前,还对我撂下这些狠话。


&quo;过儿,对不起。我的学生很顽皮。&quo;学生走后,明菁笑着道歉。


&quo;没关系。高中生本来就应该活泼。&quo;我也笑了笑。


&quo;过儿,谢谢你。你并没有否认。&quo;明菁低声说。


&quo;否认什么?&quo;


明菁看看我,红了脸,然后低下头。


我好像知道,我没有否认的,是什么东西了。


原来我虽然可以下定决心。


但我却始终不忍心。


过了几天,荃又到台南找她的采访伙伴。


在她回高雄前,我们相约吃晚饭,在第一次看见荃的餐馆。


荃吃饭时,常常看着餐桌上花瓶中的花,那是一朵红玫瑰。


离开餐馆时,我跟服务生要了那朵红玫瑰,送给荃。


荃接过花,怔怔地看了几秒,然后流下泪来。


&quo;怎么了?&quo;


&quo;没。&quo;


&quo;伤心吗?&quo;


&quo;不。我很高兴。&quo;荃抬起头,擦擦眼泪,破涕为笑:


&quo;你第一次送我花呢。&quo;


&quo;可是这不是我买的。&quo;


&quo;没差别的。只要是你送的,我就很高兴了。&quo;


&quo;那为什么哭呢?&quo;


&quo;我怕这朵红玫瑰凋谢。只好用我的眼泪,来涵养它。&quo;


我回头看看这家餐馆,这不仅是我第一次看见荃的地方,


也是我和明菁在一天之中,连续来两次的地方。


人们总说红玫瑰代表爱情,可是如果红玫瑰真能代表爱情,那用来涵养这朵红玫瑰的,除了荃的泪水,恐怕还得加上我的。


甚至还有明菁的。


秋天到了,南台湾并没有秋天一定得落叶的道理,只是天气不再燠热。


我在家赶个案子,好不容易弄得差不多,伸个懒腰,准备煮杯咖啡。


在流理台洗杯子时,电话响起,一阵慌张,汤匙掉入排水管。


回房间接电话,是荃打来的。


&quo;你有没有出事?&quo;


&quo;出事?没有啊。为什么这么问?&quo;


&quo;我刚刚,打破了玉镯子。&quo;


&quo;很贵重吗?&quo;


&quo;不是贵不贵的问题,而是我戴着它好几年了。&quo;


&quo;喔。打破就算了,没关系的。&quo;


&quo;我不怎么心疼的,只是担心你。&quo;


&quo;担心我什么?&quo;


&quo;我以为……以为这是个不好的预兆,所以才问你有没有出事。&quo;


&quo;我没事,别担心。&quo;


&quo;真的没有?&quo;荃似乎很不放心。


&quo;应该没有吧。不过我用来喝咖啡的汤匙,刚刚掉进排水管了。&quo;


&quo;那怎么办?&quo;


&quo;暂时用别的东西取代啊,反正只是小东西而已。&quo;


&quo;嗯。&quo;


&quo;别担心,没事的。&quo;


&quo;好。&quo;


&quo;吃饭要拿筷子,喝汤要用汤匙,知道吗?&quo;


&quo;好。&quo;


&quo;睡觉要盖棉被,洗澡要脱衣服,知道吗?&quo;


&quo;好。&quo;荃笑了。


隔天,天空下着大雨,荃突然来台南,在一家咖啡器材店门口等我。


&quo;你怎么突然跑来台南呢?&quo;


荃从手提袋里拿出一根汤匙,跟我弄丢的那根,一模一样。


&quo;你的汤匙是不是长这样?我只看过一次,不太确定的。&quo;


&quo;没错。&quo;


&quo;我找了十几家店,好不容易找到呢。&quo;


&quo;我每到一家店,就请他们把所有的汤匙拿出来,然后一根一根找。&quo;


&quo;后来,我还用画的呢。&quo;


荃说完一连串的话后,笑了笑,掏出手帕,擦擦额头的雨水。


&quo;可是你也不必急着在下雨天买啊。&quo;


&quo;我怕你没了汤匙,喝咖啡会不习惯。&quo;


&quo;你……&quo;我望着从荃湿透的头发渗出而在脸颊上滑行的水珠,说不出话。


&quo;下雨时,不要只注意我脸上的水滴,要看到我不变的笑容。&quo;


荃笑了起来,&quo;只有脸上的笑容,是真实的呢。&quo;


&quo;你全身都湿了。为什么不带伞呢?我会担心你的。&quo;


&quo;我只是忘了带伞,不是故意的。&quo;


&quo;你吃饭时会忘了拿筷子吗?&quo;


&quo;那不一样的。&quo;荃将湿透的头发顺到耳后:


&quo;筷子是为了吃饭而存在,但雨伞却不是为了见你一面而存在。&quo;


&quo;可是……&quo;


&quo;对我而言,认识你之前,前面就是方向,我只要向前走就行。&quo;


&quo;认识我之后呢?&quo;


&quo;你在的地方,就是方向。&quo;


荃虽然浅浅地笑着,但我读得出她笑容下的坚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