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究所考试的季节终于来到，那大约是四月中至五月初之间的事。

通常每间学校考试的时间会不一样，所以考生们得南北奔走。

考完成大后，接下来是台大。

子尧兄和孙樱没有报考台大，而柏森的家在台北，前几天已顺便回家。

所以我和明菁相约，一起坐火车到台北考试。

我们在考试前一天下午，坐一点半的自强号上台北。

我先去胜九舍载明菁，然后把机车停在成大光复校区的停车场，

再一起走路到火车站。

上了车，刚坐定，明菁突然惊呼：

&quo;惨了！我忘了带准考证！&quo;

&quo;啊？是不是放在我机车的座垫下面?&quo;

明菁点点头，眼里噙着泪水：&quo;我怎么会那么粗心呢？&quo;

我无暇多想，也顾不得火车已经起动。告诉明菁：

&quo;我搭下班自强号。你在台北火车站里等我。&quo;

&quo;过儿！不可以……&quo;明菁很紧张。

明菁话还没说完，我已离开座位。

冲到车厢间，默念了一声菩萨保佑，毫不犹豫地跳下火车。

只看到一条铁灰色的剑，迎面砍来，我反射似的向左闪身。

那是月台上的钢柱。

可惜剑势来得太快，我闪避不及，右肩被削中，我应声倒地。

月台上同时响起惊叫声和口哨声，月台管理员也冲过来。

我脑中空白十秒钟左右，然后挣扎着起身，试了三次才成功。

他看我没啥大碍，嘴里念念有辞，大意是年轻人不懂爱惜生命之类的话。

&quo;大哥，我赶时间。待会再听你教训。&quo;

我匆忙出了车站，从机车内拿了明菁的准考证，又跑回到车站。

还得再买一次车票，真是他妈……算了，不能讲脏话。

我搭两点十三分的自强号，上了车，坐了下来，呼出一口长气。

右肩却开始觉得酸麻。

明菁在台北火车站等了我半个多小时，我远远看到她在月台出口处张望。

她的视线一接触到我，眼泪便扑簌簌地掉了下来。

&quo;没事。&quo;我把准考证拿给她，拍拍她的肩膀。

&quo;饿了吗？先去吃晚饭吧。&quo;我问。

明菁一句话也没说，只是频频拭泪。

过了许久，她才说：&quo;大不了不考台大而已。你怎么可以跳车呢？&quo;

隔天考试时，右肩感到抽痛，写考卷时有些力不从心。

考试要考两天，第二天我的右肩抽痛得厉害，写字时右手会发抖。

只好用左手紧抓着右肩写考卷。

监考委员大概是觉得我很可疑，常常晃到我座位旁边观察一番。

如果是以前，我会觉得我又堕入考运不好的梦魇中。

因为明菁的缘故，我反而觉得只伤到右肩，是种幸运。

回到台南后，先去看西医，照X光结果，骨头没断。

&quo;骨头没断，反而更难医。唉……真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啊。&quo;

这个医生很幽默，不简单，是个高手。

后来去看了中医，医生说伤了筋骨，又延误一些时日，有点严重。

之后用左手拿了几天的筷子，卤蛋都夹不起来。

考完台大一个礼拜后的某天中午，我买了个饭盒在房间里吃。

当我用左手跟饭盒内的鱼丸搏斗时，听到背后传来鼻子猛吸气的声音。

转过头，明菁站在我身后，流着眼泪。

&quo;啊？你进来多久了？&quo;

&quo;有一阵子了。&quo;

&quo;你怎么哭了呢？&quo;

&quo;过儿，对不起。是我害你受伤的……&quo;

&quo;谁告诉你的？&quo;

&quo;李柏森。&quo;

&quo;没事啦，撞了一下而已。&quo;我撩起袖子，指着缠绕右肩的绷带，&quo;再换一次药就好了。&quo;

&quo;过儿，都是我不好。我太粗心了。&quo;

&quo;别胡说。是我自己不小心的。&quo;我笑了笑：

&quo;杨过不是被斩断右臂吗？我这样才真正像杨过啊。&quo;

&quo;过儿，会痛吗？&quo;

&quo;不会痛。只是有点酸而已。&quo;

&quo;那你为什么用左手拿筷子呢？&quo;

&quo;嗯……如果我说我在学老顽童周伯通的&quo;左右互搏&quo;，你会相信吗？&quo;

明菁没回答，只是怔怔地注视我的右肩。

&quo;没事的，别担心。&quo;

她敲了一下我的头，&quo;过儿，你实在很坏，为什么不告诉我？&quo;

&quo;你生气了吗？&quo;

她摇摇头，左手轻轻抚摸我右肩上的绷带，然后放声地哭。

&quo;又怎么了？&quo;

明菁低下头，哽咽地说：

&quo;过儿，我舍不得，我舍不得……&quo;

明菁最后趴在我左肩上哭泣，背部不断抽搐着。

&quo;姑姑，别哭了。&quo;我拍拍她的背。

&quo;姑姑，让人家看到会以为我欺负你。&quo;

&quo;姑姑，休息一下。喝口水吧。&quo;

明菁根本无法停止哭泣，我只好由她。

我不记得她哭了多久，只记得她不断重复舍不得。

我左边的衣袖湿了一大片，泪水是温热的。

这是我和明菁第一次超过朋友界线的接触，在认识明菁一年半后。

后来每当我右肩酸痛时，我就会想起明菁抽搐时的背。

于是右肩便像是有一道电流经过，热热麻麻的。

我就会觉得好受一些。

不过这道电流，在认识荃之后，就断电了。

明菁知道我用左手吃饭后，喂我吃了一阵子的饭。

直到我右肩上的绷带拿掉为止。

&quo;姑姑，这样好像很难看。&quo;我张嘴吞下明菁用筷子夹起的一只虾。

&quo;别胡说。快吃。&quo;明菁又夹起一口饭，递到我嘴前。

&quo;那不要在客厅吃，好不好？&quo;

&quo;你房间只有一张椅子，不方便。&quo;

&quo;可是被别人看到的话……&quo;

&quo;你右手不方便，所以我喂你，这很单纯。不要觉得不好意思。&quo;

&quo;嗯。&quo;

放榜结果，我和子尧兄都只考上成大的研究所。

很抱歉，这里我用了&quo;只&quo;这个字。

没有嚣张的意思，单纯地为了区别同时考上成大和交大的柏森而已。

柏森选择成大，而明菁也上了成大中文研究所。

但是孙樱全部杠龟。

孙樱决定大学毕业后，在台南的报社工作。

毕业典礼那天，我在成功湖畔碰到正和家人拍照的孙樱。

孙樱拉我过去一起合照，拍完照片后，她说：

&quo;明菁，很好。你也，不错。缘份，难求。要懂，珍惜。&quo;

我终于知道孙樱所说的&quo;珍惜&quo;是什么意思。

当初她也是这样跟明菁说的吧。

孙樱说得对，像明菁这样的女孩子，我是应该好好珍惜。

我也一直试着努力珍惜。

如果不是后来出现了荃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