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她是第一次

作者:犬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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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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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23: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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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21480字

狄克清醒了,震惊了,恐惧了……


肌肤接触的温暖刹那间变成了灼烧,烧得他顾不及赤裸的身体,翻滚下床,胡乱地将扔在地毯上的裤子套上。他站在离床最远的一处,看着被子下千色单薄的背影,那一头美丽的头发垂落在枕畔。他捂住额头,脸色惨白。他要了她一整夜,像一个禽兽一样占有了她。他获得了前所未有的满足,随后是巨浪一般涌来的愧疚,这份愧疚是双倍的,对她是,对悠更是!他和一个尚算陌生的女人上了床,无论是否出于本意,结果都一样。他背叛了悠!他现在恨不得手里有把枪,能杀了自己!


他在远离床榻的墙上靠着,浑身战栗,他现在该做什么,又该说什么?!他懦弱地闭上眼,开始在心里祈祷,这是场噩梦,但眼睛再睁开的时候,满室的狼藉残酷地提醒他,这不是梦!他背叛了悠,背叛了他和她的爱情。他握紧拳头,全身发冷,手指狠狠抠着手心,借着这股痛,来惩罚自己。他不敢再看千色一眼,因为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要说对不起吗?不,这种时候说对不起有何用?这种时候说对不起更伤人。


视线不经意间落到地毯上,入眼便是一抹褐红,它染在地毯上,像一朵盛开的花,美得极为妖冶。他倒抽一口凉气,惊恐至极。他不愿去回想昨夜的一切,但这一切却不受控制地再次涌进他的脑海,每一个片段都在他脑海里不停地回放。


记忆是不会骗人的,何况他的记忆力一向出色。他是极有经验的男人,这种经验不会因为他十六年里没碰过女人而消失。她是第一次!他呼吸一顿,肩膀上被她咬过的伤口骤然疼了起来。他记得,当他侵犯她的时候,她痛苦的表情、高声的惨叫、滚烫的眼泪……全部化成了批判,撕扯着他的血肉。他突然转身,一头磕上墙。可惜,墙上贴着厚重的墙纸,这么一磕,也就是肿个包的程度。


千色听到声音,却不敢回头,在他醒的时候,她也醒了,他翻身下床时,有多慌乱,多惊恐,仿佛她是毒蛇猛兽。她苦笑,现在的她,根本不想面对他。昨夜是怎么熬过去的已不重要,本以为自己是慕容悠,救他免受姬娜的毒药之害,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但她却惊愕地发现自己是第一次!若她真是慕容悠,怎么可能是第一次?她现在像是悬挂在通往地狱的悬崖边,脚下无数的鬼怪正觊觎着她,它们迫不及待想要将她拉入万丈深渊。她抖了一下,身体又酸又痛,如被碾轧过似的。双腿间的肿痛,让她忍不住哼了一声。


狄克听到了,全身紧绷,呼吸又是一顿,紧张地看向她。再装,便太假了。


她缓缓起身,将被单拉起来裹住自己,背对着他坐在床沿上。她努力装出满不在乎的样子,挺起背脊,沙哑地说道:“你不用在意!”说的时候,她没有回头,“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是的,什么都没发生过,让一切回到原点,他过他的生活,她走她自己的路,尤其现在她的脑子很乱,根本不想与他再纠缠,她需要找一个没有人的地方,好好地想想接下来要怎么做。


狄克听得出,她说这些话时,声音里有着一丝颤抖。他没有如释重负的感觉,涌上心头的是愧疚和怜惜。错在他,她是受害者。


见他没有动静,千色鼓足勇气回头。她可以说得毫不在乎,表情却没法收放自如,残留着一抹淡淡哀戚。她有些憔悴,脸色发白,唇色青紫,柔弱得像一朵被暴风雨洗礼过的小花,她的眼角甚至还残留着泪痕,带着一丝残缺的美。愧疚和怜惜又攫住了狄克的心,她刻意装出的不在乎,狠狠刺到了他。她明明都快哭了……


千色始终没有落泪,半含讥诮地瞪大眼看着他,他脑门上的青肿让她一愣,但该说的话还是要说:“一夜情而已,不是什么新鲜事!”她说得轻松,但被单下,她交握的双手却绞得死紧,绞得指骨发疼。


狄克望着她含着水光,显得异常乌黑的眼睛,没有错漏她隐藏在最深处的那丝脆弱。


“你……你走吧!”她扭过头,却在扭头的一刹那,眼角的泪珠缓缓滴落下来。


狄克捕捉到她的一滴眼泪,落在了床单上,化成一片湿润,顿时心头一痛,他懊恼地闭上眼。他硬不下心肠,一走了之。


“给我一点时间……”终于,他开了口,虽然故作淡漠,但海蓝色的眼瞳深处却全是不忍和愧疚。


大错已经铸成,无法改变,他需要想办法弥补她。昨晚的一切,很显然不是他的本意,他能猜得到自己是怎么了,他可没蠢到什么都没察觉到。好一碗鱼汤!他阴狠地眯起眼睛。


他根本就不该回去,若是不回去,若是他早点将那个该死的女人赶走,他就不会如此。


他不是一个超脱的人,他不能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即便有那么一瞬间这么希望过,但他绝对不允许自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他分不清是因为她长得和悠很像才有的同情心,还是她刚才那副柔弱又佯装坚强的模样打动了他。他就是没办法从心里将她彻底撇开,让她一个人去承担后果。他愧疚过,惊惧过,也被自己无意识的背叛剜痛了心,但最终敌不过她的一滴眼泪。


千色却显得意外,她根本不需要他的怜悯,只想他现在赶快离开。他就不能让她一个人独自冷静一下吗?


她绞着手,又装出讥讽的表情,“是需要时间考虑娶我吗?”


这不过是玩笑话,她只是不想要他的怜悯,所以冲动地用言语激他。狄克皱眉,不喜欢她故作坚强的模样,明明柔弱得像朵菟丝花,被风一吹就会倒下。但,她说到了正题,娶她?他愣住了。他做不到,起码现在他绝对做不到,他的妻子永远只会是悠。内心的罪恶感又涌了上来。他的静默,让千色意识到自己的笑话一点都不好笑,不但不好笑,还狠狠伤了他。


“滚!”她咬着牙,冷冷地喝道。


狄克神色复杂地看着她挺得直直的背脊,那么娇小,又那么脆弱。黛西·玛利亚!若他因愧疚想自杀的话,死之前他也会先将她碎尸万段。


千色依然背对着他,背脊依然直挺,不想在他面前流露出一丝软弱。门被打开,随即关上,她倒在床上,任眼泪肆意流淌……


狄克并没有立即离开,站在门外,靠着门,听着她的哭声。一扇门,隔绝成两个世界,明明近在咫尺,却无法靠近。她哭了多久,他便在门外站了多久。直到听不到她的哭声,他才敢离开。如同从地狱最深处冲破层层防御的侵略人间的魔王,愤怒让他踏出的每一步都有着毁天灭地的杀戮之气。黛西·玛利亚,不知道她有多少根骨头能让他折断?


狄克愤怒地打开车门,正打算飙车回家宰人的时候,手机铃声响了,来电显示是卡尔。一接通,电话那头就传来卡尔的急吼,“狄克,你在哪里?”


“在外头!”他下意识地将所在地隐藏,做了亏心事,心里发虚。


卡尔明显更激动了,“赶快过来,八老的护卫醒了,他醒了!”


狄克眼眸瞬时一亮,这无疑是一个振奋人心的消息。终于醒了吗?这条最大的线索原本以为会断了,没想到会出现奇迹。


“我马上过来!”狄克立即回复。


黛西的事情,他虽愤怒至极,但仍分得清轻重缓急,眼下最迫切的是剿灭白乌鸦,这个组织是个大祸害。他挂了电话,飙车赶去wfp医学中心。


电梯门一打开,卡尔已在门口等候,身旁是欧阳决。


狄克直接进入主题,“罗马斯怎么说,他可以说话了吗?”


卡尔答道:“昏迷了这么久,要马上开口还不可能,意识总算是清醒了,我已经让罗马斯跟进治疗,希望在最短的时间里让他恢复!”


“有尝试问过八老的事情吗?不能说话,眨眼点头总能吧?”


卡尔懊恼道:“罗马斯一通知我,我就去了,当然有问,他可能昏迷太久了,清醒归清醒,记忆有点混乱!”


狄克脸色沉了几分,“会失忆?!”这可是他最不想看到的!


卡尔摇头,“这倒没迹象,可能是一时糊涂了!”


狄克理了理思绪,情况还不算太糟糕,“现在能看他吗?”


“能,不过刚才吃了药,应该休息了!”卡尔见他疾步往病房走,在后头拉住他,“狄克,不要太激进!”


这条线索他等得都快疯了,万一激动起来,说不好又会毁了去。


“我有分寸!”狄克应道。


一旁的欧阳决跟着,一直没开口说话,不停地看狄克。


狄克感觉到了,回头喝道:“看什么?!”


欧阳决笑道:“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你看起来好像年轻了!”


“嗯?”卡尔先前光顾着和他说话,没怎么看他,听到欧阳决提起,下意识地扫了一眼。


狄克好像真有点年轻了,确切地说,是神清气爽,像个内火旺盛、身体到处都藏着毒的人,突然把毒排干净了似的,有焕然一新之感。是罗马斯的疗养方案起了作用,还是黛西的食疗之功?


狄克僵了僵,“不知道你说什么?”


欧阳决搭上他的肩,“说吧,昨晚你干什么了?”男人的第六感有时也很准。


“什么……干什么了?”他避开欧阳决搭过来的手,满脸不自在。


欧阳决也是快五十岁的人了,但个性依然和年轻时候一样,用个词形容就是为老不尊。他朝狄克挤眉弄眼道:“我和卡尔打过电话去你家,黛西说了,你整晚都不在。说吧,你去了哪里?”


这么清清爽爽地出现,同是男人,总会有那么一丁点的感觉,明知道不太可能,但还是想问问,万一这家伙终于开窍了呢!不可能?谁知道可不可能……


卡尔也好奇他昨晚到底去了哪,不过和欧阳决不同,他只是关心。欧阳决还在拼命追问,颇有打破沙锅问到底的劲头,狄克只好加快步伐,避而不谈。卡尔跟在后头,对他的反应是看在眼里,惊在心里,不过在外头过夜而已,他干吗不解释,连去哪里都不肯说?想到先前欧阳决话里的揶揄,再对照他的反应,越想越可疑。卡尔陡然想到,难不成是安德鲁的血起了作用?卡尔顿时也来劲了,但他不会主动问,问这种问题容易遭报复,再说欧阳决会自动效劳的。


欧阳决问了半天也没问到,忍不住开了个玩笑,“狄克,中国古代有种绝技,叫采阴补阳,你小子不会真去练了吧?”


最近为了案子,大家都忙得像个陀螺,累得像死狗,就当开个玩笑调剂调剂。哪知“采阴补阳”四个字一出口,狄克脸色一白,狠狠出拳一击,欧阳决瞬间被打飞了出去,重重地摔在地上。


欧阳决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嘴角渗出血丝,怒瞪着狄克,“我开个玩笑而已,你干吗那么认真?”


狄克黑着脸,恶狠狠地道:“以后不要再开这种玩笑!”


卡尔是笑面虎一只,罪让别人受,自己在一旁看好戏就行了。他将欧阳决扶起,“你这张嘴真该缝起来!”


欧阳决火大道:“你个笑面虎,你刚才不是也很好奇?”


卡尔目光闪烁,不否认也不承认,反正挨拳头的又不是他。


“我牙都掉了!”欧阳决啐了一口,果然啐出一颗带血的牙。


狄克完全没有道歉的意思,直接越过他,继续往病房走去。


“你看看他,你看看他!”欧阳决捂着左颊,痛叫道,“你看他还是人吗,我是他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


“行了,行了!”卡尔安抚道,“别玩了,真惹到他,你就得满地找牙了!”


欧阳决一抖,哀怨得把五官都挤在了一起,“我要申请休假,疗伤!”


卡尔指向天花板,“罗马斯就在楼上,给你一个小时的时间!”


欧阳决哼了一声,气呼呼地回到电梯口,咕哝道:“开个玩笑而已,至于吗?”说话间,又扯到伤口了,他立刻哀叫,“痛!痛!”


卡尔也懒得理他,赶上狄克,一起进入病房。


病房里,只有一名护士在照料,床上的八老护卫此刻已睡得很沉,看上去虽憔悴,但脸色明显比之前好多了,起码再不像个死人。


“他怎么样?”狄克向护士询问道。


护士立刻恭敬地站直身体敬礼,“一切正常!”


狄克点头,走近床头,要不是床上的人身上插满了管子,他真想摇醒他,但他清楚,不可焦躁,这个护卫好不容易醒了过来,一定要保护得妥妥当当的。


“他大概什么时候会醒?”他又问。


“罗马斯将军在药里加了适量的安神成分,可能要睡上十二个小时才会醒!”


狄克心里想,最好十二个小时后,他睡饱了,清醒了,能记起以前的事情。


“狄克,别太急,反正都等了那么久了。”卡尔看得出,狄克其实很想一把揪起这个护卫,把他弄醒。


狄克真有这个冲动,不过,他还算理智,“好好照顾他,一醒就让人通知我!”


卡尔点头。两人本打算离开,门外却奔进一个机动队队员。这个人卡尔和狄克都认识,是负责保护土耳其王妃的人。


他大声道:“报告元帅,亲王和王妃殿下来了!”


狄克疑惑,皱了皱眉。他们来干什么?“你通知的?”狄克看向卡尔。


受伤期间,案子虽然有在查,但毫无进展,为了保证这位土耳其王妃的安全,他和卡尔好说歹说要她留在酒店哪也别去,只要有消息,必定会在第一时间告诉她。


卡尔点头,“你也知道这位王妃有多难缠!”


狄克深有体会,她够聪明,也够厉害!礼数上,他和卡尔还得出去迎接。但阿尔缇妮斯一得知八老的护卫醒了,挂了电话就拉着萨鲁赶过来,哪还需要他们迎接,直接往病房里冲了。


他们脚还没跨出去,阿尔缇妮斯便已闪进了病房,看到狄克就问:“有问出什么东西吗?”


这两个多月,她在酒店里难熬得很,不时回想至今发生的事情,期望能找到线索,但都徒劳无功,好不容易又有线索了,她急不可耐地想知道进展。


“王妃殿下!”狄克很有礼貌地颔首。


“他怎么还睡着?”阿尔缇妮斯淡淡地点了一下头算打过招呼了,全部注意力都放在床上的护卫身上。


“他是醒了,不过昏迷得太久,身体还很虚弱,暂时还没问出什么,请王妃殿下少安毋躁!”狄克淡淡道。


他对阿尔缇妮斯是既欣赏,又不待见。不待见是因为她打过他一巴掌,速度之快,力道之狠,令他错愕不已。他甚至现在还能隐隐感觉到脸颊上火辣辣的。


阿尔缇妮斯有点失望,“萨鲁……”她回身,扯住萨鲁的衣摆,想离开,又不好意思说。


刚才在酒店,他说不着急,过几天再来,她却急不可耐,现在来了,没过多久又想回去了,有点过意不去。萨鲁的注意力暂时没放在阿尔缇妮斯身上,进病房看到床上的护卫,他就有点惊愕。


狄克察觉了,问道:“亲王殿下见过他?”


萨鲁沉默了一会儿,缓缓道:“没见过!”他的注意力放回了绞着他衣摆的阿尔缇妮斯身上,“怎么了?”衣摆都被她绞皱了。


“嗯……”阿尔缇妮斯有点难以开口。


萨鲁宠溺地握住她还在绞衣摆的手,知妻莫若夫,怎会不明白她心里在想什么?他问道:“要回去?”


阿尔缇妮斯立刻点头,窃喜不已。


“那就回去!”萨鲁牵起她的手就往外走,他向来喜欢惯她,喜欢宠她。


卡尔心想,这位亲王绝对是妻奴的典范,瞄了一眼狄克,要是悠还在,这家伙肯定也是。


出了病房,看不到狄克,阿尔缇妮斯觉得舒服多了,想问萨鲁晚饭吃什么,却见他似有心事一般。


“怎么了?”


“那个护卫……”他眉头紧皱。


阿尔缇妮斯惊呼:“难不成你见过?”


萨鲁摇头,“没,但和以前见过的一个人很像!”


“以前见过的人?你认识的人我都见过,可我没见过这个人!”他们之间是没有任何秘密的,二十年来,他们都没分开过,走到哪都在一起,没理由他见过,而她没有。


萨鲁笑道:“不是这一世!”


阿尔缇妮斯一愣,那她是没见过。他有三十三世,是她没有参与过的。为了赎罪,他保留着记忆,独自熬过了三十三世,每一世都无病无痛地活到一百岁才寿终正寝。三十三世,也就是三千三百年,他一个人走过了这么多年,才能与她真正厮守。想到这些她就心疼,瞬间眼里涌上水汽。三千三百年的孤独,不是所有人都能承受的,一年又一年,一世又一世,每一天都是煎熬。


萨鲁见她眼中有泪光,急忙搂她入怀,“别哭,都过去了!”


这本就是他该受的惩罚,惩罚他不相信她,他没有怨言。阿尔缇妮斯能真切感受到他的温暖,心里的疼痛慢慢缓了下来。


“你说你见过他,还记得哪一世吗?”


萨鲁想了想,抚着她的头发,“差不多是一百多年前的事情!”


“一百多年前?!”她瞪圆了眼睛。


萨鲁点头。


“那不可能,他看起来绝对不超过三十岁!”


萨鲁搂着她,“是不可能,除非他会长生不老之术!”


若是三千多年前,他会相信有长生不老之说,这个时代已经没有神了,长生不老只是神话。所以,他才会说没见过。不过,真的很像!


“或许是那个人的后代也说不定!”


“或许吧!”萨鲁觉得这还比较有可能。


“那个人是什么身份?”


“是个英国贵族,人品还算不错。”萨鲁一边回忆一边回答,“我记得他有一个身患绝症的妻子,叫玛莎。”


“那他后来呢?”


“失踪了!”萨鲁皱眉道。


“啊?”


“一直都没找到,直到我死……”


阿尔缇妮斯立刻伸手捂住他的嘴,急道:“你还没死!”


萨鲁覆上她的手,柔柔地亲着她的手心,“都过去了,露娜!”


“不说那个人了……”再说下去,她心里更难受。


千色努力地起身,站直身体,光是这么简单的动作,便已是一身汗。她缓缓地挪动步子,往浴室走去,这种情况最好是洗个热水澡。她的长发有一绺贴在脸上,很痒,她却连拨开的力气都没有。一路走过去,少不得要扶这扶那,光凭她自己是站不住的。花了多少时间才走到浴室的,她没工夫去计算,弯腰想放水,腰痛得受不了,她赶紧挺起腰,腰部的酸麻让她直皱眉头,瞥见镜中的自己,存于她心头的一连串疑问又在陡然间炸裂。


她是谁?突然一个想法在她脑子里成形,令她身上出了微汗。若说她不是慕容悠,却有张与她相似的脸;若说是,她却是处子。她想到了唐,他是半人半机器,何等高超的技术才能让人与机械融合,看不出异样?那么她会不会也是?或者更高级,人造人?或者克隆?她被这个突然跃出脑海的念头吓到了,差点没站稳,摔在地上。不,不会的。即使科学技术再发达,也不能造个活人出来。克隆?迄今为止科技最发达的美国也不过弄出一头羊而已。至于人,还没有案例存在。而她,有血有肉,有感觉,有思维,是个正常得不能再正常的人,若是boss真有这样的能力造一个人出来,唐就不会是半人半机器。她立刻打消了这个想法。


但,要说她正常,她也有异于常人的地方。她看向自己的左手,这是只神奇的左手,正是这份神奇让她成为组织里最厉害的杀手。这只手能杀人,也能救人,那么的特别!boss说过,这是她与生俱来的能力。


她突然想到慕容悠也有一只神奇的左手,但似乎有些不同,她的左手可以穿胸取心,自己却从未这么杀过人,以往杀人,只是用左手点中敌人的死穴。穿胸取心……心里陡然升起一丝寒意,穿透一个活人的胸膛,将心取出来,然后捏爆……她看着自己的左手,顿觉手心有一股温热的湿滑,左手突然沾满了鲜血,手指清晰地感觉到人类心脏的质感,这种质感带着生命的跳动,一下一下地撞击着手心,手心开始发烫,灼烧着每根神经,她好似看到手里真的握着一个鲜活跳动的心脏。


她惊恐地甩着自己的手。这种感觉好恐怖,也很恶心,不知为何,她对那样血腥的杀人方式有种莫名的恐惧感,立刻泛出一股恶心。她吐了,扶着马桶边缘,吐得稀里哗啦。看那卷录像带的时候,她倒没有过多的反应,当时注意力放在那个和唐一模一样的男人身上,现在静下心来想,真是惊惧至极。


她坐在冰凉的瓷砖上,脑子越来越混乱了,她和慕容悠除了长相之外,又多了一个微妙的共同点——神奇的左手。不一定一样神奇,但起码都异于常人。巧合吗?


她甩甩头,不让自己再想下去,成天想这想那,再这样下去,她只会越来越纠结,也越来越懦弱,迟早会出问题。既然排除了人造人或是克隆的可能性,现在最好的方法就是接近慕容悠的孩子。但,绝对不是现在。现在的她没有足够的自信毫不在乎地站在他面前,她需要时间,让自己重新振作起来。


洗完澡,她才想起这里不是她的房间,所幸在同一层,打开门,发现对门就是,这种巧合像是一种讽刺。她回到房间换了衣服,整理好行李,准备离开。出了酒店,她却突然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


狄克本想等八老的护卫醒来,想起千色,他又不得不回来,他需要再和她好好谈一谈。趁着有空,他驾车回到酒店,刚到门口,便看到她正要离开,他立刻下车追上她。千色没想到他会这么快回来,不想和他纠缠,无视他的存在,绕过他打算招出租车。


“你要去哪?”狄克挡下她招车的手,“我送你。”


千色干脆打消坐出租车的念头,拎起行李继续往前走。狄克紧跟在她后头,她不肯说话,他便一直跟着她。


走了一段路后,千色实在忍不住了,他这么跟着她她想去哪都不方便,停下脚步,回头不耐烦地咆哮道:“你到底想怎么样?我已经躲开你了,你还缠着我干什么?”


她不需要他负责,昨夜就当是一场梦,她与他的关系到此为止,虽然boss的命令她不能违抗,但是现在,她无论如何不想和他有交集。狄克应该对此感到欢喜才对,但没有,半点欢喜都没有。离开时她哭得那么伤心,没到一天工夫,她就洒脱成这样,怕她是假装的,等他离开后,她会就此堕落。他懒得重复先前的话,抓住她的手便往酒店拖,要走也要把话说清楚了再走。


“放开我!”千色没想到他会动手,大喊大叫。


“别闹!”狄克凶她,他不介意当街将她抱起来走。


“狄克·雷·霍尔德!”千色怒吼,她疯了才会跟他走。


显然她不肯合作,狄克真就把她抱了起来,她惊得连踢带打,他怎么都不肯放过她,要不是脸皮薄,不想让人看笑话,她真恨不得用牙咬他。两人拉拉扯扯地又回到酒店,重新订了房间,在力气上千色输了他一截,被硬生生地拖进了房。狄克关上门,挡在门口,除非她能打赢他,否则休想出这个门。千色努力压制火气,免得真和他打起来。狄克虽然将她抓了回来,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他还没细细想过要怎么对待她,见她要走,头脑一热又把人给留下了。明明她走了,对他而言是最好的解决办法。千色深吸一口气,他想谈,那就让他谈。她闭上眼,思绪纷杂。


窗外,黑夜来临,雨点飘落,徐徐吹来的风带着一丝湿冷,狄克想把窗户关了。


“别关!”千色突然出声道。


“不冷吗?”


“不冷,我……喜欢雨声。”


狄克一愣,“雨声?”


他站在窗边,黑夜似乎因为雨变得鲜活起来,泥土的芳香扑鼻而来。雨点并不大,敲打着地面发出像是铃铛般轻鸣的声响,在这万籁俱静的夜,格外清晰,也格外好听。他想起悠在世的时候,每逢夜晚下雨,她都要开着窗户。她说雨声叮叮咚咚的像在歌唱,她喜欢听着雨声入睡,冬天也是如此。冬天的夜晚很冷,雨和雪似一对亲昵的伙伴,带着刺骨的冷意随着风淘气地蹿进房间。因为冷,她会紧紧依偎着他,像猫儿一样在他怀里寻找最舒服的姿势。那时的他,总会期盼冬天能天天都下雨。他觉得世界真的很奇妙,她和悠连兴趣竟然也一样。她要听雨声,就让她听吧。


“我很爱我的妻子。”雨声中,他好听的嗓音响起,幻化成了一首世上最美的情歌,“我无法形容到底有多爱她,只知道再没有女人能让我像对她那般如痴如狂。我曾不止一次问自己,为什么上天要这么残忍让我失去她,为什么身患绝症的要是她,为什么我要眼睁睁地看着她在自己怀里死去……”


千色静静地听着,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要说这些,只知道他眼里的苍凉比窗外的雨水还要凄冷。


突然,他看向她,蔚蓝的眸子雾气氤氲,“你应该知道,你很像她。”


她默然点头。


“可你不知道,相似的你对我而言是一个多么痛苦的打击,你更不知道,当我知道你不是她的时候,我有多恨你。”


她猜得到,在他们第一次见面时,她就从他眼里读出了恨意,他恨不得杀了她。只是……此时此刻说这些,他到底想表达什么?


他继续道:“我恨你,不是因为你长得像她,我曾一度认为,因为上天不能允许两个如此相像的人存在,所以必须收回一个,他却没有选你。”


她猜到他恨她,可没想到会是这个原因,他竟然认为,是她的存在抹杀了慕容悠,岂不是等于……


“是你杀了她!”他痛苦地叫道。


果然!尽管猜到了,她仍是惊愕地瞪圆了眼睛,他脸上的仇恨证明了他没有说假话,这个男人竟然将这样一个莫须有的罪名扣在她身上。


吐出心里深藏了很久的话,狄克像是把余生的精力都用尽了,贴在门板上,没了仇恨,也没了生气,突然他为自己莫名的恨意送上一抹嘲笑,“可我也知道,那不过是我的胡思乱想,对你并不公平。”


他恨不了上天,因为上天不会有感觉,所以他需要一个替身,如此像悠的她便成了他仇恨上天的牺牲品。若与她的相处只停留在第一次的话,他真的会因为这份恨意杀了她也说不定,偏偏他与她的关系已不再单纯。到头来一切都变了,他恨她,却已经放不下她。一而再再而三地相遇,她像藤蔓一样缠上了他,最后成了一种禁锢,他已不能冷着脸,说一个滚字,便轻松地将她驱赶出自己的世界。在昨夜之后,他就失去了这份权利。


他面无表情地说道:“我会娶你。”


千色愕然看着他,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却继续说道:“结婚后,你仍然可以做你喜欢的事,如果你想继续任教,我不会反对,我的儿子你应该很熟悉,相信你们会相处得很好。不过我的女儿有些任性,如果可以,我希望你能尽量迁就她,她从小没有母亲,被我宠坏了,连继母都想自己挑。还有,我已经有了四个孩子,不想再多要一个,如果你不介意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