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建康会稽间的交通线

作者:田余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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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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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22: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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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8658字


会稽、建康之间,必须维持便当的交通,才能适应会稽地位的需要。由会稽至建康,通常是西行过钱塘,北上吴郡,西北经晋陵(今常州)、曲阿(今丹阳)至京口,然后溯长江西上而达。京口是这条交通线的枢纽。


回顾历史,当年孙权在江东数迁治所,就是沿着这条交通线移动的。孙氏起自富春,地属吴郡而东邻会稽。孙氏自淮上回江东后,本以吴为治所。其时孙权主要是对山越用兵,无暇外顾,设治于吴,是比较安全便当的。随着形势的发展,孙吴势力扩及长江中游,僻处湖海之间的吴地,就不再符合需要。为了便于与黄祖作战,孙权于建安十三年(208年)迁治所于京口(当时称京城)。赤壁之战时,孙权就在这里屯驻。建安十六年,孙权由京口溯流西上,徒治于秣陵,并改秣陵为建业。《三国志·吴志·张纮传》注引《献帝春秋》载孙权曰:“秣陵有小江百余里,可以安大船。吾方理水军,当移据之。”小江指秦淮水。为了保卫建业,孙权在建业城西秦淮水入江处修筑石头城;又于巢湖以南修濡须坞,以防来自上游的侵逼。《义门读书记》卷二八曰:“城石头以备陆,作濡须以备水,然后建康势壮。”以后吴国曾两度暂迁武昌,但建业始终是吴国的政治中心,这种情况,历东晋南朝不变。


孙权沿此路线离吴会经京口而至建业,从此建业逐步繁荣起来,而吴会至建业的交通路线,也就具有极为重要的作用,居间联系建业与吴会之地,则是京口。《三国志·吴志·孙韶传》孙权由丹阳(郡治建业)引军经京城归吴,《孙权传》孙权由建业出庱亭(在今常州西北1)还吴,都是取道于此。


由会稽过钱塘,经吴、京口以达建业的交通线,主要是一条水道,水道各段,形成都很早,但情况不尽相同。兹按照浙东运河、江南运河钱塘晋陵段、江南运河晋陵京口段、京口建康航道、破冈渎这五个部分,分述如下。


浙东运河从会稽郡治山阴西至钱塘,东迄余姚以接余姚江,早有运河相联,即后世所谓浙东运河。浙东地区,《水经·沔水注》谓“万流所凑,涛湖泛决,触地成川,枝津交渠。”据《吴越春秋》卷六,越王立国其地,“以船为车,以楫为马。”同书卷一○,范蠡去越,“乘扁舟出三江,入五湖”,三江盖指越地今曹娥、浦阳、钱塘,其时或已得贯通出入。《越绝书》卷八“山阴故水道,出东郭,从郡阳春亭,去县五十里。”这说的是山阴至上虞的运河,大概是浙东运河最古老的一段。这段水道在东汉永和五年(140年)马臻开镜湖后入于镜湖之中,船只在湖内行驶。又,《嘉泰会稽志》卷一○引《越州图经》,谓西晋之未贺循建议修山阴运河,大概是指山阴向西通至钱塘一段,此段是改修疏浚还是首凿,尚难确定。


江南运河钱塘晋陵段钱塘以北,绕太湖而达晋陵的运河,即今江南运河的南段和中段。这个地区地平土厚,水网交错,人工开凿连通比较容易,估计这段运河出现较早,或在春秋末年。


江南运河晋陵京口段这是江南运河的北段,它的开凿,在工程上比江南运河中段南段要复杂得多。晋陵迤北,逐渐进入江南运河河道所经最高点的丘陵地带,水位有较大落差。运河过此,必须补充新的水源,才能保障通畅,因此出现了丹阳的练湖。《太平御览》卷六六顾野王《舆地志》:“练塘,陈敏所立,遏高陵水,以溪为后湖。”又《元和郡县图志》卷二五润州丹阳县:“练湖在县北一百二十步,周回四十里。晋时陈敏为乱,据有江东,务修耕绩,令弟谐遏马林溪以溉云阳(案即丹阳),亦谓之练塘,溉田数百顷。”练湖或有灌溉效益,但陈敏南来目的,本为漕运南方米谷以济中州,所以疏通运河河道,应当更为所急。开练湖的目的,主要当是蓄水以济此段运河,而兼得灌溉之利。前叙晚于陈敏十年的建武元年(317年),司马衷令开丁卯埭以通运河漕运,接济广陵,可证陈敏时此段运河是能够使用的。唐代运河水涩之时,亦引练湖水以为调剂1。宋代练湖尚能发挥调剂效用。《宋史》卷九六《河渠志》:大观四年(1110年)“八月,臣僚言:‘有司以练湖赐茅山道观。缘润州田多高仰,及运渠夹冈,水浅易涸,赖湖以济。请别用天荒江涨沙田赐之,仍令提举常平官考求前人规画修筑。’从之。”同书同卷宣和五年(1123年)“臣僚言:镇江府练湖与新丰塘1地理相接,八百余顷,灌溉四县民田。又湖水一寸,益漕一尺,其来久矣。今堤岸损缺,不能贮水。乞候农隙,次第补葺。”此处所言“运渠夹冈,水浅易涸,赖湖以济”,以及“湖水一寸,益潜一尺,其来久矣”诸语,更可证明练塘的开凿对于维持江南运河全线通航的重要性;而练湖的败圮,又导致此段运河的干涸,使运河不能全线通航。这种情况历来如此,并不始于北宋。看来此段运河自从凿成之后,由于维持通航条件较难,处在时通时塞状况。《入蜀记》卷一记陆游自南向北经行此段,谓自练湖过夹冈即是新丰湖,“夹冈如连山,盖当时所积之土。”此处大概是京口晋陵段运河的最高点,赖练湖、新丰湖调剂补充水量。《入蜀记》“当时”指隋炀帝时,但我认为未必不是更早的事。


此段运河首凿于何时,亦难确断。《越绝书》卷二:“吴古故水道……入大江,奏广陵”,似乎古吴国之时吴水道即可越晋陵、丹阳而入大江。参以夫差越过大江以辟邗沟的事迹,反证他主持开通晋陵至京口运河,非不可能。不过,要维持此段运河稳定通航,却不是吴王时代所能解决的问题。丹阳,古云阳地,相传秦始皇时望气者言其地有王气,故凿山冈截其直道使之阿曲,以败其势,因曰曲阿。此事缘由无从考实。但地理学家认为此中包含着一种历史的真实,即,截直道使阿曲,符合晋陵、京口间改善水道的要求。因为运河自晋陵、丹阳北行,水位落差较大,而曲折穿流以延长河道,减缓坡度,正是代替筑埭设堰的一种科学方法。由此可见,秦始皇时截云阳道使之阿曲,当是此段运河通航条件的一次重要改进。


孙吴时期,丹阳运河似可通行。《南齐书》卷一四《州郡志》(上):“南徐州,镇京口。……丹徒水道入通吴会,孙权初镇之。”另据《太平御览》卷一七○引《吴志》1曰:“岑昏凿丹徒至云阳,而杜野、小辛间,皆斩绝陵袭,功力艰辛(原注:杜野属丹徒,小辛属曲阿)。”案岑昏为吴未人,《吴志·孙皓传》天纪三年(279年)记岑昏“好兴功利,众所患苦”。这似乎就是指他兴凿此段运河一类的功役2。据此可知,岑昏“斩绝陵袭”之功,是此段运河的又一次重大改造。今大江南运河的常州镇江段,两岸冈岭起伏,河道迂回曲折,与中段、南段迥异,舟行其中,犹可想见当年功役之艰难。


大概言之,晋陵京口运河是否首凿于吴王夫差之时,尚无实证。后经一,秦代改直道使曲折;二,孙吴之末“斩绝陵袭”,疏水势而导其流;三,东晋初年开练湖,立丁卯埭,以调剂水量,这样,此段运河就成为颇具规模的航道,历东晋南朝均得以发挥效益。


京口建康航道会稽至建康水道交通线的最后一段,是京口、建康间的大江。东晋南朝,大江入海之处,即在京口。京口大江,据《元和郡县图志》阙卷佚文所记,阔达四十余里。京口对岸的广陵,为观涛之所,涛势骇人。魏文帝兵临广陵而不得渡,叹为天限南北。东晋时广陵过江犹如泛海。舟行自会稽达京口后,离运河而入大江,溯流百余里,始达建康。大江多风险,运河小船入江,难保败溺;而且绕行京口,亦嫌迂远。


破冈渎为了缩短会稽抵达建康的水路行程,为了避开大江之险,产生了另辟水道的需要。《三国志·吴志·孙权传》赤乌八年(245年),“校尉陈勋将屯田及作士三万人,凿句容中道,自小其至云阳西城,通会市,作邪阁”,称曰破冈渎。《建康实录》卷二谓破冈渎得“通吴会船舰”。《太平御览》卷七三引张勃《吴录》:“句容县,大皇(孙权)时使陈勋凿开水道,立十二埭(案当为十四埭,见下),以通吴会诸郡,故舡行不复由京口。”破冈渎修成并发挥较大效益,无疑当在孙吴时期,但最初的修凿却可能要早得多。《通鉴》梁中大同元年六月甲子条胡注曰:“破岭,……秦始皇所凿,即破冈也。”不过其时是否能通船运,尚不可知。


破冈渎主要在今句容县境。读之南是茅山山脉北麓;渎之北,京口与建康之间,有今称宁镇山脉滨江而立。破冈渎就处在这南北两大山脉之间的丘陵间。丘陵的西部和东部,分别有小河西向流入秦淮水和东向流入丹阳运河。两条背道而流的小河源头之间,就是破冈,亦称破岭、破墩(《读史方舆纪要》卷二○)、破罡(《真诰》卷一一)。破冈渎即凿冈为读,连接两端小水,使吴会船舰可以不经丹阳、京口入长江至建康,而可自丹阳西行过破冈渎入秦淮水北上迳达。《读史方舆纪要》卷二五引《舆地志》,谓破冈渎“上下各七埭。梁太子纲讳忌之,废破冈渎,别开上容渎。……陈复埋上容,修破冈渎。至隋平陈,并废。盖六朝都建康,吴会转输,皆自云阳迳至都下也。”破冈渎处山岳丘陵地带,在不长的距离内设十四埭,七上七下,过埭通常要靠人力、牛力牵引,所以舟行非常困难,也难保证经常有水通航。东晋南朝史籍,常有关于破冈渎的记载。《世说新语·规箴》:“贺司空(循)出,至破冈……。”《真诰》卷一九注:“吾与王灵期同船发都,至顿破冈埭。”《宋书》卷四《少帝纪》及卷四三《徐羡之传》,均谓少帝于华林园开渎聚土,以像破冈埭,率左右引船唱呼为乐。《宋书》卷九九《元凶劭传》,劭遣人“决破柏(案此字衍)冈方山埭,以绝东军”1。《梁书》卷三三《萧恢传》:“三吴多乱,高祖命恢出顿破冈。”齐、梁二代,陵寝都在丹阳,梓宫转运,谒陵去来,均得循破冈渎。


大体说来,破冈读的开通,大大便利了吴会与建康之间的人员往来,信息传递,使栖迟东土的门阀士族人物能与朝廷保持较便当的联系,甚至军队调遣也可循此道而行。但是由于河道条件的限制和官府特权的阻碍,行旅商货恐怕难于有此方便。《南齐书》卷二一《竟陵王子良传》,谓台使徽求急迫,威福自行,萧子良谏曰:“破岗水逆,商旅半引,(台使)逼令到下,先过己船。”水小且急,既不能并行船舶,优先过埭之利自然归于官府。因此,要想依靠破冈渎解决大宗物资转输问题,是不大可能的。吴会粮谷漕运,还须取道京口。所以东晋时一旦京口附近被扰,京师粮谷即告恐慌。这也可以说明,破冈渎作为交通路线,政治意义大于经济意义,只能起辅助作用。建康、会稽间真正的转输枢纽,仍然是京口。前引《吴录》“故船行不复由京口”及《读史方舆纪要》“吴会转输皆自云阳迳至都下”之说,都不免是夸张之词,不完全符合实际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