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垂目上前，并不再看向他，只是轻轻拂开了指向自己的剑。朱红葛裙轻盈摇曳，缓缓步过他的身畔。孟宁终于感到自己的手颤抖起来，无力地垂下了龙渊。

我曾自以为参透了天地间所有的奥秘，直到再次见到你的容颜。

赤瑾山上夜已深沉。木门吱呀一声推开，赤瑾山炉的火光透过窗扉遥遥照射进来，清雅屋中，什物上一层迷离胭红如幻梦一般摇曳不止。

屋中纤毫无尘，孟宁掌了一盏素镫，轻轻搁在案上。

和我下山那一日一模一样，收拾得这么齐整，可这里其他的屋子都已经封上了……朱弦喃喃地仿佛自言自语，她忽然轻轻一笑，……阿宁你一定每天都来这里吧。

孟宁抱着胳膊看着她，胸中涌动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说起，只能怔怔的欲言而止。

阿宁，你知不知道，景平他来赤瑾山的时候，原本没有想到活着回去，你若是执意不肯下山……景平为人极是刚烈仗义，决不忍看见师叔师伯们如此惨死，定会不顾性命相逼。

朱弦望着孟宁，少年的眸光清逸出尘，仿佛并不属于这世间，她叹了一口气。

所以正是我求孙先生让我来的。我太了解你了，阿宁，你总是这样孤傲倔强，绝不肯让步。就算是景平……他死在你面前，你也未必会下山。你自以为身处世外，可知道他这些年来为了在这一方乱世之中，护住被我父亲驱逐下山的门人，耗费多少心力？你折断了他的十一柄剑。你可知他如何苦苦自悟铸剑之术，在这十一柄剑上下了多少功夫？

朱弦侧过头去，望着远处赤瑾山炉的火光：阿宁，你以为自恃不世天赋，就可以让自己的骄傲，去折辱他人的骄傲吗……

要责问自己的这份孤傲么，孟宁忽然笑了起来，笑声颤抖得似哽咽一般，忿忿地透着孩子气的委屈。

你今晚居然对我说了这么多话……他笑得眼中泛起一层清光，过去你在山上从来，从来没有对我说过这么多话。过去的那个小朱弦那么娇纵任性，谁也不放在眼里，现在……只是因为她是景家的夫人了吗？

朱弦缓缓转过了身来，默望着孟宁清倔的面孔，过了一会儿，她终于再叹道：你想知道吗，阿宁。

景平他可是一个……人啊，我烦闷的时候，愿意陪我说笑，我难过的时候，能逗我开心的，她慢慢逼近了孟宁，渐渐浮起淡然微笑，可是孟宁呢，只是一柄清绝孤傲的剑，纵然是稀世至宝，可是有谁会喜欢一柄剑呢？

少年惶然面对缓缓逼近的朱弦，那女子的气息透着清冷的温柔，如陌生人一般让他手足无措。

唉……算了，都是过去的事了，为何还要提？朱弦回转了身，对着镜台坐下，苍白的脸映着月光。她解开了簪子，乌木发丝流瀑一般泻下肩头，披覆在明丽如火跃般的朱衣之上。那朱裳红得极艳，墨发乌得极深，更衬得一梢脖梗皎白若霜月，让他忍不住去想那发丝清润的温触。

一阵撩人心弦的沉默，朱弦的声音柔得如同一声叹息：就象以前一样，阿宁，再替我梳一梳头发吧。

冰凉的发丝握在少年的手心，每一下梳齿滑离发梢的时候，他总觉得自己的心尖仿佛被轻轻扫了一下，却又空荡荡的什么也抓不住。

朱弦我……

无论过去还是现在，总想说一点什么或者挽住一点什么的时候，却只能这样，任由它在指间飞快滑走，直到再也不能挽回。心中一股涌动的热流渐渐盈满身体，就要从眼中溢出。

阿宁你哭了吗？朱弦望着镜中少年眼里的微润的怔忡，忽而微微一笑。

才没有，少年倔强咬牙，狠狠侧过头去，我从来不哭的。

唉，连一滴眼泪都不肯流么……镜中女子的笑意温婉而苦楚，阿宁，你知道我最恨什么吗？父亲临终前，让你在昆吾卷和……选一个的时候，你竟然一丝犹豫都没有，就决定留在山上。

阿宁，为什么那个时候和现在，你都偏要这么倔强呢？

孟宁默然听她说完，替她挽好了发髻，重新插上了簪子。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终于艰难地说，孟宁不想师叔师伯们死，也不想景平死，更不想朱弦……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