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地狱第二层

作者:惊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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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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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8 05: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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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24260字

这是一艘经过了改造的游艇,舱房被分割成了若干套小房间,我们几个人被蔡庸带进了最靠里的一间小舱房里。这间小小的舱房没有放家具,只有靠近舱门的地方亮着一盏小灯,呼吸之间除了海水腥咸的味道还有种幽闭的空间里常常会闻到的潮湿的霉味。


我们几个人席地而坐,静静倾听着海浪拍打船舷的声音,觉得自己活像见不得光的偷渡客。蜷缩的坐姿令腰间那个多出来的硬物触感明显,微微发凉的感觉,像在无声地提醒着什么,快艇的速度以及密闭的空间都令人头晕目眩。


“要不要睡一会儿?”果冻轻声问我。


我摇摇头,这样的时刻,谁还睡得着?


蔡庸留在了外面,小小的船舱里只有我们三个人。周均靠着舱壁闭目养神,果冻仿佛想心事的样子,不时看看我的反应。他们两个人看起来都十分镇定,紧张的似乎只有我一个人。


“喝点水吧。”果冻再次提议。


被他看出我的紧张并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可是已经到了这一步的我却不得不重新审视自己的决定是否正确。我的执意参加会不会成为这几个男人的拖累?我的拳脚不够狠,出枪也不够快,甚至……我无法肯定自己是否能在某些特定的场合下做到心狠手辣。


“不渴,没事。”我勉强笑了笑。我记得出发之前蔡庸说过,食品和干净的水目前是岛上十分缺乏的东西,千万不能浪费。


“别想那么多,”果冻安慰我,“咱们这几个人里头就只有你认识那些人,你可是咱们的核心。”


我低下头笑了。


坐在斜对面的周均也睁了一下眼睛,淡淡说道:“林天还说等咱们回来了要撺掇着大家一起去一趟那个专门出三文鱼的地方呢。”


“看他这点儿出息!”果冻也乐了,“不知道吃点别的?没听飞机上空姐说牡蛎、龙虾什么的。”


周均也笑了起来。


舱房里压抑的空气里忽然多出来一些看不见的东西,轻快地破开了笼罩在我们头顶上的无形的压抑。


我的手无意识地摸了摸靴筒里的匕首,冷兵器总会给人一种让人胆寒的冰冷感觉,不过这一刻,这种感觉却让我迅速地镇定了下来。行动已经开始了,如果我还在琢磨已经做出的决定是否合适只会坏了大家的事——我就真的变成拖累了。


那可不是我飞过半个地球跑到这里来的初衷。


我握紧了拳头冲着头顶的空气用力击出一拳,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战场上见吧!


我们停泊的地方并不是正式的码头,这一点从脚下这座栈桥的终点是一幢海边别墅就能看出来。出发之前我看过蔡伐发来的资料,资料上说这一带的海岸,很多别墅都是这样的格局,很小的私人码头,方便自己的游艇出行。


别墅里的人很有可能已经撤走了,连门廊的灯都是黑着的。不光这一家是这样,借着微弱的天光可以模模糊糊地看到附近几幢房屋的轮廓,黑沉沉的,都没有灯光。再往远处看,掩映在绿荫丛中的小岛一片漆黑,安静得不可思议。不但没有旅游胜地常见的彻夜狂欢的篝火派对,甚至听不到鸟鸣或狗吠。到处都死气沉沉的——不是受媒体影响在脑海中形成的混乱场面,而是彻底的死寂。


这么大的落差实在让人有些意外。


游艇开走了,蔡庸快步赶上来,低声催促我们,“快!右边那栋房子!”


不明白他说的快是什么意思,心底那根弦却本能地紧绷了起来。一溜小跑地跟上了他,我的身后是果冻和周均。这是一个把我护在中间的队形,在路一那个废弃的食品加工厂训练的时候,我们曾经排着队上蹿下跳地练习过。不过,真的跑起来我才发现练习得还是……太少了。如果没有武器,没有背后这个超大的背包……我应该还可以跑得再快一点儿吧。


我们一行人迅速跑过栈桥,在别墅侧面的门廊下停了下来。这个时候我们才注意到别墅的门和窗都是开着的。不知是主人家临走时慌忙,还是……已经遭到了洗劫。我们靠在门廊的阴影里静静地等了几分钟,然后蔡庸带着我们飞快地穿过空无一人的小路,蹿进了后面的一个院子里。这幢房子看起来要糟糕得多,半边屋顶都坍塌了下来。


蔡庸小心地带着我们穿过了凌乱不堪的小径,尽量不发出声音。几分钟之后,我们穿过了另外一条人行道,顺着宽宽的石径摸进了一幢空无一人的别墅。底厅的门还没来得及关上,夜风中就传来了某种声音。我拍了拍蔡庸的肩膀,轻声提醒他,“有人靠近。”


蔡庸一怔。


我补充说:“四个人,挤在一辆越野车上。”


声音还很远,他应该听不到,但确凿无疑是朝着我们的方向靠过来的。我靠在墙壁上留神倾听,很嘈杂的声音,四个男人的嗓门都很大,他们说的是我听不懂的语言,不是英语,也不是毛利语。我记得蔡伐的资料里说过,新西兰的官方语言似乎不止这两种……但是还有什么情急之下却也想不起来了。这几个男人似乎都喝了酒,当他们大声吆喝起来的时候,我听到了给枪支上膛的脆响。


“他们有枪。”我的提醒还没有说完,远处就传来了一声十分微弱的脆响,像过年的时候有人在远处放鞭炮似的。


血液奔流的速度骤然间加快,我无意识地把拳头放在嘴边重重咬了上去。果冻和周均都小心地缩进了屋角的阴影里,呼吸绵长而镇定,像进入了备战状况的战士。我转头去看蔡庸,模模糊糊的人影仍然斜靠在离我不远处的窗边。黑暗模糊了一切,我只能看到一双闪闪发亮的眼睛。


持枪的男人越来越近,汽车发动机的声音在寂静中听得十分清楚。虽然这一带的房子都空无一人,有些还遭到了不同程度的损坏,但是看到我们尚未关紧的房门,我的心脏还是无法遏制地激跳了起来。


越野车从房前的人行道上碾了过去。这样的寂静把一切声音都放大了,让我生出一种错觉,仿佛整座房屋都随着车轮的碾压而微微震动了起来。


越野车载着大呼小叫的男人们渐行渐远。如果没猜错的话,这应该是一次例行的巡查。也就是说,这片空旷无人的别墅区已经在他们的控制之下了。一想到岛上其他地区可能会陷入的处境,我的心开始一路下沉。几分钟之前我还因为太过顺利地上岸而萌生出了几分不以为然的感觉,可是现在,尽管那些身份不明的持枪男人已经越走越远,我的指尖仍然不停地微微发颤。这里并不是训练场的认知头一次如此鲜明地刺穿了我的脑海。


松开拳头,手心里满是冷汗。我悄悄地在长裤上蹭了蹭,紧跟着蔡庸朝客厅的另一侧走了过去。在我的身后,果冻和周均也一前一后地跟了上来。


房子里很静,不光是这幢房子,周围的这一片别墅区都非常的安静。因此,哪怕是最轻微的声响都会在这种过度的安静里被放大,我觉得自己的呼吸都开始变得压抑。


眼睛适应了黑暗之后才发现,这幢房子也像是遭到了抢劫,家具一部分被砸坏了,另外没有被砸坏的一部分也东倒西歪地躺在地板上,花瓶或者类似东西的碎片撒了满地,每走出一步都要十分小心,还好地板上铺着厚软的地毯,即便偶尔踩到了什么也不会发出刺耳的声音。


蔡庸站在客厅中央努力地在一片狼藉中分辨房屋的格局,然后带着我们走进了本该是餐厅的地方。这里的情况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吊灯被拉扯了下来,在离地不到一米的高度上摇摇欲坠。木质的餐桌被掀了起来,几乎把整扇窗户都堵住了,椅子歪七扭八地堆成了一堆,原本摆放装饰品的层柜上空无一物。


蔡庸伸手在墙壁上慢慢摸索,周均和果冻一个守到窗边从餐桌的缝隙里注意着外面的动静,另外一个则站到了餐厅的门口。几分钟之后,从蔡庸那里传来一阵咔咔的响声,像是被卡住的什么东西正费力地想要挣开。


“找到了,”蔡庸的声音里透出大松一口气的轻松味道,“殷茉、周均跟我来,果冻注意后面。”


就在墙上那幅歪歪扭扭的挂毯后面露出了一道窄窄的门,蔡庸扭开了手电,很弱的光却足够看出这是一条房主修建的秘密通道。很窄的通道,地面上铺着地砖,男人们需要弯着腰才能够顺利通过。通道里应该有出口或者通风口,拂面而来的是带着淡淡腥咸味道的海风,并没有密道中那种潮湿霉臭的味道。


果冻在我的身后合上了那道门,蔡庸将手电筒的亮度调高,走下一段台阶之后,我们来到了一间小小的地下室。蔡庸在墙上摸索了几下,头顶的一盏小灯啪的一声亮了。这是一间面积还不到三平的地下室,一角堆放着成箱的瓶装水、真空包装的食品、急救药品和应急灯,其余的地方都铺着榻榻米似的垫子,在我们进来的那个入口旁边还有一间很小的盥洗室。


蔡庸解下背包放在了榻榻米上,转头对我们说:“今晚留在这里休息,明天一早我们进城。”


看了看我们几个迟疑的神色,蔡庸解释说:“市区的情况可能会很糟,我们必须养足精神,这里相对来说要安全一点儿。”


他说得没错,从刚才那辆巡视的车来推测,市区的情况还不知会怎样,我们的确需要一个地方养精蓄锐。


我卸下背包扔在了榻榻米上,这才觉出两边的肩膀被肩带勒得生疼。


“你怎么知道这里的?”周均问他。


“我以前来过这里。”蔡庸沉默了片刻,缓缓说道,“这么说吧,那个扎塔尔……他是我几年前的同事。”


“佣兵?!”我的嘴巴顿时张得老大,愣了片刻才想起蔡伐对rc的介绍。有了蔡伐跟rc之间的那重关系,蔡庸再搅和进去做佣兵似乎……也不是什么不可想象的事情。


果冻和周均面面相觑。他们两个人都是退伍老兵,对于佣兵这回事儿的感情想必要比我来的复杂一点儿。


“有一次出任务失败了,”蔡庸盘着腿在榻榻米上坐了下来,神色漠然地继续解释,“在镇上的那家旅馆里躲了整整两个月。”


“那个胖老板为什么救你?”周均出了会儿神也坐了下来,“他看起来可不是慈善家。”


“他当然不是,”蔡庸终于露出了一丝微笑,“他不过是觉得以后可能会用到我这种亡命之徒罢了,他是个不打折扣的投机分子。”


“这里也是他的产业?”我问他,“这条路线……你来这里之前就已经安排好了?”


蔡庸迟疑了一下,“我不知道他和岛上有生意,我只是找他帮忙安排我们上岛。”


“海边偏僻的住宅、住宅里的地下室、地下室……”果冻转过脸问蔡庸,“大白天的咱们不可能招摇过市,这里是不是有什么秘密的通道可以通往市区?”


蔡庸脸上流露出赞赏的神色,“盥洗室有个出口可以直接进入下水道,从那里进市区。旅馆老板在市区有一家分店,咱们先去那里,摸清楚情况了再商量怎么行动。”


听到“下水道”几个字,我的后背一凉,立刻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有一段时间我被室友拉着看恐怖片,好多令人作呕的剧情都和下水道这个特定的场景有关。


果冻看了我一眼,淡淡说道:“别担心,没事的。”


就算没事,胃里还是不舒服。不过在没有更好的选择的情况下,也只能硬着头皮上,这是我自己的选择。如果不是我,他们大可躺在旅馆露台的躺椅上品着pinonoir或sauvignonbnc继续打扑克……


“吃点东西,睡吧。”果冻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摇摇头,出发之前在旅馆的餐厅里已经把自己填饱了。这种时候吃东西是不必的了,但是神经一松懈下来,人就觉得累,尤其是两边的肩膀,更是酸痛不已。


榻榻米的面积并不大,几个男人都很自觉地靠墙坐着——这种情况下他们自然是优先照顾我的。我也不客气,把背包推到墙角,拿它当枕头躺了下来。背包太硬,换了好几个角度都枕得很不舒服,正忙着拍拍打打地想要堆出一个让人舒服一点儿的形状,身旁的果冻拍了拍自己的腿,貌似不经意地问我,“借给你当枕头,要不要?”


我斗争了两秒钟不到就屈服了。非常时期,非常情况,人家把我当哥们儿,我也没必要矫情地非要把自己当成是一位女士。我利利索索地把背包踢到一边,枕着果冻的大腿闭上了眼睛。人皮枕头,果然比背包舒服。迷迷糊糊快要睡着的时候,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普普通通的旅馆老板,住宅下面有地下室,同时还拉拢亡命之徒,他到底是做什么生意的?


睁开眼却见蔡庸的目光正从果冻的脸上扫过去,一眼间的神色竟格外的意味深长。


我微微愣了一下,想要问什么问题就再也想不起来了。困意袭来,连连打架的上下眼皮终于沉甸甸地合到了一起。


一觉醒来,头顶上那盏昏暗的小灯还亮着,看了看腕表才知道已经快到七点钟了。蔡庸坐在我对面,周均坐在他旁边,脑袋歪靠在他的肩膀上睡得正香。我小心翼翼地爬了起来,一抬头却见熟睡中的果冻皱了皱眉头,一只手无意识地伸了过来在我躺过的地方揉了几下。我得承认这个喜欢装酷的男人清醒的时候是不会有这么可爱的表情的,想笑的同时有些愧疚,都是因为我……


我一动蔡庸的眼睛立刻就睁开了,他看看我再看看自己肩膀上的那个脑袋,冲着身后的小盥洗室努了努嘴,“你先去洗漱,然后是我和周均,果冻排最后。”


我明白他让果冻排在最后的用意。都怪我这一觉睡得太沉,果冻的一条腿这会儿肯定是动不了了,他需要时间来缓一缓。


简单地洗漱了一下,出来的时候大家都醒了。果冻正龇牙咧嘴地揉着自己的那条腿。


“对不起,”我连忙道歉,“本想着靠一下就起来的,没想到就这么睡过去了……”


“还客气上了?”果冻乐了,“没事儿。”


他越是说没事,我心里就越是愧疚。


“殷茉,我发现你睡着了之后特别老实,”果冻又笑了起来,“一整晚居然都不带翻身的。”


这句话令我微微失神,同样的话,深海也曾说过……


“都赶紧把自己收拾好,”蔡庸从那堆备用物资里拿起几包压缩饼干扔给了我们,“把自己的肚子填饱,走的时候吃的东西能带多少就带多少。”


好像……要去打仗一样。


压缩饼干的味道很奇怪,说不清楚到底是甜还是咸。我吃了半块就再也吃不下去了,不过牛奶非常好喝,清清甜甜的,感觉没有国内的牛奶那般浓稠。我一边喝一边还想着我家的阿寻,不知道走的时候能不能带点回去呢?


吃饱喝足,果冻也活动着四肢表示自己没有问题了。蔡庸推开盥洗室的门,在那墙壁上又是一阵摸索,最后在洗脸池旁边的地面上找到了一块活动地砖。小心地撬开这块转,冷空气顿时扑面而来,带着一种湿乎乎的怪味道。从洞口望下去也不知道是下水道的什么部位,黑洞洞的。一道竖梯立在一旁的石壁上,看起来锈渍斑斑,似乎很久没有人用过了。


“就是这里。”蔡庸的声音里透着轻微的兴奋,“我先下去看看,你们先别跟着。”


他用双手撑在洞口,小心地将自己送了下去,半分钟之后,就听他在下面喊:“先把我的包扔下来。”


周均提着他的背包扔了下去,很轻微的一声响,被他接住了。


很黑,但是……还没有黑到让人感觉恐怖的地步。突然间意识到人类的思维会无意识地将自己害怕的部分放大,让我大松了一口气。不过就是一条地下通道罢了,黑一点儿,臭一点儿,空旷一点儿……正这样安慰自己的时候,蔡庸手里的电筒一晃,光影交错之间好像什么东西自前方的岔口闪了过去。


“好像有人。”


我正在琢磨是不是我眼花或者被心里的恐惧催生了什么幻觉,身边的周均就冒出来这么一句话。我一转头,却见蔡庸正留神倾听着什么,手脚僵硬,还维持着正在往背上背包的姿势。


这个时候,貌似只有我还在溜号吧?这几年我的神经总是处在绷紧然后放松,放松又绷紧的状态反应速度比原来快了不少。


“左前方有两个人,大概是在九点钟位置。我们后方还有人,五点钟位置,”我细细分辨了一下,“六个或者七个人,其中有两个应该是病人——他们用什么东西堵着嘴,不想让人听到咳嗽的声音。”


“距离呢?”蔡庸早已领教过我的耳力,因此也不再质疑我的发现,干脆利落地问道,“我们刚才看到的是左前方的那两个人?”


“应该是,他们现在跟咱们的距离大概不到一千米。后面的那一伙人离得远一点儿,大概隔着五或者六幢别墅,他们走得很慢,应该没有发现我们。”


“不管怎么说,前面逃走的两个应该是发现我们了,”蔡庸压低了声音喃喃自语,“看到我们却不露面,反而会跑走……”


从他们的表情我看得出他们和我想到一起去了,很有可能是发现我们在人数上要略占优势,这两个跑开的人是去召集同伴了。


“咱们必须尽快离开这里。”蔡庸的表情凝重了起来,“我们不熟悉这里的地形,继续留下来很危险。”说到这里,蔡庸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简易地图递给了我们,“记住地形,万一我们失散了,在五月旅馆碰头,不见不散。”


地形图并不复杂,看过几遍大家就都记住了。不过说实话,我还是不希望我们会在这样的环境下走散,哪怕是在地面上感觉都会好得多吧……


下水道的结构非常复杂,我们所在的这一段上上下下都是管道,有的地方仅够人弯腰通过,管道两侧留给维修工人行走的通道很窄,两个人并排行走的话就会有点挤。往前走出一段之后,我们的左侧出现了一道门,门外是和管道平行的一条水道,灯光照过去可以看到浑浊的水面上漂浮着乱七八糟的垃圾,臭气熏天。


绕过这道门,沿着管道继续向前走,从地图上看这里已经到了别墅区通往市区的公路。旅游手册上介绍说从海滩通往市区的公路两侧长满了高大的棕榈树和各种会开花的岛屿植物,不时可以看到掩隐在绿荫丛中的各式别墅,景色非常优美……我苦中作乐地安慰自己,也许我头顶上就有一株最漂亮的植物呢,开着艳丽的花,在满天阴云之下摇曳生姿……


“这边!”蔡庸手里拿着指南针,轻声地催促我们。


下水道的网状结构很容易让人走岔路,空气潮湿,带着浓烈的霉臭味,脚下还时不时地有小型的啮齿类动物飞过,这样的环境会让人本能地神经紧绷。


视觉受限,我的听觉便格外地灵敏起来。水流平缓流动的声音、不远处管道漏水的滴答声、小动物们窸窸窣窣的脚步声,远处那几个人依然不紧不慢地赶着自己的路,其中的一个男人压抑地咳嗽了起来,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另外一个方向,那两个男人的脚步声忽然停了下来,然后就是一阵模糊的摩擦声,就像我们顺着竖梯爬下来时发出的声音。


“那两个人顺着竖梯爬上去了。”我低声提醒蔡庸,“大概隔着两个别墅区的距离。”


“不要管他们,”蔡庸的语调十分谨慎,“我们得尽快离开这里。”


有什么东西啪嗒一声掉在了我的肩膀上,软软的感觉,并且……还在动。我的汗毛全都立了起来,一声短促的惊叫被死命地咬断在了唇间。下一秒钟,一只大手伸过来,十分干脆地将这不明生物拍掉了。


直到这时,冷汗才顺着全身上下的每一个毛孔争先恐后地冒了出来。


“没事。”果冻的大手在我的肩膀上停留了一会儿,温热的、有力的感觉令人无比留恋。我惊魂未定,急促地喘着粗气。


“没事,别害怕。”果冻的大手在我肩膀上拍了拍,温和地开起了玩笑,“他们可比那些拿枪的暴徒好对付多了。”


“跟上!”蔡庸在前面喊了一声。


果冻在我背上轻轻推了一把,和我一起小跑着追了上去。


“谢谢。”我气息不稳地向他道谢。


“不用客气,”果冻轻笑,“要是实在过意不去,等回去了请我吃一顿吧。”


“没问题。”我宁可请他吃一百顿大餐,也不愿意在下水道里喂虫子。


“这上面应该就是那个有名的贝壳公园了,”周均用一种略带遗憾的口吻轻声说道,“里面有一组海洋生物的石雕,据说是这个小岛的标志性建筑……”


“废话少说!”蔡庸低声打断了他的喃喃自语,转头问我,“你留意一下那两个人离开的方位,我怀疑他们是去找人了。”


那个方位一直静悄悄的,在我能够听到的范围之内,就只有远处的那几个人不紧不慢的脚步声以及其中两个男人压抑的咳嗽声。正想告诉大家没有异常情况的时候,更远一点儿的地方传来了很轻微的“哒”的一声响,我的脚步不由得顿住了。


蔡庸回头看我,我伸出一根手指示意他先别出声。


那一声轻响过后,便是一阵铁器摩擦的声音,接下来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像衣服摩擦着墙壁或诸如此类的声音,然后……脚步声响了起来。一个男人用我听不懂的语言低声说了句什么,然后是第二个人的脚步声。


“有人下来了。”我低声告诉大家,“听不懂他们说的是什么,不是英语。”


“几个人?”果冻问我。


我屏息倾听,直到铁器摩擦的声音再度响起,一共下来了六个人,脚步声毫不迟疑地快步朝我们这边走来。


“是冲着我们来的,”我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六个人。”


“走这边!”蔡庸低声催促,“天时地利人和我们一样都不占,尽量不要和他们正面冲突。”


就在我们加快了前进速度的同时,那六个人也同样加快了速度。诡异的是,他们几乎是沿着直线向我们逼近,这怎么可能呢?


“他们的动作很快,”因为紧张,一句话被我说得结结巴巴的,“非常快。”


蔡庸没有再说什么,但是脚下的步伐明显加快。我跟在他身后,周均和果冻走在我的后面。一样的黑暗,一样的霉臭味,每次穿过一个窄门出现在手电筒光圈里的都是同样的画面:大大小小的管道、漂浮着垃圾的污水、爬满了霉苔的墙壁以及不时从脚下穿过的小型啮齿类动物,恍惚间竟有种进入了迷宫游戏的错觉。


背后的背包越来越沉,两侧的肩膀被勒得生疼,脚步也越来越沉。可是远处的脚步声仍然一步一步地靠近,丝毫没有减速的迹象。我知道蔡庸他们听不到那么远的声音,这个认知让我感觉责任重大,同时也暗暗地替他们感到侥幸。不知道有狼追在背后的逃窜,和知道有狼追在背后的逃窜……完全不是一个概念啊。


一只手从背后伸了过来,一把将我的背包拽了过去。是果冻,我回过身的时候,看到他正把我的背包甩到自己的背上。


“这怎么行?”我连忙伸手去抢。


“别抢了。”果冻抓住我的手腕,又飞快地放开,语调却一如既往的不动声色,“你不是说追的人很快要赶上来了?还不快点?”


我讪讪地缩回了自己的手,心里感到十分过意不去。


“那几个人离咱们还有多远?”蔡庸的话飞快地打断了我即将出口的客气话,我把心里那一点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歉疚抛在一边,留神去听身后的动静,不过耽误了几句话的功夫,追踪者毫无悬念地又将我们之间的距离缩短了将近三分之一。


“快!快!快!”我的声音竟有些发颤,我开始觉得跟在我们后面的不是几个人,而是……一枚已经锁定了目标的导弹。


蔡庸一言不发地跑了起来,没有了那个沉甸甸的背包,这一次我的速度快了很多,而追踪者仍然在慢慢地缩短和我们之间的距离。似乎……从一开始他们就知道我们的准确方位,怎么会这样呢?难道下水道里安装了什么特殊的设备?


正在奔跑中的蔡庸猛然间停了下来,我收不住脚,一头撞在了他的后背上。这一下撞得极狠,我捂着鼻子泪汪汪地后退了两步,果冻和周均已经越过我身边和蔡庸站在了一起。一道刺眼的光线打了过来,将我们笼罩在了光圈里。


耳畔的世界刹那间静了下来,除了激烈的心跳就只听见急促的呼吸,也分不清是我的还是别人的。也许几分钟,也许更长的时间,手电筒的光圈轻轻晃了一下,然后响起一个刻意压低的男人的声音,“果冻?”


他说的居然是中文!


我大吃一惊,就听果冻迟疑地反问他,“你是?”


那人似乎朝前走了一步,然后就听果冻倒吸了一口凉气,“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按捺不住好奇心,小心翼翼地从蔡庸和周均的肩膀缝隙望出去,光线能照到的后面,站着三四个男人,一个男人的身影静静站在他们前面,从我的角度看过去,他的肩膀轮廓和站立的姿势都有点……似曾相识。


我这样想的时候,那个人又往前走了一步,半边身子站到了光圈之内,虽然只露出了半张脸,但这半张脸确凿无疑是我认识的。我忽然想起梦境中告别时,深海的口型就停留在了这个我们彼此都十分熟悉的名字上,难道那个时候他要说的就是这件事?


我拨拉着蔡庸和周均的胳膊,从他们之间硬挤了出去。


“迦南?!”我掩饰不住自己的惊讶,虽说人生何处不相逢,但是这样的碰面也还是太离奇了吧。


“迦南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这个人是迦南没有错,完全一样的眉眼,甚至嘴角微微向上挑起的弧度都和我记忆中的样子一模一样。但是他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我,却让我觉得哪里不一样了,不是表情也不是他的衣着,而是神态中某种微妙的东西。


“迦南?”我心里忽然有些不确定了,“迦南?”


迦南垂下眼睑笑了笑,然后抬起头望着我,声音里透着淡淡的戏谑,“别介意,我刚才是在想,不过两年的时间你的样子又变了。”


这就是人类和非人类的区别。


“人总是老得很快,”我黯然,“你知道的。”


迦南笑了笑,身体向一旁让了让,“这里不是谈话的好地方,有没有兴趣看看我的新住处?”不等我点头,他就带着一个略显讥诮的笑容抬手按上了身旁的墙壁,微一用力,就听一阵咔咔的响声过后,黑乎乎的墙壁上慢慢裂开了一条缝隙。


“欢迎来到地狱的第二层。”


这里是利用下水道特殊的结构巧妙隔离出来的一个区域,也许需要封起几道门或者在某些特殊的地方修起一道墙壁。手指摸上去,墙体表面十分粗糙,细看就会发现涂料刷得也不够均匀。不过,若是有人从这附近经过做例行的巡查,这一点异样在这样的光线之下几乎是没有可能会被发现的。


沿着窄窄的通道走出一段之后,空气里的味道开始变得复杂了起来。除了这种环境里根深蒂固的霉臭味儿,似乎还多出来一丝日常生活中才会出现的味道:花园的泥土被翻起时清新的味道、淡淡的烟草的味道、叫不出名字的甜食的味道……这些味道混合在一起,让人自然而然地想起了集市。一团朦胧的灯光从通道的转弯处透了出来,在周围一片暗色的背景之上跳跃不定,同时,一些模糊的声音也隐隐约约地传了过来。


“迦南?”我看了看走在我们身后的那几个外国男人,迟疑地问道,“这里……”


迦南没有回头,声音里却带着意味不明的挖苦,“我说过了,这里是地狱的第二层。”


这句话他确实说过了,可是第二层又是什么意思?迦南,或者说我印象中那个涨红了脸冲着我大吼“我知道怎么跟鲨鱼搏斗,你知道吗?!”的叛逆少年,和走在我前面这个无论是眼神还是语气都带着淡淡嘲讽的男子怎么也重叠不起来。两年的时间不止是我变了,他也变了很多。


“你现在……”我迟疑了一下,不怎么自然地转移了话题,“为什么是第二层?”


迦南在转弯处停了下来,伸手指了指自己的头顶,“第一层在上面。”


上面?地面上?


“所以……”迦南挑起嘴角笑了笑,“很惊讶吗?”


惊讶,又不止是惊讶,惊讶两个字所代表的那种简单直白的情绪远远无法涵盖我此刻复杂的感觉。我看看身旁的果冻,他也板着脸,紧盯着迦南的眼神简直……像两把刀。他是迦南带到我身边来的人,我一度认为他们之间的交情怎么说也算得上半个朋友。


迦南看到了,却完全不以为意,“这边来,我的老朋友,请容许我介绍第二层的居民给你们认识。”


一转过那个弯角,我第一眼看到的是一大片乱七八糟的管道,粗的、细的,排列得整整齐齐。有些表面做了特殊处理,看起来依然有种崭新的感觉,有些则生了锈,在跳跃的烛光里显得锈渍斑驳。管道上立着几支蜡烛,有的被固定在破碎的瓷盘子里,有的插在亮闪闪的银烛台上。然后,我看到了一些人,一些站在管道阴影里的人,大人小孩都有,粗粗一眼扫过去,至少也有百十来个人。


离我最近的一处管道的下面还缩着一个八九岁的小男孩,脏兮兮的脸上一双蓝色的眼睛忽闪忽闪的打量着我们,手里还举着半块没有吃完的巧克力。我被他眼睛的颜色刺痛,心里也模模糊糊地猜到这些人应该都是岛上没有来得及撤走的居民或游客,既然地面上的世界已经被那些有枪的人控制,他们只能暂时躲在这里等待救援。我想起困在卡格尔镇上的各路救援队伍和预报中正在形成的新一轮的坏天气……这个肮脏发臭的下水道是不是还有足够的条件让这些人坚持到那个时候?


“我们洗劫了一个超市的仓库,”迦南一边带着我们往里走,一边漫不经心地给我们做介绍,“所以饮用水、食品和必要的生活物资还能再对付几天。不过这里没有生活用水,没有电,药品也不够,卫生条件又这么差,已经有人病倒了……”停顿了一下他又补充说,“岛上的医院被烧掉了,药店被他们控制,我们没有足够的枪,不能明抢。”


“他们?”我想起昨天晚上的那辆车和车上的四个男人以及那一声含义不明的枪响,迟疑地问他,“是岛上的居民?”


“不是当地人。”迦南摇摇头,意有所指地看了看站在我身后的蔡庸,“和你们一样,都是近期入境的游客。”


“你什么意思?”也许是拿不准我和迦南的交情,一路上蔡庸周均一直保持着沉默。此刻,这勉强压抑的怒火被迦南的一句颇有些挑衅意味的话彻底挑了起来。


他这一声怒吼余音未消,那些躲在暗处小心观察着我们的人都走了出来,眼中带着明显的戒备的神色,不动声色地将我们围在了空地的中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