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黄晓阳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6:09
|本章字节:19062字
洋枪队是这天下午回到洪江的。
洪江并不止老布一个西洋人,还有一个西洋人艾伦·西伯来。两人虽都是西洋人,但并不是同一个国家,艾伦·西伯来是英国人。当地人叫洋名字,觉得太长太拗口,就简单地叫一个字,后面再加一个先生,老布就被称为布先生,西伯来就被称为西先生。
西先生和布先生是完全不同的两类人。布先生说,他代表的是教会,是主,西先生却说,他代表的是大不列颠,他背后还有一个公司,叫东印度公司。据说,这个公司和朝廷做生意,而且做的是大生意。
东印度公司和朝廷做的是什么生意,洪江的老百姓并不清楚,不过,西先生在洪江做的是什么生意,大家心里透亮。表面上,西先生做的是茶叶生意,因为他每次来洪江,都会带走一大批黑茶。但所有的商队,都不愿走空路,走的时候运茶,来的时候,也一定要运货,运的是鸦片。
英国人在当地卖鸦片,一定不会一包一包地卖,更不会一家一家地送,一定会在当地找代理人。找代理人的好处是,不仅能将他运来的鸦片销售,还能替他收购黑茶,少了他很多功夫。既然是做生意嘛,自然是互利互惠。
最初,西先生找的是余成长。
余成长是最早将湖南黑茶运到云南腾冲的洪江商人,自然也是最早将缅玉运回洪江销售的商人。洪江的商贸有几个重要阶段,明朝以前,洪江主要经营洪油和木材,运输通道也是通过沅水运往下江。到明末,洪江商贸迎来了第二个阶段,即茶叶生意。洪江的茶叶生意,最早有两条通道,一条仍然是走黄金水道,通过沅水,将茶叶运往武昌,再沿汉江而上,运往陕西,通过陕西走陆路到西北。另一条是陆路,通过湘西经贵州前往云南,再从大理、丽江运往西藏。这条道,被认定为茶马古道的主干线。余兴龙分家,余成长仅仅只分得一间旧仓库,差不多是净身出户。最初一段时间,余成长往来的,仍然是这条线,可这条线的利润已经非常之薄。此前茶马古道之所以长盛不衰,因为进行的是茶马交易。而清朝是少数民族,自己养马,他们最亲密的民族蒙古,更是有良种马。因此马价大跌,由茶马古道贩马回内地,由于中途死亡等原因,很可能连本都保不住。茶马生意之所以兴隆,甚至成为中国几百年的经济支柱,一个极其重要的原因,是因为内地茶叶价格便宜,而西北茶叶价格奇高,而马价西北便宜,内地价格奇高。茶马商人两头不落空,都能赚到大的差价。
马价下跌之后,茶叶商人运过去的仍然是茶叶,返程时,便不再运马,为了摊薄成本,他们会运回一些藏药或者土特产之类。清朝政府见这项生意利润薄了,再搞茶引制度也没什么意思,便从雍正时起,废止了为明朝带来大利益的茶引制度。茶引制度一旦废除,平民百姓,都可以往西北贩运茶叶,茶商突然多起来,是个人就可以往西北贩茶叶,茶叶价格大跌,利润更加薄了。
也就是这时候,余成长时来运转,他不再往西藏运茶叶,而是开辟了一条新路,将茶叶运往云南腾冲,再由腾冲销缅甸。清政府不设通商口岸,理论上,便没有了外贸交易。但在陆地,由于历史原因,相邻的两个村两座城,分属于两个国家,可其民众却是亲戚朋友,保持着密切的来往。这类地方,商贸上的互通有无,便无法禁止,因此形成了一些边贸城镇。腾冲的和顺,就是这些边贸城镇中最早也是最大的一个。
和顺的兴起,恰恰源于古老的以货易货。在茶马交易极度繁荣的时代,和顺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小城。茶马交易衰落,和顺迅速崛起。和顺的崛起,有两大原因,其一,英国人突然爱上了茶叶,大量的中国茶叶从和顺出境,销往缅甸、印度,再通过海运,销往英国。而缅甸盛产翡翠,由内地运茶叶到云南的马帮,若是运往西藏,只能换回土特产,利润极薄。若是运往和顺,可以换回翡翠,利润则厚得多。
余成长不走西藏走和顺,做的,就是这个生意,也因而迅速发展起来。
西先生在和顺做生意,既收购茶叶,也贩卖鸦片,和余成长是生意上的伙伴。曾经有一段时间,西先生竭力游说余成长不运玉石运鸦片。西先生的理由很充分,玉石是富人玩的东西,一般的穷人,哪怕是买,数量也有限,市场只有那么大。鸦片却不同,消费市场大得很。再退一步,你一个马帮,几百匹马,如果全部拉玉石,缅甸玉石的产能显然不够,而玉石的价格奇高,你的能力,也不足以用整整一个马帮来运玉石。相反,若是贩运鸦片,却不需要这么大的成本。更退一步,运鸦片也不影响你带玉石。
这些道理,根本不需要西先生说,余成长太清楚了。每次,余成长组织的马帮,运过去的,全是茶叶,但回程时,确实不可能全部运玉石,能有一两匹马运玉石,就已经非常可观了,其他的马匹,只能运回一些土特产。若是改运鸦片,玉石生意不受影响,鸦片生意又能赚大钱,从经济上算,这是最划算的买卖。可余成长见识过很多吸食鸦片的人,深知鸦片之害,当场拒绝了西先生。
西先生却不甘心,自己往洪江跑了一趟,恰好遇到张洪昌拿着一把刀追杀张祖仁。西先生带着翻译,一问,才知道张祖仁是张洪昌的儿子,不争气,染上了鸦片瘾,从柜上偷钱去吸鸦片。西先生当即找到张祖仁,希望和张祖仁合作,贩运鸦片。
张祖仁是个烟鬼,自然对这个计划心驰神往,可是,他不敢做。根本原因在于,西先生提出的条件是由张祖仁组织一个马帮,将湖南产的黑茶运到云南,在那里和西先生换鸦片,再运回洪江。一方面,张祖仁从未走过这条道,二来,他知道这条路不太平,如果没有实力保障,说不定就被土匪抢了。同时,张祖仁又想做这笔生意,如果有了这笔生意,就算他吸再多鸦片,也不用再看父亲的脸色。
可张祖仁既是个鸦片鬼,又是个花花公子,哪做得了大事?他跑来找妹夫王顺喜商量。
王顺喜那时候,日子过得不顺,心情正郁闷。他的父亲王子祥学余兴龙,搞了一次分家,竟然给最小的儿子分的家产最少。王顺喜开了一间茶叶店,自己没有能力组马帮,只是在别人的马帮里搭些货,利润非常低。张祖仁对王顺喜一说,王顺喜立即意识到,这是一桩好买卖。不过,他有两点忧虑,第一,自己如果公开经营鸦片,父亲可能会打断他的腿。第二,自己组织马帮,因为没走过,不熟情况,搞不好就被劫了货。因此,他给张祖仁出主意,第一,他们可以合股做,但是,对外一定不能说他入了股,只说张祖仁单独经营。第二,不去云南接货,要求西先生把货运到洪江,有多少,他们就要多少。
可即使如此,张祖仁也为难,他的名声早已经臭了,根本无法从父亲那里搞到本钱,想合股没有本金。王顺喜说:“这个不难。你有多少出多少,不够的,我先帮你垫上。我们在洪江开一个贸易行,你我各占五成股份。”
于是,两人成立了一个祖仁贸易行。说是张祖仁有多少出多少,事实上,张祖仁一分钱没有,全部钱都是王顺喜出的。此时的王顺喜,对张祖仁还真不放心,怕他把这些钱拿去抽了大烟,整个贸易行,都是王顺喜在筹办。别人问起,他就说,是帮舅子哥弄的。因为是租用商铺,开办资金,才用了不到一万两,加上备用资金,也才不足两万两,王顺喜却对张祖仁说,一共四万两。从账面上说,王顺喜开祖仁贸易行,占了百分之五十股份,实际上一分钱没出。
这个祖仁贸易行,王顺喜肯定不放心交给张祖仁经营,自己又不方便出面,只有一种办法,请职业经理人,银钱等,都不由张祖仁经手。
西先生说干就干,请了华生和杰克两个英国助手,又雇了二十名印度兵,给他们配上洋枪,组建了一个洋枪队,开始向洪江运鸦片。每年,西先生的马帮往洪江跑三趟,每趟大约贩运五百箱鸦片。祖仁贸易行将这些鸦片出手,可赚大约十五万两银子的纯利。
张祖仁手中有了银子,自己又要吸食鸦片,于是,一家又一家开起了鸦片馆。
祖仁贸易行卖鸦片是批发,鸦片烟馆卖鸦片是零售。一整箱有四十包,每包约三斤重,可以分成几十次吸,收益也就比批发多出几倍。所以,王顺喜每年从西先生贩来的鸦片中,只赚到六七万两银子,张祖仁却可以赚到三十多万两。他的洪江首富,就这么赚来了。
王顺喜知道大舅子开鸦片烟馆赚了大钱,可他不敢公开干这件事。好在他还有些别的名堂在玩,赚钱的路子有不少。中国政府下了多次禁烟令,鸦片始终是违禁品,如果没有官府在背后支持,西先生绝对不敢把鸦片运到洪江。要取得官府的支持,两个人物是关键,一个是王顺清,一个是乌孙贾。王顺清和乌孙贾又不敢公开收钱,必须找个中间人,王顺喜自然就是这个中间人。
艾伦·西伯来乐于用钱打通关系,每次到了洪江,就像回到自己国家一样。他在洪江买了一幢窨子屋,养了一个中国女人。他不在的时候,这个中国女人替他打理洪江的生意,他一旦来到洪江,这个中国女人,便负责他以及洋枪队的衣食住行。
说是负责衣食住行,可实际上,洋枪队需要她做的事并不多。这些印度大兵,一路上高度戒备,到了洪江,自然要放松,到达洪江的第一件事,便是找乐子。沿途经过的集镇虽然也有妓女暗娼,一来他们负责押货,不敢轻易离队,二来,那些地方的妓女,自然不能和洪江的相比。所以,这些洋人们一旦到了洪江,有些差不多是住在妓院里。他们之中,几乎每个人都有相好,住在相好那里,吃喝拉撒,一切都解决了。
洋枪队的队长叫阿三,他的相好在怡红院。这次,他不想去怡红院了,因为他听人家说,万花楼是洪江最有名的妓院,里面的姑娘是最好的,洪江任何一家都无法与之相比。所以,他带了两名手下,直奔万花楼而来。
国籍不同,肤色不一样,语言各异,但欲望却是一样的。万花楼的龟公们虽然听不懂他们说的话,但知道他们是洋枪队的外国人,也明白他们的意思,顿时笑脸相迎,把他们引入姑娘的闺房。
印度人没有问价,以为洪江所有妓院的价格是相同的,可他们忽视了两大关键性因素。第一,万花楼之所以有名,价格自然也比别处高。第二,他们在别处,人家做的是熟客生意,还属于大宗交易,价格自然便宜。轮到付钱的时候,他们按相好的价格付账,姑娘们不干,说:“银子不够。银子不够。”洋人们说:“古得,古得。”完全是鸡同鸭讲。闹了半天,印度人掏光了身上的钱,姑娘们还是拉着他们,不让走。如此一来,印度人恼了,不仅仅摔茶杯灯盏,还打姑娘们耳光。
万花楼有十几个龟公,龟公不仅仅负责迎进送出,还负责保护万花楼的安全。龟公之中最厉害的叫孙大龙,是个敢打敢杀的家伙,在万花楼吃香喝辣,还有大把的银子拿,平时基本没有出过大力。如今,有人到万花楼找麻烦,岂有不效忠主人之理。
孙大龙提了根木棒,指挥着几个龟公:“拦住这三个家伙,想吃白食,活得不耐烦了,找死!”
阿三对两个洋兵喊:“狗。狗。狗。”
孙大龙还在奇怪:进来了三个洋人,难道还进来了条狗?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双方在一楼大厅狭路相逢。
阿三手里举起一把短枪,两个士兵举着长枪,他们对面是十几个龟公,手里提着棒子。
阿三不会说中国话,说的是洋话:“谁敢上来,谁死。”
没人能听懂他的话,孙大龙大声吆喝:“大家别怕,洋人不敢开枪,很快把总爷就会带人来抓走他们。”把总王顺清和花蝴蝶的关系,外面的人也许有不知道的,但花满楼的人都知道。
大家都明白这一点,他们不放洋人走,洋人也不敢开枪,他们三把枪,但只能开三枪,三枪之后必须装填火药才能再开火。真是如此,他们最多打死打伤三个人,此后就只有挨打的份儿。所以,他们还真不敢开枪。
双方对峙时,早有人从后门溜出,飞奔汛把总,报告王顺清。
王顺清听说洋人竟然敢在万花楼闹事,当即手一挥,指着两个铁杆弟兄杨兴荣和邹中柱说:“带上弟兄们,跟我走。老子日你洋人个乖,敢在老子的地头搞事。”
不大工夫,王顺清领头冲进了万花楼,他大喝一声:“谁他妈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在洪江城里闹事?老子扒了他的皮,拆了他的骨头!”
孙大龙和龟公们满心欢喜,他们等的就是把总王顺清来抓人,一听把总来了,自然让开了一条路。塘长杨兴荣冲在最前面,一眼就看见洋人举着枪,吓了一跳,忙折身回去,对王顺清道:“把总爷,大事不好了,是洋人闹事。”
王顺清先是吓了一跳,接着想到胡不来的计谋,心中暗喜。这个胡不来,看来还真有些鬼点子,机会说来就来了。他白了杨兴荣一眼:“老子日你个乖,洋人就不是妈生的?有什么不好呢?这里难道不是我大清的天下?他洋人就敢在这里胡作非为?”
王顺清向前走,阿三和两个士兵立即调转枪口,对准了王顺清。
王顺清毕竟是武官,知道枪的厉害,一枪可以把人打出一个窟窿,九条命也丢了。刚才他还理直气壮,此刻见了枪,顿时冒出了虚汗。好在他在兵营里混了这么多年,太多的兵法不懂,兵不厌诈还是懂的。他当即变了一下脸色,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孙大龙忙道:“把总爷,这些洋人没钱还来玩姑娘,您快把他们抓起来……”
王顺清哼了一声:“你说抓人就抓人?你是把总爷还是我是把总爷?”
孙大龙吓了一跳,忙闭上嘴巴。
王顺清看了看洋人,又看了看几个满腹疑惑的龟公:“死人没有?”
一个龟公迟疑了一下:“没有,洋人打坏了茶盏,打了一个姑娘。”
王顺清不以为然:“没有死人就是鸡毛鸭毛的小事情,值得动这么大的场面,你们还拿着棍子干什么?收起来收起来,你们散了散了……”
龟公们面面相觑,狐疑满腹,相继收起了木棍。洋人阿三认识把总王顺清,王顺清和他们老板西先生喝过多次酒,交情深厚。阿三还以为把总爷是来帮自己的,看到对方把棍棒都收了起来,也把短枪插在枪套上。两个洋兵也收起枪。
王顺清对杨兴荣和邹中柱等手下使了个眼色,两人跟随把总爷多年,自然心领神会。
阿三满脸堆笑,向王顺清走了过来,一边走,一边伸出手,一边喊:“哈喽!”
王顺清也满面是笑地走向阿三,也伸出手:“哈喽哈喽。”待两人的手握在一起,王顺清一把扭住阿三的手腕,拽到自己面前,飞起一脚,结结实实踢在阿三肚子上。与此同时,杨兴荣和邹中柱分别带着多名汛兵,扑向两个洋兵,把两人扑倒,按在地上。
醒悟过来的龟公,一拥而上,把三个洋人牢牢按住,拳打脚踢。
王顺清踢了阿三一脚,破口大骂:“哈他娘的喽,这里是洪江,是老子的地盘,敢在老子的地盘闹事,分明没把老子放在眼中,捆起来。”
三个洋兵被捆绑了个结实。阿三一边挣扎,一边用洋文大叫:“阴谋,卑鄙的阴谋!”
王顺清虽然听不懂英文,但明白他的意思,扬扬得意地道:“兵不厌诈,懂不?”
阿三不懂中文,大骂:“发可,发可。”
王顺清大手一挥:“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洋人犯法,也与庶民同罪。带回去,吊起来,狠狠地整。”
回到汛把总署,王顺清往公堂里一坐,大大方方地跷起二郎腿。一名汛兵知道他这架势,立即递上水烟。王顺清接过,大口地抽起来。他的身后,有一块金匾,上书“镇戍疆域”四个大字,堂中墙壁上有“对天勿欺,居仁由义,待人以恕,罔谈彼短”等警句。
杨兴荣走过来,请示道:“把总爷,要不要吊起来?”
王顺清翻起眼皮,看了杨兴荣一眼,没有说话,只顾着抽烟。杨兴荣以为王顺清默许了,立即一挥手,大喝:“给老子吊起来。”
几名汛兵手忙脚乱,要把三个洋人吊到柱子上。王顺清将水烟壶往桌子上一搁,道:“老子日你个乖。老子说了要吊起来吗?”
杨兴荣知道自己会错了意,立即对汛兵说:“放下,快放下。”待汛兵将三个洋人放下,杨兴荣又往王顺清面前跨了一步,问:“请把总爷下令。”
“下你妈个巴子令。”王顺清骂了一句,“去,把胡师爷请来。”
几个汛兵一时没完全明白王顺清的意思,没有动。倒是外面传来胡不来的声音。
胡不来说:“不用请,我自己来了。”话没落,人已经进来。胡不来大大咧咧,道:“顺清兄,你的速度蛮快的嘛。”
王顺清毕竟是官,胡不来只是僚,他当然要端足架子:“你的消息不是更快吗?”
胡不来不理王顺清,而是看着三个洋人,脸色大变,说:“哎呀,顺清兄,你怎么把他们捆起来了?这可使不得,使不得啊。”
王顺清说:“如果不捆,他们会跟我来这里?”
胡不来说:“快松绑快松绑。”
王顺清说:“松绑?难道我还要好酒好肉地招待他们不成?”
“当然要好酒好肉招待。”胡不来说过这句话,看王顺清一脸的不耐烦,立即说,“忍,一定要忍,小不忍则乱大谋。”
王顺清说:“老子如果松绑,这些个日怪的,肯定撒丫子跑了。”
“不能让他们跑,绝对不能。”胡不来说,“你派人把他们看紧,让他们好吃好喝,就是不能让他们逃走。”
王顺清虽然不愿意,却也不得不按胡不来的意见办。他让杨兴荣去招呼这三个洋人,自己则和胡不来到了里面的办公室,开始密谋。
胡不来刚刚坐下,王顺清便问:“下一步,怎么办?”
“等。”胡不来说了一句字。
王顺清不十分明白,问:“等,等什么?”
胡不来说:“现在怎么处理洋兵,不是关键,关键是民团。”
王顺清的脑子转得虽然快,但没有胡不来快,他还停在洋兵身上,胡不来已经跑去了民团。王顺清一时没有适应过来,再问:“民团怎么了?”
洪江城甚至黔阳县没有太多军队,甚至连准军事力量都很弱,要靠政府剿匪,那是完全不可能的,所以只能依靠民团。王顺清正在打这个主意,民间却先动了起来,刘承忠和马占山两个人说动了洪江城的几位长老级人物,再联络几个商界领袖,先将民团建了起来,并且开始了训练。
这些人自己建民团,王顺清就失去了一次赚钱的大好机会。他对这个民团恨得要死,但一时之间,又找不到好的解决方法。
“靠刘承忠和马占山组织民团,那还不是哄鬼?”胡不来说,“你听说没有?民团昨天早操的时候出事了。”
这件事,王顺清自然知道,说:“我听说了。”
胡不来更进一步说:“现在民团非常乱,你知道为什么吗?”
王顺清自然知道,但他更想听的是胡不来的下一句话,所以说:“我没过问这些事。”
“你应该问,而且,你必须问。”胡不来说,“你是洪江汛把总,最高军事长官。地方组织民团,没有你领头,怎么行?”
“他们搞都搞起来了,我能怎么办?”王顺清说。
胡不来说:“这时候,你必须出山,把民团接过来。”
“接过来?”王顺清一下子站了起来,显得有点激动,“他们搞出个乱摊子,我怎么接?”
“正因为是乱摊子,你去接收,才有理由,而且,更好。”胡不来说,“你想过没有?如果在此之前,由你来搞,那些人可能不乐意。而现在,他们自己搞了,并且搞得很糟,骑虎难下。你一出面,等于救了他们的急,他们是求之不得。所以说,这是接过来的最佳机会。”
王顺清说:“我为什么要干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
胡不来将头摆得什么似的,一连说了几十个错。随后,胡不来告诉王顺清,此时把民团接过来,有大好处。首先,要将最初报名的那些富商的公子们,全部叫回来训练。那些富家公子,哪里吃得了这个苦?吃不了苦是吧?好,那就不让你吃苦。但既然是军队,就一定得有军规。违反了军规就要受军罚,挨军棍。不愿意挨军棍?也行,罚款。名义上,这些罚款可以充当军费。而实际上,这些军费,还不是你自己花?
王顺清眼前一亮,看了看胡不来,道:“你这个脑子,越来越好使了。”
胡不来暗想,老子的脑子本来就比你的好使,只不过你运气好,生在了富贵人家。老子如果生在富贵人家,你给老子提鞋,都不够格。他说:“第二条,我听说,洪江城里的富商,还有很多人家的公子没有参加民团。这不行,一定要公平。公平嘛,很简单,规定每家必须出一个或者两个人。不出人?也行,那就出钱,我们用这些钱去找人顶替你的儿子。”
王顺清立即说:“这个好。那你说说,如果不出人,应该出多少钱?”
胡不来:“这个,不是我说的,也不是你说的,是算出来的。我们去招募一个兵,需要一副盔甲,对不对?需要武器,对不对?还需要服装,对不对?当然,还要给这个士兵付生活费用,也就是军饷。最后,万一这个士兵负伤了,甚至是阵亡了,费用当然不需要你全出,但必须承担一部分。这样一算,一个人多少钱,一清二楚。”
王顺清眼前一亮:“那不是要上百两?”
胡不来:“嫌多?很简单啊,让你的儿子出来,一两都不要你出。”
王顺清说:“光这一项,就是几万两银子啊。”
胡不来说:“几万两很多吗?你搞这个民团,不弄个十几二十万两,就是没搞成名堂。”
王顺清大吃一惊,十几二十万两?老子日你个乖,如果每年有十万两收入,在洪江城里,绝对排在百名以内。这个胡不来,胃口还真不是一般的小。
胡不来见王顺清不说话,以为他害怕,说:“你想想,如果租借洋枪队,这个钱,从哪里出?当然是羊毛出在羊身上。”
王顺清说:“我原来只想到收捐,没想到,这里还有这些名堂。”
胡不来说:“你手下五十个汛兵,朝廷一年能拨给你多少银子?一千多两。而你如果掌握了这支民团,就等于卡住了全城富商的脖子,想怎么收钱就怎么收钱。”
此时,王顺清才意识到,和胡不来合作,确实是一件好事。同时,他又想到,胡不来代表的是古立德,这些点子,恐怕不是胡不来的,而是古立德的。四弟说得果然没错,这个古立德,表面上不贪,其实是有更大的目标。
一个官员,只要他贪,一切就都好办了。
“那好,明天,我就派人去把民团接了。”王顺清说。
胡不来看了王顺清一眼:“我估计,你去接管民团,刘承忠一定求之不得,马占山却不一定肯放手。”
“老子日他个乖。”王顺清说,“老子管他放不放手?放得放,不放也得放。”
胡不来连忙摆手:“不不不,你没有想明白。”
王顺清看着胡不来,确实不知道他想说什么。
胡不来说:“马家在洪江是外来户。当然,洪江还有很多外来户,这些人在洪江生活几代,慢慢混出头来的,大有人在。可像马家这样,第一代就想混出名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现在洪江的商人,看马家不顺眼的很多,既有马家自身的原因,也有排外因素。马家要增加自己的分量,只有两条路,一是有人当官,二是手里掌握一支军队。”
王顺清说:“老子为什么要给他军队?他老马家发达了,对老子有什么好处?”显然,王顺清也属于看马家不顺眼的那一类人。
“当然有好处。”胡不来说,“马家有一种茶,叫渠江薄片,有一百年历史,这种茶比黄金还贵,你懂吗?”
王顺清眼睛转了几转:“你的意思,是叫马家把这种茶拿出来?”
胡不来说:“那就看你的本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