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桔子树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5:38
|本章字节:7418字
“对不起。”萧志皓讷讷。
“不是你的错。”
“怎么会怕成这样……”他不解。
“呵,我也没想到……会怕成这样……”
“怎么会……”
靳辰头一偏,靠到他的肩膀上:“我小时候其实也很喜欢坐跳楼机。”
“哦。”
“小时候很皮,贪玩爱闹,但是哥哥姐姐都让着我,爸妈也偏疼我。那时候他们工作很忙,常常早上八点飞日本,晚上八点又飞回来,我们都开玩笑说这叫打飞的。”
萧志皓有些奇怪,这分明是开心往事,为什么听起来声音里全无喜悦?
“那年是我十三岁生日,刚好赶上周末,我在校队里踢足球,忽然间教练就和我说不要练了,让我回家去。我家里对生日最重视,总有很特别节目,就以为是爸妈交代的,很开心,换了衣服往家里跑。回到家的时候才发现已经来了很多人,爸妈公司的同事,朋友,还有律师。我想不通,又不是整岁生日,干吗要请这么大的场面……”
萧志皓越听越是不对,总觉得有不祥的预兆。
“他们看我进来,神色都很为难似的,后来还是律师走过来……”靳辰闭上眼睛,“她说有一件事,因为已经发生了,实在没有办法不告诉我。她说那天下午四点半,有架从日本飞到容川的飞机中途引擎熄火,掉进了海里。”
不会吧!萧志皓心底一凉。
“非常不巧,我爸妈,还有哥哥姐姐,全在上面……”
怎么会……不不不,不可能。
靳辰一向以风流潇洒为主打,坎坷出生从来不是他的卖点,当年那份简历,对他的出生没提过半个字,萧志皓从没有留心他的父母家人,他一直以为靳辰像所有中产阶级出生的小孩子,家庭优越,爸妈移民北美小镇,彼此客气而疏离。
怎么会这样,这样经历,要如何承受?
萧志皓一出生就是遗腹子,生活艰辛,可是苦难分摊到每一天,反而容易习惯,若是像靳辰这般,忽然间失去所有,从天到地,谁更不幸?他无从判断。
“因为是自己的生意,事情急起来也没有什么周末不周末,索性把哥哥姐姐也一起捎了过去,扔在百货公司为小弟搜罗礼物。但为了晚上要给我举行生日会,所以他们提前坐了三点的飞机……真是凑巧。”靳辰笑得无力,“很奇怪,当时我听她说完,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也不觉得难过,还问她,你要不要留下来吃蛋糕。然后就听到门铃响,是西点店的伙计送蛋糕过来,我很高兴地接过来,打开,上面用果酱写着:祝靳辰快乐每一天,我们永远爱你!”
萧志皓忍不住,早已经泪流满面,却不知道可以说什么,只能牢牢抱紧靳辰的肩。
“你们都爱说永远,有什么是永远,说永远爱你的人,一转眼,永远不再来。”
“你有没有祖父辈?”才十三岁,独自一人要如何生活?
“有一个祖母,因为受不了这样的打击,三个月后也一病不起。”靳辰眼中有闪烁的光,却一直在微笑,“我像不像克星?犯天煞的那种。”
“为什么你不哭?”萧志皓诧异,明明是这样的伤心事,他的声音,每一个字,每一个眼神都是如此悲凉,但,为什么还要笑,为什么不哭?
“不知道。”靳辰摇头,眼中全是疲惫,“眼泪流不下来。越是想哭就越是哭不出,到最后只要觉得眼睛湿了就会紧张期待,啊,这次真的可以哭出来了吗?可是一高兴,眼泪又回去了。自那以后的两年里,我常常梦到自己当时也同他们一起,从天上掉下来,失重,身体被撕开。”
萧志皓心中大恸,喃喃道:“都是我不好。”
“不关你的事,”靳辰几乎是茫然摇着头,“是我自己也好奇,我也想知道这么多年了,是不是已经能忘记,可是刚刚那一瞬间我又看到妈妈的脸,满身是血。真是命苦,看来这辈子都不能再坐跳楼机。”
靳辰闭上眼,又哼起那首熟悉而陌生的歌。
“对不起!”萧志皓悔得肠青肚烂,又苦于口拙,一个安慰的字也说不出来。
“别哭了,”靳辰反倒回头来哄他,“你哭得那么伤心,让别人看到还以为是我在欺负你。”
“对不起……”真的不知道要说什么好,萧志皓手足无措,脑子里只剩下三个字。
“好了,我没有生气。”
“对不起!”
时近冬日,天总是忽然就黑下来,远处摩天轮的灯一盏一盏地亮起来,溢彩流光,靳辰心里一动:“这么想赎罪,请我去玩摩天轮怎么样?”
“好!”萧志皓满口答应,开玩笑,这时候别说是玩摩天轮,就算是让他过山车来十趟也一样豁出去。
这城市的天空很黑,但灯火很盛,如果不介意颠倒天地,也可以认为是繁星似锦,反正当摩天轮升到最顶点,也看不出差别来。
“小时候最鄙视摩天轮和旋转木马,觉得十分无聊,但是妈妈和姐姐都喜欢,于是没办法,老是被拉着一起上。”靳辰凝神看窗外,脸上又显出恍惚的表情。
萧志皓心里着急,一堆话像团乱毛线堵在喉咙口,待到杀出重围的,居然还是那三个字:“对不起。”
靳辰无奈:“你就只会说对不起吗?”
“嗯!”萧志皓大窘。
“嘴这么笨,当年怎么哄女朋友?”
“所以一直被甩。”萧志皓实话实说。
“真是可怜!”靳辰微笑,随手揉乱萧志皓的头发。
萧志皓心中一直都有个疑问,既然已经擦到边了,索性就大着胆子问出来:“那你呢,你为什么会喜欢我?”
“因为你喜欢我啊!”靳辰笑容淡淡。
“你早知道?”萧志皓激动起来。
“我又不是瞎子。”靳辰浅笑。
“可是……”萧志皓定了定神,“那么多人喜欢你,为什么选了我?”
“不知道……觉得舒服,不想拒绝,所以就……”
“但是他们,都那么漂亮……”不能怪他自卑,有几位,委实生得倾城倾国。
靳辰笑起来,伸手摸摸萧志皓的脸颊:“漂不漂亮,看得多了,其实也就那样了,更何况你又不难看。”这话倒也不全是为讨他开心,萧志皓生得清秀,长眉凤目,鼻梁挺直,好好收拾收拾也是英俊小生一名。
“但是我脾气冲,人又呆,嘴还笨,没情趣没花头没节目,连安慰人,都只会说对不起……”萧志皓越说越低,自己都开始要鄙视自己。
“啊,这么多缺点……”靳辰做出头痛的样子,“不过也好,反正你缺点多多,又会自己照顾自己,我也不用努力维持形象,编排各种节目,逗你开心。”
“你对我偷工减料?!”萧志皓显然还不够笨。
“老兄,你又不喜欢那些料。”靳辰有些无奈。
倒也是……萧志皓皱眉,但心里仍有小小不平。
摩天轮转得很慢,景物一寸一寸地移,只觉时间与空间都变得遥远。
今夕何夕兮?
今日何日?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萧志皓记得小时候妈妈常常哼的一首歌里有这样的句子,在很小很小的时候,母亲抱着他,在那江南小镇的雨水和阳光里哼唱,他一直到很久之后才把歌词找出,极古老的词,说永恒的故事。
此夕,他最痴迷的人正在他身边,他自觉应该要满足,但是这人太怪,他完全不懂他的想法,他似乎什么都可以接受,无论多伤心的事,从他口中说来都只像叙述,全无激烈抱怨,也从不记恨任何人。
“你是否从来不会崩溃?”
“当然会。”靳辰完全明白他要说什么,“遇上晴天霹雳打下来,也会头脑空白,手足无力。不过时间可以冲洗一切,任何事存心要熬过去,三天就可以放下。”
“可是有人会纠结一生。”萧志皓仍然记得他母亲,在那小镇潮湿的空气里咽下最后一口气时,眼中仍有深切的仇怨。
“我比较看得开,这样不好吗?”
呵,果然,他有何事看不开?他不觉有任何人负了他,他自信没有任何人可以负了他!
萧志皓确信,若有一日他离开他,此人断然不会有三秒的崩溃,也无须三天去恢复。他心情沮丧,伸手牢牢抱住他肩膀,不肯放手。
“怎么了?”
“不要吵!”萧志皓皱眉,抬头重重压上靳辰的嘴唇,管他呢?反正这双唇现在他还有使用权,那就用了再说。
“你技术有进步。”靳辰半眯起眼。
“什么意思,是说我原来技术很烂吗?”萧志皓脸一黑,卷袖再战,施尽浑身解数,终于靳辰按住他的手,轻声喘息,促狭道:“你是打算在这里做吗?”
萧志皓大窘,郁卒地埋头数手指,靳辰呵呵笑,将他抱进怀中。
这孩子,靳辰有淡淡地诧异,他从不是老虔婆,他最不喜欢与人细数当年的苦难史,他不爱做可怜人。
不要向陌生人诉苦,他们的同情如此菲薄而廉价,不过是一记皱眉,一声呼喝,得到了,与自己没什么用处,得不到,反而心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