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新绿也跟着笑了：“他是我的人，我当然得维护他。”

话说出口，她才意识到这是自己第一次主动给杜思远正名。她挂了电话，有些甜蜜地笑起来，嗯，突然有点想他了。

沈新绿再次上演出逃记，骗妈妈说杜思远的电话欠费停机了，趁她和爸爸出门去买喜糖，哥哥和嫂子去看酒席，她迅速打包自己简单的行李，毫不留恋地踏出了家门。

每一次离开，她对这个家的留恋都会更少一些，这一次，是彻底毫不留恋了。

她已经有新的牵挂，有新的归宿了。

回学校之后，四周已经全是毕业的气氛。林荫道上挤满了甩卖二手货的毕业生，宿舍走廊里常常听见有人议论自己签的第一份工作月薪远远低于曾经的期望，邮局里挤满了邮寄包裹的人，没找到工作的人只能把四年积累下来舍不得卖掉或扔掉的东西寄回家，校园的每一个角落都有人穿着学士服在镜头里扔帽子。

全世界好像都很伤感，但全世界又好像一片兵荒马乱。

沈新绿没有家可以回，没有劳动合同可以签，甚至没什么二手货可卖，她身后只有一个杜思远。

她突然害怕独自一人去闯天下了，她既不漂亮又不聪明，没有过人的能力也没有强大的内心，她普通得扔进人堆里就再也找不出来，她渺小得任何一个变故都能将她吞噬。

她怕她做不到，她怕她会失败，她怕她会跟这个世界碰撞，撞得遍体鳞伤。

她好羡慕那些拥有保护伞的人，她也好想可以躲在谁的背后，让这个人来替她抵挡风霜雨雪，为她撑起一个童话般的世界。

原来她从来就不是勇敢的人，原来她骨子里是如此懦弱，如此胆怯。

所以面试再次失败之后，杜思远又提出帮她找工作，她便同意了。

如果是四年前，她无论如何也不相信自己最后会以这样的结局为大学生涯画上句号。

但毕竟四年过去了，一切都变了，一切都跟想象的不一样了。

没过多久，杜思远便带沈新绿去见了旅游局一个负责人，然后签了合同，开始在游客服务中心上班。

如果她愿意，下一年旅游局招人，她可以报考，考上之后就能从合同工转为有编制的员工。

签完合同，沈新绿整个人都轻松了，没有了毕业即失业的危机感，但心里又充满淡淡的挫败感。

承认自己无能，对谁来说都是一件挺困难的事。

尤其是当自己用尽全力都做不到的事，别人却轻轻松松就办到了，那种落差会更大。不过这个别人是杜思远，她应该感到庆幸。

签合同的时间是5月中旬，6月沈新绿就该开始上班了。学校那边也没有别的事了，这意味着沈新绿可以毕业了。

宿舍楼早就变得冷冷清清，虽然离校的最后期限是7月6号，但很多工作定下来的人都已经走了。

515宿舍还算热闹，盛夏收拾了大部分行李放到一个跟她相同导师的师姐宿舍里，只等到时候开学再搬到新宿舍。平时她有时候去叶光明那里，有时候在宿舍过着猪一般悠闲的生活。

覃覃要8月份才去附中报到，裴文博应聘进了本地一个新闻网站，两人忙着找房子，等到毕业便搬进去。

彭小鱼家在本地，不愁行李也不愁工作，只愁怎么应付转正后又隔三岔五来找她的温煦。

这样说来，沈新绿算是最早开始正式上班的一个。

同样，她也是最早离开宿舍的一个。

杜思远邀请她搬去跟他一起住，她考虑了一下，同意了。

否则她还能去哪儿呢，她的积蓄都给了哥哥，她甚至没办法租一个便宜的单间。

决定搬到杜思远那里之后，沈新绿就分几次把行李搬了过去，最后离开时，只剩下一个大背包。

离开那天，盛夏正好去了叶光明那里，彭小鱼不知道为什么也不在宿舍，只有覃覃在。覃覃早就说好要送沈新绿，虽然两人毕业后都留在了c市，但这种分离的愁绪还是免不了的。

沈新绿和覃覃都是多愁善感又泪腺发达的，她不想覃覃哭，所以起了个大早，偷偷地背着行李出了宿舍。

回身轻轻关上宿舍门时，她依依不舍地看了看门上那三个数字——515。这是她度过了四年光阴的地方，是记录了她肆意哭笑的地方，是让她拥有了一生的朋友的地方，是教会她成长，让她体验了欢喜也品尝到悲痛的地方，是她一生都忘不了的地方。

杜思远已经等在楼下了，见她独自一人，有些意外：“不是说覃覃要送你吗？”

“她还在睡觉，我不想吵醒她。”她上车，关上车门，眼泪却下来了。

真是没出息，说好不哭，为了不哭特地一个人偷跑，怎么最后却还是哭得像个傻瓜。

车子从车行门开出去，门口也有要离开的毕业生，有人在拥抱，有人在擦眼泪，有人在挥别，也有人在拍照，在用手机录下离别的时刻。

他们中有很多人，无论今天有多舍不得对方，从此以后却都会相隔天涯，也许这一生都不会再见面。

即使在离别时，大家都许下了重逢的诺言，都道了再见，说好一定要再见面。

但往后的时光匆匆，他们毕业了，离开学校了，再也不是有资格闲得发慌的学生，再也不能只是因为想见谁，便抽离眼前真实的生活，去赴一个年少时候的约定。

毕业，简单两个字，却代表了生活状态的巨变，它宣告了我们生命中最宝贵的一段时光的落幕，它意味着我们从此要努力去迎接现实的刀光剑影，而这四年十六季的明媚，将永不再来。

6月底，班长依次给班上的人打电话，通知大家回学校领毕业证和学位证，以及拍毕业大合照。

整个6月沈新绿都在忙着适应新工作，她需要迅速熟悉周边的旅游景点，了解她所在的游客服务中心周围的交通状况，同时还得苦练英语，以免突然来了外国游客，她只会笑着说“pardonme”。

所以直到回学校拍照那天，她才见到彭小鱼，并且知道她为什么在她离校那几天消失了。

彭小鱼被变相相亲了。

5月底是她家酒店的二十周年庆，就在沈新绿离校的前一天，彭小鱼的爸爸在酒店开了个盛大的宴会。

彭小鱼自然是盛装出场，赢得所有人的赞美，大家都惊叹于彭家竟然有这么漂亮的一个女儿。

知道她即将大学毕业，想来攀亲的人也不少，不过她爸爸早已经有了中意的人选。

那个男人叫徐岩，比彭小鱼大五岁，是著名房地产商的公子，杜思远住的那个小区便是他们家开发的。

徐岩长得不错，剑眉星目，身材高大，又有如此优越的家境，往那儿一站，就是在诠释“招蜂引蝶”四个字。他光是喝一杯香槟的时间，就有无数女人凑上去套近乎。

但徐家老爷子看中了彭小鱼。

徐岩是典型的公子哥，整天在外面花天酒地，对家里的生意也不上心，徐老爷子一直想早点让他成家，男人嘛，成家立业，有了家庭，有人管着他了，自然就好了。

但在他们那个圈子里处于适婚年龄的女孩子，要么就心高气傲浑身公主病，要么就整天泡夜店过着纸醉金迷的生活，还有些被家里送出国去读书，回来就觉得自己高端大气上档次，对国内的一切都看不上眼。

徐家老爷子一圈调查下来，对彭小鱼喜爱得不得了。她外表靓丽，孩子气的样子格外讨喜，又凭真本事考上了c大这所重点大学，这在那些富二代里简直凤毛麟角，更难得的是她既没有公主病也不爱泡夜店，简直是他儿媳的最佳人选。

决定之后，徐家老爷子便找到彭小鱼的父亲，表达了结亲的意愿，彭爸爸一听，喜不自胜。能跟徐家结亲，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事啊，他一直对彭小鱼就没有任何要求，只希望她嫁得好，现在这种好事送上门来了，他连操心都省了。

所以宴会这天，彭爸爸便安排了彭小鱼跟徐岩见面。

彭小鱼并不知道父亲有这层意思，不过徐岩是清楚的，他本来带着无所谓的态度来相亲，却在见到彭小鱼那一刻，打起了精神。

他没想过这个女孩子这么漂亮，像个干净又俏皮的小仙女。娶这么一个小仙女回家，他还是乐意的。

彭小鱼像对待每一位客人一样，对上前来攀谈的徐岩客客气气。徐岩从手里的香槟聊到自助餐桌上的螃蟹，再聊到他去加州旅行时的见闻，彭小鱼觉得有趣，听得津津有味。

最后她竟然喝醉了。

不过几杯香槟而已，她不知道自己的酒量什么时候差到这种地步了。

徐岩搂着彭小鱼的腰，说送她回家，她晕乎乎地倚在他怀里走出了宴会厅。

但等电梯时，他却按了上行键。

他在楼上开了一间房。

彭小鱼是被两个男人的争吵声吵醒的。她醉眼迷蒙，努力分辨眼前的状况，头却一直发晕，关键时刻，她下狠手，使劲在自己腿上掐了一把，这才疼得清醒了许多。

眼前争吵的两个人，竟然是刚认识的徐岩，和她最讨厌的温煦。他们俩怎么凑到一块儿了？

她再打量四周，什么时候她从宴会厅来到这间陌生的房间里，并且还躺在床上了？

那边温煦和徐岩就要打起来了，她赶紧爬起来走过去拉架。

“喂，温煦，你干什么！”她护着徐岩。毕竟这是她家的重要客人。

“小鱼儿，他是谁？”温煦气呼呼地问。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你有什么资格来问我？”彭小鱼故意气他。

“你知不知道他想对你做什么？”温煦急得要命。

他知道今天这个重要场合，彭小鱼肯定会出现，所以守在宴会厅外，想见她一面，没想到却见到徐岩半抱着一看就喝醉了的她乘电梯，他不放心，跟了上去，看见徐岩带着她进了一个房间，便没有再出来。

他怕她出事，于是按门铃，假装是客房服务，徐岩开门之后，他看见彭小鱼已经躺在床上，而徐岩的上衣扣子已经全部解开。他当时就疯了，冲过去要带走她，徐岩阻拦，两人便争执起来。

彭小鱼听了他的话，才注意到徐岩衣衫不整，再联想到自己刚才躺在床上，她马上明白过来徐岩的企图，气得说话都不利索了：“徐岩！你……你竟然……你就不怕……”

徐岩还真就一点都不怕：“反正你以后都是我老婆，提前尝尝怎么了，你至于这么大反应吗。”

“你胡说什么！”彭小鱼气得失去理智，也不管对面是不是什么重要客人了，一巴掌就扇了过去，“谁是你老婆了！”

“你敢打我！”徐岩难以置信地瞪着她，这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女人竟然敢打他？“要不是看在你长得还行，将来会嫁给我的份儿上，我非抽死你不可！老子长这么大还从来没谁敢动老子一根手指头！”

“你来啊，来抽死我啊，我怕你不成！你再敢胡说，我还打你！”彭小鱼瞪圆了眼睛，恶狠狠地说。

“谁胡说了？你家老爷子没跟你说吗？今天他们特地安排我们见面，只等我点头，过段时间就把你娶进门！”

彭小鱼相信自己的父亲做得出这种事，她像被劈头盖脸泼了一盆冷水，嚣张的气焰全消失了，但她没有放弃挣扎：“你同意我还不同意呢！”

“轮得到你做决定吗？我——”徐岩用手指着自己，“我才是做决定的那一个！”

彭小鱼冷笑：“那你倒是决定一个给我看看啊？”她相信经过这么一闹，他根本不会再有娶她的念头。

“我已经决定了，我要娶你。”徐岩一字一句地说完，满意地看着彭小鱼瞬间满脸颓色。

“我知道你不想嫁给我，但是，我觉得你挺有趣，我偏要娶你！”他邪恶地笑。

一直站在旁边没有吭声的温煦说话了：“小鱼儿，别信他，都什么年代了还包办婚姻，只要你不同意，没人可以强迫你。”

“我说你小子是谁啊？什么时候轮到你在这儿唧唧歪歪？”徐岩不耐烦地推了温煦一下。

这次彭小鱼站到了温煦面前，护着他，对徐岩说：“他呀，以前对我做过跟你一样的事，不，确切地说，是你想做但没得逞的事。”

她以为她这样作践自己，能使得徐岩放弃，果然，他厌恶地皱起眉头：“靠，我还以为你多纯情呢，原来也已经是二手货了呀。”

“说什么呢你！”温煦又要扑过去，“嘴巴给我放干净点！”

彭小鱼拉住温煦，笑着说：“我从来就没说过我纯情，要想娶个纯情的老婆，您请去别处找。”

“二手货更好。”徐岩下流地笑，低头在她耳边说，“将来省得我调教了。”

彭小鱼到底是嫩了点，听了这话，气得一把推开他：“要我嫁给你，做梦！”说完冲出了房间。

温煦赶紧跟了上去。

彭小鱼直接去了宴会厅，把父亲叫到露台上，问他：“原来你今天是让我相亲来了？”

“哦，徐岩跟你说了呀？怎么样，还满意吗？他可是飞扬地产的太子爷，嫁过去你就等着享福吧。”

“我不喜欢他。”她直接说。

“傻丫头，你们这才第一次见面，互相根本不了解呢，谈什么喜不喜欢。接触多了就好了，日久生情嘛。”彭小鱼的父亲满不在乎地说。

“你了解他吗？他……”她想说出刚才发生的事，但又觉得这种事对父亲很难开口，最终还是选择了忍耐。

“慢慢了解嘛。”父亲拍拍她的脑袋，“乖，我去招呼客人了。”说完就留她在露台上，转身招呼客人去了。

彭小鱼趴在栏杆上，静静地看着不远处奔腾的江水，听着轮船的汽笛声，眼泪爬满了脸颊。

温煦借工作之便走过来，小心翼翼地站到她身后：“小鱼儿……”

“滚！”她头也不回地凶他。

“不愿意做的事情千万别做，再说那样的男人也根本配不上你。”他又小心翼翼地说。

彭小鱼哭得更厉害了，双肩剧烈地抖动着。

“没有人可以强迫你的……”他话还没说完，她就转身恶狠狠地看着他，说：“你跟他有什么区别？你以为你就是什么好东西？”

吼完，她却扑到他怀里，双手抓着他胸前的衣服，痛痛快快地哭起来。

他又是惊喜又是心疼，紧张得手足无措，连拥抱她都不敢，只敢僵硬地保持原来的姿势，任由她的眼泪打湿了他的衣服，又透过衣服，一直浸到他心里去。

“后来呢？”沈新绿听彭小鱼讲她的遭遇，紧张得大气都不敢出。

“后来我就回家了。徐岩那个贱人来过家里一次，我没见他，他可能觉得没面子，便没有再来了。温煦一直给我打电话，我没接，发短信，我也没回。”

“为什么呀，你不是喜欢上他了吗？有了他，你正好可以拒绝你爸的要求呀。”沈新绿都急死了。

“我……还没想好。你知道我介意什么。”彭小鱼犹豫地说。

“你怎么那么死心眼儿呢，只要结局是好的，哪管它开头是不是太糟糕，何况你俩如果在一起了，那次那件事还算个事吗？”

“你不懂。正是因为我喜欢他，我对待这份感情慎重，才会对那件事耿耿于怀。如果对一个人没有感情却要在一起，那怎样开始，怎样结束，根本就不重要，因为反正都不爱，也就没有伤害，美好还是丑恶，就都无所谓了。”

沈新绿是真不懂，她觉得只要两个人相爱，在一起开心，哪怕开始的时候发生过一点不太美好的事情，又有什么要紧呢？毕竟一切都会过去，时间会让人忘记一切伤痛呀。

但她仍然支持彭小鱼，她相信这种事急不来，总有一天她会想通。

虽然说是拍毕业大合照，但人其实是不齐的，有的同学在很远的地方实在回不来，也就算了。

拍照地点在学校正大门的毛主席像那里，毛主席像后是长长的阶梯，上去是第一行政楼，看起来非常有气势。

正式拍照前，大家都拿着各自的相机互相拍照，张三和李四合照，李四又和王五合照，平时连话都没说过几句的人也笑眯眯地站在一起对着镜头比剪刀手，有的人最后这两个月拍过的照片比过去四年都多。

真的好像怎么拍都拍不够，生怕不小心漏掉了一丁点珍贵的回忆。

等到辅导员和学院的领导都来了，摄影师指挥大家站好队形，在按下快门的那一刹那，所有的人齐声喊“茄——子”，然后随着“咔嚓”一声，那些鲜活的身影便被永远定格下来。

四年的大学生涯，就这样正式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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