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四人的名字没有挨得很近，她前后换了四个座位，分别在四个不同的方向，又换了四种声音，前两次披着头发，后两次把头发绑起来，还借了对面宿舍小桑的小外套穿在身上，简直是卖命地进行角色扮演。最后一个被点到的是她自己的名字，她完全没意识到这次可以理直气壮地答到了，而是低着头，右胳膊撑着脸，贼头贼脑地捏着嗓子模糊不清地说：“到！”

小桑从头到尾观看了她完整的表演，笑得肚子都痛了，她也觉得自己贼头贼脑的样子很丢脸，不过好在顺利过关了。她长舒一口气，恨恨地想，回头非得叫她们仨请她吃顿好的。

彭小鱼到首都机场已经是下午六点多了，再一路折腾到骆明宇所在的学校时，已经是晚上九点钟。

终于站在他的宿舍楼下时，离开c大时的满腔怒气已经被疲惫折磨得无影无踪，想快点见到他的渴望在路上一点点堆积，光是想象她突然出现在他面前时他可能出现的兴奋的笑容和惊讶的表情，她就开心得想偷笑。

可骆明宇的手机一直打不通，拨到宿舍，得到的回答永远是他有事出去了。她高昂的情绪在等待中一点点低落下去，虽然此时气温很高，她的心却一点点冷下去。

十点钟，她在骆明宇的宿舍楼下站了足足一个小时，手机也因为不断拨打电话而没电了。她终于决定先出去找个酒店住下来，就在她垂头丧气要离开时，却看见骆明宇搂着一个女生的腰慢慢走近。

一开始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想那不过是一个体形很像骆明宇的男生罢了，怎么可能是骆明宇呢，可笑，她的骆明宇怎么可能搂着另一个女生的腰呢。

后来她看见两人停下来，男生亲昵地在女生耳边说着什么，逗得女生咯咯直笑，他又低头亲亲她的脸。彭小鱼觉得自己的眼睛肯定出问题了，骆明宇怎么可能那么腻歪，他最烦别人在公众场合旁若无人地做出亲昵举动了。

但那个人真的是骆明宇。

因为彭小鱼听见他对怀里的女生说：“乖，你在这儿等我一会儿，我上去拿点东西马上下来。”说完就往前走，走了两步，他突然停下来，惊讶地说，“小鱼儿？你……你怎么在这里？”

彭小鱼的双眼迅速被泪水模糊了，灯光下，她的眼睛闪着星星点点的光，睫毛微微颤抖，声音也有些发抖，像一个在雪地里冻了很久很久的人一般。她艰难地开口，努力维持平静，让自己不要哭出来，缓缓地说：“我在等你啊，我等了你好久好久……”

那个女生注意到这边的动静，凭着女生的直觉对彭小鱼产生了敌意，她走过来示威般挽住骆明宇的手：“宇，这谁啊？”

骆明宇掰掉她的手，紧张得说话都结巴了：“这……这……这是彭小鱼……”

“就你那个自以为是富二代，其实家里不过刚好过得去而已的前女友？喂，什么什么鱼，我说你，都分手了还来找他干什么？姑娘家家的不能这么没脸没皮，人家都说了不喜欢你，你还来纠缠，这样有意思吗？你难道不知道对送上门的便宜货男生都是不会认真的？”这女孩长得尚可，说话却十分难听，字字如刀，刺得彭小鱼遍体鳞伤。

“分手了？骆明宇，我们分手了吗？你不喜欢我了？不喜欢我这个送上门的便宜货了？”她没想到她在他嘴里会那么不堪，更没想到她视若珍宝的一段感情，她最干净最珍贵的初恋，她为之付出所有的一份爱，其实早已经被他狠狠践踏，变成他追求别的女生时表忠心的一种工具。

亏她还傻乎乎地在千里之外日日想念他，为他拒绝了无数个优秀又真心的追求者，甚至他说毕业想留在北京，她就打算毕业后去北京跟他一起打拼。

面前这个男生真的是骆明宇吗？真的是当初那个为了她买通广播站站长，在中午播音时公然在全校面前向她表白的男生吗？真的是那个骄傲地牵着她的手向他所有朋友豪气地介绍说“这就是我女朋友你们的嫂子”的男生吗？真的是那个在冬天里第一次拥抱她，就高兴得傻笑了一整天的男生吗？真的是那个惹她生气了就在她家楼下站一夜，直到她心疼地跑下楼去说原谅他了才肯坐下来休息的男生吗？

是他变了，还是那一切从来就没有存在过？

骆明宇大概没想到那个女生会说出这样一番话，脸色变得十分难看，想辩解，又觉得辩解太无力，怕万一哪句话没说对惹旁边的女生不高兴了，于是只敢重复喊着她的名字：“小鱼儿，小鱼儿，不是的，不是这样的，小鱼儿，你别哭……”

她哭了吗？她怎么不知道？什么时候滚烫的泪水已经大颗大颗落下来，打湿她的脸颊，又被夏风吹散。她不想再留下来自取其辱，她彭小鱼的字典里从来就没有“纠缠”这两个字，面前这个玩劈腿却不敢承认的毫无担当的懦弱男生早已经不是她爱的那个骆明宇，她不想再看他一眼，转身大步离开。

刚走出两步，他追上来，拉住她，说：“对不起。”

彭小鱼站定，没有回头，因为不想被他看见自己满脸不争气的泪水，但最终颤抖的肩膀和带着哭腔的声音还是出卖了她：“为什么？”

“因为……太寂寞了。”他犹豫着回答。

“寂寞？难道我们不是每个月都见面吗？”彭小鱼回头，满脸泪水地看着他。

他语塞，她不想再多说什么，甩开他的手，就在她迈出步子那一刻，他在她耳边轻声说：“她，是北京本地人，家里……”

啪——彭小鱼听不下去了，忍无可忍甩了他一个耳光，然后狂奔着离开这个她第一次爱的，却伤透了她的心的男生。

身后传来争执声，大概是那个女生想冲上来，但被骆明宇拦住了，旁边有人指指点点，世界一片喧哗，彭小鱼却听不见，也不想听。

从今以后，这个人的所有，都跟她再无任何干系了。

就当她爱的那个人，死在了十七岁那年夏天吧。

这是现实甩在彭小鱼脸上的第一个耳光，从小衣食无忧的她从来没想过，她以为神圣无比能抵挡千军万马的爱情，原来是如此脆弱，不堪一击。如果不再怀抱天真的热情，不再对未来充满憧憬，不再相信梦想和爱情就算是长大的话，这一天，她长大了。

她宁愿永远不知道残忍的真相，宁愿永远长不大，但现实，不会给她这个机会，也不会给任何人这个机会。

一路狂奔，彭小鱼出了校门，在旁边随便找了家酒店住下来。进了房间她就跳上床，打算蒙头大睡，却怎么也睡不着，就这么睁着眼睛到凌晨四点，她干脆爬起来退了房，去机场坐最近一班飞机，飞回了c市。

她到学校时还很早，宿舍那几个懒鬼都爱睡懒觉，她怕打扰她们，便去小卖部买了几听啤酒，一个人坐在离宿舍最近的第二运动场的看台上喝。

一年前在这里军训时，她是多么快乐啊，哪里料到自己会有这么狼狈不堪的一天。

说好不哭，她一口气喝了三听啤酒之后，却还是哭了，边哭边骂自己：“彭小鱼，撑死啦，你这个蠢货，干吗一口气喝这么多！”

“彭小鱼？”有人咚咚咚地下了楼梯走过来，犹疑地招呼她。

她赶紧把头埋进膝盖，装作没听见。她可不想被人看见她这副衰样，一晚上没睡觉了，又哭了那么久，眼袋一定很大，黑眼圈一定很严重，丑死了。

偏偏那人不识趣，一屁股坐在她身边：“你怎么了？”

“要你管！”她埋头瓮声瓮气地说。

半晌没声音，她以为人已经走了，抬起头，那人竟然还坐在旁边，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是你啊。”她有些尴尬，“早。”

来人是叶光明。他偶尔会早起晨练，没想到会撞见彭小鱼在这里独自喝酒哭泣。

“你……怎么了？”他又问。

“哎，你很烦啊，问那么多干吗？”她突然没了耐心，也懒得装礼貌了，冲他吼，“我失恋了，失恋了，你懂吗？”

她以为他会尴尬，谁知他竟然柔声说：“我懂，我也曾经失恋过，还是被对方劈腿。”

一句话碰到彭小鱼的痛处，她的眼泪滚滚而下，用手乱抹一通，又顺手扯过他运动服大大的衣袖擦眼泪。

她不知道她发脾气的样子，甚至哭得鼻涕都快流出来的样子，在叶光明眼里也是可爱又美丽的。

如果她知道这个巧遇会改变什么，她一定不会随便用别人的衣袖擦眼泪，或者她宁愿回宿舍吵醒其余三个人，宁愿被她们抱怨，宁愿用啤酒砸醒她们让她们听她诉说失恋的痛苦，也不愿意遇上叶光明。

彭小鱼回宿舍之后把事情大致讲给了其余三个人听，她们都以为她会颓废很长一段时间，谁知她竟然照常吃饭照常上课，晚上甚至还跟覃覃一起去图书馆，身上全然没有一点失恋的影子。

既然她要逞强，大家也不想拆穿她，都假装没听见她夜里捂在被子里的哭声，不过帮她承担她最讨厌的打水工作还是可以的。

除了彭小鱼，盛夏这几天的开水也由沈新绿和覃覃代打了，因为她埋头在宿舍画画，达到了浑然忘我的境界。

画终于画好的那一天，她满怀期待地拨通了叶光明的电话，那边的口气却没有她预期的热情，甚至有些闪躲：“已经画好了吗？这么快啊，谢谢，不过我这两天暂时没空，等我空了再给你打电话找你拿画好吗？”

也许他在为生日做准备吧，盛夏安慰自己，努力忽略了他的冷淡。

她提不起精神吃饭，提不起精神上课，每天都等着叶光明打电话，直到11号，他生日那天，还是没有动静。

这天她没去上课，起床后化了个淡妆，又穿上她最喜欢也最衬她肤色和身材的裙子，坐在宿舍里心不在焉地翻看一本。

她再也不是一年前那个衣柜里只有恤、牛仔裤的女生了，她省下生活费，加上妈妈的赞助，买了好些漂亮衣服。

可那个人，他会来欣赏吗？

到了下午，她得到了答案。答案是不会。

因为彭小鱼懒洋洋地躺在床上，握着手机嘟囔：“人家过生日请我吃饭，我先前不知道是他生日，所以没准备礼物，这样是不是不太好？要不我还是不去了吧。”

吃货沈新绿双眼一亮：“谁请你吃饭？有人请吃饭还不去，太浪费了。”

“不就是那个叶光明，算了，我也懒得准备礼物，还是不去了。”她自言自语一番，回复短信拒绝了叶光明的邀请。

盛夏的心一震，抬头看着满不在乎的彭小鱼，心里一阵钝痛。

原来如此。

原来她只是他的第二选择而已，说难听点，就是个备胎。

为什么她拼尽全力也得不到的东西，到了彭小鱼那里，她却连看都懒得多看一眼？为什么彭小鱼已经拥有那么多的爱了，却连她唯一的念想都要抢走？为什么这个世界这么不公平，为什么不被爱的那个偏偏是她？

她看着面前那幅耗了她大量心血栩栩如生的画，眼泪悄悄落下来，砸在女生的脸上，一点点洇开，模糊了女生的眉眼。

她知道她等不来那个电话，也等不来那个人来拿这幅画，更等不来她想象了无数次的，她梦寐以求的，告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