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覃和彭小鱼不同。彭小鱼是白羊座，沈新绿是射手座，两人都是火象星座，平时都活力无限，热情奔放，敢爱敢恨。她们的友谊是属于很吵闹的那种，比如一起吐槽某个明星，一起讲讨厌的人的坏话，有谁跟她们其中一个人交恶了，另一个人必定无条件站在这个人这边，即所谓的“朋友的敌人也是我的敌人”。盛夏曾经说她们这种行为很幼稚，像没长大的孩子，但她们不以为然，坚持自己的友情原则。

覃覃对沈新绿更多的是默默陪伴和细致关心，在她想买衣服的时候陪她逛一天的地下商场，在她练唱歌的时候当她的听众，在她练习导游词的时候当她的游客，在她看剧看得入迷的时候帮她打饭，在她去找顾骁时帮她打好开水让她晚上用，甚至在她生理期帮她洗衣服。

沈新绿也不知道自己何德何能，能有覃覃这么一个既是姐姐又是朋友的人陪在身边。有时候她跟顾骁吵架了，或者遇上什么别的不开心的事情了，脾气就会不好，但覃覃永远让着她，容忍她，开导她，直到她开心起来。

所以这次顾骁跟沈新绿提分手，覃覃才会那么气愤，好像自己的亲妹妹被人欺负了一样。

但沈新绿阻止了她：“其实我也很想知道为什么，但无论理由是什么，也不能改变他要跟我分手这个事。既然已经分手了，到底为什么，其实也不是那么重要了，因为我怕一旦知道理由，我会更伤心。”

那天晚上，沈新绿跟覃覃挤一张床，她靠着覃覃的肩头，不说话，只是眼泪一直流，不知道什么时候，她才迷迷糊糊睡过去。

第二天，沈新绿肿着一双眼睛醒来时，覃覃已经起床了，她说：“阿绿，今天让小鱼儿和盛夏陪你，我做家教那边有点急事，必须去处理。你想吃什么，回来时我给你带。”

沈新绿摇摇头：“我不饿，你有事就去忙吧，不用担心我。”

覃覃出校门，坐上了去政法大学的公交车。

她给顾骁打电话想质问他，他没有接电话，发短信过去，也没有回音，她无奈，只得亲自去找他。

她替沈新绿抱不平，非得问清楚分手的理由到底是什么，同时她也隐隐觉得奇怪，以顾骁对沈新绿的感情，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地毫无征兆地就分手？

待她顶着c市六月极其毒辣的阳光，辛辛苦苦风尘仆仆赶到政法大学，找到顾骁的宿舍时，却被告知，顾骁已经回家好些天了。

无奈，她只得无功而返。

沈新绿不知道，顾骁听她挂了电话之后，握着手机一脸木然地转身，对坐在沙发上的母亲说：“你要我做的我做到了，希望你也能说话算话。”

不等母亲回答，他便快步上楼，回到自己的房间，砰的一声关上门，然后靠在门上，紧紧咬着下唇，任由眼泪砸在地板上。

他拼尽全力想让自己不要哭出声，然而喉咙深处的呜咽声却无论如何也止不住，他只觉得自己浑身无力，双腿发软，站也站不住，整个人一点点靠着门往下滑，最后终于瘫坐在地板上，再也没有任何力气。

他做梦也想不到，自己有一天会做出这样残酷的事情来伤害他最爱的女孩，他更想不到，沈新绿竟然那么骄傲，骄傲到连分手的理由都不肯问他，连一句挽留的话也不说，就利落地同意了分手。

其实她不问更好，因为问了他也无法回答她，她不挽留更好，因为她若是开口挽留，只会让他更难以割舍，让他的心，比现在痛上千万倍。

但他相信他这么做是对的。

顾骁的母亲站在门外，听见儿子发出压抑的哭声，心里也很难受，有那么一个瞬间，她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但这个念头转瞬即逝，她相信她作为一个母亲的直觉，她爱她的儿子，她必须对他负责，必须给他这世上最好的一切。

她狠狠心，扬声说：“如果你对你们之间的感情有信心，相信她对你是真心的，而不是为了你的钱，那你就该相信她会等你。也许你现在觉得两年时间很长，但其实两年很快就会过去，到那时候，如果你们还能在一起，我就支持你们。”

顾骁没有理睬她，他只是摸了摸自己的胸前，那里有一枚戒指，那是他母亲眼里毫不值钱的可笑的银戒指，却是他如今的信仰。前些天他把它从手指上取下来时，就用细绳穿起来挂在了胸前，挂在最接近心脏的地方，现在他轻轻摸着它，一遍又一遍对自己默念：守护着爱你的心。

如果时间可以倒流，母亲来学校那一天，顾骁一定选择人间蒸发。

也不知道她突然抽什么风，两周前，她招呼都不打一个，就出现在他的宿舍楼下。他抱着书本跨进宿舍大门，管理员热情洋溢地招呼他：“顾骁，你看谁来了？”

他莫名其妙地停住脚步，心想他跟管理员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熟了，再一看，他的母亲竟然推开管理员宿舍的门走了出来。

她拎着好些袋子，全都是给他买的衣服和零食。他接过来，跟她一起上楼，边上楼边问：“你怎么来了？来之前给我说一声，我好去接你呀。”

“打个车就来了，接什么接，耽搁你的学习。”

“爸爸最近忙不忙，他身体还好吗？”

“他什么时候不忙过啊，别管他，倒是你，总是十天半个月也不往家里打个电话……”

两人一路闲聊着，到了宿舍，母亲打开一个袋子，招呼顾骁的舍友吃东西，然后看似不经意地问正在整理东西的顾骁：“陆星辰跟你联系多吗？”

顾骁的动作停住了，两人之间的气氛也紧张起来：“还行，不算多，也不算少。”

其实陆星辰隔三岔五就会给他打电话发短信，微博和qq上也老跟他互动，他发的微博她每条必评，他更新qq签名什么的，她也会评论。

为了避免沈新绿不高兴，他总在第一时间删除她的评论，那些短信十条里他出于礼貌会回复一条，接电话也十分敷衍。

他其实很烦她这些行为，但她又从不曾开口向他表白，搞得他也没办法拒绝。

“我怎么听顾依说，你对人家陆星辰爱理不理的？这样可不行，没礼貌。”

“又是顾依，关她屁事啊，她什么时候变得那么烦了，我小时候怎么没觉得？”顾骁不耐烦地说。

“你别这样说，她再怎么也是你姐，肯定是为了你好。”顾妈妈把削好的苹果递给顾骁，“你这孩子总是这么犟。”

顾骁去卫生间洗了个手，回来抽了张抽纸擦手，然后伸手接过那个苹果。

他没注意到母亲突然变了脸色。

待他吃完那个苹果，母亲轻声说：“我们出去找个地方吃饭吧，你看你都瘦了。”

“就吃食堂吧，我们食堂的伙食挺好的。”

“还是出去找个安静点的地方吧，我想和你聊聊。”

政法大学附近一家泰国餐厅，顾妈妈点了一桌菜，每份菜尝了一点，评价道：“味道还行，多吃点，都是你爱吃的。”

顾骁却并不动筷，他说：“你想聊什么？”

“先吃饭，吃饱了再说。”

“说完了再吃吧。”

顾妈妈见顾骁神色严肃，索性也放下筷子，冲他的手扬了扬下巴：“你一个大男生，也学女生戴饰品？”

顾骁摩挲着手上那枚戒指：“嗯，有什么问题吗？”

“我想你应该知道戒指不是一般的饰品，它意义非凡，不是能够随便戴的。”

“我知道，我不是随便戴的。”

“所以，它有什么特殊意义？”

顾骁见妈妈一直不进入正题，也懒得跟她绕圈子，干脆把话说明白了：“这是我和沈新绿的情侣对戒。”

“顾骁！”母亲的脸色一下子变了，“我以为任由你去恋爱，时间久了自然会发现这个女孩子并不适合你，我还以为你读了两年大学，应该变得比以前更明事理，更懂得分辨好坏。”

“我觉得我挺懂分辨好坏的，但我并不觉得她不适合我。”

“我们先不评价沈新绿这个女孩子本身怎么样，只说她出身于一个怎样的家庭，那样的家庭，能培养出什么好女孩？她的父母身上那些可笑的小市民做派，不，小市民做派都谈不上，他们完全就是冲着咱家的钱来的，连一点掩饰都没有。”母亲说这些话的时候，脸上带着深深的厌恶。

“她的家庭是她的家庭，她是她，不要将二者混为一谈。”顾骁不满地说。

“你太天真了，二者怎么可能不混为一谈？她有一个什么样的家庭，几乎就决定了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也许你现在不觉得，但是看看她的父母、她的哥哥，他们那副毫不掩饰的贪婪的嘴脸，总有一天她也会露出本来面目，那时候你会发现，她和他们并没有什么不同。”

“你没听过一句话，叫作英雄不论出身吗？沈新绿也一样，她跟她的家人完全不同，她是一个很好的女孩子，她拥有什么样的家人，不是她能选择的，而且她也很痛苦。”顾骁辩解道。

“就算她痛苦，却无法摆脱，你想和那样的人成为一家人？他们会一辈子缠着你。就算你愿意，我也绝不愿意有那样的亲家，不，那种家庭怎么配成为我的亲家？但陆星辰就不一样，她爸爸和你二叔是世交，人家家里的生意做得那么大，是见过世面的，她妈妈又是老师，所以培养出来的女儿知书达理，气质非凡，这样的女孩子才是你应该交往的对象。”顾妈妈苦口婆心地劝说。

顾骁却越听越愤怒：“什么知书达理气质非凡，说白了不就是她家里有钱吗？妈，咱家又不缺钱，犯得着把我卖了，拿我的感情去做交换吗？你都不了解沈新绿，你怎么知道她就不是知书达理气质非凡？”

顾妈妈被他这一席话激怒了，顾忌着是在公共场合，拼命压抑着怒气，只是严肃地唤他：“顾骁！你给我住口！我是为了你好，不想你去淌那种泥沼，不想你将来后悔！”

“如果我说我不会后悔呢？”

“等你后悔已经迟了！我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你在错误的路上越走越远，我告诉你，你必须马上和沈新绿分手！”

“不可能。”顾骁气极反笑，“我不是你的员工，也不是你手中的棋子，你控制不了我的行为，更控制不了我的感情。”

顾妈妈从未被儿子这样反抗过，气得手都有些发抖，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平静下来，淡淡地说：“你说得对，我控制不了你，但我相信我可以控制沈新绿的父母，如果我出钱，叫他们逼她离开你，你猜，他们办不办得到？”

顾骁只觉得自己气得一股血气涌上来，他紧紧咬着牙关，直到尝到血腥味，才艰难地开口：“妈，算我求你，你也年轻过，你难道就没有爱过？我爱沈新绿，我真的爱她。”

“顾骁，我也爱你，你相信我，我是为了你好。”顾妈妈见儿子这么难过，心也软下来，柔声劝说他。

顾骁冷笑一声：“那我宁愿你不爱我。”说完，起身头也不回地离开。

几天后，顾骁接到父亲打来的电话，说母亲从c市回家后就病倒了，希望顾骁能回家看她。

“爸，你告诉她，苦肉计对我没用。”顾骁愤愤地说。

“骁儿——”爸爸很少用这么柔和的语气喊他，“我不知道你和妈妈之间发生了什么，她也不肯告诉我，但她真的病了，你还是回来看看她吧，也许解开她的心结就好了。”

顾骁到底还是不忍心，买了当天的票回家，到家一看，母亲果然病怏怏地躺在床上，看见顾骁回来，她的眼泪唰的一下就掉下来，却还偏过头去不愿意看他。

他那句话，实在让母亲伤心了。无论她在外人面前有多么强硬，在他面前，她始终只是个爱子心切的母亲罢了。他觉得内疚，坐在床边抓着妈妈的手向她道歉：“妈，对不起，我不该说那样的话。”

母亲偷偷抹掉眼泪，回握住他的手，大概是觉得委屈，想说话，却哽咽了。

过了好久，她终于开口：“骁儿，你听我一次劝，沈新绿那个姑娘，真的不适合你。”

“你怎么又来了？”一提这个，顾骁马上满脸不乐意。

“你知道吗，就在我去你学校找你那天，沈新绿她哥哥带着一个女孩到我们家的酒店去开了一间商务房，不肯付钱，他扬言他是你的大舅子，最后又闹到我这里来，让多少人看了我们的笑话啊。这样的家庭，会拖你的后腿，会拖累你一辈子的。”因为身体虚弱，母亲说话也显得特别温柔。

顾骁真恨不得冲到沈家狠狠地揍沈初槐一顿。

“妈……”顾骁痛苦地说，“对不起，但我真的不能和她分手。”

“你不愿意和她分手，我也无法接受那样的女孩子将来嫁到我们家来，你说怎么办？”

“妈……”顾骁哀求地喊。

“你不是说沈新绿和她的家人不一样，不是冲着你的钱跟你在一起的吗？你不是说你有多爱她，你们有多相爱吗？那你对你们之间的感情有没有信心，你觉得你们的感情经得起考验吗？”

“你想考验她？”顾骁警觉地问。

“不是考验她，是考验你们两个，如果你们都经受住考验了，我就再也不反对你们。你敢接受我的考验吗？”母亲认真地问。

“你是说真的？只要我们经受住考验了，你就不反对？”顾骁兴奋得眼睛发亮。

“先别急着高兴，听我说完我的条件。”母亲说，“我要你现在对沈新绿提分手，跟陆星辰谈恋爱，为期两年。首先，你不能告诉沈新绿你为什么跟她分手，其次这两年间你们不能有任何联系。如果两年后，你还愿意回去找她，而她也还在等你，愿意跟你在一起，那我就相信你们是非卿不可，甚至你们到时候想马上结婚，我也同意，还送你们一个豪华婚礼。”

“妈，你是言情剧看太多了吧？这都是谁给你出的主意啊？简直太荒谬了！”顾骁认为她根本就是在开玩笑。

“少废话，你同不同意？如果不同意，我明天就去找沈家那对极品父母，花钱消灾。”

看出母亲是认真的，顾骁犹豫了，他沉默许久，最后说：“等我考虑考虑。”

顾妈妈相信顾骁会同意的，因为他别无选择。她也觉得自己这个主意一定能收到预料的效果，因为她不相信顾骁跟陆星辰那么好的女孩子相处两年，还不会爱上她，她也不相信哪个女孩子像沈新绿这样被莫名其妙地分手，眼见男友跟别的女孩在一起了，还会痴心不改地等在原地。她也曾经年轻过，曾经爱过，所以她知道，越是爱得深，越是无法容忍感情里有瑕疵。

只是当顾骁最终当着顾妈妈的面拨通沈新绿的电话时，看着他脸上明显强装出来的麻木，她还是觉得心痛。

儿子下个月就满二十岁了，二十岁时候的爱情，是不是真的这么容易就能被外力改变？

她只能赌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