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说来，世上的事都是痛并快乐着。先痛了，接下来便是快乐，而先快乐了，剩下的自然是痛。林子瑜在学校里，由于这改革那改革，确实出尽了风头，春风得意精神爽，然而，他却忽略了评定一个老师最直接最有形最残酷的指标——分数。

期中考试之后，高二a班的总排名从年级第一降到了年级第五，差一点就垫了底。三门以上不及格的人数几乎占了全班的百分之二十。在家长会上，望子成龙的家长们呼声一片，强烈要求学校换人，不能再让林子瑜拿他们孩子的前途当试验品。当时林子瑜正好不在，是李永和主持的会议。散会之后，李永和越想越觉得事态严重，必须找林子瑜好好谈一谈。

“小林呀，知道我找你来干什么吗？”

“知道。”

“那你说说。”

“因为我们班的考试成绩下降幅度比较大，所以你准备好好敲打敲打我。”

“看来你还有点自知之明。那你再说说，是什么原因导致你们班的考试成绩普遍下降呢？”

“李主任，我觉得单凭一次考试成绩，并不能说明学生的整体素质是下降了，还是提高了。”

“噢，听你的口气，你并不打算承认你的实验是失败的。”

“我一直认为，基础教育的任务不仅仅是传授知识，更重要的是让学生学会学习，培养可持续的学习动机以及终生学习的愿望和能力，形成能促进学生主动性发展的多样化学习方式……”

“够了！”李永和终于忍无可忍：“小林，说句掏心窝的话，从你到宏远的第一天起，我们在教学观念上就存在着分歧，但我并没有用强制的行政手段去阻止你，我明白，思想的转变要有一个过程的，这次考试，我以为会对你敲响警钟，可想不到，你还是像以前一样执迷不悟。”

“李主任，我不觉得我是一个失败者。”

“你当然不觉得，因为你的头脑一直在膨胀，可是学生们的家长都感觉到了，你知道，光是要求撤换班主任的家长有多少吗？”

林子瑜被戮到了痛处，沉默不语。

李永和当林子瑜已经认输，不愿将矛盾激化，又放软口气，以教育为主：“小林呀，你有想法有能力，这都很好，但眼高手低，贪功冒进就不好了。年轻人要戒骄戒躁，不能不切实际。你的很多举动恰恰就犯了这个大忌，不要整天尽唱‘素质教育’、‘人文理念’的高调，有那心思还是多琢磨点具体的问题，比如怎么提高学习成绩。”

“李主任，我觉得……”

李永和不容林子瑜申辩：“你先听我把话说完。也许，这句话我不该说。我个人认为，你搞的所谓改革也好，实验也罢，目的其实是很自私的。”

“自私？你凭什么得出这样的结论？”

李永和为了平息情绪，呷了一口茶：“你从进校的第一天，就扬言要把宏远当成你的实验基地，把学生当成实验品，退一万步说，即使你的实验搞成功了，最大的受益者是你，而一旦失败了呢，你想过没有，最大的受害者却是那些无辜的学生和他们的家长，这个责任是你个人所承担不起的。”

“听李主任的意思，是想对我下逐客令了。”

“我没有这个意思，也没有这个权力，辞退任何一个老师，都是要经过校委会讨论的，我只不过是以一个老教师的身份提醒你，现在调头并不难。你很聪明，以你的潜质，当一个好教师并不是没有希望的。”

“谢谢李主任的指点，我可以走了吗？”

“慢。”李永和挡住林子瑜：“小林呀，我们今天的谈话，只是你我之间的思想交流，也许我的话尖锐了一点，你就当做良药苦口吧。我希望你不要把这种情绪带到工作中去，带到学生中去，因为你现在毕竟还是高二a班的班主任。”

“放心吧，这一点我能做到。”

林子瑜走出李永和的办公室，他本想到学校的后花园去独自反省一下，梳理梳理纷杂的思绪，想不到，还没走到后花园，便碰到了罗校长。

罗天明盯着林子瑜看了片刻：“小林，最近是不是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了？”

“没有呀！”林子瑜急忙挤出一抹笑容，放在脸上作为装饰。

“别装了，你的心事都在脸上写着呢。”

林子瑜这回真的笑了：“这说明我的修炼水平还比较差，瞒不过罗校长的火眼金睛。”

“说吧，到底什么事？是工作上的，还是感情上的？”

林子瑜迟疑了一下：“是工作上的。”

“你的工作不是一直做的很有活力、很有起色吗？”

“可大多数人不这样认为。”

“你是指……”

“我不是指哪一个人，我现在才发现，从社会到学校，从教育主管部门到每个学生家长，人人都在喊素质教育，但素质教育是没有统一验收标准的，它随时都可能被应试教育的分数击得一败涂地。”

“你是指这次考试的成绩排名？”

“我认为，素质教育和应试教育，应该是相辅相成的，它是每一个孩子成长和发展的两翼，忽略任何一方都不对，尤其是素质教育，它是一个系统工程，是由很多元素构成和支撑的，需要全社会共同努力才能见效，不可能一蹴而就。”

罗天明正洗耳恭听，林子瑜却没了下文。

“接着说呀！”

“我没什么好说的了，我发现，我当初的想法真的很幼稚。”

“这么说，你是打算打退堂鼓了。”

“退堂鼓说不上，但我承认，我当初真的是选错了地方。”

“你认为宏远不是你的最佳实验场。”

“宏远是一所重点名校，上上下下对它的期望值都很高。尤其是家长们，现在每个家庭就一个孩子，每个家长都希望自己的子女成龙成凤，而这成龙成凤的标志，就是考上一流大学，我真的怕……误人子弟。”

罗天明拍了拍林子瑜的肩膀：“要我说，没这么严重，不就是一次考试吗，这并不能否定你前一段的努力。有一句格言不知你听过没有？”

“什么格言？”

“在命运的迎头痛击之下，头破血流，仍不回头。我很喜欢这句话，现在我就正式把它送给你，以此共勉。”

林子瑜笑笑，笑容中透出几分无奈和苦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