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邵雪城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8 09:46
|本章字节:12848字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穿透云层,透过薄薄的晨雾照在我们身上时,我和程建邦还没有走出这片树林。这没有半点儿凉风的茂密丛林,崎岖不平的路和大量的出汗使得我们疲惫不堪,谁也不想多说一句话。
程建邦找了一棵歪脖子树,攒了半天劲儿才爬上去。他双手扶着树枝,站在树杈上朝前面张望着。我摸出周亚迪给我的指南针看了眼,说:“还有十几公里吧,妈的,赶到得晚上了。”
程建邦从随身的包里摸出一只小巧的单筒望远镜继续观望一会儿,从树上下来,“我到的话真得晚上了,你解放了,周亚迪来找你了,还有两三公里就到了。”他拍着我的肩膀说,“保重。”
说完话,程建邦正要往树林里钻,我忙说:“等等。”
他站在一棵树下转过身疑惑地看着我。我却不知道跟他说什么,不由自主地摸摸身上,除了那个指南针,就只有周亚迪给我的那把枪,除此之外,我能给他的,只有我的生命了。我拿着指南针和枪冲他晃了晃说:“留着吧,可能有用呢。”
他笑着拍拍自己随身的小包,“我都有,比你那……”他的话说了一半就停了下来,点点头上前从我手中将东西接了过去,说,“正好缺这东西,这下不用担心迷路了。”他冲我龇牙一笑,笑容很快又凝固了,沉默了几秒钟后,他指了指前面说:“他们快到了。”
“保重!”我和他异口同声道。
6
程建邦离开后,我拼着最后一点儿体力爬上了刚才那棵树,朝前一看,果然在不到两公里的地方,有几处玻璃的反光,的确是有几辆汽车正在往我这边开过来。这里距离寨子大约十多公里,毫无疑问已经是周亚迪的地盘了。
我扶着树杈放眼望去,试着在郁郁葱葱的枝叶中寻找程建邦的踪影,却怎么也看不到,就好像他从未出现过。但我知道,他就在我的左右。
很快,两辆越野车一前一后进入了我的视线。我以为车内一定是洪林,在我的印象里只有他对这里的地形了如指掌,可以把车在丛林里开得如鱼得水。
结果从车内跳出的竟然是苏莉亚。她抬头看着树上的我,眼里噙着眼泪,兴奋地一边对着我不停地比画,一边快步跑到树下示意我下来。跟随着这两辆车的其他车也陆续围了过来,而且全部穿着统一制式的军装,配备着统一型号的自动步枪。我想,我必须得重新评估周亚迪的实力了,我救周亚迪的决定是正确的,之前我对周亚迪的了解连皮毛都算不上。
苏莉亚扶着我上了车,车上凉爽的空调顿时让我有一种浑身解放的舒适,我长长地松了口气,靠在椅背上大口地喘着气。除了我乘的这辆车掉头准备朝寨子的方向走以外,另外的车和人并没有返回的样子。我注意到所有人不仅身上挂满了手雷,子弹袋也都鼓鼓囊囊的。
我探着头想看看另外一辆车上是谁,那车被士兵围得严严实实,看不到车内的状况。苏莉亚递给我一瓶水,又拿着一条毛巾蘸着水小心地擦拭着我的脸。我拦住她的手说:“迪哥呢?”
没等她比画,开车的司机说:“老板交代我们,不论谁遇见你,就告诉你,幸亏有你,他才没事。”
“他不在那辆车上吗?”我摇下车窗去看那队整齐离去的士兵,顺便将拿着水的胳膊伸出窗外,确定司机和苏莉亚没注意到我的动作,将手里的水瓶丢在了地上。程建邦身上也没有水了,希望这瓶水能帮到他。
“老板在家等你。”司机说。
我把手收回车内,对苏莉亚说:“我的水掉了,再给我一瓶。”
车子很快驶离了我和程建邦分别的地方,我再一次感到无比的失落和无力。我有点儿厌烦这种无休止而且完全不属于我的日子了,这突然袭来的情绪让我变得非常烦躁,我一把打开苏莉亚拿着毛巾的手,也无心去理会她的感受,将脑袋靠在座椅靠枕上,呆呆地看着车窗外千篇一律的景象。
今天这里一定会发生大事,我担心的不是周亚迪和胡经谁输谁赢,而是宁志的安危。
我问苏莉亚:“有吃的吗?我饿了。”
苏莉亚摇摇头,小心翼翼地看着我的脸。我又说:“有烟没?”
司机忙丢给我半包烟和一个打火机。我点着烟摇下车窗,将手中的那瓶水举起来仰着脖子灌了一气。我晃着瓶子对苏莉亚说:“再给我拿一瓶。”
趁着苏莉亚找水的空当,我把手里这半瓶水拧紧瓶盖丢出车窗外。苏莉亚又递给我一瓶水,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从包里找出一小袋糖果,兴奋地举到我面前,示意我吃。我假装生气,抓起那包糖果“嗖”的一下丢出车窗外说:“我肚子饿,我想吃饭,这东西能顶什么用?”
苏莉亚低下了头,缩在一边不敢再看我。不盯着我最好,我趁着整个车一颠的空当,把打火机塞进烟盒里一起丢了出去。
抽完烟,我摇上车窗斜靠在座椅上,闭着眼想象着程建邦一边喝着水一边吃着糖果抽着烟赶路的情景,心中略微一松,不觉竟然昏昏沉沉地睡看了。
等我再次睁开眼时,车子停在了一个哨卡前,几个全副武装的士兵正端着枪朝车内张望。我心说,不好。浑身一怔,下意识地朝腰间摸去,才想起我的手枪已经给了程建邦。苏莉亚把手放在我的手背上轻轻地拍了拍,冲我微笑着摇摇头,我才放松了神经。
很快,我就见到了周亚迪,他和一个穿着军装的男人从哨卡内向我们走来。我仔细分辨过刚才那队士兵军装上的标识,跟这里守哨卡的军装是一样的,但始终没搞清楚这是属于哪个国家的军服。跟周亚迪走在一起的那个男人大概五十岁左右,他肩上的四颗星成了最吸引我的亮点。我揉了揉眼睛,盯着那人的肩章,心中默数道:一、二、三、四。没错,是四颗。
这人是一位大将级军官,不论他来自哪个国家,都应该位高权重至极。
里里外外的所有士兵见到这位将军,顿时立正站好朝他行礼。他挥了下手,示意士兵抬起拦车杆。
苏莉亚拿着毛巾朝我嘴边擦来,我一把将她挡开。她笑着指指我的嘴角,我一摸才知道,刚才睡着了居然流了不少口水。
从车上下来后,周亚迪向那人介绍道:“秦川。”
那人瞥了我一眼,微微一点头,带着身后的一队警卫继续朝前走去。周亚迪示意司机、我和苏莉亚跟着,他仔细打量着我说:“你没事吧?”
“看到你没事,我就没事了。”我用下巴指了指前面那个扛着大将军衔的人,轻声问道,“我们要去哪儿?那是谁?”
周亚迪故意慢了几步,拉大了我们与那人的距离,轻声对我说:“丹雷将军。”
“丹雷?”我回忆了一下,没听过这么一个人,于是问道,“这,算是哪国的?”
周亚迪笑了笑,说:“一会儿我和将军谈事,你只管听,不要多话。”
我说:“要是不方便,你们谈你们的,我在外面等你。”
周亚迪低着头笑了下,搭上我的肩膀说:“秦川,你又救了我一命,从今天起,你我之间没有秘密。”
我们沿着小路走了不到二百米,拐进一片被荆棘和铁丝网包围着的空地,地上支着几顶巨大的军帐。大概有两三百名士兵,分成几拨躲在树荫下抽烟聊天。见到丹雷来后,全部笔挺地站了起来。丹雷径直走到一顶军帐前停了下来,他身后的一个警卫上前撩开军帐的门帘,丹雷一低头带着四个警卫钻了进去,其余警卫端着枪分散在帐外警戒。
周亚迪示意司机和苏莉亚留在外面,带着我跟着进了军帐。
军帐中央摆着一张大桌子,桌上堆着地形沙盘。一个身材瘦小的人正背着手弯着腰,像个老头一般似懂非懂地在研究那个沙盘。见到我们进来,那人直起身子,他的脸上扣着一副大墨镜,整个脸几乎三分之二都被墨镜挡住了。他跟丹雷握了握手,就那么站在原地看着周亚迪,脸上渐渐泛出笑意,张开了双臂。周亚迪上前与那人紧紧地拥抱在一起,彼此拍打着后背,看上去他们的关系非比寻常,这次是久别重逢。
他们拥抱了足足一分钟才松开,周亚迪拉着他的胳膊转身介绍我:“秦川。”
那人的眼睛藏在墨镜背后,我看不到他的眼神。他看了我很久,伸出手说:“洪古。”
当“洪古”这个名字从自称是洪古的人嘴里说出的瞬间,我宛如失足掉进一个万丈深渊,身子忍不住地朝后仰去,不得不向后垫了半步才站稳。我看着他伸出的手,握了上去。那只手居然格外地柔软和细滑,怎么都不像一个男人的手。
我有些害怕,怕他就是那个洪古,怕他曾经看清过我的脸,虽然这种可能微乎其微,但我还是怕。而我,即使到现在,也不知道他到底长什么样。
就在我握住那只手的瞬间,他开始用力,我不动声色地与他较上了劲儿。刹那间,郑勇和孙强的样子开始在我脑中疯了似的快速飞闪起来,我暗暗地咬着牙克制着自己内心的情绪表现在脸上。
“疼疼疼疼疼。”洪古连着说了好几个“疼”,脸上扭曲得变了形,整个身体也缩了起来。我急忙松开了手。
周亚迪走过来正想说什么,洪古揉着被我捏得失去了血色的手,“真他妈有劲儿。”他甩了甩手,问道,“怎么,你以前知道我吗?”
我努力控制着内心的激动,盯着他说:“早就听过你的名字,如雷贯耳,我的一个小兄弟因为听到了你的名字,差点儿被人打死。”
他疑惑地望向周亚迪。周亚迪低头笑着摆摆手,一副愧疚的样子。洪古似是明白了什么,咧着嘴一笑,拍了拍的我胳膊说:“亚迪看重的人,没问题。”然后转身对丹雷说:“将军,我们谈正事吧。”
丹雷眼皮也没抬,拿着一只雪茄钳,嘎巴一声,将手里的那支雪茄修好,说:“这么快就叙完旧了?”
洪古笑着走到桌边,用脚踢了踢桌下的一个麻袋说:“点点数吧。”
那破麻袋鼓鼓囊囊的,不知道装着什么。我将目光从洪古身上移开,努力使自己的注意力重回到周亚迪和这个丹雷身上。我已经为这个任务死过不止一次,洪古的事在此时是私人恩怨,我不能因为私仇懈怠了我来此真正的目的。
丹雷给身后的警卫使了个眼色。一名警卫将枪往身后一背,上前拖出那个麻袋解开口,拽住麻袋底向上一提,花花绿绿成捆的美金从里面滚了出来,在地上堆成一个小山。
丹雷看着那堆钱笑了,抬眼对周亚迪说:“真是虎父无犬子。”
周亚迪说:“将军客气了,按照您的要求,这是三成定金,剩余部分也按您的要求早就准备好了,您受累。”
丹雷呵呵一笑,说:“你的事,我照办,这钱就当成我入你一股。”
周亚迪脸上的笑容僵住了,缓缓地看向丹雷说:“怎么,将军对我们这买卖感兴趣吗?”
丹雷摇摇头说:“不是对你们的买卖感兴趣,而是对你的事感兴趣。”
周亚迪的笑容更生硬了:“我不太明白。”
丹雷走到那堆“钱山”跟前,围着慢慢地转了一圈,说:“我在俄罗斯也有不少朋友,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我觉得,还是帮得上忙的。”
周亚迪仰头哈哈一笑,“我是往俄罗斯那边发了点儿货,将军如果有兴趣,还不是一句话的事。”他指了下地上那堆钱说,“哪至于这么大排场?”
丹雷低着头围着那堆美钞又转了一圈,“我是个粗人,不会兜圈子,我明说吧,这个地方我待够了,前景怎么样你比我清楚。我也不年轻了,也不想没完没了地当山大王。打打杀杀到现在,也没打出什么名堂来,知道了你在俄罗斯和蒙古的事后,我真是佩服你,回想自己做了这么多年的井底蛙,真是可悲啊!”他叹了口气,又说,“所以,我打算把棺材本拿出来,再加上我和令尊这么多年的交情一起入你一股,你给个痛快话吧。要是同意,我一周内帮你搞定胡经。要是不同意,我也不为难你,只怪自己为人不好,你拿着你的钱带着你的人走,从此大家老死不相往来。”
我听得就觉得有点儿糊涂了:很显然,他们谈的不是毒品生意。听丹雷话里透出的意思,周亚迪在干一件很大的事。这是一个很大的局,我直觉这件事跟我的任务范围差出去了十万八千里。
我看了一眼洪古,他一直没有摘掉墨镜,周亚迪和丹雷谈事的时候,他若无其事地研究着那个沙盘,好像他只是负责将那麻袋钱带来,除此之外,这屋里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我现在必须也只能集中精力关心一点:胡经的毒品什么时间、以什么路线过境。其次才是这个洪古,是否就是我关心的那个洪古。
周亚迪背着手低着头沉思了一会儿,走到丹雷面前,缓缓抬头看着丹雷,说:“将军,我等你的好消息。”
丹雷拿起他之前修好的那支雪茄,塞进周亚迪上衣的口袋里,说:“那我就不留你了,你去给我准备庆功酒吧。”
周亚迪伸出了手,丹雷抓住周亚迪的手用力地握握,对身后几个警卫说:“帮周老板把钱装车上。”又对周亚迪说:“我就不送你了。”
丹雷从桌上拿起一面小旗,狠狠地插在了沙盘中心三座山之间的一片空地上,与周亚迪相视而笑。
7
丹雷插旗的那个地方估计正是胡经的地盘,我想,周亚迪和丹雷刚才已经达成了某种协议。
临走前,我默默地将那个沙盘所罗列的地形尽可能全地印在了脑子里。我必须将周亚迪和丹雷的合作告知宁志,因为丹雷说过,他愿意用自己的全部身家换取与周亚迪的这次合作,他们合作的内容到底是什么,我早晚会搞清楚。丹雷才是这里真正的实力派,他说能荡平胡经,那么他刚才插旗的地方必将成为一片焦土。
胡经一完,周亚迪必然将接管他的一切,有丹雷做靠山,包总那边又能撑多久?如此一来,他们往内地运毒的事自然会泡汤。
眼下只有两个问题:第一,宁志的安危;第二,我这任务还有意义吗?
我现在最需要的是能和上级直接对话,但显然很难实现。程建邦现在应该还在丛林里赶路,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到他。此时我才明白,我能左右的事太少了,周亚迪有多信任我已经不重要了,我听到了他这么大的秘密,就算他不杀我,也一定不会再让我离开他的视线范围。如果这个洪古就是我要找的那个,并且认出了我,那我更是在劫难逃。
我扫了一眼一旁的苏莉亚,不由自主地看了一眼她那细白的脖子,或许在关键时刻,我可以将她挟做人质。但这个想法随即被我放弃,我不认为周亚迪会为了她向我妥协什么——在他不信任我的时候,他把苏莉亚安排在我左右,很显然就没有把苏莉亚的生死看得多么重。除非苏莉亚自己也身怀绝技,对我的威胁根本不当回事。
一种虚弱又无助的茫然顷刻化解了我所有的智慧和力量,我像是一具行尸走肉一般,跟在周亚迪和洪古的身后上了车。
“我听说,你是北方人?”洪古坐在副驾上回过头问我。
我应付地点了点头。
他又问:“东北?西北?华北?”
我抬眼看他:“你对中国很熟吗?”
他笑了笑说:“马马虎虎吧。”
我说:“都去过哪里?”
他仰着头像是在回忆着,慢慢地说:“东北我去过黑龙江和内蒙古,西北嘛,去过甘肃和陕西。”
我用余光扫了一眼周亚迪,他还是像以往一样,侧头盯着车窗外发呆。“甘肃?你跑那里去干吗?”我貌似漫不经心地问道。
可能他真的就是那个洪古,如果他真的认得我,无论如何我也逃不过这一劫了,绕再多弯子也无济于事。他要是露出认识我的痕迹,我宁可主动提及我曾经去过平凉,不论怎么说,我们去那儿是为了私制枪械的案子,与毒品无关。
洪古却转开了话题,对周亚迪说:“亚迪,刚才丹雷给你那根雪茄,你要不抽就给我抽吧,别浪费了。”
周亚迪从衣袋里摸出雪茄来丢给他,洪古将雪茄拿在手里端详了一下,“嗯,好货色。”转头问我,“要不你抽?”
我说:“我抽不动那东西,迪哥送了我不少,我都没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