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监狱风云(6)

作者:邵雪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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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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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14: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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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12818字

我在狱警的监视下,把程建邦带给我的那包东西放回牢房,随后被带到外面放风。我没有理会任何人的眼神,独自找了个僻静的墙根坐了下来。


我想我得重新审视这里的一切,之前在混乱和盲目的心情下,必然对有些事判断失误或忽略。我扫了一眼,就在周亚迪总待的地方看到了他和他的几个手下。尽管距离足有五十米,我还是能感觉到他在注意着我。其实,以我现在的情况,怎能会不被人注意呢?连着两天,一天一条人命,其中一人还是这里的一个老大。想到这儿,我都有点儿佩服自己了。


程建邦说杀手已经在这里面了,那是什么时间进来的呢?如果是在我之后进来的,那就只有阿来一个……无论如何我都无法把阿来这样一个懦弱的人与杀手联系到一起。


如果是在我之前进来的,我必须打探出最近入狱者的先后顺序。我估算了一下这事的难度,太大了,无论是时间考量上,还是身为一个杀手的耐心,都不允许我去做这种排查。兴许没等我找到嫌疑的对象,周亚迪已经成为别人的刀下鬼了。既然不能主动出击,那么只能被动防御了。如果我始终伴随在周亚迪左右,以我所接受的安保训练,在监狱这样环境相对简单的地方,保护一个被杀手威胁的人,不是什么困难的事。


我朝那边看了一眼,昨天到现在,他对我的态度转变得有些大,我应该像个正常人一样去搞明白原因。只有继续接近他,我才有机会重新得到他的青睐。我站起身向周亚迪走去。他的手下紧张起来,纷纷站起身看着我,又不停地回头等候周亚迪的吩咐。周亚迪倒是没有任何夸张的反应,也没有给自己手下任何暗示,只是静静地看着我。


为了能够表现出我的善意,在距离他三米左右的地方,我停了下来。这是一个安全的距离。


我们对视了足足一分钟,周亚迪伸手拍了拍他旁边的空地,示意我坐在那儿。我正要过去,他的几个手下拦在了我的面前。周亚迪说:“你们不是他的对手,让开,让他过来。”


那几个人看上去很不服气,极不情愿地让开一条路。我走过去坐在他旁边,开门见山地说:“请迪哥指教。”


周亚迪大概还没想好该用怎样的态度迎接我,眼神里各种复杂。我想,作为一个刀头舔血的人,不论怎么谨慎都无可厚非,我不想他的多虑加深我接近他的障碍,索性坦诚一点。我递给他一支烟,他看了看我手里的烟,又看了看我,接了过去。他在这里并不是缺香烟抽的人,能接纳我的烟,表明对我还保留了余地。我心中微微一轻,看来他对我还存有一丝希望。


我划了根火柴,用手掌挡着风,帮他点燃那支烟,借此向他表达了我虚心求教的诚意。他抽了口烟,若有所思地望着远方。我轻声说:“迪哥,我是不是哪里做得不对?请明示。”


周亚迪还是沉默着,抽了几口烟后,突然扭头看着我说:“你到底是什么人?”他的眼神里显露出我平日不曾见过的锋芒。


我迎着他的眼睛说:“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不如,你问得直接一点儿。”


“我是克伦族联盟的。”周亚迪直直跟我对视着,神情坚定地问,“你呢?”


来这里之前,徐卫东给我讲解的资料里提到过。克伦族是缅甸的一个少数民族,所谓克伦联盟实际上就是金三角一带丛林中的一支反政府武装,这个联盟有几个分支,最著名的就是克伦族解放军。我愣了一下,周亚迪为什么要跟我提起这个组织,并主动承认他属于这个组织?我又很快反应过来,作为一个在中国犯了法跑路到这里来又坐了牢的角色,是不需要知道这么多的。我顺着那股愣劲儿,问:“什么联盟?什么意思?”


周亚迪问:“你犯了什么罪?在那边。”


我说:“打架,出手太重,出人命了。”关于我的来历,我早已准备好了说辞。以我在这里的所作所为,失手打死人是顺理成章的事,简直都不用编就很像了。


周亚迪接着问:“什么时候的事?打死的什么人?为什么动手?”


他一连问完这三个问题后,大概自己也觉得不太合适,表情有些尴尬,他很快意识到这点,忙强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这些虽然都被我看在眼里,但我没有表现出来。我也不能一股脑儿地回答他问的这些问题,这些问题的答案早就有了,而且每一个都被我斟酌过无数次。我知道,我回答得越痛快,可信度就越低。


“迪哥这话怎么跟那边的警察一样一样的?”我轻轻哼了一声,“我不知道你刚说的那个什么联盟,我也不知道你把我当成是什么人,既然你不信我,不管我说什么你都会怀疑。说什么交朋友,呵呵,都他妈虚的。”我说这些只想能激到他,让他能够重新接纳我,或者想接纳我。事情到了这一步,我想不出除此之外的方法了。


我给自己点了一支烟,心里热切地盼望着他能说点儿什么抱歉的话,或是哈哈一笑,表示英雄不问出处。但他没有,依然坐在那里抽着烟,望着远方。这一局大概真的没有办法挽回了,一切只能从长计议。只能在一旁保护他不要被那个杀手干掉。那样虽然难度更大一些,却是目前可知的,唯一可以获取他信任的办法了。


我狠狠抽了几口烟,站起身将烟头丢在地上踩灭,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说:“看来迪哥是不信任我,我也不想问为什么,就这样吧。”我伸了个懒腰,大摇大摆地朝自己来时的地方走去。


“秦老弟,等等。”周亚迪叫住了我。


我心中一喜,停下来,心中略一思量,装作满不在乎地回过头说:“迪哥不用再问了,既然不是朋友不是兄弟的,我的事和你也说不着。就算是朋友或者兄弟,我的事也得我想说的时候才说,而不是为了获取谁的信任而回答问题。”


周亚迪的脸上终于恢复了往日的笑容,笑呵呵地站了起来,走上前拍拍我的肩膀说:“秦老弟多虑了,我就是随便问问。我比不了你,你是见过大世面的,我这么多年都窝在深山老林里,突然见了一位你这样的英雄,你得允许我好奇一下吧。”


我没有吭声,只是看着他,我希望他能快点儿说完客气话,然后说点儿有用的。与此同时,我不能对他的挽留表现出太大的喜悦。我觉得自己像一个化学实验室里做实验的学生,所有的情绪和表情就像试管中各种颜色、各种属性的液体,我必须按照需要精确地将它们配比、融合或者分离,稍有差池便会前功尽弃,甚至发生爆炸。关键是,我还不能表现出任何紧张和不安,要装作轻车熟路的样子。


“秦老弟,”周亚迪拍拍我的肩膀,伸过右手来,神情严肃地说,“看得起我,以后就是兄弟。”


看着他的手,我明白,我可能赢了。


我用余光扫了一眼他的手下们,那些人的目光中多少有些嫉妒或是羡慕。我说:“我还是不明白我到底怎么得罪了你。”


周亚迪将手往前伸了一下,眼神鼓励我与他握手。我想,与他的握手,加上他刚才说“以后就是兄弟”这样的话,应该是一种契约,一种与他成为“自己人”的契约,我与他握了手,就算与他签了这份契约,他自然会告诉我只有自己人才配知道的事。


我伸出手握住了他的手。我知道,这次握手对这个世界而言根本不值一提,就算在这座监狱里,也很快会被人淡忘,但是对我而言意义深刻。为了这一刻,我和我的战友们付出了太多。


周亚迪对他的手下说:“我和我的兄弟聊会儿天,你们不用跟来了。”


我们并肩避开了其余人,沿着监狱大楼的墙根溜达,就像两个老友在散步。他说:“你以前没听过我的名字?”


“你知道的,我跑路到这儿没几天。以前在内地真没听过你的名字,进来了才听阿来说过你的一些事,知道你是这里的大哥级的人物。”我看着他略有疑惑的神情,忙补了一句,“就是昨天替我扛事的那个。”


“哦。”他点了点头,说,“那你知道我是个毒贩子了?”


“我跑来这里,就是图这里够乱,乱才有我生存的空间。再说,谁不知道这里什么情况,能有点儿名头的有几个不是干这个的?”说着,我递给他一支烟。


周亚迪笑了笑,接过烟点上,说:“秦老弟是个爽快人,那我也不兜圈子了。我看重秦老弟的人品和身手,想和你一起做些事,你知道我指的事是什么。”


我说:“身手嘛,我也不瞎谦虚了,一般人真不是我的对手,说到人品……”


周亚迪笑了笑说:“我看人很准的,不说别的,只看你对那个叫阿来的兄弟,就看得出你是个仗义的人,仗义的人在什么时代都稀有。况且,昨天你还为了保我的手指,不惜去要赵振鹏的命。”


我正要问他为什么对赵振鹏的死那么紧张,他伸手将我拦住,说:“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你先回答我,愿不愿意和我一起闯闯。”


我想了想说:“我判了二十年,就算有什么想法,怕也只是想想了。”我抬头看了看拉满电网的高墙,苦笑着摇了摇头。


周亚迪狡黠地一笑:“我的刑期和你差不多,不过我打算提前出狱。”


我当然知道他不会真的服满刑期才出狱,只不过不确定他是打算越狱,还是靠外面的力量来劫狱,不论是哪一种,都不会是小动作。这些天我也观察了这座监狱,防守谈不上多么严密,但真想赤手空拳地越狱,简直就是找死。若是有人来劫狱,必定会有枪战,毕竟他们贩毒组织是草头军,万一敌不过警方,周亚迪在这过程***点儿意外,那我才是真正的前功尽弃。


周亚迪大概看出我的疑惑,拍拍我的肩膀说:“放心吧,我都安排好了。”


我想,这个时候我也不必问太多的问题,他也不想告诉我细节。于是说:“能出去当然好,如果能出去,我愿意跟迪哥去见见世面。”


“好。”他再次重重地拍了拍我的肩膀,四下看了看说,“估计不用我说,你也知道干我这行的危险,所谓富贵险中求,以老弟这样的人才,不富贵,老天都不答应。”他指了指天,显得很兴奋。


我说:“你之前和我说的那个什么联盟,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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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亚迪收起笑容,说:“克伦民族联盟是缅甸那边的一个反动武装,分好几个派系,不管他们什么目的,不是都得吃饭穿衣吗?就算要去和政府军干,不也得有枪支弹药吗?洋鬼子能支持他们的毕竟有限,所以就和我们谈起了买卖,他们保护我们的生意,我们给他们上供。”


我想了想说:“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周亚迪干笑了两声说:“不瞒秦老弟,我之前本来有怀疑你是仇家的人。”


“仇家?”我嘟囔了一句。


“我做的这行生意利润仅次于军火,多少人盯着,有竞争就有生死。”周亚迪递给我一支烟,说,“后来我怎么看都不像,如果你是仇家派来杀我的,以你的身手,我早死好几次了,而且你根本没必要为了那个阿来惹那么多麻烦。”


我说:“哦,所以你怀疑我是你说的那个什么联盟的?”


周亚迪说:“你别见怪,这些年,牛鬼蛇神遇到太多了,不提防着点儿,恐怕早就见了阎王。那个联盟是反政府的武装,我怀疑你是缅甸政府的人。他们恨我们这些资助克伦联盟的人,恨得要死,现在我在坐牢,是杀我最好的机会。”


我心说,你恐怕不知道你仇家派来的杀手已经来了吧。


“但我从你的眼睛里看得出,你不是他们的人。”周亚迪话锋一转,“至于赵振鹏……”他说到这儿停了下来,看了我一眼,抽着烟似是在做什么决定。


我说:“要是不方便就别说了,反正我知道打今天起跟着迪哥混就是了,我知道有些事不是我该知道的。”


周亚迪笑笑说:“秦老弟别误会,我在想该怎么跟你说。”


我摸出一支烟,自顾自地点上,无所事事地左右看了看,等待他做出一个是不是对我说的决定。


他一咬牙说:“其实也不是大事,赵振鹏和我是兄弟,我们是故意分成两派相互掩护的,这里那么多人,你根本没法分出敌友,只有我们分散开,站在彼此的对立面,才能没有死角。”


果然和我猜测的一样。


我装作似懂非懂地琢磨了一会儿,默默地点了点头。好一会儿才一拍大腿说:“我靠,那我不是犯了大错?”我装作一副后悔莫及的样子,就差直接哭出来了。


周亚迪一手搭在我的后背说:“事情已经发生了,也不能全怪你,是我疑神疑鬼才搞成这样。而且,你也是为了保我的手指和你的兄弟才出的狠手。”我装作失魂落魄,一言不发地站在那里。他看了我一会儿,才说:“秦老弟不必过于自责,鹏哥应该没死。”


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瞪着眼睛看着他好一会儿,说:“真的?”


周亚迪慢慢地点了点头说:“狱警里有我买通的人。”


我心中一寒。如果狱警里有他的人,那么今天程建邦来看我的事迟早会被他知道。那样的话,我该如何解释?我一个逃犯初来乍到,怎么会在这种地方有朋友?只怪自己和程建邦会面的时候大意了,竟然忘记和他统一一下口径。还有一个问题,那我是该主动对周亚迪谈起这事?还是等他知道后来主动问我?或者他根本不会问我,只把这件事当作一个我身上的疑点,有必要的时候会不动声色地去调查我?那是最糟糕的局面。


周亚迪见我半天不作声,又说:“放心吧,鹏哥不会责怪你,反而会很欣赏你。”


原来,他以为我担心赵振鹏没死还会来报复我。我索性顺着他的话说:“罪还是要赔的,他怎么处置我我都认。毕竟从头到尾都是我处处对他下死手,反倒是他真的没有对我做什么,可能只是试探我。”


周亚迪听我这么说似乎很欣慰,连连含笑点头:“秦老弟真是个明朗的人,我真的没看错你,可惜是在这种地方,没酒没肉没女人,不然一定要热闹热闹,尽尽兄长之谊才是,也不枉你叫我一声迪哥。”


我说:“那出去以后,迪哥帮我补上。”


周亚迪高兴地连连说好:“今天真是高兴,晚上回去,我们喝两杯。”


我说:“说起酒,我牢里也有,是阿来的老婆给他送来的,只可惜不能对饮。”


周亚迪笑笑说:“是吗?”


看着他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我猜他可能要与阿来换牢房,来跟我同居一室了。说起阿来,我说:“对了,我那个阿来兄弟会怎么样?”


周亚迪说:“既然鹏哥没事,他又是你的朋友,而你是我的兄弟,你说他能有什么事?”


我放下心来,说:“虽然我是被他害进来的,但他也是个可怜人。再说了,要不是这么一来,也不会认识到迪哥,我还不是单枪匹马的在外头瞎混。昨天他还替我扛了事……这的确让我挺意外的。”


“这么一说,这阿来也算是个有情有义的人。”周亚迪笑着点了点头,“对了,你说你是因为他坐的牢,是怎么回事?”


我重新点了一支烟,与周亚迪在墙根坐了下来,将我和阿来怎么前后进来的大概说了一遍。这事不用编,都是现成的,特别自然。周亚迪听完微微一笑,感慨道:“都是缘分。”又皱起眉头低声说:“你说他是听到有人说‘洪古’这个名字才被人打的?”


见他对洪古这个名字提起了兴趣,我心头一紧。虽然当初听阿来说起时,我真的希望这个洪古就是压在我心头的那一个,那样如果运气好,我就有可能顺藤摸瓜找到他解决掉,以此告慰郑勇和孙强的英灵。又始终觉得这不可能,毕竟这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任务,怎么会有那么巧合的事。


我说:“嗯,怎么?迪哥认识这个人?”


周亚迪一笑,说:“这边叫这个名字的人多了,谁知道他说的是哪个,我就认识两三个。”


我见他前后表情差距很大,料定他必定认识一个不那么平凡的洪古,但这个时候不便细问,只好把疑惑先压在心底。


今天似乎是个收获的日子,面对着累累的硕果,我几乎有些应接不暇。这些日子蒙蔽在心里的阴霾,一下就云开雾散了,我靠着墙根闭上眼睛,竟觉得有些困了。我想,今晚我能睡个好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