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邵雪城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4:27
|本章字节:12788字
那天黄昏时分,我看似百无聊赖实际心急如焚地在房间里烦躁地走来走去,心中无比烦闷。周亚迪来了,他说要我跟他去所谓的“里面”熟悉熟悉时,我欣喜若狂。我想我又要开始战斗了。
苏莉亚和阿来站在楼梯口目送着我们出门,阿来显得有点儿好奇,又不敢多问。苏莉亚眼神中却满是关切,我不由得想她要是能说话会跟我说点儿什么?
我刚上周亚迪的车,他的那个司机就拿出一个头套准备往我头上套。我有些厌恶地闪开,一转头发现周亚迪正在看我。我与他目光交会,对视了很久,他对司机说:“不用,秦川是我的兄弟。”又冲我笑笑说:“你别见怪,这也是规矩。”
他的司机拿着头套并没有收回去的意思,再三用眼神和周亚迪确认后,悻悻地坐了回去。
我一字一顿地说:“我觉得这是最基本的信任,不然我还不如一条狗。”
周亚迪点点头,对司机挥了下手示意出发。车子很快从寨子的北边钻出,开进了一片密林中。司机很熟练地在密林中穿行,我根本看不出他是以什么为标记行驶的,因为我看不到一道车辙或者人行走过的痕迹,心中不由得有些担心。
车非常颠簸,我紧紧抓着车内的把手控制着身体的摇晃。周亚迪对司机说:“今天赶时间,为什么不走大路?”
司机从后视镜里看了我一眼,我顿时明白这司机是为了提防我,故意选了一条完全没有明显标记的路。我冷冷地笑笑,望着车窗外淡淡说:“看来是不信任我。”
“洪林,秦川是我的兄弟。”周亚迪看着后视镜,对他的司机说道。
“洪林?”我念了下这个名字,心头一紧。我很想问问周亚迪,这个洪林和洪古是什么关系?马上又想到他曾经因为洪古这个名字差点儿要了阿来的命,硬把到了嘴边的问题又咽了回去,只是通过车内的后视镜斜了他几眼。
周亚迪接着对我说:“一直没顾上给你介绍,这也是我的兄弟,从小就跟着我父亲,你别怪他,我来之前他吃了胡经不少苦。”
我没说话,现在不是我做老好人的时候,我需要周亚迪赋予我更多的信任,在很多事的判断上就会偏向我这边多一些。对自己在周亚迪心目中的分量,我有一定的自信,除了在时间上不占优势外,我相信他身边没有人能比我更优秀。
我对周亚迪笑着摇摇头,沉默了一会儿说:“我懂,就像在监狱里,刚到的新人都得给人上供,不过我还是一样,不管在牢里,还是在这里,都没什么供好上的。”
周亚迪“嗨”了一声说:“你多心了。”
我扭过头很严肃地看着周亚迪说:“我是来跟着你做事的,我不懂别的,也不想懂,你要我做什么,一句话的事,其他的我不关心。”
周亚迪的手搭在我的肩膀上,默默地点点头,好一会儿才说:“一会儿你会见到胡经和另外几个老板,只是定期的碰头会,表面上大家是一起喝喝茶聊聊天,实际上是要为下一次商议大批量往内陆发货的事预热了。”
我说:“你要我做什么?”
周亚迪大概以为我会好奇而多问些什么,没想到我来了这么一句,稍稍一愣,哈哈一笑说:“我知道你是个喜欢简单直接的人,但是要想简单地做事就得先搞清楚整件事,包括每一个细节,然后我们才能把它简单化,不然只会让事情越来越复杂。”
我想了想,说:“迪哥这么一说,我想起我上学时学的一句古诗。”
周亚迪眼睛一亮,忙说:“说说看。”
我说:“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周亚迪似乎显得很兴奋,说:“接着说。”
“迪哥的意思是,我要站在高处,把全盘看分明,才知道哪一条路最好走。”说完我故意问道,“我说得对吗?”
周亚迪频频点头,笑得合不拢嘴,“就是这个意思。”他长舒了一口气,懒懒地靠在椅背上,自语道,“我真是没看错人。”他将手搭在我的肩膀上,满意地笑着说:“有勇有谋,前途无量!”
我偷偷瞟了一眼后视镜,发觉洪林也正在看着我。如果我避开他的眼神,必然会引起他的怀疑,目前为止我不想让他抓着什么由头在周亚迪那里说我的坏话,索性在后视镜里盯着他,说:“兄弟,你对我有什么不满就直说,别老给我脸色看。”
周亚迪脸色微微一沉,嗓音低沉地叫了声:“洪林。”
洪林无奈地把视线移到了车前方的路上,说:“老板,那我们就上大路了。”
周亚迪“嗯”了一声,说:“你们两个应该能成为不错的朋友,不要因为一些莫名其妙的过节儿伤了和气。”
“放心吧,不会的。”我居然和洪林异口同声地说出了这句话。说完我们两个又在后视镜中对视了一下,这次他的眼神中少了之前的挑衅。
没几分钟,车头突然一仰,猛地往前一蹿,驶上了一条相对开阔平坦的路。眼前豁然开朗,车子也不再那么颠簸,速度明显快了起来。车窗外已是暮色笼罩,道路两旁的树木像一道道屏风,遮挡着背后不为人知的秘密。我松开把手,扭头看到坐在一旁的周亚迪不知什么时候紧锁起了眉头,望着车前被车灯照得发白的路面,不知在想些什么。车内只能听到引擎低沉的轰鸣声和底盘偶尔被飞起的碎石打到的声音。
这种压抑的沉默,仿佛在黑夜中慢慢展开一幅预示未来危险的画面。周亚迪毫不掩饰的忧心忡忡,说明他对即将面临的场面毫无把握。我学着周亚迪由己度人的思考方式,去考虑胡经如果要干掉周亚迪,要做的第一件事是什么?答案很肯定,必须清除的第一个障碍就是我。
从监狱到越狱,到第一次见到胡经,我已经看得很清楚,此人的势力绝不在周亚迪之下。比起周亚迪处处讲规矩的做法,胡经行事更不择手段。指使那座监狱的监狱长不惜一切代价地追杀周亚迪,胡经花了多少钱使了多少手段,稍微展开一下想象就足以让人心惊胆战。胡经的运气是差了点儿,正如周亚迪所说,我这个半路杀出来的程咬金救了他,不然他要么命丧监狱,要么死在出狱的路上。
一切犹如冥冥中注定的,如果没有这次任务,哪怕时间再晚一些,恐怕周亚迪就真的死在胡经手里了。偏偏是因为这个任务,周亚迪身边才出现了一个我,他才得以活到现在。也许他的生命就是为了金三角的覆灭而延续的吧。
想到这儿,我将脸对着车窗外微微地笑了一下。
周亚迪突然说:“想什么呢?”
我收起那本来不易觉察的笑容,转过头说:“没什么。”
周亚迪说:“对了,我听说你在牢里时有人来看过你,是你的什么人?”
他的语调貌似随意,我的心却“怦”的一下跳到了嗓子眼。尽管我早已为程建邦的出现编了一个很圆满的谎,但这些天来从肉体到精神的颠沛流离让我几乎忘了这档子事。他却在我神游物外、精神最不集中的时候突然问出这样的问题,我怎能不惊心?
又或者他根本已经看穿了我的真实身份,这个时间带我出来只是为了解决我?想起临出门时苏莉亚的眼神,不觉中一股凉气从脚底直通头顶。
我强装出一副不屑一顾的样子,笑了笑说:“是我的一个发小儿,快十年没见了。我当初跑路来这里,就是考虑到他在这儿,有个投奔。谁知道还没找到他就出了事,进了监狱,他看新闻知道有个叫秦川的坐了牢,就来看看是不是我。”说着我叹了口气,低下了头。
我把之前编好的话用最自然的语调说了出来,我不敢看他的眼睛,我担心自己表情或眼神有丝毫的破绽就会被他识破。我低下头只是为了掩饰自己内心的慌乱,因为我不知道我是否能够做到眼神也会骗人。
“发小儿是什么?”周亚迪问道。
我说:“哦,就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意思。”
周亚迪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你见到小时候的伙伴应该高兴才对呀,为什么好像很不高兴的样子?”
我又叹了口气,说:“我也不知道,可能人总会变的吧。”我把话说得模棱两可,希望这番话能够触动到周亚迪的一些记忆,能够顺着我的路子把这个话题聊下去,从他刚才与我讨论“不识庐山真面目”那句诗来看,他很喜欢跟人讲人生道理。
我装作很无辜、很委屈地吸了下鼻子,看向车窗外。
周亚迪并没有上我的钩,而是搭着我的肩膀继续问道:“哦?怎么个变法?”
我想,我不能一味地逃避他的眼睛,必须面对他的眼神把我的谎继续编下去。我迅速地在脑海中回忆了自己最亲的,分别了近十年的一个发小儿。我想象着自己落了难去找他后被他冷落的场景,并努力使自己入戏。几秒钟后,我调整了表情扭过头看着周亚迪的眼睛,苦笑了一下说:“我举目无亲的,就他一个认识的人,我说让他给我送点儿东西进来,他满口答应了,但再也没有来过。而且,我也找不到过去和他聊天的感觉了,其实看眼睛就能看出来,变了。”我故意显得有些语无伦次。
周亚迪点点头,抿着嘴想了一下说:“也许他也有他的难处。”
我慢慢地摇摇头,垂下眼皮说:“也许吧,不过无所谓,反正我也想通了,到了这里,我也不想跟过去扯上半点儿关系了。”
“嗯,既来之,则安之,随遇而安。”周亚迪又拍拍我的肩膀,接着问,“你这个朋友叫什么名字?”
这个问题经他的口一出,像是点了我的穴位,瞬间我的大脑停止了运转。程建邦该叫什么呢?他进监狱的时候一定会登记,他登记时用的是真名还是假名?程建邦曾经说起过,他差点儿跟了周亚迪,现在想来,应该是差点儿跟了赵振鹏才对,那么他们对程建邦到底知道多少?
秦川,你要冷静。他为什么突然问及程建邦?如果他想解决你,为什么还要这么多废话?他既然问了,说明只是有点儿疑心而已,所以想好你的答案。
想到这儿,我醒过闷儿来,发现从他提第一个问题开始,我就处于一种被动的状态,一切都在跟着他的节奏走。我有必要乖乖地回答每一个问题吗?到这份儿上,傻子也看得出他是在怀疑我,那我为什么要接受他的盘问?刚才洪林对我的怀疑已经让我不满,现在周亚迪对我的怀疑应该让我愤怒,或者是心寒。
我缓缓抬起头,佯装吃惊地看着周亚迪,不可思议地说:“迪哥?你是不是信不过我?”我用内心的害怕和入戏后的委屈努力将自己眼眶逼红,我必须扭转被动的局面,不等他说什么,又抢着说:“你既然都知道了,为什么还要跟我对质?你要是信不过我,真不如杀了我。”说着,我的眼眶里居然真的渗出了眼泪。
周亚迪果然被这招蒙住了,忙说:“这不是无聊,闲聊天吗?”对洪林说了句“开快点儿”,才又转过来对我说:“我怎么可能不信你呢?”
我不能就此罢休,我必须趁热打铁。我激动起来,说:“真的,迪哥,你要是信不过我就直说。我说过,我本来以为自己下半辈子就交待在监狱了,是遇见了你和鹏哥,我才能从里面出来。我也没有一技之长,也不知还能做点儿什么,我想你能看得起我,我就可以把我这条命交给你。”说到这儿我抽泣了一下,接着说,“算了,我没什么好说的了。”
我从腰间把他之前托洪林给我的那把满是哑弹的手枪抽出来,二话不说对准了自己的太阳穴,看着他的眼睛,我慢慢地开始扣动扳机。
我本想当着他的面扣动扳机,如此一来,我既用生命证实了对他的忠诚,不响的哑弹也保住了我的性命。
周亚迪大惊失色,飞快地从口袋里摸出一把手枪对准了自己的太阳穴说:“秦川,你要开枪,我也开。”
洪林吃惊地喝道:“迪哥!”
我就要被他所感动了,但是立刻想到他并不是担心我开枪,他知道我枪里的子弹是哑弹。如果我开了枪更加证明他对我的不信任,而他是不会允许自己的伎俩在手下面前败露的。仅此而已。
周亚迪慢慢伸过手来,握住我的枪慢慢地挪开我的脑门。我自始至终看着他脸上的表情,如果我不知道枪里全是哑弹的话,恐怕就算我再活二十多年,也会被他骗过。
骗?想到这个字眼我不禁想笑。我和他不都是在骗吗?我们为着不同的目的,各自做着各自的戏,在骗别人的同时,几乎也要把自己骗了。
周亚迪把我的枪拿走后收了起来,看着我说:“你怎么那么冲动?怎么能拿自己的命当儿戏?”
我目光呆滞地盯着前方,慢慢地说:“我说了,我的命是迪哥的,迪哥信不过我,这条命留着也多余。”
周亚迪重重地叹了口气,在自己嘴上拍了一下说:“我就是多嘴,差点儿害了我兄弟。”
这时,洪林回头说:“迪哥,快到了。”
“嗯,知道了。”周亚迪应了一声,把他自己的那把枪塞到我手里,说,“这枪是给你对着别人开的,枪口永远别对着自己。”他的手在枪上放了好一会儿,才拿开。
我用余光看着他的神情和动作,心中居然泛起一阵阵凄凉和苦涩。
我说不清这感觉从何而来、因何而起,只是觉得一直与我如影随形的孤独,再次将我紧紧拥在它灰暗冰冷的怀中。
2
前方隐约出现了一些若隐若现的光亮,车速也降了下来。一座占地很广的高墙大院出现在我们面前,我想应该是到地方了。车子被几个穿着看不清标识的军装的军人拦了下来,一个军人从车窗外探进头来,看到周亚迪后笑着打个招呼,指示身后的几个警卫把门打开。
高墙里是几栋普通的砖瓦房,窗户外装着空调外机,并不是我想象中的竹楼。下了车,我四下看了看说:“这地方还有电?”
周亚迪笑笑说:“别乱看,别乱讲话。”指了指其中一栋房子,“走吧。”
我看了一眼那间房子和透出昏黄灯光的窗户,心情开始激动起来,忍不住又抬头望了望天,默默地祈祷上天,保佑我快点儿得到我想要的情报,赶紧结束这已经让我脱了好几层皮的任务。
我低着头跟在周亚迪身后,边走边观察着院子里的情况。这里到处都有背着枪的军人在暗处三三两两地巡逻,守卫不是一般地森严。门口的墙根下坐着两个人,叼着烟打量了我们一会儿,用下巴指了指他们面前的一个纸箱。我看了一眼那纸箱,里面放着六把不同型号的手枪。周亚迪从身后摸出枪丢进去,冲我点点头,我和洪林分别把枪搁了进去。另一人懒洋洋地站起身将我们三人从上到下摸了一遍,然后敲敲门,对我们做了个“请”的手势。
周亚迪第一个进门,我和洪林跟在后面。屋里很空,上首位置摆着一个偌大的茶海,上面摆放着全套的工夫茶具。一个五十多岁的中年男人坐在大茶海后面,穿着半袖衬衫和西裤,脚上穿着一双拖鞋,跷着二郎腿正在泡茶,见我们进来忙说:“辛苦辛苦,来坐,喝茶。”
周亚迪叫了声“包总”,入了座。
不出所料,胡经也在座,他的两个手下站在他身后,其中一个很面熟,正斜着眼看我,应该上次在医院见过的。另外一个双手抱在胸前站在靠墙角的地方,低着头像是在想什么事情。落地灯的光亮几乎都集中在茶海周围,他站的地方是个暗处,整张脸正好藏在阴影里,完全看不清模样。
洪林拽了拽我的衣角,对我使了个眼色,站到了周亚迪身后的墙边。我跟着他也站了过去,正好对着胡经的那两个手下。
周亚迪毕恭毕敬地等着那个被称作包总的人给他倒了一杯茶,说了声“谢谢”,端起茶先放到鼻下闻了闻,呷了一口,点了点头,才将杯中的茶全部嘬到口中,细细品了一会儿,说:“好茶。”
包总哈哈一笑说:“亚迪是见过世面的人,不像小胡,来了先干了我六七杯,还说渴,哈哈哈。”
胡经此时完全没了当日在医院的戾气,干笑着抓抓头说:“让包总见笑了,我是个粗人。”
我顿时明白了,这个包总应该才是这里真正的老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