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马克·博登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4:09
|本章字节:12222字
放映室里有三台电视和录像机。大家总挤在一起看cnn(美国有线新闻台。)。偶尔他们的任务还上了电视。记得第一次外出执行任务后,他们刚铐着几个索马里俘虏回来,还没等卸完装具,就有人吃惊地在cnn上看到了刚才自己执行绝密任务的录像画面,很多镜头明显是用红外摄像机远距离偷拍的。没人回答过记者的提问,大家都嘲笑着感叹报纸和电视上的报道有多么离谱。
驻地有两座军用广播站,一个万年不变地放乡村音乐,另一个则把广播时间分成了两段,一段放“白人”音乐,大多是经典的摇滚乐,另一段则放“黑人”音乐,主要是说唱歌曲。和城那边第十山地师的人来自天南海北不同,游骑兵里几乎清一色都是白人,所以在放“黑人”音乐时,他们根本不听。晚上一般大家都跑去反复看成箱寄来的电影碟片,都是些以前的动作冒险片。有一周他们办了个詹姆斯·邦德系列专场,每晚上放一部。《最后一个莫西干人》是为数不多的新片之一。有晚他们坐在一起看了两遍,第二次放到片尾致谢那段时,斯蒂尔上尉走了进来,他叫着自己还没看过,大家就只好又陪着温习了一遍,那晚这部片子整整看了三遍。
基本上白天要是没有任务就会组织训练。这简直酷毙了。一般都是去城市北面的沙漠里,既有掷弹、多武器瞄准、火箭筒发射等单项科目,也有综合演习等集体项目。在摩加迪沙城外的沙丘里,弹药供应比一般地方更充足,而且还没有在国内时的地域限制。他们顶着炎炎烈日,身着沙漠迷彩,再戴上软塌塌的遮阳帽,远远望去就像是一群大孩子在扮成士兵玩游戏……可子弹和手雷都是真家伙。正是它们才让游骑兵这么有型。这才是真正的当兵。中坚力量,强敌劲手。比上大学有意思多了。塞兹摩尔和其他人有时躺在床铺上会想,他们是在冒险。这是在非洲,既不是办公桌后、收银台里,更不是坐在教室中傻傻地盯着窗外一片死气沉沉的操场。他们干的是高空跳伞,直升机速降,攀岩溜索……就像他们此时此刻正在干,而且干得很好的行当一样,在一座喧闹的第三世界国家首都里追捕凶残的军阀头领。
塞兹摩尔努力说服了医生让他回机库,和战友一起过完在这儿的最后一天。正当他在病房收拾行李,准备搭直升机回营地时,抬进来了两名伤员,这两人在市区里开着“悍马”时踩到了一枚远程遥控地雷。其中一个第十山地师的没受什么重伤,可翻译被炸成了两截。腰以下都没了。内脏就堆在旁边的轮床上。
塞兹摩尔从来没见过这种场面。那人的一条胳膊在担架边上扭曲着,悬着晃来晃去,仅靠一块肉连接着躯干。这是什么人干的?他们就不怕报应吗?
等塞兹摩尔回到机库,发现大家正整装待发准备去执行任务。他的脸上写满了沮丧和失落。人人都说这次可能闹腾的比较大。要真是那样怎么办?难道他大老远跑来却错过了这次机会?专业军士斯特宾斯顶替了他,斯特宾斯?!那个连里作训室的职员?!塞兹摩尔简直没法相信自己这么背。
机库里炸开了锅。就连中士洛伦佐·鲁伊斯,那个拳击手,也变得焦躁不安。一般没什么事能让他这样。
“我有种不好的预感,戴尔。”他说。
鲁伊斯和塞兹摩尔是铁哥们。虽说两人个性差异很大,但他们这些年一直十分要好。鲁伊斯小时候是个问题少年,在德克萨斯的埃尔帕索长大,曾是名业余拳击手。一次犯事后,法官让他选择是坐牢还是参军,他选择了后者。加入游骑兵后,他开始变得稳重成熟,屡次表现出色。现在他结了婚,还有了一个小女儿。塞兹摩尔是在郊区长大的孩子,长得有点娘——大眼睛,蓝眼球,厚嘴唇,宽肩膀,他的朋友们为此给他取了个外号,叫“阿多尼斯”古希腊神话里的一个美少年……可鲁伊斯也的确是真正的感情丰富型。有时和大家一起出去喝酒,他会突然情绪迸发,紧接着下一分钟就开始抹眼泪,然后带着重重的墨西哥口音抽着鼻涕说:“我爱你们,伙计。”鲁伊斯很迷信,总预感自己会死在索马里。塞兹摩尔恰恰相反,根本不信这些。可为了迁就鲁伊斯,他还是答应了彼此的约定。两人分别给自己的家人写好了遗书,交换保管,要是一个人壮烈了,另一个就帮忙把信代寄回去。塞兹摩尔的信是写给妈妈、继父还有姑妈的,信里说自己有多么爱他们。鲁伊斯给老婆写了封信表达爱意,另外还给兄弟乔吉斯写了几句话,叮嘱他照顾好妈妈和祖母。两人都写道,如果真的牺牲了也无怨无悔。其他就没什么了。那天下午,鲁伊斯边收拾东西准备出发,边跟塞兹摩尔又提了下遗书的事。
“闭嘴,鲁,”塞兹摩尔对他说,“没几分钟,你就回来了。”
可当下,鲁伊斯正和其他战友一起浴血奋战——塞兹摩尔尚不知晓他的兄弟此时已是身负重伤了。塞兹摩尔想知道鲁伊斯此刻身处何地,还有古德尔和纳尔逊他们怎么样了。他还想到了斯特宾斯。天哪,斯特宾斯只会冲咖啡!而他,这个队里数一数二的机枪手,现在只能在这呆着,让个连里的文员在外头替他打仗。塞兹摩尔都快贴在指挥中心外的电台上了,旁边还有些人,下达任务时他们不巧去海边跑步了,现在被编成了后备队。“悍马”车就停在机库大门外的半圆形场地里,一旦需要,立刻出发。
专业军士史蒂夫·安德森听着无线电里的声音则是另一种心情。他被吓坏了。安德森以前一直迫切渴望能当兵入伍,报名时甚至隐瞒了自己的哮喘病史。他无论到哪都得随身带着吸入器。基础训练的第一天,教官严厉警告说,决不允许私自携带任何药品,一经发现,严惩不贷。接着就拿出了一个盒子,说这是最后一次机会,一次特赦,要大家把不该带的东西赶紧放进去。安德森害怕了,连忙把吸入器扔了进去。三四天后,哮喘病复发,他只好道出实情,赶紧被送到了医院。第二天,负责训练的军士对塞兹摩尔和排里的其他人说,安德森死掉了。
一个月后,在空降兵学院,塞兹摩尔意外看见了这个瘦高的“死人”,他成了炊事执勤兵。塞兹摩尔走过去,猛揉眼睛想看个清楚。原来安德森不仅没有因为哮喘病发死掉,还受到了总部里什么人的赏识,出于敬佩他的勇敢,上头最后让他留了下来,还特许他带着吸入器。
然而现在,听着无线电里惊慌失措的对话,想象着马上就要投入激战的情景,安德森有些六神无主。大家的话都比平时多了一倍,生怕失去彼此的联系,仿佛通讯系统是一张大网,能防止他们坠入深渊。安德森强作镇定,身子却抖个不停。他的胃开始痉挛,浑身直冒冷汗。我也得去吗?之前可从没人受过重伤。那时候就像去玩。以往当广播里响起“准备出动!”时,他就会觉得,酷!行动!就像其他人一样。可今天不同了。
中士施特吕克尔带着三辆“悍马”一路冒着枪林弹雨,终于狂奔回了营地。大家顿时被眼前的恐怖场面惊呆了。医务人员赶紧冲上前去,把摔下飞机的游骑兵,二等兵布莱克伯恩瘫软的身体抬了出来进行抢救。专业军士布拉德·托马斯从另一辆“悍马”车上走了下来,双眼通红。他看着安德森,哽咽着吐出了几个字。“皮拉死了”。接着就哭了起来,安德森也跟着哭了。恐惧在到处蔓延。安德森庆幸自己仍身处安全之地。他为有这种念头而羞耻,可这是他的真实感受。
他并不是唯一一个有此想法的人。在抬走皮拉和布莱克伯恩后不久,刚回到基地的人又接到了重返战场的命令。又有一架“黑鹰”,杜兰特那架,被击落了,情况万分危急。通过无线电,他们还得知另一名战友卡萨·乔伊斯也牺牲了。梅斯和一道回来的“海豹”突击队员们已经重整完毕,随时准备出发。安德森从他们身上看不到一点畏惧之色,然而年轻游骑兵们的内心似乎已经动摇了。
布拉德·托马斯简直无法相信这一切。接受任务时,他还和乔伊斯还有皮拉一起在沙滩上。在游骑兵队伍里,托马斯、乔伊斯、皮拉、纳尔逊,还有其他几个小伙子是死党。他们稍微年长几岁,经验也更丰富一些。乔伊斯和托马斯都结婚了。托马斯在入伍前还上过大学,学的是古典吉他。这帮人很低调,有任务时,虽说还是愿意去,但都已没了激情。
托马斯目睹了皮拉中弹身亡的全过程,而且就在疯狂逃回基地的路上,他一直以为自己也会挂掉。所以终于抵达基地时,他如释重负。本以为任务到此为止了。行动一团糟,其他人马上也都会回来的。对于他个人来说,战斗已经结束了。
所以当看着施特吕克尔走来,说要重整装备,马上回去时,他迟迟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怎么还得回去?他们刚才差点连自己的命都搭进去。那个他妈疯了的城市正不顾一切要把他们赶尽杀绝!
施特吕克尔的心也是一沉。车队被打得千疮百孔。他那辆“悍马”车里还沾着皮拉的血和脑浆。尸体被搬出去时,已经根本辨认不出那是皮拉了。头顶已经没了,脸肿得吓人,彻底变了形。施特吕克尔被吓蒙了。
这时,那个少言寡语的三角洲勇士梅斯,走来把施特吕克尔拉到了一边。
“看,中士,赶快找人把车打扫一下。要不清理的话,你的人看见就更慌了。”
施特吕克尔大步朝班里战友走去。
“听着,伙计们,谁不想干就别干,没人我就自己干。我得赶紧把这清理出来,马上就要折回去。其他人去补充装备。多带点弹药。”
施特吕克尔问了下他的点五零机枪手,“能帮我打扫一下吗?不愿意也没事。”
两人一起打了几桶水,用海绵把车上的血迹和脑浆吸干,又从里面擦了擦。
塞兹摩尔看着这一切,再也按捺不住胸中的怒火了。
“我和你们一起去。”他说。
“不行,你有伤。”刚才带队去海边跑步的中士罗利·卡什说。
塞兹摩尔没有争辩。他意识到自己还穿着运动短裤和恤,装具也都打包准备明天运回国了。他扭头跑进机库,套上长裤和衬衣,随手抓了些看见的装备。他翻出了一件防弹背心,比他的大三号,又往脑袋上扣了顶头盔,看上去就像顶着个色拉碗。他一把拎起班用机枪,胡乱往口袋里塞了些弹药就跑回车队,顾不上系好鞋带衣扣,他就跳上了卡什的“悍马”车。
“我去。”他对卡什讲。
“不行,你胳膊上还打着石膏。”
“那我把它拆了。”
塞兹摩尔折回机库,找了把剪子。沿着石膏缝,一下就给剪开了。他把这东西扔下,再次又奔回车里,坐到了刚才的位置上。
卡什无奈地点了点头。
安德森敬佩塞兹摩尔的勇气,同时也越发为自己感到耻辱。他已经按指示整好了装备,可就是害怕。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到底这耻辱感是来自内心的恐惧,还是接受命令时的顺从和懦弱。登车时,他又照命令爬进了车里,这才惊讶地发现自己竟如此迟钝被动。他马上就要去摩加迪沙城里拼命了,可这既不是出于义愤填膺,也不是由于兄弟同心,更不是爱国热情所致,只是因为他不敢抗命。他强作镇定,没让这些思绪表现出来。
但并不是所有人都这么被动迟钝。布拉德·托马斯把施特吕克尔拉到了一旁。
“老兄,你知道,我是真不想再他妈回那鬼地方去了。”
这是施特吕克尔预料之中的,也是他一直担心害怕的。他深知自己也不愿回去。那就像场噩梦。托马斯说出了所有人的心声。他怎么能逼着这些人再回去,尤其是那些刚从鬼门关逃回到基地的手下啊?军士知道所有人都在看他怎么处理此事。施特吕克尔向来堪称游骑兵中的典范,他强壮、谦逊、忠诚、坚韧、一丝不苟,就像是班里的模范生。军官们都喜欢他,可这也意味着有人等着看他笑话。那些人估计,面对这样的挑战,施特吕克尔肯定要发飙了。
相反,他只是把托马斯拉到了一边,私下低声对他说了些话。他劝托马斯冷静,可托马斯很冷静。施特吕克尔看出来了,他已经认定自己无力再承受更大的压力了。托马斯刚刚新婚几个月,他在团里也一向很守规矩。这完全是个理智的决定。他不想回去送死。整座城市都在朝他们开枪。回去又能挺多久?不管别人怎么想,对一名游骑兵来说,这代价绝对太大了,在施特吕克尔看来,托马斯好像已经铁了心不想回去了。
“听着,”施特吕克尔说,“我理解你的感受。我也有老婆。你不是个胆小鬼。我知道你害怕。我他妈也害怕。我也从没经历过这些。可我们得去。这是我们的职责。胆小鬼和英雄的区别不在于你害怕不害怕,而在于你害怕时作何反应。”
托马斯好像并不喜欢这个答复。他扭头走开了。不过出发时,施特吕克尔注意到托马斯还是和战友们一起,坐在了车上。
“你在前面带路。”拉里·摩尔中尉对施特吕克尔说。
“我们打算带三辆5吨卡车进城,你的两辆“悍马”打先锋,我的两辆殿后。坠机在这个区域附近,”他说着,手指向地图上k4环岛和目标建筑之间的某处地方。“地点不敢确定。留意这个频道,”然后给了他个无线电频率,“天上有我们的飞机,飞行员会告诉你怎么走。”
“好,知道了。”施特吕克尔说。
连里的文员马克·华纳中士走了过来。
“中士,我能去吗?”
“有武器弹药吗?”
“有。”
“好,拿上东西坐到后座。”
其他许多志愿者也都赶紧上了车。连里的军械兵,专业军士皮特·斯奎格里亚也套上战斗装备,钻进了一辆卡车。他几天前和一群新西兰小伙子在沙滩打橄榄球时伤了脚踝,之后便被派去飞机库当警卫。他不想把脚疼当作不去的借口。于是,抱着把m16就上了车,枪口对着车窗外。他心想,不知这个决定会带来什么后果。参军入伍,又宣誓加入游骑兵就是因为想真刀真枪地干,可这年头,谁也没料到那帮混蛋真敢逼你出手。斯奎格里亚觉得自己对待战争的态度比大多数战友都更现实,即便他从没真正上过战场。前几周他见有人耍嘴皮子逞威风,着实让他反感不已。他提醒战友,“这是动真格的,说不定哪次出任务就有人死了。”大家都笑他。好了,现在至少有一个人是肯定死了——他看见他们把皮拉的尸体搬了出来——而且马上他也要加入激战了。眼下正值初秋,星期天下午,要是在国内,他和哥们肯定在看橄榄球赛的电视直播,完了再去罗德岛州新港的酒吧转转,泡泡妞。可此时,他,这个25岁的聪明小伙,皮特·斯奎格里亚,正坐在军用卡车上,提着枪往摩加迪沙的街道进发,而且好像那里所有的土著居民都要干掉他。卡车发动了。
施特吕克尔把车开出了东门,等着头顶的“黑鹰”发出下一步指示。
——左拐,到第一个路口后再左拐。
施特吕克尔在坦桑尼亚大街上左拐,刚一接近路口,四周的炮火就朝他们打来。他们从后门开出来还没有80码远。
紧跟着施特吕克尔的后一辆“悍马”车上,中士罗利·卡什大喊了一声:“左边,开火!”
车顶的机枪手一转身,立即发现迎面有五个索马里人正端着枪,紧接着,前排座的卡什就听到了炮火的爆炸声,子弹飞过的呼啸声和爆裂声。以前有人告诉过他,要是听见了这种爆裂声,就意味着刚才子弹擦着你的脑袋飞过去了。而刚才的尖啸声就像是用木棍抽打电线杆拉线,这意味着子弹射偏了很远。一阵疾风暴雨般的机枪扫射立即回应了敌人。